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牙秦
三年后,陈念对向北说了分手。
向北在被分手的那个深夜,在明晃晃的街头哭得泣不成声,他抱着路灯吐了一番,说了这样一段声情并茂痛心疾首的台词。
“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失去的时候我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他们两个共同的好朋友曾经转述这些给陈念,可当时,她真的对向北失望透顶,疲惫得连一丁点想要挽留的气力都没有。
她在黑漆漆的夜里,叹息着说了一句,算了吧,然后按灭手机。
在成人礼那天,陈念结识向北。
那天,几个朋友给陈念过生日,他们拉着陈念去唱歌,去酒吧,在大广场那里随性地四仰八叉地仰望天空。
天色是沉甸甸的暗藍,不时有飞鸟掠过头顶。
那一刻,陈念心中忽然有一份悸动。踏入十八岁,有了莫名其妙的兴奋,以及若有所失的迷惘。她甚至还没有做好准备,命运就已经要把她推到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
向北溜旱冰,大概是慌了神,失去控制地向陈念的方向撞去,最后两个人都倒在地上。
陈念被几个朋友扶起来,向北却躺在地上哼哼唧唧,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她忽然就笑了,觉得这便是命运了。
她那么乖巧的人,对老师家长唯命是从,虽说有不少男同学争相向她献殷勤,其中不乏她暗暗欣赏的,可都被她板板正正地拒绝了。就当她眨着好奇的眼睛站在十八岁的路口时,向北就这样毫不留情地撞进她的生命。她伸出手,把向北拽起来。
一群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起来,像是有什么了不得的有意思的事情,怎么都停不下来。
那时的快乐,还简单得厉害。
笑容那么灿烂,他们也那么幸福。
向北的伤其实有些严重。
脚板骨裂缝了。
他们把向北送到医院时,他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又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过了好久,陈念不知道为何便抬起手,像是对待小朋友一样揉揉他的头发,温柔地在他的耳畔说:“别怕,我们都在这里呢。”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女生带着细碎温柔的眼睛发愣。
年轻时的喜欢好像总是来得特别容易,因为她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因为她说话的声音软软的,因为她的头发长长的,因为她带过去的风香香的。后来,她便因为这些简单的理由,飞扬跋扈地在他的世界里攻城掠地,长成一棵能够钻天透地的大树,屹立不倒。
向北喜欢上陈念,大概就是她呵气如兰地在他耳畔说的那句“别怕”,以及她低下头来,眼睛里猝不及防的细碎温柔。
他们很快熟识。
向北的家里吵闹起来,他们那一群人常常带了水果、零食打着探望他的名义,以公谋私地霸占他的游戏机。而陈念便温柔地坐在向北的床上,低着头为他削水果。
陈念话不多,大多数情况便听向北絮絮叨叨地吹牛皮,她也从来不拆穿他拙劣的谎言,有时候还会感叹两声,向北得意起来,便同她讲更多的话。
陈念一边听一边轻轻抿着嘴巴笑,她其实很喜欢听他讲话,有时候,恍惚觉得两个人应该是注定如此的,他爱讲话,她也爱听他讲话,这样一辈子,倒也松松快快地过去了。
她想到这里,自己都会被吓一跳。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轻易动了的那颗心,好像并没有很容易就能被收回来。反而是,一天比一天,有更加喜欢的趋势。
