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花盛
藏王故里
甘肃/花盛
月光如水,抚慰着阿乃日扎大山神怀抱中的古刹禅定寺——
聒噪之外的宁静,纷争之外的安详。
洮水奔跑的声音,回荡在群峰碧翠间。
古老的诵经声绵延不绝,涤荡着芸芸众生的悲喜与苦乐,冷暖与生死。
酥油灯,星光一样,闪烁在我的血脉里,犹如洮水晶莹的浪花,闪烁在我远行的路上。
三十多年了,她们,像一个个温暖的词语,诠释着诗中的故乡和亲人。
在禅定寺,我将一个人的怀念藏在阴影里,只让月光漫过我的忧伤。
舍与得,只是瞬间的意念。
而平静,源自禅定寺一样无边的胸襟。
《洞天清绿集》载:“绿如蓝,润如玉。”
藏王故里,与我一河之隔,那里流淌着一抹生命的颜色。
喇嘛洞就在不远处,与我一里之遥,那里蕴藏着肌理般丰润细嫩的瑰宝:洮砚。
她,藏于涛声里,沉睡了一千三百年。而此刻,她一苏醒,便称雄于砚林。
每一块洮砚,都倾注着智慧的光芒,万物生灵,栩栩如生。更多的时候,我们和洮砚一样,需要精心雕琢,精心打磨;需要在一块洮砚里盛放自己,活出另一个自己。
八年过去了,家乡被洮水淹没了,但记忆依旧活在心灵深处。喇嘛洞被洮水淹没了,但洮砚还在,绽放着生命的色彩。
那一份记忆,那一抹色彩,融为一体,如胶似漆,填满我对故乡全部的爱恋。
只是青藏高原普通的山梁,只是山梁上的一个三岔路口。
只是路口处几户人家的村庄,只是村庄周围盛开的油菜花和长势苍劲的青稞……
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匆匆经过,像蜜蜂一样忙碌。
只有油菜花香被风牵着飘来飘去,直至经喉入肺,留在身体里——
青稞酒般真诚。火焰般滚烫。牧歌般绵柔。涛声般悠远。草原般无边……
而我们,仅仅是与你擦肩而过的一名路人、一名过客。
无论爱与不爱,她都像青藏普通的山梁一样,照见自己的悲喜。
先是遇见一群一群的蚂蚁,从草丛和干牛粪堆里爬出,排着长长的队伍匆忙奔波。
我卸下疲惫,趴在草地上,用手指画出一条线,或用小树枝挡住它们的队伍。
瞬间的慌乱之后,它们,很快又找到失散的兄弟姐妹,继续排队前行,像童年的小伙伴们喊着“一二一,一二一……”
乌云渐渐遮住天空,有雨点落下,我就有些难过和气馁。
我知道,再也回不到它们身边,找不回那份远逝的快乐。
尽管它们和我一样渺小,但一定不会像我这般孤单。
它们依旧没有走散,而我,却在一场大雨到来之前,选择了逃遁和躲避。
蓝天孕育了雪山,雪山孕育了森林,森林孕育了阿角沟淳朴的牧民和清冽的河水……
她所承载的梦想,不是你的、我的,也不是我们的。
树木和青草根部渗出的思想,包容了山河的日夜星辰和欣荣枯衰。
它们,像一条条苏醒的生命,汇集成河,挣扎着、呼唤着,冲出一道又一道石门。
这些,是我们想说,但没有说出的话,它替我们说了出来,泪奔般滔滔不绝。
直到秋风起,碧草枯。
直到雪落人间,洁白了世界。
那时候,天空在一遍遍的鸡鸣里发白,我们在满山的鸟鸣里醒来。
阳光洒下,山泉哗哗地流,哗哗地唱,像童年金灿灿的时光。
那时候,我们是一只只不知疲惫的羔羊,往山上跑——
抬头是山,山外面还是山;低头是川,草深处还是草。
我们翻过阴山翻阳山,直到夕阳跑下山,直到腿跑酸,才顺着炊烟的味道摸黑回到藏巴哇,一头倒在油灯下。
梦里,依稀听见阴山林里谁在唱:“骆驼的脖子再长,也够不着天上的星;野兔的腿子虽短,坎坷的道路无阻挡。我心头的羊羔羔啊——”
随后,就有谁阳山地里和:“上不起山峦,就下不来平川;经不了苦难,就分不清香甜,我心头的羊羔羔啊——”
时光深处,歌声如浪,汹涌在血脉里,年复一年。
春风,像一把生锈的剑,在时光的石头上,不停地磨。
一磨,锋芒毕露,驱散了洮河两岸的冰雪;再一磨,寒气逼人,逼得那些浪花纷纷醒来,不舍昼夜地奔跑。
风,每吹一次,寒冷就后退一步。她不止步,剑,就始终保持锋利。
即使我们被吹到悬崖的边缘,甚至一落千丈;
即使我们被吹到巨大的漆黑里,看不到自己的存在……
直到阳光驱散了阴影,一朵桃花映红了洮河两岸的村庄……马蹄的声音和悠远的牧歌,才唤醒了青草、呼吸和远方。
那张拭剑的纸,才像一段揉皱的时光,被扔在路上——
转瞬,被春风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