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庭光小小说三题

林庭光，笔名维维有章、鹿禾先生，作品入选《最受学生欢迎的小小说佳作》《2014中国年度小小说》《2015中国年度微型小说》《2016年小小说选粹》，江西新里程文化传媒有限公司、郑州小小说文化传媒有限公司、《佛山日报 ·故园印象》签约作家。

眼 睛

作为律师，今天不是她第一次出庭，也不 会是最后一次。她开始收拾公文包，里边的案卷已经积累很久。她知道，在自己的背后，有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那是父亲的眼睛。每次接到案子，她就有这种感觉，父亲身穿那套庄重的制服，在背后看着她。

律师事务所离法庭不远。她习惯在办公室里置一面镜子，每次出门之前，她总要照照镜子，检查自己的仪容。镜子里自己的眼睛，自信而又坚毅。她再看了看手表，这手表虽然不怎么高档，但却是父亲在她第一次出庭时送给她的礼物。时针的指向告诉她，距离开庭的时间已经很近了。

今天的天气确实很不错，像她的心情。这是春天最美好的一天，律师事务所房前的木棉花已经绽放，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一对洁白的信鸽从院子上空飞过。这时，手机滴滴响起，不用看就知道是男朋友的，果然，在微信里，他发过来的是个加油的表情。

她“噗哧”一声笑了。

她想，如果不是要开庭，她一定会去参加男朋友的生日晚会。是的，一定会去。只是现在，只能在出庭结束后，再换上一身最时髦的衣服去参加他的生日舞会，因为他们决定，在舞会上，他们将公开宣布恋情。这一定是个很浪漫的时刻。这一刻，也是她父亲生前一直期盼着的。

但是，现在，她不能因私废公，尽管是她人生最幸福的时刻。她虽然感到有些遗憾，但也只是遗憾，并不后悔。

她走到了马路边。她想象着对手被打败的样子，眉毛和嘴角不觉微微上扬。马路对面，人民法院的审判庭大楼，写满了威严。她似乎看到了很多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这些眼睛都流露出倾慕的神色。在这个城市里，她的名气已经和法律捆绑在一起，法庭和法律条文已经成为她生活很重要的组成部分。

这是为男友的公司出庭，她觉得这是能尽情展示自己才华的时刻，也是取得男友加倍信任的机会。她的男友是这个城市最著名的房地产开发企业的投资者，文质彬彬，才华横溢，年轻有为，让她的闺蜜们羡慕得不行，也让她引以自豪。

他俩的相识，也源于法律。她是他请来的企业法律顾问，代理企业的经济纠纷。她的出色表现，得到了他的青睐。她给他讲述法律知识，企业法、经济法；他教她企业管理，讲生意场上的人际关系。他们约定好，在他生日的那天，正式宣布他们的恋情。打赢这场官司，就是送给他生日最好的礼物。

穿越斑马线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拉着一位失明的中年人横过马路。小女孩面對着穿梭的车辆，显得格外的无助。中年人只得用盲杖敲点着地面，向前探索。车子没有停留，他们被车流定格在斑马线上，进退两难。她立即跑上来，搀扶着中年人，拉着小女孩的手。女孩睁大眼睛看着她，眼里全是感激。

她看着那双眼睛——清澈如水，让她莫名地震撼。中年人也给她鞠躬，虽然中年人的眼睛已经感受不到光线，但却依旧流露出感激。小女孩指着审判庭大楼说：“姐姐，那是法院，今天我和爸爸要和别人打官司。”中年人低着头也说：“是的，今天开庭，我们没有钱请律师，可是我们有理，我们相信政府的司法援助，相信法律，相信公道。”

诉讼开始了，站在原告席的是那个女孩和中年人，站在被告席的就是她这个代理人。她代理的是一宗工伤事故，她男朋友所属的公司是被告。开庭了，她感觉难以面对那对父女的目光。她没有像昔日预想的那样陈词激昂，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理屈词穷。

庭审结束，中年人在女孩的搀扶下慢慢走出审判庭。看着那佝偻的背影，她的泪水竟涌了出来。她握了握拳头，心说：他理应得到应得的赔偿。

她感觉到身后的那双眼睛，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黑 筐

老 懒家里有个黑筐，没有什么用，放在柴 火房里，好几次媳妇想烧掉，都被他拦住了。不知道为什么，老懒对这个黑筐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黑筐很黑，像是刷了一层厚厚的黑漆。有事没事的时候，老懒拿出来，放在脚边，往里边放几本书，然后看书。媳妇走过来，开始叨叨：“地里的草该锄了，你也不理。总是这么懒，我们家什么时候能好起来？看书看书，书能够当饭当茶？”老懒并不接腔，依旧看书。媳妇无奈，只好一个人扛着锄头，嘟嘟囔囔地下地去。

