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不忘曾少年

2017-12-07 02:03时巫
文苑·感悟 2017年12期
关键词:盛泽演唱会

时巫

2016年9月23日,我在深圳,独自去听一场演唱会。

演唱会人潮汹涌,无数手机的亮光在摇曳。当音乐的前奏响起时,我想起那个同我约好要看往后每一场五月天演唱会的少年。

也许他也来了,也许他就在某个角落。

我双手拢着嘴在黑暗中放声叫喊:“盛泽!你在哪里?”

如果世上有奇迹,应该出现在此时此刻,盛泽会像年少时那样突然出现在我身后,龇牙咧嘴地说:“许松松,你喊什么?我耳膜都要被你震破了!”

然后我会看着他笑,直到他微红了脸,不自然地转过了头。

可惜没有如果。

我发出的声音被迅速被淹没在大合唱里,无人出现,无人回應,我用力地捂住双眼,终于在五月天的歌声中泪流满面。

“盛泽,我好想你。”

2006年,我考上了盛泽所在大学的附属高中。

我揣着录取通知书前去盛泽家报喜,盛泽爸妈都欢喜得不得了,恨不得将我举起来转三圈。唯独盛泽忧郁地坐在沙发上,用一副牙疼的表情看着我:“许松松,你真的考去我的母校了,简直丧心病狂。”

盛泽爸妈一出手就是“男女双打”:“说什么话呢,人家松松多出息!”

他们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忘记了盛泽比我出息了不知道多少倍。

盛泽绝望地揪着头发上楼去了。我熟门熟路地跟上去,盛泽家的房子就在我们家隔壁,顶楼是个天台,种满了花花草草。

天台是思考人生的好地方,这是盛泽的说法,但据我对盛泽的了解,他上了天台,除了发呆,就是发疯。

他回头看见我,耳机也不摘,直接张嘴就吼:“许松松,考上重点要请客!我要999罐可乐!”我笑眯眯地凑过去,将顺手从他家冰箱拿的可乐贴上他的脸:“先给你第一罐。”

盛泽笑着摇头:“拿我的可乐请客,许松松,你这个葛朗台。”

他喝着可乐的侧脸很好看,恍惚让我想起他刚搬过来的那一年。

那年的冬天冷得不像样子,南方有些地方甚至下起了冰雹。就在那么冻人的天气里,我的父母威逼利诱我一起去帮隔壁邻居打扫卫生。从前搬走的那家人又搬了回来,因为是世代相熟的人,父母都是欢天喜地的。

我站在墙边的枯藤下,正感叹自己牺牲了一个美好的周日,却忽觉左边脸颊一冷。我惊叫着跳到一边,就看见一个大男生立在一旁,握着可乐来冰我的手还停在半空。

寒风瑟瑟的天气,他穿得单薄,夹克里只穿一件衬衫,眼角眉梢都是向上扬的:“谢谢你来帮我们打扫卫生,请你喝可乐。”

他突如其来地的出现让我的智商急剧下降,连招呼都不懂得打了。

他“啪”地的一声替我开了可乐,塞到我的手里:“看你冻的,以毒攻毒就对了。”

那时候我还没有勇气吐槽盛泽这种奇怪理论,傻傻地喝了一口,把自己冰得哇哇直叫。

按理说他当时的表情应该很欠揍,但在我的记忆里,那一天的盛泽却是衣摆飘扬的样子,站在凌乱无序的背景里,好看得一塌糊涂。

我始终记得,还未长大的我握着盛泽给的冰可乐,满腔热血却在沸腾,以至于后来我一步一个脚印,只想努力向他走去。我考上了他所在的大学的附中,总算离他又近了一点。

我说:“盛泽,我很快就会追上你了。”

但盛泽只是翻了个白眼:“追我干吗,我又不欠你钱。”

我的意图这样明显,聪明如盛泽不可能没有看穿,但每次他都能用各种奇葩的答案破坏这美好的气氛。

所以啊,这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少年,真的是很讨厌。

开学之后,我天天都去骚扰盛泽。

他的学校和我的学校隔着不到两百米,我一放学就往他宿舍的方向冲。

盛泽黄昏时都会在楼下的球场打球,我往场边上一站,就有人自动自觉地向盛泽喊话:“老大!你家小孩又来了!”

