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散记

2017-12-05 15:11湖北夜鱼
散文诗 2017年3期
关键词:岩壁黄沙

湖北◎夜鱼

西行散记

湖北◎夜鱼

月牙泉

拒绝电瓶车,甚至舍弃了骆驼,我选择迟缓艰辛的姿态与你赴约。

踏着一生累积的层层黄沙,我必须小心翼翼,别让突兀的踉跄,绊倒内心最后一支做梦的苇草。

灰扑扑的老楼阁,像是站在烈日下言拙情深的故友,长长廊檐的袍袖提供着友爱的荫覆。但请原谅,我要省略掉他们,忽略飞檐翘角的复杂构思,更不会去看廊檐下那一幅幅自我得意的丹青笔墨,对于你,任何一笔都是多余的。

你就在那里,安静如隐士,圣洁如处子。

把泉眼藏在黄沙深处,但又把全部的皮肤裸裎在苍穹下,你是不毛之地里的诡异魅影?还是天地给苍生提供的一句醒目箴言?

“想啊念啊,月牙泉……”沙哑的歌声里漂满了沙粒,浑浊荒凉得太久,被忧伤与爱折磨的声线,远比鸣沙山的呜咽还要哀婉持久。

干裂的路途孕育出五色,摊开在你周围,而寂寞化身为七星草,簇拥着,是装扮也是隔开。这一生我该如何保持同样恰到好处的距离,才能与梦想融为一体?才能敞亮得和你一样天经地义?

但即便没有这些阻挡,我依旧不敢触及,像一个刚从前世穿越回来的人,羞于提那些曾经所谓的跌宕漫漶,或干涸皲裂。

岩壁上的飞天

历史和美学比岩壁还吃惊:有时美只需电光火石一刹那的凝固。

一千年也是一刹那,你看,她的腰身还在岩壁上软着。而光阴腌制的部分,是蚕茧缫丝,绕裹着熟透的曲线和骨骼。所有飘舞的肌肉都冬暖夏凉地香着。

手握画笔的无名匠人,并不知道勾画的那一刻,美远比最高深的佛还伟大。他用十五年、三十年,抑或一辈子,细细地将魂魄烙刻一千年。时至今日,无非是从粉红到暗褐,但不影响贵气透过岩壁,袭击不够自信的脏腑

美打败了一切意识形态,独立出来,像一首无人敢解读的诗歌。美只负责用灵动的双脚踏出韵律,至于跟随的虔诚,只能在她脚底下匍匐。

嗯,美只膜拜自身。

在兰州铁桥上眺望黄河

她到了这里是中年,泥沙俱下,亿万黄皮肤的黄啊,看起来昏沉沉,却更得用力了。

怀念源头浅唱的少女时代,那些唱出青稞、酥油茶、格桑花的日子,转瞬即逝。

哦,母亲,就像我们的小桥流水,葳蕤清澈,竹马青梅……

转瞬即逝。回不去了,又不能停下。

对面白塔山上的古楼寺庙更老了,淡薄的香火里,新楼哗啦啦大军压境,鳞次栉比。那么多的蜂拥、欲望、抗争和委屈,那么多的悲伤、愤怒、幸福,和一茬茬冒出来的柔软呼吸

她要带着这一切向前,向前,拼命用力地向前去,她有柔韧的肩臂,她曾托举过山峦、沙漠、土壤和戈壁。

母亲,那年您刚满十八岁,为了挣脱被安排的宿命,从烟雨江南一路风餐露宿,扒上一节货车跳上去,哐啷一声落定到站,兰州又成了您另外一个宿命。而这座铁桥一百多岁,它见证过一波又一波诡秘的大风云,也见证了你涟漪微漾的小憧憬。五十六年后又与昏黄浓厚的我相遇。

