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们终将逝去的武林——评影片《师父》

冯 洁

致我们终将逝去的武林
——评影片《师父》

冯 洁

影片《师父》中，徐皓峰塑造了真实的武林现状，在武行规则约束下的利益纠葛。从电影中，我们能感受到民国武行的生存窘境。

徐皓峰 《师父》

作为我国最成熟的类型片种，武侠片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浪漫阳刚的张彻，将武侠片提升到艺术境界的胡金铨，功夫巨星李小龙掀起的世界功夫热，用影像记录功夫的刘家良，以及制造视觉奇观的徐克。这些导演创造了一系列经典的影片。武侠片叱咤荧幕将近半个世纪，终于在新世纪不得不让位了。在电影的江湖中，武侠片即将含泪离场，纵观市场上层出不穷的影片，却难觅侠士的踪影。于是，我们不得不发出武侠片即将逝去的慨叹。然而，每年总是会有一两部优秀的武侠电影带给我们惊喜，但是往往由于艺术性过高，终曲高和寡。如《一代宗师》、《刺客聂隐娘》、《箭士柳白猿》等。徐皓峰可谓武侠电影导演的后起之秀，然而凭借其对于武侠类型的突破以及对武侠题材的坚守，在电影行业拥有一席之地。徐皓峰导演的《师父》明显的向商业转型，较之前的《倭寇的踪迹》和《箭士柳白猿》在叙事上做了很大的调整，更加易于观众接受。

一、讲述末世的故事

“做冷僻的学问，结交落寞的英雄，追求迟暮的美人”这是徐皓峰所推崇的人生境界。这也呼应了他的电影作品在当今业界的处境。徐皓峰的影片中即将逝去的武林却总会散发出一种光泽。就像《师父》的监制张黎曾说的“在行将朽烂的时候，水果会发出一种浓烈至极的异香，特别诱人。民国就是这样一种毁灭之前的绚烂。”由此可见徐皓峰将影片设置在民国有其深刻的原因。

武侠片延续至今，却没有找到自己讲故事的模式，导演们呈现故事的方式各异。徐皓峰则对武侠片的故事模式进行了探索，并且在其作品《师父》中进行了实践。他在自己的影评集中将自己认为的武侠片作为类型片的故事模式归结为“武侠片是研究世风的，所以背景反而应该在太平盛世，在好日子里，一个人办事办不成了，因为某一世风变了，人物进入礼崩乐坏的危机中，最终以某种委婉的方式将要消亡的东西保留下来，虽然永远无法回到最佳标准，但“退而求其次”，好在没有消亡，没有变质，只是稍稍走了点样，勉强欣慰”¹。徐皓峰将这一故事模式运用到电影《师父》中，师父陈识北上扬名，想要在天津开设武馆，他要教出一位天津本地的徒弟去踢馆，徒弟战胜八家武馆，师父便可以在天津开设武馆。但是徒弟会被赶出天津。陈识收有武学天赋的耿良辰为徒，在一年的教授中，耿良辰有很大的进步。他连踢八家武馆，最终在军界的参与下耿良辰被赶出天津，他不舍离开天津一路跑回天津而丧命。师父陈识也未能如愿，与其交好的天津武行头牌郑山傲被徒弟暗算，退出武术界。军界已经接手武行，陈识的武馆也是林副官给他买下的院落，陈识北上扬名却只落得个装装样子。电影中郑山傲说道“武行必没落，前途在军界”。果不其然，武行被军界接管，邹馆长也说“武行的好日子到头了”。这便是太平盛世中的危机，陈识仅仅是想在天津开武馆，却痛失徒弟，武馆也是在别人的操纵之下。武馆开业之日，陈识在武行的支持下杀死了林副官，暂时保住了武行不受军界控制。这是陈识对这一世风做出的挽救之举。

师父陈识赏识耿良辰决意收他为徒。当陈识得知耿良辰如果连踢八家武馆会被赶出天津，开始，陈识觉得耿良辰是小人毁了不可惜。后来，他又与郑山傲约定不伤害耿良辰，让他活着离开天津。最终，耿良辰去世，他决定为徒弟报仇，向天津武馆挑战。师父的性格很丰满，他的思想是不断变化的。一开始他只为扬名，到后来对妻子和徒弟的爱，甚至牵绊了他的开馆大业。

