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琛
雨 水
薄薄的雨水,洒在一株又一株的小草上。这些细致的绿,打开小镇,一处又一处的宽阔。而我一个人,尘埃染绿的一具小小灵魂,静静躲藏在一株雨水压低的草尖,与沉默的大地相依靠。
雨越下越多,它们往我身体的阴暗处落去;它们不停歇不停歇沙沙沙沙的声音,淹没、涣散我此時的柔弱。在崇圣宫的不远处站着,单薄的雨水慢慢汇聚、凝合,而后从我的额、眉梢、唇、下巴,滑向浅蓝色的衣领。它们掩埋了我内心的孤寂。
这个时候,有人手持香与火,走近佛堂,仿佛有什么正在细密的雨水间,停泊、渗透、消融。
午 后
飘窗外边,一株月季顺从季节,发出午后干燥的低音。一个人的一无所知,忽然被夏天的门廊察觉。这些阳台上晾晒的衣服,交出原有的潮湿、重量,沉迷于虚无冥想。宽广的蓝掠过大地,包围了此时租所里全部的生活迹象。
有时候,这些痕迹是短暂的。也有的时候,它们的消逝像是时光的买卖。
我还是毫无保留地往下爱着日常每一个细节:干净的瓷盘里,盛放紫色葡萄;蓄水池光滑的大理石,或者桃木梳断裂的缺口。
这个下午,缄默接替了回首。我怀抱乌有,趴在窗口松弛远眺……神秘的快乐,以一阵清风回应。
黄昏之歌
黄昏并没有因为一个人的死去而停下来。急诊室,这个深渊容器,随时与另一个世界保持通连。
四月临近,你知道多少草木拨开按捺的孤独,去围合世界的永恒吗?你知道,多少绝望,在逃离中此消彼长吗?
死,无非就是把遥远摔给跟前的人看;死,无非就是拧开水龙头把剩下的冲洗干净。当你用最后的呼吸撞击粗粝的生活之时,风已停息,神已降临。
噢,陌生人。我没来得及借用低垂的黄昏捕获幻灭的声响,也没来得及选用一种最好方式,来纪念今生与你之缘。
那唯一,唯一一眼的送别,仿佛窗外素蝶,轻轻的一下振翅。
水 滴
傍晚,暮色一点一点聚集。飞鸟潜入翠蔓生生的树林之时,我也走出了街区。
到生活的边界去寻找一滴水:它刚从灯心草的花茎上淌下,漫无目的地向下跋涉。低处的一块石头是它一个人的竞技场。
与之接近,并在这一刻发现只有在野外,才能袒露真心,才能解开无辜的忍耐——高楼、笨拙的办公桌,饮水机已拧紧我太久了。
我不知道,这些年来,寄希望的是不是陡然间的掠过?嘿嘿。徒劳的生活,并不值得后悔,历史的奔腾也不过水滴表皮反射的一粒微光。
遥 夜
山南的边陲小镇,这样儿松弛。风细之夜,倾心如故。
我守着你,听你。听你深深的睡眠,睡眠时有力的呼吸,呼吸里纯净的自由。星星高挂,我不忍睡去。嘘!我不会吵到你的:我就在这,就在这儿。让我在凝视中完成对一个词的理解,好吗?让我窥视生命对另一个我的重新分娩。
宝贝,我似乎开始觉得“父亲”是一个孤独而漫长的词语,是一个走远了又走回来的词语。
是真的。天一亮,我又得走了,你说,这黎明前的黑暗,怎么就这样安静得没有一点儿戒备之心呢?
制造一颗星星
出租屋的阳台,也有星空。
我对妻子说,这颗是红矮星,那颗是白矮星。胡乱猜测的技巧好像从来都不需要练习。
妻子又对儿子叶硕,复述了一遍。仿佛这一刻,我们完成了遥远星系之间的连接,这种相互的指认,让存在有了命名。
我又对妻子说,金牛座、双鱼座,其实都是天上星。再偏远一点,还有小宽边帽星、小圆领口星。妻子举目巡测,试图越过黑暗去探寻一些什么。
噢,我轻而易举地在猜测中,诞生一个新天体,它富含尘埃的悬臂,却挡住了太多的光。这漂浮的黑深孤岛啊,一如我空旷的身体。有时点缀着丘陵,也在偶然间,可摸到水冰山脉。
看 天
天很蓝,很遥远。我每次看它,它都给我不一样的姿色。看着天空,我会想起很多:一些古老的、现在的、将来的,或者发生过的未发生过的。我会想把心事在纸上摊开,一笔一画,认认真真填满纸面的每一个空格。
蓝蓝的天空,和故乡田野上的一样。我想着:我依旧坐在去年的位置,父亲在离我三米外的草垛上,他抽烟,暗黄的竹烟枪,吐着白圈圈。我享受着田野的风,享受着父亲平静的面容……
我要告诉我的朋友们,此刻,我只是异乡某公园草坡上坐着的一个孩子,这里有风也有云,有蓝蓝的,一个人的天空。
风中的小草
喜欢风中的小草;喜欢那些,摇摇摆摆的简单。白的,淡淡的,充满心甘情愿的简单。
喜欢风中的小草,你在左,我在右,活着,我们彼此相互经过。
风中的小草,生长在我内心的平原,一片联结一片的平原。你舒展的叶片和叶片上细细的茸毛,令我心情愉悦。
风中的小草,你什么也不想,也不发出一点声音,你头顶上空悬的时间,被风吹落了一些,有的掉在水面,流水缓慢;有的被泥土收养,有的深深打在自己弱小的身子上,多么的疼。
独自入夜
时常会在无眠之夜,想起一列远行的火车;想起美丽的人;想起一株小植物,慢慢地在春天打开。
整个世界茫然无边。我屈指数着荒旧的日子——恨意漫长,四野飘荡,心中的晚歌,黄昏般摇摇欲坠。星空下,寂静与寂静交换相同的命运,我与空悬的忧伤交换暗自攒起的一点荒凉。
已没有多少东西可以还给大地了,群山随时准备孤独。我知道,一旦有风吹来细碎的伤害,就会洒满尘世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