盛泽闻言就会抱着球小跑过来,落日就在他身后,即便只有余晖也足够光芒万丈。

但这种美好幻觉只持续到他来到我面前,他一本正经地赶我:“快回家去,看男孩子打球是会长针眼的。”我对他的奇葩理论早已见怪不怪,气定神闲地站着。

他就换上泫然欲泣的一张脸:“许松松,你快走吧,你一点都不旺我,你一来围观我就输球。”

这嫌弃的口气让我恨不得跳起来跟他打一架。

盛泽没有成功将我赶走,而我记仇得很,偷偷在他的可乐里放了半包盐。他下场时刚喝了一口,就夸张地跳起来大叫:“最毒妇人心啊,许松松,你居然在我的可乐里下毒!”

我得意地拍拍手,扬长而去,完全忘记了我的初衷是来为他加油打气,顺便递水和毛巾的。但据说我和盛泽的第一次相见很和谐,完全没有发展成冤家的趋势。虽然我自己已经记不得了,但至今还是大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父亲说,我小时候可爱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这句话说出口后,他看了看现在的我,一脸哀愁地叹了口气:“女大十八变啊。”

大概盛泽当时也不清楚我以后会长歪,所以他于初见的那一天,兴冲冲地将我从我父亲怀里讨了过去,欢天喜地地抱了一会儿,说:“叔叔,这个给我吧。”

我父亲吓得肝胆俱裂,没想到我才出生两年,就有个胆大妄为的臭小子跟他抢女儿。

但当年盛泽才七岁,父亲只好逗他:“想当我女婿啊,聘礼呢?”

了解了什么是聘礼之后的盛泽飞快地跑回家,将自己爹藏私房钱的饼干盒捧了出来,还捎带了自己最喜欢的一组玩具。

他举着他的聘礼飞奔,后头还跟着哭天抢地追着饼干盒而来的盛泽爸。

后来盛泽和盛泽爸被盛泽妈妈一人手揪着一只耳朵给拖回家了。但盛泽固执地要把玩具留下,边走边喊:“以后松松是我的了!”endprint

往后的日子他便天天往我家跑,一进门二话不说就往我床边冲,死活要一直抱着我,谁抢他跟谁急,差点就没在我家住下。看,多么情深意切。可惜后来盛泽爸因为工作调动要搬去外省,而那时我还没来得及懂事,没来得及记住他。

后来我跟盛泽重提往事,他只是拍了拍我的头:“小姑娘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大人说的话你也信?”

我为什么不信?那组掉了一只胳膊的玩具还放在我的床头柜上,我每天和它说话,恨不得将它供起来。

我想,盛泽真是个混蛋,一定是因为我长歪了,所以他不认账了。

整个高中时代,我都在尝试将我的容貌拉回正轨,试图将它恢复成儿时那样可爱的模样。

我将我所有的零用钱都砸在护肤品上,并勇敢地成为一个戴牙套的钢牙战士。矫正牙齿需要先拔牙,去牙科诊所那天是盛泽陪我去的。拔牙的时候我鬼哭狼嚎,医生手足无措:“小姑娘,你哭什么,明明打了麻药的!”

盛泽闻声跑进来,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很严肃地评论:“许松松,你哭起来真不是一般的丑。”

我立马止住哭声,那天我老老实实地被拔了两颗大牙,而没有选择跳起来和盛泽打一架,因为在他说出那句话的同时,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虽然他很不安分,一边捂眼睛还一边叫喊着“场面血腥”,但那一刻我心安得波澜不惊,我甚至觉得,有盛泽在,我什么都不怕。

后来我终于戴上了矫正器,为了庆祝,盛泽带着我去火锅店,让牙疼的我看着他吃香喝辣。矫正牙齿需要不断拉合空隙,每次都疼得让人想飞升,更别提吃大鱼大肉了。盛泽笑我是个没牙的老太太:“你别担心,以后我吃肉,你喝汤。”

他很多时候都这样欠揍,但我隔着烟雾氤氲看他,只觉得心满意足。

“盛泽,我会变得好看的。”

盛泽咬着一颗肉丸,说话含混不清:“那就完蛋了,许松松,以后世界上就再没有比你好看的人了。”