这种末世情结与徐克的乱世情怀看似相同，都是原有的社会秩序发生了变化，正待新秩序的建立。但是两位导演利用乱世建构着完全不同的故事。徐皓峰电影中的末世是为了怀念过去的文明秩序，像孔子对周礼的推崇一样。徐克的乱世则是为重建武林新秩序的盖世英雄提供的，为更加极致的描绘乱世儿女的爱恨情仇。而且两位武侠片导演的思想也有很大的反差，徐克的武侠世界天马行空，徐皓峰的武侠世界则真实质朴。徐皓峰导演更注重在影片中呈现中国传统文化，富含知识性。他将故事背景置于民国，西方文化的传入使我们面临现代性的问题，中西文化的碰撞更加激烈。徐皓峰导演正是在民国现代化的背景中对传统的武林文化致敬。徐浩峰对逝去武林的描绘是满含不舍与沉重的缅怀，其实质是对武行的赞美，为传统的武行唱一首赞歌。

二、打破既定的规矩

徐皓峰曾说要把中国人拍的高贵，毫无疑问他做到了。《师父》中，我们便能体会到古人的那份高贵，他们对于武行规矩的维护。《韩非子·解老》：“万物莫不有规矩”与影片中的“规矩”在词义上更相似，即一定的标准、成规。为了维护某种秩序而形成的约定俗成的规则，大家都默契的遵守。这种规矩不需要法律的约束，大家却不约而同地遵守。这其实与我国的经济制度有很大的关系，依靠土地而连接起来的人，形成的是一个熟人社会，大家相互信任，不需要法律的硬性约束。共同的礼乐基础形成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这其中蕴含着中国传统文化中美好的东西，包含着中国人的“样”。

《师父》中有很多规矩，天津的规矩，武行的规矩，让你叹为观止。一句“这是多少年的规矩了…”，不由得让人想起了文化传承的重要性。然而，电影中规矩不断被打破，这也象征着传统的文化道德、武林规则受到了挑衅。传统文化的根基被动摇了。

按照天津武行的规矩，连踢八家武馆就可以在天津开馆。于是陈识决定采用这种公正的比武方式决定能否在天津开馆。然而，天津武行内部的规矩则是，踢了八家武馆的人会被赶出天津。在这种规则的约束下陈识只能选择教出个天津徒弟踢馆，因为天津人容天津人。于是，陈识看上了有武学天赋的耿良辰，教他拳法，他也成功的踢过了八家武馆。天津武行又有内部规则在耿良辰连踢八家武馆之后，即将联名请出一位高手打败耿良辰并将其逐出天津，以维护武行的脸面。这些天津武行的内部规矩具有明显的排外性，其实质是为了维护天津武行的面子。然而，正是这些暗箱操作的内部规则打破了天津武行的外部规矩，即“连踢八家武馆可以在天津开馆”的事实，武行为了维护自己的体面却失了武行的“样”。武行自己打破定下的规矩，其实是武行文化根基的动摇。

脚行的规矩是：“退出脚行，小车就别留着，这是规矩”。脚行的兄弟不让耿良辰再使用脚行的小车，但是耿良辰说东家要的退行费太高，退不起小车。脚行的兄弟对耿良辰大打出手是气愤他的背叛。耿良辰用藏在小车下面的刀反抗，真是伤了兄弟情谊。因为天津街面上不能见铁器，这是很多年的规矩。然而，耿良辰不仅打破了这个规矩，还把刀架在自己兄弟的脖子上。他打破天津街面不见铁器的规则是要付出失去兄弟的代价，更是对传统文明秩序的挑战。影片中，“天津街面不见铁器”的规矩一再被打破，段锐在黄包车底下藏刀子，以及结尾陈识逃跑，天津武行追杀，街面上见了铁器。天津街面上的平和气氛被打破，武行人没能维护好街面安静。这一规则的打破，正像敲响了乱世的钟，不仅武行的文明不再，社会的安定现状也被打破。

“徒弟可以打师父，这叫谢师礼”郑山傲在被徒弟暗算之后，这是邹馆长安慰郑山傲的说辞。然而郑山傲对这一规矩似乎颇有怀疑，他更相信这是邹馆长的指使。师父郑山傲被徒弟打败，徒弟用两所房产换走了他一辈子的名声。师徒之间应该有的尊重被打破了，徒弟用卑鄙的手段战胜师父。尊师重道的礼仪遭到挑衅，武德受到威胁。

