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柯
我常常遇到死掉的蝉。它们出现的地点很随机,我回家路上,去杂货铺买瓶水,店门口会赫然躺着一只僵硬的蝉。
想起几年前,我去一座寺院讲课,经过一片棉花地,也撞见一只这样死在路上的蝉。当时我捡起来,摊在手心,看了好半天,一声叹息:蝉啊,请问你一生的滋味如何?
蝉的一生之中,大部分时间活在地下,然后爬出地面,蜕变后飞上枝头,高亢嘹亮,那巨大的声响,在夏天格外吵闹。雄蝉振动腹部的鼓膜,响亮高歌,其实是为了吸引雌蝉来交配。它们只能这样活几个月。每当我想到这一点,就稍微原谅了蝉鸣的恼人。
自然界的生物里,人类的寿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如果你有心,其实能够看到很多生命完完整整的一生。
我把每一次的遇见,都当成蝉留下的启示。它在地下待着时,忍耐憋闷湿热,痛苦吗?它在树梢上吸食树木的汁液时,顺便看过高处的风景吗?比如晨光中即将干涸的露水,夜里落下的尘埃,城市摇晃的车马光影,乡野空旷的蔚蓝天幕。可还有什么遗憾?
无论它经历了什么,见识过什么,有何功业,有何失败,它都已经完成了自己。并且,它不会告诉任何人,也无法告诉任何人。
有人说作家是“手写我心”。其实,作家只是代替那些不擅长使用文字的人,写出本就共有的哀乐,写出那些被日常繁忙遮蔽的心。
写作是天地之间最普通的事,很多事物用它们本身的生命,写下了特别的故事,等待着人们在岁月漫长后读懂。
蝉用它自己的生命,也写下了文章,只不过它仅仅拟了一个标题,然后留白了。
在这留白之中,我把生命想了又想,渐渐理解,到了某种年纪,人可能会突然对很多事情失去兴趣,对另外一些平凡的事物,重新觉得重要起来。
细细琢磨起来,离开了热闹人群以后,我们所拥有的,不过是这寻常的人生,家常親友,粗茶淡饭,陋室笨猫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