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卫华
回 家
文/陈卫华
陈卫华1967年生,江西铅山县人。1991年开始在江西日报、中国商报、星火等刊发表小说散文。1993年辞职来深圳打工,从事过行政经理、业务员、业务经理、广告策划、副总等多种工作。1997年创办公司,几度沉浮。1998年获深圳华侨城保龄球馆广告语征集一等奖。2015年重新开始小说创作,有发表及获奖。现居深圳福田。
晚上九点,夏风看着桌上堆积到一尺高的单据,想自己进强生公司一年多,常年都是加班加班,下了班,一公司的人都前脚贴后脚走了,老板薛素萍只留下他,吃完一个盒饭又接着上班,人就是铁打的,也会锈。这一年,除了身体每况愈下,家庭又遭变故,都是这死婆娘害的。突然,夏风双手将堆积的单据向左右两边用力一划,倏地拍案而起:更年期,我要奸了你!飙完,自己倒吓了一跳,公司静悄悄的,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声音像穿堂风一样穿过去又弹回来。操,自己竟骂了这么难听的话。呵呵。相由心生,言为心声,看来自己是很厌恶薛素萍了。
你不嫌老?隔壁房间传来一个女声。夏风惊出一声冷汗,忙快步追过去,原来是李晓媚。夏风怒问,李晓媚,你还没走?李晓媚说,怎么,要吃人?夏风见李晓媚目露凶光,低声说,你倒像个要吃人的样子。李晓媚关掉电脑,说,我岂止吃人,我他妈还要杀人,我要杀人下酒。说完,呲牙笑了起来。夏风不由也跟着笑了。中国人从小都看三国水浒和金大侠、古大侠的书,骨子里早已浸染了或多或少的伪暴力遗风。
十分钟后,夏风和李晓媚一起离开公司。夏风罢工了,大不了明天被薛素萍白几眼。夏风要去喝酒。李晓媚也要去喝酒。天涯沦落,惺惺相惜。
夏风一身酒气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儿子夏后秋还在灯下赶作业。儿子今年中考,老师像疯了一样,不把学生搞死几个不肯收兵。夏风问,还有多少作业?儿子答,一篇命题作文,一张英语试卷,物理金典P24-P27,数学金典还有两道题不会,反正我到十二点就打鼾放屁磨牙。儿子笑了一下。夏风说,没错,要不上课梦周公作业等于白赶。夏风很欣赏儿子的个性,越来越像自己,有棱有角。儿子说,老爸,明天教育部来人检查,老师教我们撒谎。我们同学都说,问到了就直说,共产主义接班人决不撒谎。夏风问,怎么直说?儿子答,和中考无关的副科都不上了,每次考试都要排名,成绩好的坐教室中间。“官二代”、“富二代”专门分在一个班,由重点班的老师上课。食堂是分开的,老师和学生的饭菜质量不一样,承包食堂的是郞校长的外甥女,她在老家是办“利民养猪场”的。数学老师在家里暗地补课,不参加的学生跟不上班。郞校长收金老师的购物卡,金老师收贾栋梁的购物卡。郞校长潜汪主任,汪主任潜邹老师。夏风说,要造反了,你们是在学校读书还是在做特工?儿子又笑了,都有,我们班上很多同学都崇拜普京老倌,会搞监听又会开战斗机,还敢跟美国流氓PK。儿子停了一下又说,老爸,班上有九个同学都说高中要读出国留学班。夏风说,一年出去十几二十万呢。
手机响了,是李晓媚,她说她死难受,可能要古的拜了,让夏风马上过去见临终一面。
