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灵鹫
亮相/粟跃资图
在西藏
四川◎灵鹫
由夏到冬,高原最后一片叶子也吹干了。
从拉萨一路向北,进入青藏高原的又一个地标。格尔木,被昆仑山环绕,让我恢复想象的能力。
我们在缤纷的湖光山色里发射落日的余晖,城市的灯光在现代文明的夜幕下发出凌厉的光线……
多么真实的视觉,还有残酷的寒意。
严寒就是一种超度,11月的格尔木,把我从温热的春梦中吹醒。
我在街头闻到了另一种生活姿态,让废弃的细胞有了陌生化的注解。
任何一座城市,都不是我们记忆的永恒。但我承认我折服于自然包裹下的原貌。
11月的格尔木,冰雪覆盖,寒让我恢复生理知觉,让我干燥、悲天悯人、理解私欲;
让我想起可可西里的藏羚羊,也让我想起矿山,海拔四千多米的轮郎沟,那一种甘拜下风的挫败。
我们在自然面前无能为力,唯有信仰。
我想起了纳木措,想起羊湖,想起念青唐古拉山,想起高原上被放逐的生命,想起母体,想起垂危,想起偶遇……
想起一切不能解释的谜团。
一直流浪,一路向西……
在高原的真空地带漂浮,雄性的身躯压在我的山谷,我想和你撕扯,在冬日正午的丽阳下,在密室单一的气味里。
我仍然不习惯变更表情地站在拉萨的风口,让风吹裂嘴唇,吹散昼与夜的界限。
痛苦被踩成一节一节,垫在高原上。你说爱的节奏是忽高忽低的,你忘记了身后的唐古拉山,所有的人间情爱,都不及她的一土一石。
7月,我在拉萨的枕头上睡着了,没有做梦,体内的血仿佛静止,我不敢仰望庙宇。
8月,在拉萨河边,我并不口渴;在经幡摇曳的纳金山顶,不明觉厉。某个下午,用藏式披肩裹紧头颅,在拉鲁湿地里上演一场好戏,去林周的矿山独唱。
9月,我没有带上镰刀,我不是一个收割者,在青稞地里尽情盛开孤独和荒芜,像藏毯一样的云铺天盖地。
10月啊,羊卓雍措旁的山下雪了。神山圣湖都寒气逼人。我站在湖边,寒风吹割肉体。
11月,我想在高原上发泄情欲,我从群魔乱舞的酒吧逃跑,不知道去哪里才合身。
12月,我最后的余孽,是注定的方向,是选择的回头,这无法计算的日子,是难以打败的时间和死板的方程式。我带上藏香和香炉就上路了。
高原上的人们执著于一件事,像儿童一样纯洁地转经。
我想写下这宁静带有禅意的生活。突然发现荒凉是一个干净的词语,荒凉赶走了人间的浮躁和污染,荒凉并不需要拯救。
有些生活,我们需要用一生仰视。
总有一个地方会拖走灵魂,让自己无法和想象缠绵。
总有一个地方会在梦里打鼓,叩击走过的脚步。
总有一个人会雕刻你说过的话,在大街小巷的众多声音之中。
总有一个人会在桥下等你,直到夜晚发高烧为止。
拉萨需要滋润,秃鹫在寻觅伙食。每座城市都是蠕动的刺猬,天边的云霞显得多余。
西藏,我不够虔诚,我唯一的虔诚是观看圣徒的虔诚。想起骨头吹过的寒风,就看不见什么隐晦的月光。我崇拜的是太阳,想祛除体内的寒冰,阳光在我的头顶炸开,我开始流油并感到快活。出走,就要忘掉平常的比喻,去侍弄不同的烟火。
每一次预计都面临山风吹落的危险,出走不应该被放大成一种灾难,它是和不敢走出险境的曾经握别。走不出总会想象,想象总是虐待大脑。出走是为了停止想象,让身体延伸、裂变,直到变成想要的样子。
是德令哈的最后一个下午,有了一个人去西藏的决定。它像我翻过的一页圣经,像朱哲琴的六字大明咒,什么走过的、飘过的、逃过的、哭过的、盟过誓的、嘲笑过的、惺惺作态的,都从这六字真言里烟消云散。
逃离盆地,身体有一种弹射向上的微妙感觉,氧气在减少,身体在飘浮。生命的尘埃在火车、汽车的接力中已离开很远很远,火车上,清晨的戈壁露出霞光,赤裸的雪展示了自然的原貌。
仿佛不再记得德令哈的凌晨,一个人的候车室,一个人的月台。火车翻越唐古拉山在戈壁上漫无边际地穿行。
不再记得拉萨第一个清晨的寒意,转经筒的声音,藏红花的味道,出租房的玻璃墙酒吧里上升的火焰,生计,矿山,失窃后的一贫如洗,不断地应聘,行走途中从上一站到下一站一闪而过的灯火。
一种脱水的感觉,反射在喇嘛的袈裟上似乎是他敲定了我的前世今生。
秃鹫,预知自己的死亡,爆炸于飞向太阳的途中。
高原的图腾降落在神秘的地方,贯穿着生和死。
拉萨的时光,和星星一起轮回,在无法拷问的夜晚。
我的高原频率,再度响起。拉萨的冬季阳光穿过干枯的树枝,让我尝到了安宁、静谧、温暖。
寒冷交替上演,而布达拉宫的菱角还跟唐朝一样。
夜晚虚化,把自己从走过的旷野中卸载。
有时想静悄悄地出现,有时又想轰轰烈烈地奔跑。
在高原的空气里,在未竟的漂泊中,在一事无成的时光,我轻得像一阵风,从青藏高原上飘过。我又沉重得像一块巨石,一夜之间从高原跌落谷底。
所有走过的路都不能在梦里踩出脚印。每一种执念都终将被误解。今夜,这高原的液体,流向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