其实，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只太阳鸟

鸿琳

太阳鸟是一种什么样的鸟？在田仲的这篇小说里，它其实是一种蜂鸟。我没有见过真实的蜂鸟，上网百度可知蜂鸟是世界上最小的鸟类，也是最小的温血动物，它的嘴细长，喜欢有花植物，适于从花中吸取蜜汁。

蜂鸟的分布局限于西半球，在南美洲种类繁多。在作者生活的地方，究竟有没有蜂鸟，我不得而知。但对于作者来说，有没有蜂鸟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被他称为太阳鸟的蜂鸟成为他小说里的一种隐喻，成为他叙述的一个载体，他是在借太阳鸟的习性来解剖深藏在人的内心那欲望的本性，并将它们毫不客气地放到阳光底下晾晒了一番。

在作者的笔下，太阳鸟除了特立独行外，还喜欢“见了樱花的骨朵儿，它就热闹，就一次次往樱花骨朵儿探着，一次次地永不言败”。这些太阳鸟会以“各种不同的姿势围攻樱花的花蕊”，它们在贪婪地吸取花蜜的同时也在不断伤害着美丽的花朵。在作者眼里，小说中的李镜、老摄头、老官、小官都有着太阳鸟的习性，他们都把钟华芳当成了一棵开满花骨朵的樱花树，总有蠢蠢欲动的欲望。当然，我们要承认，人性都是有缺陷的，真正一丝半点阴暗心理都没有的人根本不存在，关键是你能不能把握自己。

其实小说的故事很简单，一群摄友要去野外拍摄，为县樱花树节大型摄影展做准备，但就在这时，其中的骨干人物李镜却莫名其妙失踪了，随后就是一帮摄友围绕着寻找失踪的李镜所发生的一些事儿。如果作者仅仅是围绕这样一个故事来写那就太乏味，但作者只是借助这个十分平常的故事来说他想说的事。果不其然，接下来寻找李镜的过程已经被淡化，而老摄头、老官、小官以及李婶和钟华芳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一一展现在我们面前。在这篇小说里，县摄协会长钟华芳是关键人物，她一直周旋在另外几个人物中间，甚至有时还要在几个男人面前逢场作戏。其实她的内心充满纠结、痛苦与仇恨，这一切都源于二十年前一次野外摄影活动时被强暴，这个可怕的梦魇一直在折磨着她，就像小说里写的：“二十年了，钟华芳每一天都在忍受这种感觉，忍受被侵犯的感觉。她不知道，那种直接要把她杀死的现实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在这二十年里一直想找出当年强暴她的恶魔是谁，这也是钟华芳会担任无职无权的县摄协会长的原因，因为当年老官、李镜、老摄头都是那次活动的参与者，而且“这三个男人，像三只鸟一样在她的身边转来转去”，都是她怀疑的对象。这些年来，钟华芳通过了种种的试探甚至诱惑，为达到目的，把自己的苦痛咬在牙齿当中，把自己变成了一棵樱花树，她的花期不为结果，她只是为了太阳鸟。她知道，这些男人就像她眼中的太阳鸟，看到芬芳的花蕊是不会无动于衷的，会蠢蠢欲动，会抵挡不住诱惑，把长长的尖嘴插进花蕊里，不管会不会刺伤美丽的花，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她要在这几个男人对她的行动中找到当年强暴她的证据，但都没有结果。在与他们周旋的过程中，钟华芳也看到了这些男人的霸道、虚伪和懦弱。