伴随着规矩的不断被打破，其实质是礼崩乐坏，人们将摒弃旧有的规矩，要打破原有的平衡，那么必然会使社会文明陷入一种退步。天津武行的内部规则是维护自己的颜面，保持武行原来的样子，守住习武人那份高贵。

影片中几乎没有绝对的坏人。即使陈识利用耿良辰，但是他已经与郑山傲约定好不要杀耿良辰。当他知道天津武行要对耿良辰下狠手，他决定带耿良辰离开天津，永不再回。最终，耿良辰死了，虽然他的武馆开业，实现了最初的梦想，但是他却陷入深深痛苦中，决意为耿良辰报仇。师父陈识虽然为开武馆利用徒弟和赵国卉做掩护，然而他的情感从最初的利用到后来的爱。最终他为耿良辰报了仇，为天津武行延缓军界接手做了贡献，暂时保持住了武行的样子。

三、武术的没落

武馆本是武术延续的重要之地，它不仅肩负着强身健体的义务，还有保家卫国的重大责任。然而，武馆间却有一个秘而不宣的事实，“拳术自古秘传”。武馆不教真的，武术的没落便是自然。武林中便难匿高手，一代不胜一代，最终走向衰落。曾辉煌一时的武林即将逝去，《师父》中便能看到武馆不教真的而形成的武馆积弱的现象。

武行头牌郑山傲老先生近年想做一件事，“想在武馆中教真的”。虽然这是一件好事，但是他却不敢为，因为天津的师父没人敢打破规矩。他想让陈识这个外地人先打破规矩，然而陈识曾经发过守密誓言，“最多真传两人”。郑山傲许诺陈识只要他肯教真的就支持他开武馆。陈识不敢坏了师父定下的规矩，更不敢打破天津的规矩成为众矢之的。

郑山傲想要教真的，自然有其对现世社会变化的深刻洞察。《师父》开始时，我们看到喝咖啡的邹馆长和耿良辰，咖啡是外国的饮品，却备受中国人欢迎。当耿良辰从咖啡馆出来，导演故意将镜头后推，让我们看到街面上的外国人。天津的西餐馆、咖啡馆比比皆是，这是天津现代化的象征。我们不再喜欢喝茶而更钟情于咖啡。我们吃腻了中国菜便去西餐厅寻求刀叉的刺激。郑山傲在外国姑娘跳舞中悟出了拳理，看似荒诞，但也表现出他的担忧，“洋人早晚研究出我们的拳术，我们的子孙要挨打”。因此，他迫切地希望能够在武馆中教真的，但是天津武行的桎梏却很难摧毁。他向邹馆长提出“武馆教真的”建议，但是邹馆长持否定态度。她认同拳术自古秘传的老理，武行的繁荣靠政界和商界维持，武行做好自己的样子就行了。

“咏春拳绝了”，在陈识逃走后，邹馆长发出这样的慨叹。天津武行容不下咏春拳，是天津武行的损失。天津武行的保守、排外，没有新拳种的刺激，武行维持着现状或是每况愈下的局面。武行只是为自己的尊严，为好日子过一天是一天的得过且过而残喘着。

武行的衰落势必造成武术的衰落。清朝灭亡后，民间不再禁武，所以高手在民间。然而，武馆不教真的，势必会引发武术的衰落。

徐皓峰有自己的武术文化体系，也形成了具有自身独特风格的武侠电影。他的影片更关注武行人的生存状态，讲述社会变迁中人的际遇。他的影片总散发一种淡淡的忧伤，也许是世风变化下主人公忧伤的传递。影片中人物对于生存境遇的抗争，有悲壮的色彩。而且其作品对现世也有很大的价值，认识自己、完善自己、突破自己，教我们也能高贵的活下去。《师父》中即将逝去的武林依然有一份高贵感。

[1]徐皓峰．刀与星辰：徐皓峰影评集[J]．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2(8)．

[2]李凡．〈师父〉：现代性危机中的徐氏硬派武侠[J]．当代电影,2016(01)．

[3]黄磊,徐永峰．〈师父〉：落魄武林的江湖想象[J]．电影文学,2016(12)．

[4]李振礼,王永收．论徐浩峰武侠电影的美学特质与精神意蕴[J]．吉林艺术学院学报,2016(3)．

（作者单位：河北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