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陈波来
青山绿水间红着的樱桃,俗世人情里熟着的樱桃。千转百回,是惑魅于过往之年的节庆之物,也是撷取于倥偬时令的一种滋味。更远的异乡也在转述,樱桃里住着一个故乡。
住着一些多汁的甜美的女子。
一想,就要低下头的、不敢再看那片青山绿水的、就要远走并消匿于灰色楼群与喧嚣长街的……
呵,一念,一捻,樱桃破,白发生。
谁在惊望与唏嘘中,从那样的甜里咬出了酸;
谁迷离于异乡秘织的枝头,回不了家,谁呀,谁啊?
樱桃。樱桃熟了。
无需等她,再用小半生从河对岸游泳回来,用濒溺之心架上一株松木梯子,放出一匹认路的马。无需看她羞惭,退回到只影绰绰的镜子中。美丽。安静下来。
他翻检着抽屉,甚至把手伸进一个遥远的冬天。各种变旧的小家什,凌乱而又暗中刺手,找不到那场风雪。
无需……呵,如果能够往返,钢铁的呼啸仅需片刻。
他要一场近乎粗暴的呼啸。
他要的是,在她的呼吸中呼吸,在她的心跳之上心跳。
——从未如此接近。
小地方是他年少的一部分。爱显得逼仄,纠缠,甚或琐碎,还会因为稍远一步的疏离转而轻易生恨。花裙子无缘无故地花着,飘过指头上数得着的小街短巷。少年更忧郁。
小地方是少年忧郁的一部分,也是茶馆的一部分。时光慢下来,慢到有足够的回味,在一杯白水里软磨硬泡。闲话里说到他,说到闪亮的青春痘、出走与远天远地……
后来,他带来她。她说一口好听的普通话,来自大地方。
一杯晃荡的茶里,他瞥见那个少年当年的眼神。
一朵莫可名状的云。
飘来。飘去。
我积蓄一朵云。
由发散性的蓬松的絮状想象,到有意思地收紧,团拢,凝聚……它变成接近于生活的灰色。越来越灰,形同由我背负的从爱到恨的炎凉,它开始积蓄——雨。
我唯一遗憾的是手中没有一面镜子。
我要从镜子里看到一朵云败坏前的样子,还有我,并未老于世故。
你以为一朵云用完积蓄的雨,会洗净那面墙壁上的镜子吗?
雨后,玻璃碎了一地。
为了在雨后还债,我决定收留全部的雨水,像还在积蓄一朵云一样,还有尖利的玻璃。
木器各异其形。挡板与物件的扣合,藏起火焰,和一片小小的黑暗。木器在各自的木香里,伸展其身,或舞蹈。尽管细微,木香仍有沙砾的质感。
一切销磨,都是悄悄的,像爱与容留。
江河留在木纹里,蓄养击水千里之心。我以为一遍遍摩挲,就可以把握那暗中的灼烧……直到抬手:有金属门把的玻璃门,一件件打开木器。
我留下指印,呓语,没有被完全撕碎的纸条,以及一点点低下来的喘息。
在游戏的文字中歃盟。
这些藏着山头、机关和迷幻药的文字,歃盟者必须长驱直入,一路召集迷失的人心;必须在纠结疑虑之时,一眼认出彼此,包括自己。
疼痛,必须是真实而钻心的。怀抱冰块。疼痛会呼应疼痛。
伤口,星样灿烂,传出石头裂开的声音。
黑暗的深谷……黑暗而精致的盒子,铁在悄悄生锈。一个时代安慰着歃盟者,用之前荼毒过的方式。一盘江山,灯火通明处,只见花团锦绣,不见残羹剩水。
在文字消散之处,大碗的酒,端起来。
青山不老,谁叫人在青山外呢。
大街呢,我望得空旷了——车流和人群看不见,玻璃幕墙消隐于自我吞噬一般的反射,时光远离了嘈杂和各行其是的纷扰,像旧衣裳,闪着浅蓝碎花,平淡,素净。
一如你突然出现的样子。
猝然在转角处,呆怔,相认……引流水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