对于钟华芳来说，她有她的复杂性和两面性，她委身于老官——当地的一名县领导，她从老官的身上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但是，她根本就不爱老官，她甚至怀疑老官就是当年伤害她的那个人，充其量这只是一种权色交易。但长久以来，钟华芳已经习惯了这种形式，她无力自拔。而对于老摄头，钟华芳对他只是利用而已，虽然老摄头也对她有企图，但她不可能喜欢老摄头，她又离不开老摄头，她的摄协会长这个位置是需要老摄头的支持的。她从心里看不起连朋友李镜的老婆都敢睡的男人，但为了寻找当年强暴她的真凶，不惜以自身对其进行色诱，在老摄头把她当模特在浴室拍照时，她“期待老摄头能从摄影的角度摆脱出来，让她发现二十年前的事实”。但在关键时刻老摄头却退缩了，这让钟华芳排除了他。而对李镜，却是另外一种情形，虽然她也怀疑过李镜，李镜也曾对她有想法，还爬过她的卫生间的后窗，但她觉得李镜和老官、老摄头不同，在钟华芳的心里藏着一份对李镜的渴望和激情。李镜要买无人机，她通过老官帮他实现了愿望。她希望李镜把她当成一树樱花，她希望李镜是一只采花的太阳鸟。她给了李镜好多机会，但李镜都没有接受，有时她都希望来个角色转换，自己成为一只太阳鸟，把李镜当成一棵樱花树。可李镜面对钟华芳的主动却退避三舍。李镜的表现虽然让钟华芳失望，但她也排除了李镜是二十年前强暴她的作案者，这就让钟华芳对李镜更多了些好感。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镜的懦弱和胆小是两个方面造成的，其一是生理上的自卑——被蜜蜂蜇伤落下男人的病根；其二他目睹了二十年前钟华芳被老官强暴，但他没有说也不敢说。他有时对自己的懦弱感到厌恶，对钟华芳充满愧疚感，以至于在作者笔下，李镜“觉得自己在钟华芳面前不是人，他没有资格去喜欢一个对他有好感和爱心的人”。这个生活在清醒与糊涂、自尊与自卑中的男人，甚至看出自己的老婆和老摄头有一腿的情况下也还会和老摄头心照不宣地称兄道弟，他厌倦了这种虚伪的生活，最终选择了逃离。

但最后，钟华芳却选择了自杀，她的自杀是长期积累下来的结果，也是突然被激发出来的，这根导火线是摄协的小年轻小官。在这个问题上，作者是花了很大的心思的，就连小官这个名字也是作者刻意给取的，目的就是要和那个一直在幕后的男人老官相呼应。这个小官在作者笔下不仅聪明伶俐而且眼光锐利，他不仅从一张照片、一句话就可以看出老摄头和李嫂的暧昧关系，也能看出老摄头对钟华芳的色心。但就是这个小官，竟做出比谁都更大胆的事，他心中也藏着一只蠢蠢欲动的太阳鸟。为了窥视钟华芳的隐私，他竟然在钟华芳的卫生间的窗台上偷偷安装了摄像机，而且他还在一个晚上从窗户上爬进了卫生间，当看到赤身裸体的钟华芳时，他按捺不住激发的情欲，性侵了钟华芳。钟华芳直到这一刻，那个二十年前强暴她的男人终于“在小官的身体上让她觉醒起来”，她猛然发现苦苦寻觅的元凶是那个这么多年来自己委身于他的男人老官。二十年前是老官强暴了她，二十年后又是小官性侵了她。老官，小官，是多么的巧合，又是多么的具有讽刺意味。当找出了元凶后，钟华芳似乎一下就解脱了，这种解脱其实是对生活的彻底失望，她觉得这些年来自己就是一个玩物，尽管自己也像樱花树一样灿烂过，但都被那些太阳鸟摧残。最后她选择了自杀，或许只有自杀才能洗清身上的污垢和耻辱。但钟华芳在自杀前，做了一件大事，就是告发了在这座小城里手握大权的老官，使得这个占有了钟华芳二十年的腐败分子在摄影展大会上被带走了。对于钟华芳来说，她不知道这么做是对还是错，但无论对还是错，她都做了。

《太阳鸟》是田仲近年来小说创作的一个突破，在语言结构和细节等处理上都很有特色，通过了种种意象的营造，将思想隐含在小说里。他在叙述的过程中缓急有度，不急不慢，就如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在审视一出跌宕起伏、波诡云谲的演出。语言的细腻也颇有特色，比如他在形容年轻时的钟华芳的眼神时，就像“一刚从冰水里拿起来的玻璃玛瑙”，一句话就足以说明刚走出校门时钟华芳的天真与纯洁；而“街上的行人与车辆拉着满地的阳光奔走”，具有十分立体的画面感。这样的比喻和描写比比皆是，十分传神和独特，展现了作者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和对语言的驾驭力。

但要指出的是，《太阳鸟》在人物的某些对话上跳跃性太大，有时会让人感到不真实。作者过分追求一些隐喻，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容易产生一些障碍。另外个别情节值得推敲，比如写李嫂跑到钟华芳洗手间睡着这个情节。李嫂原本是到钟华芳的茶叶店里来打探失踪丈夫李镜的消息的，离开时竟然又折回来跑到钟华芳的卫生间地板上睡了一觉，并且还梦见李镜在上树。这个情节是否合乎情理还值得斟酌。

西方文艺复兴时期关于人性的思想主要有两种，一是自然人性，一是理性人性。欲望本身无所谓善与恶，但欲望无限扩张之后，就会伤害别人的幸福。其实我們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只太阳鸟，关键是什么时候必须把它关进笼子里，不能让欲望放任自流而已。

责任编辑 石华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