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杰
拥 抱
人群把你推向我,同时也把我推向你。我们是大海里偶遇的两朵浪花,分分合合,若即若离。
如果有可能,我愿在浪花高涌的瞬间,凝成山。或者,跌进你胸前的山峦起伏,费尽一生,翻山越岭。
蝴 蝶
在掌心里植满玫瑰,然后在命运的河床上练习摆渡。无风的日子,坐在船头,随波逐流。
从体内抽出春风,身后的十万亩野花应声而开。一只蝴蝶,在胸口浮现。如果这体内的春天太过短暂,我决定放你远走高飞。
江 山
星星落在纸上,恰如雪融于土。
冬至,我前往另一所小学,监考。三十个孩子,三十张卷子。我站在前排,看星星不停地落。一场大雪,应声而来。
深埋纸下的种子忙着发芽。在今夜,星光璀璨,所有的文字破土而出。我站在浩荡的花海中间,一念成蝶,每一朵花都是我的江山。
同 源
其实,风水同源。
总有那么几天,打赤脚,牵水牛,育苗插秧,同水亲近一段日子。吻过根系的那些水,终究会变成风,吻过秋后微黄的叶片。途经脚面的那些水,终究也会变成风,刮过大雨倾盆的村庄,吹皱某些人的一生。
山 川
在深夜,手指抚过小腹,肚脐深陷,像一口井,却听不到水声。
会突然回想起多年前的某个夜晚,平原上散落的那枝桃花:清瘦,明艳,状如蝴蝶。
现如今,这十万亩荒原没有桃花,只剩岁月,在日渐松弛的皮肤下,沟壑纵横,堆积成山。
渡 口
今日,我放下船,允许自己过河。
河水高涨,隔岸的桃花哭哭笑笑,这红尘四起的人间。二十年了,我隔岸观火,无关痛痒。但在今日,我允许自己过河,成为桃花,成为船,或者横亘成某个人烟稀少的渡口。
桃
这矮小的村庄,和十二月的风纠缠不休。
我站成一株暮晚的桃花,落英缤纷,不发一言。那个远道而来的男子,打马过庄,留下一串清脆的蹄音。我不是那位桃花姑娘,绝不会同你连夜私奔。春风渐弱的夜晚,我更愿生生死死,同自己纠缠。
拒 绝
这样的日子,我拒绝赞美。
年末,怀抱一场大雪,把诗集一一摆正,就像摆正一颗颗头颅。剥开夜色,触及冰冷的炉灶,触及深陷失明的双眼,触及那些摇摇欲坠漏风灌雨的屋顶。
我无法进行赞美。北方的凉炕上,蜷缩着的,是无数个我,更是无数个衰老无用的八十一岁。
春 天
早晨,我想把我十万公斤的头颅,轻轻地靠在春天上。
东风渐瘦,不适宜生根,也不适宜发芽。心脏,却大张旗鼓地开出一朵浅白桃花。自此,流水貫穿一生。
非我薄情。其实,我更愿蜕成一只蝴蝶,让你成为我的春天。
落 花
常自比桃花,命里带水。
在春天,东风拂过单薄的身骨,体内便隐隐回响起水声。寒意徒增。我无力拒绝流水,也无力拒绝风。
其实,我也想聊聊去年天气,谈谈那座破旧的亭台,还有那只飞走了又飞回来的燕子。
小 站
北方的冬天,没有桃花漫卷,只剩雪,铺天盖地。
早五点,小镇的月亮很凉。街道,空无一人。十年前,我骑着单车,横冲直撞,从村南到村北,便以为历尽了这人世的沧桑。
现如今,我横穿整个村庄,不发一言。前方,或许没有灯火,也没有星光,但总会有一个小站,伸出双臂,将满身寒气的我,轻轻地搂进怀里。
炊 烟
十年了,树在,人在,村庄还在。
十年前走过的路,如今再走一遍。十年前路过的那座小院,院墙已塌。野草,肆无忌惮地爬上屋顶。十年前那群摸鱼上树的孩子,如今也各自成家各自立业。
十年后的我走在十年前的路上,感觉自己也将要化成一缕炊烟,消散在这小村的上空。
伤 口
雨水充沛的七月,草色汹涌。我一次次按捺住内心的波澜,假装风平浪静,假装若无其事。
我早已羞于开口,袒露身体深处的隐疾。人海苍茫,一株野花沉默地开,沉默地谢,反复练习着闭目塞听的绝技。偶尔,有熟识的蜜蜂栖落,这带刺的郎中,怎么也寻不到往日痛疼的要害。
其实,不要责备这株麻木不仁的野花,她的胸口,必定藏有半截断箭,隐隐作痛,难以启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