如果喜欢是一种病的话,那陈念非但无药可救,反而还能以极快的速度发展到病入膏肓的程度。
临近开学,向北告白,陈念脱单。
很多朋友对此咋舌不已,说陈念太仓促了,说大学里面两条腿的帅哥多了去,怎么就把自己这么唐突地交了出去,说向北和她是异地,念的大学又不及她好,怎么都觉得两个人不会长久。
而陈念只是笑。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做的这个决定是不是唐突。
在发觉对向北动心之后,陈念度过无数个无眠的深夜,她反复地思考,两个人会不会有未来,所有能想过的她都考虑过,这段感情里所有的风险,她都明白,可她想清楚一切,却依然想要和他在一起。
那就在一起吧。她这样想着,便有了一副坚毅的姿态,对所有的反对都油盐不进,只是坚持着她的那一颗为了他剧烈跳动的心。
她很幸福。
在她单身的时候,她曾经无数次想象过生命里会出现一个人,那个人是她在大雨滂沱里想起的雨伞,是她在寒冬腊月里想起的太阳,是她在无助寂寞时想起的会笑的眼睛。
那个人出现了,陈念便觉得生命里好像已经不再有什么不圆满。
他们常常打很久的电话。
舍友闹腾到十二点多都休息后,她便拿着手机偷偷到阳台上继续听他讲一些有的没的,有夏天温热的风吹过光洁的小腿,她听着他的声音,觉得这已经是永远了。
大概是参加一些社团活动之后,两个人的电话来往便没有那么频繁。
有时候,她打电话给向北,他依旧会讲很多的话,却有了说到尽头的时候,然后两个人便是长长的、尴尬的沉默。
只是有一次,他们又处于这样的沉默当中,电话那边忽然传来了女生的声音,那个女生问:“哎哟,向北躲在这里是跟女朋友打电话吗?”她想要知道向北的反应,却只听到向北急匆匆的一句“回头打给你”,然后电话便被匆忙挂掉。
那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心凉,她止不住地想向北和那个女生是什么关系。向北,他又喜欢上别的人了吗?她觉得心慌急了,便做了决定,她要去向北的城市看一看。
在一起这么久,她还从来没有去向北生活的城市看一眼。
陈念坐了二十个小时的火车,头疼得厉害,却怎么都睡不着。
站在陌生的街头,身边人来人往,时不时有人吆喝着让她让一让,又是这样一个孤独又寂寞的时刻,她颤抖着手给向北打电话。
她说:我在火车站,你来接我吧。
她这样说的时候,眼泪已经掉下来,那一刻,她也觉得自己矫情的可怕,可没有缘由,她就是有一股子多愁善感,杞人忧天。
所幸,向北听到她的声音时反应是惊喜的。要不然,她可能又会转身坐上轰隆隆的火车逃到自己的城市。
他逃了课,来接她。
刚看到她,他就把她搂进他的怀里,陈念因为喜悦,因为后怕,又是止不住地掉眼泪,这场她自己自导自演的矛盾,终于被向北这样一个温柔的拥抱融化。
她待了三天,他带她转遍了那个城市的大街小巷,最后依依不舍地送她到火车站。
向北认了自己部门的一个小个子女生做妹妹。妹妹从来不叫向北哥哥,一口一个阿北叫得亲热。其实,很多复杂男女关系大都从自以为纯洁无比的哥哥姐姐妹妹弟弟闺蜜开始,尤其是某一个人的接近本身就带着难以告人的秘密。
向北的妹妹是喜欢向北的。
不需要刻意寻找什么蛛丝马迹,陈念作为女朋友的直觉便能宣判一切。
那个妹妹经常在他空间里留很多漫无边际的话,陈念每每翻到都觉得触目惊心,怀揣着小心思旁敲侧击时,还被向北一副不耐烦的态度打回来。
这期间,陈念无数次觉得很难过,甚至累极了的时候,分手这个念头也猛然蹦出来过,只是想一想,陈念就几乎难过得要死去。
那段时间,两个人无数次吵架、和好、再吵架。
甚至到了陈念接到向北的电话就开始害怕的阶段。
她害怕向北会忽然提出分手,她甚至想要捂紧耳朵,把向北完完全全赶出自己的生活,哪怕这只是一时地逃避。
陈念不知道自己怎么浑浑噩噩地熬到了大三实习。
回想起向北,好像两个人的美好回忆只剩下热恋期的那一小段甜蜜,其余的,都是被她自动忽略掉的无数次的争吵、哭泣。
她实习前又去了向北的学校。这次,是向北的那个妹妹接陈念。
