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王储反腐，拿下叔伯和兄弟

何正

32岁的穆罕默德是现代沙特建国以来最年轻王位继承人，力推系列改革，为继位做准备

穆罕默德·本·萨勒曼

1985年生，沙特国王萨勒曼之子。曾任副王储、国防大臣、经济与发展事务委员会主席、国家安全委员会成员等职，2017年6 月被立为王储，11月成为最高反腐委员会主席。

一阵旋风在沙特刮起。

11月4日晚，沙特国王萨勒曼发布国王令，成立最高反腐委员会。而负责人是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

午夜钟声还没敲响，11位王子和至少38名前任、现任大臣就被最高反腐委员会以涉嫌腐败和洗钱等为由拘捕。此后，落马的非王室高官人数也在持续增加。美国《纽约时报》称，最高反腐委员会抓了500多人。

主导反腐旋风的穆罕默德成了焦点。

最显眼的两个人

穆罕默德这次反腐很有针对性。

他先是发了行动逮捕令：“沙特领导层注意到，有人把个人利益置于公共利益之上，毫无道德地盗取公共财产，而政府中的腐败分子正是共犯。”

政府中的腐败分子是谁？据沙特媒体披露，被捕的包括现任经济和计划大臣、前利雅得省省长、国防部前副大臣、前皇家典礼局局长等。11月9日，沙特总检察长穆吉卜说，已有201人因涉贪被捕，涉案金额预计达1000亿美元。

最显眼的是两个人，一个是瓦利德，沙特首富，首任国王伊本·沙特的孙子；另一个是穆塔布，沙特国民卫队司令，前国王阿卜杜拉的第三个儿子、现国王萨勒曼的侄子。

换言之，穆罕默德抓了自己最有钱的叔叔，也抓了自己手握重兵的堂兄。

穆罕默德为何要拿他们二人开刀？

先看瓦利德。他是沙特顶级富豪。其占股95%的王国控股公司投资了花旗银行、苹果公司、推特等诸多公司。他被西方媒体称为“中东巴菲特”，在今年的福布斯全球富豪榜上排名第四十五位。

瓦利德行事很高调。他称自己分别在1991年和1995年从特朗普手中买下一艘游艇和一家酒店，“两次解救过特朗普”。但在特朗普宣布参加美国大选后，瓦利德却称他“不僅是共和党的耻辱，还是全美国的耻辱”。因“穆斯林禁令”，他还在推特上与特朗普“互怼”。

瓦利德很擅长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公开场合，他多次支持王储穆罕默德。2016年，沙特和伊朗断交时，他中止在伊朗的投资；今年9月的沙特国庆日，他还在自家写字楼外挂了穆罕默德的画像。但私下，瓦利德是个功高震主的宗亲。西方媒体透露，瓦利德曾在王室内部会议上扬言，如果穆罕默德不释放被软禁的前王储纳伊夫，自己就要把所有资金转移到欧洲。

有媒体分析，“穆罕默德不允许这个对未来国王指手画脚的叔叔存留在王室”。瓦利德出事后，王国控股公司市值在48小时内缩水约13亿美元。

穆塔布是手握重兵的武将。他是前国王阿卜杜拉统治时期最有影响力的王子之一，掌控保卫王室的沙特国民卫队多年，在军中人脉广、威望高。据媒体透露，穆罕默德刚当上王储，“面对握有兵权的穆塔布，自然不放心”。

于是，这些叔伯和兄弟在这次反腐行动中，被穆罕默德拿下。

不能再“躺着赚钱”

穆罕默德没让他们入狱。昔日的王公大臣都被关在利雅得的丽思卡尔顿酒店，在会议厅打地铺。不过酒店12月1日前都不能预定，对外联络方式也已切断。当然了，沙特已经禁止所有飞机在境内起飞，还关闭了所有通往王宫的通道。

