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 天津 300387)
浅议王绩对陶渊明田园诗的接受
王欣
(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天津300387)
从接受美学的角度讲,王绩作为唐代第一位宗陶诗人,可谓是陶诗在初唐最优秀的读者。这位优秀的读者,在初唐宫体诗泛滥的整体氛围中脱颖而出,诗风疏野淡朴、清新自然,成为初唐的清流诗人。本文选取王绩对陶渊明接受中最主要的方面——田园诗,从思想认知、艺术手法和诗歌内质三个方面展开论述,并尝试探讨王绩对陶渊明田园诗接受的意义所在。
王绩;陶渊明;田园诗;接受
在王绩的诗歌中,呈现出与初唐宫体诗迥异而鲜明田园特色,这与陶渊明的田园诗有一定的承继关系,使王績成为当之无愧的初唐第一位宗陶诗人。纵然王績在思想內质上与陶渊明所差甚远,但毕竟在思想认知和艺术手法上接受了陶渊明田园诗的清新风貌,在宫体诗弥漫的初唐诗坛独树一帜,也为后代山水田园诗的发展奠定了基础,从而也就具有了较大的研究价值。本文试图从王陶相承的角度出发,运用接受美学的相关理论,探讨王績对陶渊明田园诗的接受情况,并寻求此种接受的意义。
王陶相承,首先表现在思想认知上。陶渊明的田园诗,正是“一语天然”,却又“豪华落尽见真淳”。所谓“真淳”,必是脱去繁缛之后的真境界,在天然淡朴的语言背后蕴藏着至理。无论是“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还是“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都是在田园生活中体味到的物我同一的境界,至于“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更是历尽沧桑后达观心态的诉说。在王绩的田园诗里,同样也表现出了相似的人生认知。“常恐零露降,不得全其生”直接化用陶句,明显表达出了相似的思想。首先,在王绩的田园诗中,蕴含着自由解脱的乐趣。这份自由解脱,是“径潘三月内,恣意饱相过”,是“百年何足度,乘兴且长歌”,是“不如高枕上,时取醉消愁”。与陶潜的五仕五隐相似,王绩三仕三隐,也同样是在感受到官场的心灵束缚后,认识到田园才是其最终归宿,此等相似的人生经历,让他的诗中自有一份“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自由解脱之意。其次,与陶渊明相似,王绩的田园诗中饱含着一股怡然自得之乐。对于不谙官场风云的王绩来说,田园才是他生命的归旨,在田园里,他才能“相逢一醉饱,独坐数行书”,他“小池聊养鹤,闲田且牧猪”,他“倚床看妇织,登垄课儿锄”,所有的言行举止皆是怡然自得,颇有陶渊明归隐田园的风趣。
其次,王绩在田园诗创造的艺术手法上,亦多承继陶渊明。周建国认为,王绩诗歌创作的总体特征是对陶渊明诗歌艺术的继承。王绩田园诗的创作亦是如此。胡应麟《诗藪》认为“惟陶之五言,开千古平淡之宗”,王绩的田园诗也同样有平淡之风。如《野望》:“东皋薄暮望,徒倚欲何依。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牧童驱犊返,猎马带禽归。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虽无半字提及陶渊明,然其字里行间却是深得陶诗的平淡意趣。全诗看似浅显易懂,无任何穿凿痕迹,却是意蕴深刻。如此自然朴素的笔调,不仅摆脱了齐梁以来的绮靡诗风,更是在初唐歌功颂德的众篇诗作中独树一帜,成为一股清流。又如《食后》:“田家无所有,晚食遂为常。菜剪三秋绿,飧炊百日黄。胡麻山麨样,楚豆野麋方。始暴松皮脯,新添杜若浆。葛花消酒毒,萸蒂发羹香。鼓腹聊乘兴,宁知逢世昌”,胡麻、楚豆、松皮脯等意象皆与是田家常见的食物,以平淡自然的笔调写习见之物最合适不过。即使谈论国家大事,也是在酒足饭饱之后的乘兴闲谈,并不会消减田园生活的平淡闲适,诗歌的整体架构依然深得平淡之致。