说完,他将肉和蔬菜在碟子里用小刀切成小块,推到我的面前。

嚷嚷着只给我喝汤水的他,最终还是对我悉心照料,就好像他当初劝我不要考他的母校大学以免拉低大家的智商水平,却还是日日夜夜地给我补习。

人人都觉得他像混世魔王,但我知道,我的盛泽,是这样好的一个人。

为了早日成为能和他并肩的人,高中三年,我拼尽了力气在学习,就差没有悬梁刺股。

高考那一年,由于我太过拼命,瘦了一圈又一圈,体重已经不到80斤,父母担心得不得了,就派盛泽来劝我劳逸结合。

盛泽身负重任而来,在我身边跷起二郎腿:“你不要压抑自己的天性,来,让我们放飞自我?”说完,他打开自己的手提电脑,给我播放了一集《葫芦兄弟》。

我按着太阳穴,意志坚定地将盛泽轰了出去。

那一夜全区停电,没有灯光照耀,天上的星光明亮可见,盛泽站在夜幕下,低头看我,眼睛明亮,像是将星光都纳入了眼底。

“许松松,我究竟欠你多少钱,我还给你,你不要再追得那么辛苦了。”

我习惯了他说些恼人的胡话,第一反应就是张牙舞爪地让他滚离我的视线。可惜那时我并没有听明白,这句看似玩笑的话,已经是盛泽最委婉的拒绝了。

我以为我们来日方长,而我首先要做的,就是站到他的身边去,再也没有人能将我从他身旁推开。

2009年,盛泽考上本校研究生的时候,我终于如愿以偿地成为他的学妹。

我欢天喜地地邀请盛泽和我一起去看五月天的演唱会。

那两年,五月天在大陆声名鹊起,盛泽去KTV必点他们的歌,不鬼哭狼嚎一阵不罢休。

我们热爱同一件事物,喜欢同一首歌,甚至读了同一所大学的同一个专业,我一步一步制造和盛泽的交集,努力让全世界觉得我们是天生一对。

如今我终于走到他的身边,是时候让他兑现儿时的诺言了。

我想要一场声势浩大的告白,而五月天帮了我这个忙。

在很久很久以后的今天,微博和朋友圈都流传着阿信当年在演唱会上唱《温柔》的视频,他说:“有人带手机吗?打电话给你喜欢的人,把这首《温柔》传给他。”

那时候其实我在现场,我第一时间拨通了盛泽的电话,即便他就在我身旁。

盛泽很快接起了手机,我转过头看他,就看见了他上扬的嘴角。

我快乐得想狂跳,直到半分钟后,我的手机轻轻震动,自动黑屏。而五月天的歌没有唱完,盛泽耳边还贴着手机。

我慌忙打开自己的手机,这才发现通话记录上显示着无法接通。

让盛泽笑得心满意足的那个电话,并不是我打的。

盛泽挂断电话的时候,歌曲唱罢,我在那排山倒海的掌声和尖叫声中,用力扯了扯盛泽的胳膊,贴在他耳边大声问:“谁给你打的电话?”

盛泽捂着耳朵皱起眉毛,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跟我呛声:“还能有谁?我女朋友。”

这话无疑是六月惊雷,我连声音都抖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盛泽却飞快地掐上我的脸颊:“小孩子,不许管得那么宽。”

我不管不顾地拉着他,试图为自己讨一个公道:“可你小时候说过,要和我在一起的!你想始乱终弃啊?”

灯光再次暗了下去,即便周围荧光闪烁,我还是看不清盛泽的表情,我只在音乐声响起的前一刻,听到盛泽微弱的声音。

他说:“许松松,童言无忌。”

原来我自以为的承诺,不过是他的童言无忌。

接下来的每一首歌都成为催泪的利器,我哭得神魂颠倒、意识不清,迷糊地看着五月天退场,迷糊地跟着盛泽走到场外,又在懵懂的状态下,看见一个穿黄色裙子的女孩子在不远处向我们挥手。

沈绿翘,盛泽的女朋友,她出现在我最狼狈的时刻,她艳丽动人,而我在哭过半场演唱会之后,早已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我听着盛泽介绍我:“邻居的小孩,处于多愁善感的时期,看一场演唱会不知道哭了多少次鼻子。”沈绿翘笑了,她笑得真好看,好看得让我这些年来,第一次有了“盛澤其实遥不可及”的感觉。endprint

