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遗梦武夷山

张庆和

武夷山碧水丹山，人杰地灵，曾经孕育生成了许多动人的故事和传说。历代达官来这里印下过足迹，无数文人到此地留下了墨宝。

柳永是北宋词坛高手，武夷山是他的出生地。到武夷山不去見见“柳永”，肯定会留下遗憾。热情的东道主似乎把这里的山山水水都照顾到了，却没有安排去看看“柳永”。于是，在拜谒“朱熹”的路上，我便匆匆拐了一个弯，来到了柳永纪念馆。

这是一尊大理石雕像：风尘仆仆的柳永刚刚步出家门。

柳永要去哪里？他一生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不是曾自谓“流浪词人”吗！难道那尘世的风风雨雨并未使他疲惫，依然眷恋着家外的万千风景吗！

二

武夷山碧水丹山，人杰地灵，曾经孕育生成了许多动人的故事和传说。历代达官来这里印下过足迹，无数文人到此地留下了墨宝。然而，那个适应着当时都市的繁荣和小市民的需要，突破了小令的局限，继承了唐代民间乐曲传统，发展了唐代民间慢词，开疆拓土，从而奠写了宋词昌盛基础的柳永呢？在这里，除了这座新建的“柳永纪念馆”，再没有关于他的任何一点踪迹。

不用了，只留下那么多优秀作品就够了。历朝历代，不是有很多权贵企图自己不朽吗，他们这里题字，那里竖碑，但真正留在人们心里的又有几多呢！然而柳永：“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当今之世，能识几个字的人，谁不记得他的这一名句！

大学问家王国维用他的《人间词话》解析世象人生时，曾说过这样一段话：“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此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雕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这第二境，就是柳永所营造的境界，仅这一句，也足以奠定了柳永作为宋代杰出词人的地位。

三

公元九八七年，柳永出生在武夷山（当时叫崇安）。早在幼年时，他便跟随做官的亲人远去了宋都开封，从此就再没有回归过故里。

柳永有一首叫做《鹤冲天》的词，其中有这样一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关于这首词产生的背景，民间有这样一种传说：柳永所处的时代，是北宋王朝经济发展的最高峰期。为了迎合小市民的心理，博取歌妓们的资助，他写的词有些的确是无聊之作，因市井流行，一直传到宫廷内，连仁宗皇帝都知道他的名字。柳永家族几代为官，也许是受其影响，柳永也是想做官的。大约三十岁时，他曾去应进士试，并且考中。但到发榜时，皇帝却把他革掉了，说：“此人风前月下，好去浅斟低唱，何用浮名？且填词去！”

柳永做官的愿望破灭了，从此就让自己的生命动力转移到了“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以结交青楼的红颜知己为人生慰藉，把为歌女填词作为流浪生活中的一种职业。毋庸置否，在他写下的无数庸俗、猥亵的文字的同时，其中也不乏大量脍炙人口的名章佳句。如：“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暗想当初，有多少幽欢佳会，岂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等等。篇篇章章，写伤离怨别之情，诉相思怀念之苦，叹人生失志之悲，以及春女善怀的情愫，都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宣泄。

当然，柳永的才气除受到了那个混账皇帝的亵渎，其后来的一些风流韵事也曾被同代、以至后来的一些文人墨客所斥责，尽管他们并不否定柳永对宋词写作手法的贡献之大。据说苏轼就很看不起柳永，但当读到《八声甘州》中的“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的句子时，也不由发出了“此语于诗句不减唐人高处”的赞叹之声。

四

柳永出身宦门，是富家子弟，但他对劳动人民的疾苦是怀有一定同情心的。已经不太想当官的柳永在他快五十岁时，却又当了一个管盐的小官。他曾写过一首名为《鬻海歌》的诗：“鬻海之民何所营？妇无蚕织夫无耕。衣食之原太寥落，牢盆鬻就汝轮征。”在诗中，当柳永具体述说了盐民们十分艰苦的制盐过程，以及如何受地主、官僚和奸商的欺诈、剥削的不幸遭遇之后，接着便愤怒地控诉：“周而复始无休息，官租未了私租逼，驱妻逐子课工程，虽作人形但菜色。”

这是一首很宝贵的诗，尽管在柳永的作品中不多见，仅此也足以反映了他同情劳动人民，痛恨官府奸商，“洞悉民疾，实仁人之言”，富于人民性的思想感情。

话到这里，又不得不涉及那个短视皇帝了，如果当初他能恩准柳永进第，使其人尽其才，柳永不再为挣一口饭食去填词、去青楼厮混，而是兢兢业业地为国家效劳，能够挺身而出为民请命，说不定柳永还会是一个比包青天还要好的好官呢。

历史已经不容假设了。假设的历史，只能叫“戏说”，是用来哄小孩子玩的。

五

柳永走了，永远地走了。望着他栉风沐雨的背影，我情不自禁地感叹——假如柳永在见到皇帝时会讨好权贵，也能“云想衣裳花想容”地来一番曲意逢迎……

假如柳永试进被革名之后，不灰心，不泄气，能洗心革面，不自毁“长城”……

假如柳永再晚出生九百五十五年，正赶上延安的那篇《讲话》问世，并且能把他“引导”一番……

凭他的才气，凭他的坦诚，凭他的良知……

然而，命运只给柳永做了一种安排：他穷困潦倒，死在了一座寺院里，连棺材都买不起，是众歌妓闻讯后，集资安葬了他。

这就是他——

一个才华横溢而不得志的柳永；一个四处流浪近乎乞讨的柳永；一个为宋词昌盛做出了巨大贡献的柳永；一个令人钦敬又使人惋惜的柳永；一个被后人争议着的柳永……

六

面对多姿多色的武夷山，禁不住被它的灵秀和飘逸所感动。于是我便这样想：这里的山是男人，这里的水是女人。是山与水联姻，才孕育了这诸多胜景。而柳永，堪称这山水结缘生成的一粒结晶。

凝望着被挤在角落里的柳永纪念馆，凤凰瀑悬挂起挽幛，大王山低垂下头颅，玉女峰捧起了鲜花，九曲溪流淌着咏叹——它们都在沉沉地注视这冷清的小院，似乎对柳永想说点什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