两个人坐在出租车里彼此无言,走了很长一段路,陈念昏昏欲睡,那个妹妹忽然开口:“你知道我是喜欢向北的吧,见他第一眼我就喜欢。如果是我先遇见他,那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陈念看她,却不回答。她只是在想,如果不是她遇见他,那么一切一定是不一样的,也许,她会遇见另外一个很喜欢的人,却没有第三者把他们的爱情搅和得鸡飞狗跳。如果能够晚一点点,他们三个人,大概都会很幸福。
见陈念没有应答,那个小个子女生胆子便大了起来。
她对陈念说:“向北绝对也是喜欢我的,他看我的眼神不一样,他这样拖着,大概是不忍心辜负你。我们三个都很痛苦,所以,只要有一个人愿意退出就好。我这样站在他旁边小心翼翼喜欢他三年了,所以,求求你,求求你,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他也是喜欢我的。”
陈念望着她的眼睛,叹气说:“好。”
然后拿起手机给向北打电话,语气严肃却疲惫:“向北,是我。我想和你心平气和谈最后一次你妹妹的事情,如果我說,她和我,你只能选择一个,你选谁?”
向北又开始火大,大力地关掉手机。
陈念拎起包包,叫出租车司机靠边停下,然后开车门,离开,打了相反方向的出租车,她看着窗外,因为向北,她已经对这个城市再熟悉不过,像是自己也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一样熟悉。
路口,有男生紧紧拉着女生的手。陈念看得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出租车司机满脸八卦感叹:“失恋了吧……”
就这样结束了吗?就这样结束了吧!就真的,只能这样结束了啊。
向北他太贪心,还能要她怎么办?一个女生小心翼翼地喜欢三年,既然有勇气在她面前讲起,自然就不会在他面前天衣无缝地默默喜欢。
既然他谁都不愿意放弃,那她就为他做选择好了。
说也好笑,当初很多人惋惜她匆匆忙忙选择他,如今,却还是那群人惋惜她就这样放弃他。后来,向北找过她很多次,她只是远远地躲着,然后他便离开了。
再次见到时,两个人都已经工作,陈念正在为男友并没有足够的钱付首付头疼,向北坐在远远的地方,冲着陈念挥手。
她忽然就有些怀念,曾经那样简单的自己,简单地爱上,简单地在一起,然后简单地分开。而现在,好像明明只是自己的感情,却牵扯进来越来越多无关紧要的人。
她离开的时候,经过向北的桌子,向北正在对前来搭讪的女生说:“我已经告诉你很多次了,我有女朋友,我很爱她。”
那一刻,陈念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
她曾深爱的男孩,终于长大了,可她也不在他身边了。
她走出咖啡厅,一股风灌进来,男友从远处跑过来,把自己的风衣脱下来裹在她身上,向北在她身后叫她。
他说:“对不起,爱上你的时候我还不够好。当我终于长大,你却已经走远了。好像,我没能把所有的好给你,却还在拼命说爱你,真的是很抱歉。”
她只是笑,然后冲他挥手,开口:“大概,我还不够幸运。不过,我们现在已经各自幸福,这也很好。”她转身和男友一起离开。
向北后来并没有和他的干妹妹在一起,是陈念的离开让他幡然悔悟,他爱的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与那个干妹妹的暧昧不明,也不过只是一个自大的男孩子骨子里的虚荣感。
他那个时候,还是个很恶劣的人,所以,便辜负了一个深爱的女孩。他说起她的时候,总是很惋惜。
他说:“我多么希望,能够在后来的岁月里遇见那个有温柔眼睛的女孩子,我要把我所有的温柔和爱给她,我要让她看到我所有的好,让她做这世界上有最美丽笑脸的女孩子。可是她来早了一步,那个时候的我,差劲得要命。真的真的很对不起啊,遇见你的时候,我还那么差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