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民国生活的缩影

2017-12-05 11:29覃莉媛
看历史 2017年11期
关键词:茶客茶馆成都

覃莉媛

十九世纪中叶以后,中国社会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大变局,成都在其中扮演了不可替代的角色:保路运动的重要策源地、抗战大后方的战略重镇、解放大西南的主要战场。清末民初的成都,是在军阀混战中度过的,一边是破坏,一边是新生。在改良、维新与革命这样时代背景下的成都生活,茶馆占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现在的双流彭镇老茶馆,已有百年历史,可以凭此想象民国时期的成都茶馆。

据《1914年成都茶馆分区详细统计》,当时的成都有街道516条,其中311条有茶馆。在闹市区和市郊的一些地区茶馆更是高度密集,如青羊场,不过3条街,居民约200来户,却有茶馆19家。

1909~1910年间,成都的茶馆数量有518家。辛亥革命爆发之后,到1914年,茶馆增长至681家。再到1921年,发展到了民国期间的一个顶峰,茶馆数量达到了1000家。随后又相继发生了“二次革命”和护国战争,各地军阀拥兵自重。川军和入川滇军、黔军割据四川,混战连年。军阀割据期间彼此倾轧不断,在成都城内爆发多次巷战,城市遭到严重破坏。1938年末至1944年末,成都先后遭遇日本31次大轰炸,数千人伤亡。其中,1941年7月27日时最严重的一次:日军出动百余架轰炸机,分四批对成都盐市口、春熙路、少城公园一带人口密集区域狂轰滥炸,造成上千百姓伤亡。大慈寺、东大街一带在轟炸中损毁严重。然而在1929年到1949年间,成都的茶馆数量都稳定在541~748家之间,从这里可以看到地方习惯和茶馆文化的坚韧性。

动乱时期的政治场所

1911~1916年,作为革命的中心地带之一,成都经历了剧烈的政治动乱,许多民众加入保路运动。茶馆总是人们谈论政治的地方,各种社会集团试图利用它为其服务。在那里,国家竭力实施社会控制,精英传播改良思想,普通民众谈论政府政策,发泄对现实的不满等。在1911年的保路运动中,茶馆更成为民间的“政治中心”,每天人民聚集在那里,议论运动最新进展。茶馆不再只是人们闲聊的地方,而且充满着政治辩论和政治活动。

茶馆本身也难免经常卷入政治运动,如反对增税、抗议对茶馆的限制、参加各种慈善救灾等。一些茶馆抓住时机,参加更多的公益事务。1909年,可园邀请著名演员演戏,将两天收入捐给甘肃赈灾;1912年,万春茶园宣布将两天的演戏收入献作“国民捐”。这些活动使得茶馆同国家、地方政治联系在一起。

从1917年到1936年间,成都经历了战争、破坏、重建、战争这样循环往复的过程。在这一时期,省政府几乎所有要职都被军阀占据,他们互相争权夺位。成都自然成为各种军事势力的控制对象。

1917年的成都,先是川军与滇军之间的巷战,然后又是川军与黔军之间的夺城之役。许多无辜市民死伤,相当大一部分城市被毁,无数民居被夷为平地,成千上万的人沦为难民。巷战期间,受惊的居民藏匿在家里,店铺关门,百业停顿,但茶馆总是最后关门、最先开门之地。吴虞在日记中写道:“闻街上茶铺已开,渐有人行,乃出门访傅朋九”,而是日“各街铺户仍未开也”。从一定意义上来说,成都居民视茶馆的开闭为这个城市是否安全的某种标志。这点在民国作家的作品里也有体现。

韩素音写道:

“1911年5月底,是不安的、焦急的、渴望的,在公园的茶馆里和在街头,充满着躁动。一个不安的城市,正面临着骚乱。”

成都作家李劼人的作品里更是俯拾即是:

“人们都一样兴高采烈地蹲在茶铺的板凳上,大声武气说:‘他妈的,这一晌他们做官的人也歪透了,也把我们压制狠了!”