母亲,此刻我们肯定跨越了时空重合到了一起,当两代人的长叹砰然掷向滔滔不息的黄河水。

塔尔寺内的邂逅

一度以为,知道事物的象征与寓意,远远重要于事物身形本貌。譬如,从未得见的菩提树在我的信念里,是一大片覆盖的苍郁,是灵魂曝晒在现实烈日下时顿悟的凉阴。

当我绕过塔尔寺金顶的寺庙,在一处小小的花坛见到菩提树真身,心底随即冒出一簇惊奇:它那么矮小,一捆细细的树杆展开一小丛谦逊的绿意。

我在高温中,贴近它,像是要贴近森森禅悟之前的际遇。忍住一览无余的白昼,忍住刺眼的七月,它的淡让我不再奢望庇护。盘腿小坐,让时间停驻成一串腕上念珠吧。

没什么好羞愧的,我的姿态尽管属于模拟,但能有幸贴近一棵真实的菩提,佛一般的欢喜却非模拟。

红尘里有最庞杂的经卷,博览的结果,反而让我越过了宗教的藩篱,以一种入世的姿态出世,怀揣最初的芳香,在绽放与凋谢中自然而然地皈依。

一丝漫不经心的草木清气,从我的头顶渗透至脚心。

嘉峪关的夯土墙

苍黄,枯涩,一望无际。审美的青苔彻底遁逝。

烈火焚心的刺白光焰里,你用决绝的干燥弥合了一切乘虚而入的缝隙。

与你相比,城壕瓮捉是带着水分的抗拒那角楼上龇牙咧嘴的炮口,看起来像虚张声势的道具。

站在城墙高处,我分明看到一个帝国漫漫黄沙也堵不住的孱弱内心。

我想抽掉历史夹缝中藏着的一块砖,让那些冠冕堂皇的构筑倾圮成泥。

抽掉飞檐翘角,抽掉壕楼叠障,唯余一墩墩一溜溜单调的夯土,无规无形,单调又固执地灰飞灰聚,不存在着磨损,也不存在着破碎。那些入侵的彪悍马蹄算什么,谁才是最后的胜者?

哦,天地单调得如此干净,又固执得如此彻底。

文字砖

一场大雨,并未洗清什么,横撇弯折愈加模糊了。作为过客,匆匆一瞥之后,很快将视线投向远方,那些逶迤的群山,也许匿藏着走失的笔划。

考古者举着放大镜的手感觉疲累了,垂下,后退,换一种方式吧,如果将个体姓氏的局部拉升至整体,将某一瞬延长成整体的光阴长河,它若隐若现的曲折会不会类似于梦,叠印在我们心中的投影?而这一块块垒砌在山峦上的文字砖,也需要从远处从高处鸟瞰,才能看到它紧密结合成的硬朗龙骨。

想要概括一个民族的历史,通常不得不简略掉个体。

大山无言,只有草木轮回,风过处,仿佛有一万只巨兽隐于其中。生命的悸动,有时小到一支毛发的瑟缩,有时又大到几千年的绵亘。

它们的字迹终将消逝,再无一笔痕迹,但那每一块砖里凝聚的力与支撑还在。

铁马冰河,关山万里,一轮白月悬吊春秋的梦里,万千黄沙磨砺的灵魂,各有各的鲜活面孔。

西宁开往兰州的车途上

让人惊诧的深红,一片片逼过来。

我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深感困惑,怎么西南的红土敷上了大西北的山脊?仔细再看,那是被削割过的新鲜血肉,从底部席卷至腹部,直至尖耸的头部。未曾削割的部分,除了黄惨惨的岩石,便是尴尬的灌木和野草,徒劳地想要涂点绿色。

山河破碎得如此斑驳,让车窗上的帘子都为之惊悚,时不时地想要飘出去遮掩点什么。

但我知道,无从遮拦了,每隔几座山峰就会出现一张巨幅的招商广告,还在炫目地招揽着贪婪挖掘的同伙。

我深知西北大地的广袤,也预料了车程的漫长,但我实在没有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要目睹铺天盖地汹涌而来的疼痛。

一丛盛开在山脚下的雏菊,风中孤单摇摆的姿态,让人忍不住想哭。

障墙

一道又一道,像一步步退守,又像一步步进攻。

只有风能从它的步伐里探知御守的秘密。

饱含热血的骨骼消逝了,弓箭刀戈亦被风化,障墙还在默守着什么?远处沙海露出诡异的惨白,而月色却白得慈悲温柔。

它们承载过的对抗,也许只是转化了形式,就像此刻,并无硝烟,但我仍然见到无数碎片,散布在墙与墙之间,又随风飘散向更远处。

而命运背后的门扉,却从未被谁叩响过

麒麟影壁

鳞爪被刻在方砖上的一瞬,它的舞动便被永远定格。集众兽之形的吉祥物,怪诞,但不突兀。

仿佛它由来已久,天经地义地存在过。

梦想永远是谜,跟随着杜撰的翎羽不停起伏。而装梦的场所怎可一览无余?竖一道砖壁吧,哪怕雕画得张牙舞爪,如同我们内心那只无可名状又活灵活现的兽。再曲折一些,再多挡一下,让现实不要那么长驱而入。

怀念那些将希望寄托于具象物的年代有精湛的手艺、古老的耐心,那些充满想象力的夜晚,一群有着共通直觉的人,蛰伏在各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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