这个死婆子,疯疯癫癫。夏风骂了一句,但还是交待了儿子,赶紧穿衣出门。人是跟你一块喝酒醉的,真要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刚喝了半瓶雪花,李晓媚就醉了。心中有事酒如毒。夏风也一样。但夏风是个男人,且是个中年男人,总得把持住。果然,从餐馆出来,李晓媚一边干呕一边靠在棕榈树上,需要他送回家了。在的士上,李晓媚紧紧抓着他,抓救命稻草一样。夏风打趣,不会吐我一身吧?李晓媚嗲声道,就要,那才好玩呢。车拐弯一边倾,李晓媚又故意把口红擦夏风肩上。夏风推开她的头,想害我?李晓媚说,是的,害得你复婚无期。夏风笑说,小三之流。李晓媚说,是的,狐仙级,专攻成功人士。夏风又把她的头推开,这次推得有点用力,李晓媚头“砰”地碰在了车窗上。夏风只好忙把她拉过来,她是有八分醉了。李晓媚的头刚一挨上夏风的肩,又神经质地在夏风肩头擦了几下。夏风无奈乜着她,李晓媚这一代独生子女,从小锦衣玉食,娇惯任性,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的士开到路口,李晓媚继续指挥,向左向右,前转后退,直到楼下才肯出脚。的士司机攸县佬讪笑着,打了一个不恰当的比喻,现在的人脚板就是金贵,上个茅厕都要打的。李晓媚也是湖南的,不悦说,老乡,怜香惜玉你懂噻?今天我有老哥买单的。湖南司机嘎嘎嘎暧昧地笑出了声,一手收钱,一手打手机,还有三块零钱也没找的意思。夏风知道湖南佬把他当什么人了。他狠狠地对李晓媚说,严肃点,疯婆子。连拖带拉把李晓媚拽出的士。上楼的时候问题又来了,李晓媚要背。夏风气了,说,搀可以,背不行,我也喝多了。李晓媚赖在门口,我难得醉一回,老哥你一点都不绅士。夏风说,我又不是你男友,我都做你叔了,我要那狗屁绅士做什么。李晓媚说,难怪你会被老婆给蹬了,孤寒。说完搂着夏风的肩,只等他背起来。夏风说,我就不明白,你这么黏,怎么会被男友甩了。夏风背起李晓媚,还好,被时尚折磨的女人也就一百斤挂零。李晓媚说,他娘的,有男人真好。又说,老哥,背一个美人儿心里不痒痒吗?夏风说,我又不是八戒。李晓媚说,嘁,你是唐僧?唐僧要是碰上我这号大唐本土白富美,既知书达理,又没文化冲突,早撂挑子还俗了。夏风一听止不住大笑,说,可怜的弃女、怨妇,不值两钱还想勾引唐僧,笑死一群妖精了。李晓媚听完气得一挣扎,又瞪夏风一眼,我愿意。夏风喝,抓紧,当心摔死。到了八楼李晓媚房门口,夏风扔下李晓媚,身上早已一层大汗。李晓媚先是尖叫一声,轻点嘛,你是扛包呀!然后笑嘻嘻在夏风脖子上亲一口,谢了老哥,孤男寡女的,我就不请你进去坐了,拜拜。夏风松一口气,蹬蹬蹬下楼,边下边想,不进去好,这疯婆娘,等下不知道又要耍什么幺蛾子。
车到半路,手机响了,李晓媚说,我想睡了,没事了,你不用来了。夏风不放心问,真没事了?李晓媚笑说,逗个哏噻,不过,你真是个——好——老男——人,你女人真他妈瞎了狗眼,若不嫌弃,贫女愿以身相许,西窗剪烛。夏风一点没了脾气,只得让的士佬原路返回。李晓媚啊,真该吃药了。夏风想。不过,公司八○、九○后哪个不是这样,年轻得发高烧的年龄,一会淑女,一会癫狂。
第二天,薛素萍果真不爽,脸拉得像牛皮筋。几份报表没一份交上来,这夏风是要卷铺盖走人吗?从年后以来,夏风的工作效率一直不高,成天苦瓜脸,心事重重的,真是晦气。薛素萍对空中喷了一口茶水。薛素萍对晦气的东西都是以喷茶水解决的,茶有茶神,驱晦。唉,也难怪。她又叹一声,女人被勾走了,一个家没有男人女人只是苦,没有女人就一点一点塌完了。