“‘来碗茶的吆喝,即是激动人心演讲的开始,吸引了三教九流。一小撮变成了一大群,一些人甚至站着听人们辩论,人民关心铁路国有化和对外贷款的问题。这场散了,他们又到另个一茶馆听辩论。”

繁荣时期的娱乐场所

19世纪末,西风渐进,地处内陆的成都开始投入到新的历史洪流中,新与旧、传统与现代交替、融合,政治、经济、社会等不断发生变化。成都警察总局、市政公所、市政府相继成立,新式商业、工业、金融业等陆续兴起,新文化、新思想、新观念出现,开启了成都现代化转型进程。

20世纪初,成都新型工厂、公司、商业综合体陆续涌现:1909年,启明点灯公司成立;同年,集购物、餐饮、娱乐于一体的劝业场开业;1924年,连通东大街和商业场两大商圈的新式商业中心春熙路建成……城市产业形态发生显著变化。

抗战爆发后,在东中部内迁工厂企业等多种力量推动下,成都工业、商业、金融业等全面发展。1924年,春熙路建成,连通了东大街和商业场两大商圈。绸缎珠宝、服装百货、文具书籍、金石字画、钟表眼镜、钱庄银号、医院药房、相馆报社、中西餐馆等济济一堂,很快成为熙来攘往、热闹非凡的新式商业中心。

民国初期,茶馆里的茶客。图,文化传播,FOTOE

虽然国家动荡不安,但当时的成都地方经济非常好,可以称得上繁荣。由于那时四川与各地甚至是国外的交流都很多。再加上1910年以后,传教士大量的进入西南地区,成都成为了经济文化重要城市。endprint

最为兴旺的是春熙路,那时候用的是一种燃烧会产生气体的灯,费用比较昂贵,在别处点一盏已是奢侈。每到黄昏时分,春熙路每个店铺会点起两盏灯,这对春熙路店铺来说是标配。整个春熙路两侧被灯光照得雪亮,是真正意义上的灯火辉煌。 在灯火通亮的春熙路上,要去当时知名的“三益公”喝茶听戏。离店还很远的地方,就能看见路旁许多的剧照、宣传画,五颜六色,令人流连。

春熙路上的高级茶馆,有三益公、漱泉、益园等,在当时都非常著名。1936年营业的“三益公大戏院” ,坐落在成都最热闹的街道——春熙路北段的一个小巷子,里面有戏园、茶园、中西餐室、国货商店等,是成都当时设备最齐全的娱乐场所。走近店门口,墙壁上张贴有图文并茂的剧情介绍,来往的人络绎不绝,热闹非凡。這里是当时老成都唯一戏院带剧场的游乐场所。剧场内还设有餐厅、茶园、理发、浴室等服务项目,同时还招收男女少年跟师学艺,对当时的文化生活也有影响。

李劼人在小说《大波》里,勾勒出了一幅成都的茶馆与娱乐地图:

“我们每人只出两角半钱,这比戏园副座的票价还少半角钱。我们先去劝业场吃碗茶,可以看很多女人,地方热闹,当然比少城公园好。然后到新玉沙街清音灯影戏园听几折李少文、贾培之唱的好戏,铜鼓敲打得不利害,座场又宽敞,可以不耽心耳朵。然后再回到锦江桥广兴隆消个夜,酒菜面三开,又可醉饱,又不会吃坏肚子。每人二角半,算起来有多没少,岂不把你们所说的几项耍头全都包括了?”