他们站在一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夜风很大,盛泽很自然地抬起手,将沈绿翘额前的头发别到耳后。那一刻,我回光返照般地笑了起来:“我就不做电灯泡了,我自己回家就可以了。”

说完,我不等他们回应,转身飞快地逃跑。

转身的时候,我感觉盛泽抓住了我的衣角,又很快地放开。

后来盛泽提起,还曾笑言我飞奔而去的身影,就好像赶着去拯救全人类的英雄。

我知他是善意,试图将我的难堪化解在玩笑中,可是当时,除了仓促地把自己的感情收起来,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掩饰我的难过和悲伤。

我仿佛失去了我喜欢的少年,就在我决心向他告白的这一天。

我能得知盛泽和沈绿翘之间的来龙去脉,多亏了周子昂。

周子昂是盛泽的学弟,因为志趣相投,他们常常一起打球。他就是那个经常在球场上叫嚷着“你家小孩又来了”的人。

我约周子昂喝奶茶,在我的威逼利诱之下,他无辜地向我透露了情报:“呃,老大他们,应该是在清明节开始的吧……”

真不愧是盛泽,即便开始一段感情,也选在了寻常人不敢苟同的节日。而那个时候距离高考不足一百天,我还在“两耳不闻窗外事”,完全不知道,那个给我放《葫芦兄弟》让我别再追赶他的盛泽,其实早已经站在别人身旁。

然而他和沈绿翘的过往终究出乎我的意料,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世上还有一个人,早在我之前,就已经在努力地向盛泽奔去。

盛泽和沈绿翘是初中同学,一起考上同一个高中,约定了考同一所大学。然而后来盛泽举家搬迁,沈绿翘又和那个大学失之交臂,他们便天南地北,看似再无交集。

直到盛泽大四时的某一天,沈绿翘突如其来地出现在球场边上,对着盛泽大喊:“喂!盛泽,我考上你们学校的研究生了!我们在一起吧!”

盛泽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笑着喊回去:“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被篮球砸中了脸。

拿篮球砸他的人,就是周子昂。他很愤慨,大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意思:“老大這次真的太过分了,他完全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

我捧着冷掉的奶茶不发一言。

世上大概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盛泽了,倘若他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就不会隐瞒至今,只为了不在高考前扰乱我的心绪。

他是知道我对他的感情的。这些年我从没见过他身旁出现过别的女生,我以为,盛泽是在等我。他在等我长大,等我和他并肩。原来他真的在等,但他等的人,不是我。

我深吸一口气,坚定地看向周子昂:“周子昂!你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周子昂登时被呛着,半天缓不过来,看向我时惊恐的神色就像我是个女魔头。我没有解释,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我看过许多男生女生渐行渐远的友谊,都是因为身旁有了其他人,我出此下策,只是为了盛泽往后不至于和我避嫌,而我还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他的世界里蹦跶,——以邻居小孩的身份。

周子昂应该清楚我的意图,他考虑了有一世纪那么长,最终,一脸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选择了成全盛泽,而周子昂选择了成全我。

我和沈绿翘成为篮球场旁的一道风景线,她是来看盛泽的,而我假装是来看周子昂的。沈绿翘给盛泽准备了运动饮料,我脱口而出:“那家伙只喝可乐加盐,半包盐。”

这是演唱会后我第一次在盛泽面前开口,以我同他之间的默契,都知道这是打破坚冰的信号。果然他很快就接茬:“啧,你怎么整天想着毒害我?我以后都不敢喝可乐了。”

他一边说,一边拧开运动饮料瓶的盖子,咕噜咕噜地喝了半瓶。而在此之前,他从来都是嚷嚷着运动饮料如同苦药,只有可乐是唯一热爱。

在我愣神的时候,沈绿翘已经挽着盛泽的胳膊,滔滔不绝地说起她今天的倒霉遭遇,而盛泽安静地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毒舌评论。

他的目光全在她的身上,以至于他完全没有发现不远处的我,正眼睁睁地看着他伸手揉了揉沈绿翘的头发, 轻声安慰:“怕什么,有我在。”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盛泽,他一味地温柔,不再像那个混世魔王,这是沈绿翘面前的盛泽。

我转过身,刚好来得及给小跑过来的周子昂递上一瓶可乐。

周子昂愣了愣,还是笑着接过,一饮而尽。

原来,要待在盛泽身边,看着他对沈绿翘无微不至,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我破绽百出,差点连自己都骗不了。