他们何以没被投入监狱？有专家分析，沙特盛行部落文化，如果部落内地位高的人蒙羞，会引起社会动荡。王储再雷厉风行，也要谨慎行事。一学者称：“这是最体面的解决方案。”

沙特官方称，这次行动主要是为调查“洪灾腐败案”。2009年，沙特西部城市吉达遭遇暴雨，造成120人死亡。2011年“阿拉伯之春”爆发后，吉达民众走上街头，抗议政府处理洪灾不力。

其实，穆罕默德推动这次大规模反腐，还是考虑到沙特的内忧外患，想快刀斩乱麻。

沙特的内忧主要是两点：一个是经济方面，一个是内政方面。

就经济方面而言，原油市场发生结构性变化。沙特坐拥全球原油储量20%，石油收入占财政收入70%以上。沙特只开采石油，就能“躺着赚钱”。

但近年来，沙特吃了石油的亏。随着采油技术的发展，原油供应量大增，国际原油价格跳水。沙特不仅不能再“躺着赚钱”，还要拆东墙补西墙弥补预算赤字，一直在变卖外汇储备。今年5月，沙特外汇储备为4920亿美元，降到6年以来最低。

畸形的经济结构令沙特转型不易。沙特要想继续闷声发大财，怕是行不通了。

而内政方面，主要是王室内部斗争。

这要从沙特开国国王伊本·沙特说起。自他离世后，继位者皆为其子，兄终弟及成了不成文的传统。但沙特的继任国王年龄越来越大。当80岁的萨勒曼继位时，王储弟弟穆克林已近70岁。

继位3个月后，萨勒曼废穆克林，立侄子纳伊夫为王储、儿子穆罕默德为副王储。穆罕默德后来居上，担任第二副首相、国防大臣、经济与发展事务委员会主席、国家安全委员会成员，集政治、经济、军事大权于一身。

今年6月，萨勒曼再度废储。他以“沙特寻找最能干的继承人”为名，立穆罕默德为王储。

兄终弟及变为子承父业。

这一权力转移在王室内部引起轩然大波。纳伊夫是美国反恐政策的坚定拥护者，被西方称为“反恐王子”；而穆罕默德经验欠缺，不足以服众。

一边是资历尚浅的自己，另一边是党羽重重的叔伯和兄弟。据西方媒体披露，萨勒曼早就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穆罕默德必须快速成长起来。

沙特也有外患。在中东地区，沙特想争霸主之位。自“阿拉伯之春”以来，原中东第一大国埃及经济、社会发展受挫。其他国家想争大国位置，看似无序的中东正在加速多极化进程。

但争夺这个位置，谈何容易。从地缘上来说，埃及只要有苏伊士运河，就可能重新崛起。但沙特只有石油在手，必须有更好、更持续的发展路子，才能强大到足以跟其他中东国家一较高下。

萨勒曼预见了沙特的未来。因此，他换王储、摒弃只卖石油的老路子、打压腐朽而庞大的宗亲阶层、掀起旋风改革，力促沙特在中东拔得头筹。

所以这不单是穆罕默德“大义灭亲”的反腐斗争，而且是以萨勒曼父子为首的改革派与宗亲保守派关于沙特未来如何在中东发展的路线之争。

“速成”的王储

穆罕默德的从政之路充满“速成”色彩。他出生于1985年，是萨勒曼和第三王妃法赫达之子。不同于其他沙特王子热衷去西方国家留学，他的求学之路一直是在沙特。2009年，他当了父亲（时任利雅得省省长）的政治特别顾问，进入政坛。

2011年10月，穆罕默德试图精简办公流程，排除部落酋长对政治的干扰。但有些王室宗亲面子上挂不住了。他们向阿卜杜拉国王告状，结果国王下令，禁止穆罕默德继续在政府任职。