第三,王绩对陶渊明田园诗的接受在诗歌内质上还表现为存真去淳,自成一番风味。也就是说,虽然王陶二人的田园诗在思想认知和艺术手法上多有相通之处,却在诗歌内质上有所不同。历来的研究者多认为王绩没能达到陶诗的至高境界,为摆脱齐梁以来的绮靡之风,故用浅显之语,有穿凿附会之弊,很难得陶诗真谛。一些诗句的写作只是停留在生活表象的层面,未能触及生命终极问题的思索,明显带有一种田园式的闲情逸致,显露出贵族式的玩赏田园之意;除此之外,王績的田园诗歌较陶渊明更重视和讲求声律,《野望》被认为是五律成熟和形成的标志之作,它的出现比沈宋的五律定型早了几十年。直到萧齐永明年间,沈约、谢眺等人才在吸收前人经验的基础上,创造新体,又经过后世累积,律诗才渐趋成熟,这也在一定程度上显示出初唐宫体诗风对王績诗歌创作的影响,因而王诗不能像陶诗一般做到真正的质朴自然。
再者,王绩诗中白描手法的运用也是停留在追求形似的阶段,不及陶诗神似之致。这就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王績诗歌的审美魅力,也就降低了王績在诗歌史上的地位。
然而,在王绩对陶渊明田园诗的接受中,王绩作为优秀的读者兼再创作者,与陶渊明展开了跨越时空的对话,在一定程度上领悟到了陶渊明诗歌的意义所在,被陶渊明诗歌文本的结构所召唤,从而填充了陶诗文本所留的“空白”。王绩对陶渊明田园诗的接受不是一味地模仿,而是一种有变化和发展的接受,因而从这个意义上讲,王绩的诗歌完成了陶诗文本的再创作,具体表现为王绩首次将山水与田园融为一体,创造出物我相融的意境美。如《黄颊山》:“别有青溪道,斜亘碧岩隈。崩榛横古蔓,荒石拥寒苔。野心长寂寞,山径本幽回。步步攀藤上,朝朝负药来。几看松叶秀,频值菊花开。无人堪作伴,岁晚独悠哉”,诗中既有人的悠然自得,又有环境的深幽古朴,从而达到了物我一体的浑圆境界,人与自然融为一体,从而创造出了物我相融的意境美,而这正是盛唐山水田园诗的主要艺术特色。又如《秋园夜坐》:“秋来木叶黄,半夜坐林塘。浅溜含新冻,轻云护早霜。落萤飞未起,惊鸟乱无行。寂寞知何事?东篱菊稍芳”,既采用了陶诗“采菊东篱下”的典故,又将山水与田园风光融入同一首诗,捕捉到“落萤”、“惊鸟”的细微动态,从而使景物描写动静相适、疏密有致,体现了王绩田园诗的发展。
王绩在《答冯子华处士书》中说:“吾河渚间有先人故田十五六顷,河水四绕,东西趋岸各数百步”,可见其田园生活是较为宽裕的,他不需要亲自躬耕田园,因此能对田园本身获得更广阔的理解,从而完成对陶诗文本的别样解读。从这个角度来说,王绩诗中的田园是更为符号化和审美化的,如“相逢一醉饱,独坐数行书”,可见其生活富足,不以躬耕为业。他没有“晨兴理荒秽”、“道狭草木长”的辛勤劳作,有的是“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的置身事外和怡然自得。他竟然说道“日光随意落,河水任情流”,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对陶渊明田园诗的一种贵族式接受,是衣食无忧者心归田园、静看云卷云舒的达观与惬意。更能表现王绩贵族式生活的是《咏妓》:“妖姬饰靓妆,窈窕出兰房。日照当轩影,风吹满路香”,这分明就是富家子弟吟风弄月式的田园享乐。但读到此处,又无法忘却他“长歌怀采薇”的田园雅趣。因此,王绩对陶渊明田园诗的接受是复杂而又有所变化发展的。
尽管王绩的田园诗不及陶诗意蕴丰厚,但文本本身在未进入阅读之前,是存在着“不定点”的,是需要读者的再创造来完成文本阅读的,王績在承继陶诗的基础上获得了自身的独特魅力,开创了一代新诗风。可以说,王績的再创造完成了填充不定点的工作,因此也是功不可没的。
清人沈德潜在《说诗啐语》中说:“陶诗胸次浩然,其中有一段渊深朴茂不可到处。唐人祖述者,王右丞有其清腴,孟山人有其闲远,储太祝有其朴实,韦左司有其冲和,柳仪曹有其峻洁,皆学焉而得其性之所近”。作为初唐第一位宗陶诗人,尽管王绩的诗歌在思想内核上有欠佳之处,因而不及陶诗般“渊深朴貌”,但他毕竟在从陶渊明的田园诗发展到盛唐山水田园诗的过程中起到了承上启下的过渡作用,成为二者的中介和桥梁,由此可见其对陶渊明田园诗接受的重要性,而所有这些,正是此种接受的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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