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个女人的无间道

宁子

我、我妈、我姥姥——是我们家的全部人员。在我出生前，外公已经去世，我3岁时，父母离异，于是便形成了这样的家庭结构。都说3个女人一台戏，我们家的戏却向来不止一台。剧目真是太多、太复杂，好似无间道。

“情深义重”“冤家路窄”“平安喜乐”

姥姥很疼我妈，好吃的好用的，都先想着我妈；不舍得我妈干活，宁可自己动手……我从小就熟悉姥姥看我妈的眼神，无限疼爱。甚至，吃饭的时候姥姥还给我妈夹菜，每次我妈下班回来稍迟，姥姥就会站在阳台上一动不动，直到看到我妈的身影在小区门口出现，才赶紧跑到厨房做饭。

所以，姥姥对我妈的感情，可以用两个字概括：溺爱。而我妈对我姥姥，自然是顺从、孝敬。姥姥说什么她都接受，一点脾气也没有。这样的剧情落在我眼中，就是情深义重。

我和姥姥那出戏，就有点“冤家路窄”的意思了。

记忆中很小的时候，姥姥就不喜欢我。她对我严格、挑剔，永远没有对我妈那么温柔。比如吃饭时，如果碰巧她做了合我口味的菜，我多吃几口，姥姥看到，就会立刻表示不满，提醒我：给你妈留点，这菜你妈也爱吃。结果我怯怯地不敢再多动筷子，倒是我妈，会趁姥姥不注意时给我夹过来。

除了吃饭，其他事情上，姥姥对我的态度更是如此，“都10岁了还不会洗袜子；又要零花钱，你妈赚钱多不容易……”如此种种的训责，从小到大，我听得耳朵长出了茧子，却又不敢公然反抗，因为我知道如果我真和姥姥发生争执，我妈绝对不会站在我这边。很小的时候，我频繁跟我妈告我姥姥的状，我妈总是用一句话回我：“那怎么办？她是我媽。”

当然，我不恨姥姥，一家人之间不可能上升到恨的高度，只是觉得姥姥对我不算友爱。

我妈对我，并不像我姥姥对她似的那么溺爱。我妈到底受过高等教育，会把握爱的尺度，既不太紧也不太松，让我感觉很舒适。她虽是母亲，和我却没有代沟。因为她乐于学习年轻人喜欢的东西，她发微博、会网购，还会玩各种热门游戏。在姥姥看来，我妈这是童心未泯。但我知道，其实，她是为了我。我妈说，单亲家庭的孩子原本就缺少一份爱。她希望，可以以朋友的身份陪伴我成长。

我并未辜负她，始终循着正途成长，努力上进，不叛逆。我妈对我如同我对她，彼此极其满意，所以多年来上演着“平安喜乐”的戏码。

小女人发誓永远爱大女人

我妈生日那天，姥姥做了一大桌子我妈爱吃的菜。吃了蛋糕喝了红酒，皆大欢喜地度过我妈45岁的生日，只是吹蜡烛的时候，我姥姥忽然看着我妈伤感起来，说：“闺女，你都有白头发了。”我赶紧说：“都是因为养我太辛苦，我妈才有了白头发。”这样主动担当，不过是替姥姥说出她的心声。姥姥也不笨，瞪了我一眼。

就是那天晚上，半夜的时候，我妈睡得好好的却忽然醒了，并把我也推醒，说：“你听，你姥姥在喊我。”我听了听，什么都没有听到。但我妈还是迅速爬了起来，冲进了姥姥的房间，然后，我就听到她声嘶力竭地喊：“快，打120。”

姥姥是突发心肌梗死，医生说，好在送得及时，如果再晚几分钟就难说了。我妈万分自责，觉得是自己过生日让姥姥太操劳，毕竟是69岁的老人了。我妈握着姥姥的手，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站在我妈旁边，我拍着她的肩安慰她：“姥姥会醒的，一定会。”我妈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姥姥，看了好久后，回过头来慢慢对我说：“你永远都不许怨她这些年对你不好。”我飞快点头：“妈，我不怨，我没怨过。”

我妈说：“其实我知道，这些年你心里一定有委屈，但是你姥姥，她真的不是不爱你，她只是太爱我。”我忽然哽咽了，想起读高中的时候，有天下午逃课去看演唱会，第一次被我妈严厉批评，我觉得委屈，一直不肯吃饭，我妈也倔强地不哄我。最后，竟然是姥姥央求我吃饭。那是姥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跟我说软话，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我妈。所以，我理解姥姥对我妈的爱。“妈，我知道的。”

我妈却摇头，“你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怨你？她怨因为你出生时，让我受尽难产的痛楚；她怨你是你爸的女儿，因为你爸伤害了我；她还怨因为你的存在，我没有再婚……她甚至忽视了你是我的女儿，我爱你正如她爱我一样。”我妈终于哭了，我的心一阵阵地疼痛，为这个多年来无端给我太多委屈的——我的姥姥。她对我妈的爱，我心疼。

俯下身，我紧紧握住姥姥的手，贴在她耳边说：“姥姥，你放心，这一辈子，我都会对你的女儿好，永远照顾她陪伴她。”猛然觉得掌心里，姥姥的手指微微蠕动了一下，泪眼蒙眬地抬起头，看到奇迹竟然出现了——姥姥，她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