而我始终还是用这拙劣的演技,苦苦支撑了两年。

这两年里,我看着盛泽对沈绿翘言听计从,她不喜欢他孩子气的衣着,他就改变风格走成熟路线;她不喜欢他玩笑逗乐,他就缄口不言,安静下来。

甚至,她要求他毕业后去她的城市工作,他也毫不犹豫答应下来。他宣布这个消息是在我们两家一起吃饭的时候,盛泽的父母相互看了一眼,开口劝阻他。

而盛泽一脸无辜:“我答应人家了,男子汉一言九鼎,你们教的呀。”

盛泽爸妈气急攻心,又要出手教育这个已经快研究生毕业的大男孩。

在他蓄势待发准备逃跑的时候,我慢悠悠地开了口:“好男儿走四方,我觉得出去外面闯荡闯荡也挺好的。”

大家面面相觑,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化于无形,我笑着起身,道了声“我吃饱了”,便往外走。

盛泽追了出来:“喂,许松松!谢谢你!”

这是盛泽第一次向我道谢,为的是沈绿翘。而我并不是有多胸怀宽广,我只是终于不得不承认我一败涂地,再也没有什么好坚持的了。

我没有回身,潇洒地挥了挥手,努力不让盛泽看见我哭得扭曲的脸。

既然败局已定,我也没有必要再演戏。我约周子昂出来见面,一个九十度大鞠躬:“谢谢你陪我疯了这么久。”

周子昂当初靠我一个眼神就明白我要做什么,如今也是一样,在离别的时候,他却突然拉住我:“许松松,我能不能和你假戏真做?”endprint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没有盛泽,我同周子昂是不是会有可能。但是答案是否定的,倘若不曾遇到盛泽,我就不可能参与他的生命,更不可能遇到他生命中出现的周子昂。

所以说冥冥之中,我们都被耍了。

我拍了拍周子昂的肩膀:“后会有期。”

盛泽和沈绿翘远走高飞之后,我开始每天给他寄一瓶可乐。

当年他要求的那999罐可乐,我还了这些年,也不过是还了九分之一。但其实只要两年半多的时间,我就可以还清了。

我想,只要没有亏欠,就可以不必记挂了吧。

在盛泽生日的前夕,我一有空就跑超市,寻找生产日期上的年月是盛泽生日的可乐。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在某个超市里买齐了27罐可乐。

那天我很快乐,然而乐极生悲,我提着那一大袋沉重的可乐,在自动扶梯突然发生故障时没有扶稳,从接近顶端的地方滚了下去,那些瓶瓶罐罐跟着我滚下去,劈头盖脸地砸在我身上,我很不幸地被砸晕过去。

我大难不死,只是左脚骨折,加上轻微脑震荡,需要留院观察。

但想见儿子的盛泽父母谎报了我的伤情,一副我即将英年早逝的悲哀口气,唬得盛泽从万里之外飞奔而至。

他来到的时候我正在睡觉,据说他在病房门口站了一分钟之后,就拔腿往外冲。

我是被周子昂的电话吵醒的,他在电话里用一种牙疼的语气告诉我:“盛泽回来了,在我公司楼下看到我和我女朋友一起出来,二话不说就动手。”

刚挂断电话,就看见盛泽鼻青脸肿地站在病房门口,咬牙切齿地看着我:“失恋不告诉我,受伤了也不告诉我,你对得起我吗?”

还是那套乱七八糟的理论,我愣愣地听着,忽然便情绪失控,痛哭失声。

盛泽忽然就手足无措,最后只能跳着脚喊:“许松松,你再哭我可就走了。”

他终究没止住我的眼泪,我哭得累了,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又迷迷糊糊地醒来。醒来的时候,我听见那个叫嚷着要走的人,在走廊外面打电话。

盛泽的声音传入我耳朵:“我事事顺着你,这次听我的行不行?”