不分阶层的社交场所

由于茶,成都创造了许多第一。据张载《登成都楼》中有“芳茶冠六清,溢味播九区”的句子,从这里可以判断出成都大概在汉代至两晋时就有了第一家茶馆。

安史之乱时,唐玄宗到四川避乱,请无相禅师修建大慈寺。禅师提倡禅茶之道,于是专门留出一院做茶堂,大慈禅茶由此而来。禅茶的发展可以追溯到初唐时期,僧人就开始有饮茶之习,并很有可能是从7世纪时始于今天四川省及南方地区等盛行茶叶的地区。可能正是因为僧人的流动性最强,大约8世纪中叶,饮茶的风气已经传到北方寺院,很快又由北方寺院的僧人传至士大夫。

成都的茶馆经过千年发展,气氛却和外地不同,比如南京比成都的茶馆要少得多,而且基本上都是为中下阶层服务的,他们一般是上午去茶馆喝茶。然而在成都,整个空间和桌子都是公共的。桌椅都是可以移动的,可以分别组合。桌子对茶客来说没有提供任何隐私,他们可以倾听或加入旁边另一桌人的谈话,而不会被认为侵犯了他人的隐私。一桌凑上互不相干的顾客,茶客们并不会因此感到不舒服,大家很自然地一起聊天。反而,如果在一个茶馆里,一个茶客独坐,则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认为这个人好生奇怪,不合群。因此,在成都坐茶馆并非某一个阶层的生活习惯,而是各阶层的一种普遍行为。瑞典汉学家马悦然民国在成都,用文字记载了当时成都茶馆里各个阶层的茶客:

“大多数茶客穿着长衫,像睡衣的样式,从傍边扣扣子,很多人穿裤子、短衣、鞋,但也有若干人穿西服。很难根据他们的穿着去对他们进行划分,有人按照他们吸的烟来判定。老人总是吸水烟,一只金属管,一个装水的容器。用这个吸烟不很方便,先把叶烟填进去,叭几口,把烟吐出来,然后清烟灰,又填叶烟进去,又吸、吐、清理,反反复复。年轻人喜欢吸纸烟。有钱的人吸一种在香港或上海生产的英国牌子,经济拮据者或穷人则抽质量不怎么样的国产烟。叶烟的质量还可以,那些搬运工、穷苦力吸黑色的中国叶烟,他们把叶烟卷成像雪茄一样。”

民国时代的早茶生活

“一城居民半茶客”,一天的茶馆生活从早茶开始。那时成都的茶馆,用的是老虎灶。灶里烧着煤或焦炭,灶上面搭一块钢板,板上有孔洞露出火来。那时候的人们夜里娱乐不多,因此起得也早。早晨4点过点火,5点左右已经有很多茶客到。他们带着昨晚做的吃食,借老虎灶现有的火热一下,泡上一碗茶,早饭就可以快速暖和地吃进肚了。

每天的高峰在5点到8点之间。那些不想回家吃早饭的茶客可以花几文钱买早点吃。那些舍不得花这几文钱的茶客,这时把茶碗推到桌子中央,告诉堂倌不要收碗,回家吃完早饭再回来接着喝。堂倌也从不会因此做脸做色,哪怕茶客在家耽搁久一些,从从容容把早饭吃完,甚至还可以处理些杂事,几小时后回来,他的茶碗仍然在桌上静候主人。

沙汀在《喝早茶的人》里,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民国时代成都居民的早茶生活:

“一从铺盖窝里爬出来,他们便纽扣也不扣,披了衣衫,趿着鞋子,一路呛咳着,上茶馆去了。有时候,甚至早到茶炉刚刚发火。由于起来得太早,他们一坐在茶馆里,便实际上处于半迷糊的状态,当打了一会盹,发觉茶已经泡好了的时候,他们总是先用二指头沾一点,润润眼角,这样可能使自己清醒一些,然后才缘着碗边,很长地吹一口气,吹去浮在碗面上灼炒焦了的茶梗和碎叶,一气喝下大半碗去。喝早茶的人,鲜有不抽烟者,他们于是吹着火焰筒,咳喘做一团,恰像一个问话符号似的。等到茶馆里又有茶客坐下了,这种第一个上茶铺的人,才现出一个活人的模样,拿出精神来,便可以拉开了话匣子。”

(参考资料:《茶馆,成都的公共生活和微观世界,1900~1950》,王笛著译。)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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