媳妇走后，前院的臭兜端着碗走过来。臭兜盯着老懒：“下一盘？”老懒懒得抬头，继续看书。臭兜走过来，搬个马扎坐在老懒身边：“你听说了吗，大家都要把土地租给大胖。”老懒精神一振，马上洋溢着喜悦：“真的假的？”臭兜把碗放在地上：“这个还能有假。我们马上变成‘贫农，大胖就成为‘地主了。”老懒吧唧着嘴：“他不是给我们承包租金吗？不用下地，就拿钱，管他是‘地主还是‘贫农。”臭兜鄙夷地看了老懒一眼：“你呀，就是懒，只要不让你干活，啥都可以。”臭兜说完，看到地上的黑筐，突然眼睛一亮。臭兜摸着黑筐，嘴里吧唧着：“老懒，这个玩意我咋没见过？”老懒夺过黑筐：“这是俺家祖传的。俺爷爷在的时候，说这是俺太祖考举人的时候用的。”臭兜的目光似乎被面糊糊粘在黑筐上，挪不开了。

臭兜是村里有名的鼓捣人，大胖搞土地流转，他串通村民们反对。回到家里，臭兜躺在床上，眼前总是晃悠着那个黑筐。臭兜听老人们说过，老懒的祖上出了一名知县，算起来是大明朝的时候。如果说是那时候的黑筐，嘿嘿……第二天，臭兜蹲在老懒家地头等老懒媳妇。臭兜的眼挨着地头，老懒媳妇锄地过来的时候，臭兜打招呼：“弟妹，过来歇一会吧。”老懒媳妇没有搭理臭兜，拐了个弯继续锄地。臭兜走过去，站在老懒媳妇前边。老懒媳妇睨一眼臭兜：“到底啥事？”臭兜笑道：“弟妹，你家藏了个宝贝，你不知道？”老懒媳妇听了也大笑：“哈哈哈，臭兜，你是开玩笑开大了。我们家那个穷样，除了破烂，就没有值钱的东西。要是有值钱的东西，早就被那个败家爷们卖掉买书了。”臭兜神秘一笑：“那是你们不识货，你们家那个黑筐，可值钱呢。我帮你们卖了，你就可以买楼房了。”老懒媳妇懒得听，继续锄地。

可是，老懒媳妇回到家里，想起臭兜的话，就到柴火堆里，捧起那个黑筐端详起来，没有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老懒走过来，看着媳妇说：“孬好是个物件，放在那里吧，不碍你的事。”媳妇拉住老懒的胳膊，走到里屋，关上门告诉老懒臭兜说的话。老懒听了，觉得非常可笑：“你呀，谁的话都听，臭兜的话你也听呀。”

媳妇去娘家，老懒推辞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让媳妇自己去。媳妇看了一眼黑筐，骑着电动自行车走了。

老懒看着媳妇出门，马上提着黑筐去找臭兜。老远，他看到一辆很阔气的轿车停在臭兜家门口。臭兜似乎知道老懒会来，站在门口等着。老懒随臭兜进了屋，看到一个大光脑袋的坐在里面。三人便还起价来。大光脑袋拿过黑筐，仔细地看了一会，说：“臭兜，这黑筐值不了几个钱的，再说，现在谁还玩这玩意。”臭兜看着光头：“这可是大明朝的玩意儿，而且还是解元赶考用的东西。”

光头乜了眼黑筐，老懒拿着黑筐就走。光头马上叫住老懒：“别走呀，你想要多少钱呀？”老懒伸出两个指头。光头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200万！太离谱了，我最多出150万。”

老懒、臭兜都惊呆了。光头看着他们两个，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观点，最后问：“出手不出手？最多是这价了。”

臭兜暗暗拉一把老懒，老懒嘴巴还没有合上，老懒媳妇出现了，一把夺过黑筐：“就是给一座金山，俺也不卖，这是祖宗的东西。”说完拿着黑筐走了。老懒、臭兜、光头都傻眼了。

光头紧紧赶过去：“大嫂，您别走，俺出180万。”