许久的沉默之后,我才听见他说:“抱歉,我需要留下来,松松需要我。”

其实我的伤势并不重,他执意要留下来,大约是从父母口中知道,他走了以后,我的课程科科红灯,资格证没有考过,一日比一日頹废,再这样下去,非但毕不了业,还有可能落得一个抑郁症的下场。

他选择留下来,让我有了微弱的希望。

他每天来看我,带着笔记本电脑在一旁工作。督促我看书学习、找论文材料,偶尔会嬉皮笑脸地给我播放《葫芦兄弟》解压。

时光好像重回很久之前,沈绿翘还没有出现的时候。那时候一切都充满希望,盛泽仿佛触手可及。

我想起周子昂在电话里对我说:“松松,我把一切都告诉盛泽了。你要是真的放不下,就再努力争取一次。”

从小到大,我所知道的努力,就是追上盛泽的步伐。

我开始将丢掉的课一门一门捡起来,好在基础不差,重新努力也还来得及亡羊补牢。

盛泽偶尔会在角落里或走廊打电话,我已经能拐着腿靠在墙边下地行走,刚走到走廊,就听到沈绿翘的一声嘶吼:“盛泽,你再不回来,就不用回来了!”

她声嘶力竭,以至于我听得这样一清二楚。

而在那以后,我没有再看见盛泽和沈绿翘打电话。

出院的时候,我试探他:“你什么时候回去?”

盛泽笑着看我:“你看你为了给我还可乐,腿都瘸了,我现在走好意思吗?”

我看了看自己还打着石膏的腿,我想,倘若盛泽可以留下来,这石膏,我宁可一辈子都不拆。

盛泽这一留,就整整留了半年。

我毕业论文通过的时候,盛泽在天台放了个烧烤架,准备陪我大鱼大肉地庆祝。

那天他喝得微醺,看着我那还缠着绷带的脚:“天气这么热了,你还不把这些拆掉,是决心要发展成一个木乃伊吗?”

我不作声,他忽然轻笑了一下:“许松松,我早就知道,你的脚已经痊愈了。”

我的演技一如既往地拙劣,我知道他看出来了,但他没说破,我便以为我们相安无事。

我沉默了半天,终于开口:“盛泽,你为什么要回来?”

我明知故问,只是希望他这次的答案可以不一样。

他看着炭火:“看着你因为我变好,努力,我觉得很开心。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灰心丧气。”

所以这些年来,他总是委婉地和我保持着距离,他希望我明白他同我是可以义字当头的好友,是可以风雨同舟的兄妹,却始终不能是恋人。

昏暗的灯光下,盛泽的眼角仿佛有一抹水渍光,他呢喃般开口:“因为这条路那么长,而你追得那么辛苦,我于心不忍。”

于心不忍,与爱情无关。

我对他很重要,却终究和沈绿翘的重要不一样。他可以为了我回来,为了我留下,却不能容许自己因为不忍心而和我在一起。

多年过去了,我终于在这一刻卸下了所有的重担,我笑着看向盛泽:“你快走吧,沈绿翘一定还在等你。”

我没有告诉盛泽,我对他也有于心不忍,我不忍看他每日都对着同一个地方发呆,我不忍看他频繁掏出手机看了看之后满脸失落。

我争取过了,我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结局,但我愿赌服输。

盛泽终于释然,他马不停蹄地往机场飞奔。

可是我的私心终究耽误了他,听说他去时已经晚了,在寒风凛冽的夜里,盛泽乘坐的飞机抵达了沈绿翘所在的城市。

她来接他,却不是一个人来的。

听说他在那儿待了很久,沈绿翘没有回心转意。他走得太久,沈绿翘终究对他死了心。

在沈绿翘结婚的那一日,他离开了那个城市,开始游走四方,行踪不定。

而我始终每日买一瓶可乐,不知道寄往何方,就放在冰箱里。直到冰箱里满满当当,全部像是被冻结的回忆。

我知道我总有一天可以还清欠下的可乐,可是这一生,我终究欠他一句“对不起”。

2016年,五月天在时隔五年后,终于出了新专辑。

我坐在电脑前,把《后来的我们》单曲循环播放整整一天,看着MV里的女生朝着过往的空洞大喊:“你在哪里,我好想你。”

像我和盛泽的曾经。

盛泽,如果你也去听过五月天的演唱会,如果你也曾听到阿信唱:“只期待后来的你能快乐,这就是后来的我最想的。”

我希望你会知道,那是我想说给你听、说给往事听的最后一句话。

如今山高水远,岁月不返,但愿你所遇之人皆良善,爱你所爱,忠你所愿。

祝你安好,我的少年。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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