穆罕默德开始卧薪尝胆。他先后在多家基金会供职，为政府提供经济和法律建议。2012年，父亲被立为王储，穆罕默德才重返政坛。

萨勒曼继位后，穆罕默德开始大展拳脚。他组建经济与发展事务委员会，以改革沙特当下严重依赖石油的经济结构；推出“2030愿景”经济计划，到2030年将国民经济活动的35%交给私人中小企业运行、允许外国资本进入石化工业、对沙特阿美石油公司进行私有化……他还任命哈佛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为首席经济顾问，请咨询公司规划利雅得未来15年的产业转型。

穆罕默德频繁出差，跟各国搞关系。他陪父亲出访中、美、俄、日等国，主导了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的幾轮限产谈判。后来，沙特联合多国在两年内削减了近30%的原油出口量，国际油价回升，也缓解了沙特的财政窘境。穆罕默德两次到访美国，先是被奥巴马评价为“非常博学、聪明、智慧”，后又跟特朗普相谈甚欢。今年5月，特朗普首访沙特，打破美国总统首访邻国的惯例。

穆罕默德一直主张沙特走“温和伊斯兰教路线”。但军事方面，“鹰派”的穆罕默德在也门、叙利亚、卡塔尔等国的问题上跟伊朗“硬碰硬”。2015年，沙特主导的多国联军出兵也门，非但没有剿灭伊朗支持的胡塞武装，反而损兵折将；在叙利亚，沙特支持的反对派或是被伊朗支持的阿萨德政权打压，或是干脆投向ISIS；原本以为能制服与伊朗走得过近的卡塔尔，结果也未如愿。

今年11月8日，伊朗总统鲁哈尼还发出警告：“沙特如果认为美国和以色列才是‘朋友，就是一个战略性错误。”

穆罕默德也关注沙特女性的权益。在“2030愿景”中，他提到把女性劳动力比例从22%增加至30%。此外，他还允许女性从明年起驾车、进入指定的3个体育场看比赛。

穆罕默德对科技方面也很上心。沙特政府计划新建多座科技新城，包括一座耗资5000亿美元的超级城市。而在今年10月25日的“未来投资倡议”大会上，机器人索菲亚被授予沙特公民身份，成了全世界第一个有人类“身份”的机器人。有人说，这不过是一场吸引眼球的公关，藏在机器人身体里的是穆罕默德的雄心。

家天下的困境与希望

有媒体评论认为，穆罕默德的改革大刀阔斧，的确在沙特起到一定正风气的作用。毕竟沙特一直有家天下的传统，这次反腐力度之强、范围之大、影响之深，前所未有。

穆罕默德有改革沙特的宏大志向和志在必行的决心，值得称道。毕竟改革能促进沙特的经济社会发展，也能促进一直以来相对保守的沙特变得现代化、全球化一些。

而穆罕默德提出的“温和伊斯兰教路线”和放宽对女性的要求等，其实也在沙特国内争取了一大批支持者。相较于闭塞保守的沙漠大国，沙特的年轻人更希望看到沙特的活力和希望。

其实，沙特这次反腐，既是王室内部斗争，也是萨勒曼父子与插手沙特王室事务的外部势力的博弈。所以，反腐也好，创新也好，都是沙特权力传承中必不可少的一环。况且沙特目前面临诸多问题，已经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

虽然由反腐衍生出来的问题一时半会不会消失，不过毕竟沙特正在悄悄改变，以更积极的姿态与世界融合。

不过，不少研究中东问题的学者认为，穆罕默德的改革可能“太过雷厉风行”。在保守的沙特，各种利益纠葛盘根错节，稍有不慎便会引发动荡。穆罕默德如果急于求成，搞狂飙突进的改革，势必会带来巨大的政治和经济风险。

有学者称，现在，整体形势对萨勒曼父子有利。沙特只要在油价及能源控制权方面别惹恼了美国，美国就不会插手太多。欧洲各国现在也是自顾不暇，就算有心也无力。

所以，只要穆罕默德在各个大国之间玩好平衡术，沙特在国际舞台上就可以转得开。他要做的，就是在博弈中守护好沙特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