老懒媳妇走进自己家的大门，咣当一声，把门关得死死的，任大家怎么叫，也不开门。

山那边的故事

每 到杏儿熟的时候，母亲就吩咐我给山桃 家送一些去。山桃家看着离我们家很近，也就隔了两道山岗，走起来则不然，从我家出发，走到山桃家，需要近两个小时。开始的时候，我很不愿意。母亲就哄我说：“去吧，去看看山桃，将来会做你媳妇的。”

经母亲这么说，我就真的想去看看山桃。我上了山岗，那弯弯曲曲的小路，那山岗上茂密的树林，让我感到一种神秘的诱惑。从小就喜欢读蒲松龄先生的聊斋，感觉这地方也会突然出现一个漂亮的女人。

终于有一天，在第二个山梁上，我遇见了一个小姑娘。她穿一件打着补丁的衣服，头发有些凌乱，背着一大捆干柴，挡住我的道路。我绝对预料不到会遇到这样的情况，看看日头，马上就要中午了，我的肚子也開始咕咕叫。小路就那么宽，小姑娘坐在那里，我无法通过。这时，我细瞧了下那个小姑娘，看着她脸上脏脏的，还流着鼻涕。小姑娘也看着我手中提的篮子，好奇地瞧着我。

我估摸这个小姑娘不是山鬼和狐狸精，一定是山那边居住的丫头。我打个招呼请对方让路，谁知道这个小姑娘竟然毫不理会，坐在那里，拿出一本书，旁若无人地看起来。太阳越来越辣火了，我提着篮子，焦急地看着这条被这个流着鼻涕的小姑娘“霸占”的小路。正要发作的时候，小姑娘却若无其事地扛起那捆干柴，很轻松地在山道上走过去。我顿时看傻了眼，因为这捆劈柴比小姑娘还高，可是她扛着走路却轻松自如。

走到山桃家的时候，快下午两点钟了，我一屁股坐在她家的石凳上，因为饿得直不起腰来。山桃的母亲热情地招待我，一边给我端来洗脸水，递过来毛巾，一边朝窑洞里喊：“山桃，快给你笋儿哥端吃的来。”一个好听的声音从窑洞里传来：“好嘞。”

山桃出现的时候，我立即惊呆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穿着整洁，端着饭菜放在我前边的石桌上。等我抬起头定眼看时，她已经扭身离开。我傻傻地看着山桃的背影，觉得非常熟悉。我听母亲说，山桃是一个很懂事的姑娘，学习成绩也好。我贪玩时，母亲常拿山桃说教：“你不好好学习，考不上大学，人家山桃可看不上你。”山桃在我的印象里，就是很漂亮的女孩，并且非常聪明。山桃就是我媳妇，所以必须加倍努力，争取把山桃娶回家。

吃过饭，我再没有看到山桃。她母亲说，山桃已经去上学了。我遗憾地离开山桃家，匆忙往回走。没有想到，在路上，我再一次遇到了那个砍柴的小姑娘，她看着我只是笑。想着上午因为她耽误时间，我决定绕开她走，没想到她叫住我：“笋娃。”我奇怪地看着她，她怎么知道我的小名？没想到，她看着我说：“笋娃，以后你就不要送杏了。俺家不稀罕。长大后俺也不会是你媳妇。”

说完，她就唱着山歌离开了。我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我忽然明白过来，她就是山桃。

我上了中学，就离开了山里，也没有机会再给山桃家送杏。直到那一年我高中毕业，在家里等通知书。这个时候，家里的杏熟了，母亲又让我给山桃家送杏，我坚决不同意。母亲说山桃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是这里十里八村的大美女，还说她自己早就想当婆婆抱孙子了。经不住母亲叨叨，我只好去给山桃家送杏。

久违的山道，勾起我往年的回忆。走到山岗上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大姑娘背着一大捆柴，步履轻巧地在山路上行走，一边走，一边唱着我们这里流行的山歌。我非常熟悉这首山歌，山桃，她就是山桃。我紧追几步，可是就是无法赶上。姑娘在崎岖的山道上健步如飞，不一会儿便消失了。

我赶到山桃家的时候，看到了如花似玉的山桃，她大方地招呼我喝茶。和山桃在一起的，还有一位眉清目秀的青年。山桃大方地介绍说：“笋娃，这是我男朋友。”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热情的男孩，他热情地伸出手和我握手……

山桃找到了属于她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