夏风是薛素萍在广交会上认识的。当时她参加交易会举办新能源和绿色环保产业论坛,邻座就是夏风,也是从深圳过来的。每年,深圳都会有很多经济触觉灵敏的人到广州看展览听论坛,也有些不看展览不听论坛纯粹就是走走摸摸。省城嘛,多年的老大,深圳再赶超,尽管现在有说北上深广了,心理上还是二房。聊了一会,薛素萍发现夏风看问题很精练,条分缕析,层层深入,是那种有段位的人。薛素萍不觉对这个老弟开始高看了。其实,薛素萍没读多少书,但她好学,尤其对一些有商机的东西感兴趣。像这个论坛,和目前的生意毛关系没有,但她喜欢。就像当年在老家潮州,她和老公抢风气之先开超市,超市倒了又开自助餐,自助餐倒了就来深圳白手起家。先在街边做走鬼卖水果,一斤只给七两,都是一些路上走的人买,没人校秤,还有大把给六两的,童叟皆欺。再后来开士多店,路头上的店,他们塞钱给老乡一下申请了四部电话,一天光打电话卖饮料就可赚三百多。现在,她和老公的资产已达几个亿了。没办法,就是喜欢生意场。哈哈哈哈。薛素萍笑了。
听完论坛,薛素萍邀夏风一起吃晚饭,五星酒店马可孛罗中餐厅包间。薛素萍根本不看菜谱,用白话对服务小姐报了五个菜,一个虫草老鸭汤,一瓶2006年拉菲。夏风一看那派知道是个有份量的富婆。刚才见她的车,S600大奔加868686的尾数,这是潮州土豪的标配。席间,薛素萍只是问,然后听夏风慢慢讲,她吃得不多,大部分时间是司机和夏风在吃。小姐上菜,薛素萍会示意上夏风这边,并用公筷搛一筷在夏风碟子里。最后,薛素萍说,你坐我的车一起回吧。夏风刚想说我坐和谐号,薛素萍又把只喝了一半的拉菲塞到夏风手上,说,酒是男人的亲爹,带回去喝吧,扔这里白瞎。白瞎是薛素萍跟公司的东北妞宋凤凰学的。夏风一时有点手足无措,带吧搞得没面子,不带吧又拂了人家好意。最后,他还是同薛素萍一起下到地库,手上提着一瓶拉菲。
入夜的广深高速车流不减,汽车前后灯像一条流金泄银的彩带,将这条中国最繁忙的城际高速打扮得富丽堂皇、熠熠生辉。就像海外归来的华侨脖上指头粗的金链,不知能撩起你多少联想。而此刻,在这样一条连接中国两个特大城市的黄金高速上,薛素萍猩红的厚唇,无名指上旱螺一样硕大的钻戒和尾号868686的大奔,都和它们显得那么匹配,与生俱来。
一路上,司机很职业,无乎没有插活,都是薛素萍和夏风在说。薛素萍说,小时候很聪明,记忆力也好,三岁就会算一百个数了,读书后年年排班上第一二年级没读,就直接跳到三年级,但读完小学,潮州女孩都不会再有书读的。老师说,可惜了,一块中山大学的料。哈哈哈哈。薛素萍又恣肆地笑了起来。我现在也不比中大毕业的人差啦。最后,薛素萍说,老弟,来我强生公司啦,我们有缘,过了四十,我很信缘分,你属羊,我属兔,我大你四岁,羊和兔是很投缘的,叫三合。夏风来深圳二十年了,潮州人见过一箩筐,他们如果做了老板,手上会拿一本属相书招人的。薛素萍接着说,年薪三十六万,一年加多一个月,三十九万,你做我的副手啦。
夏风听了有些心动,失业两年多了,这两年惶惶惑惑,坐吃山空。但夏风表面上还是很矜持,说,我回去跟太太商量一下。薛素萍以为夏风推辞,忙说,这样吧,一个整数四十万啦。
薛素萍还说,有个大师给她算过,她这一生会遇见两个贵人,一个是佛,一个就在这两年。
回到家,夏风就摇醒老婆汪佳莉,把邂逅薛素萍的事说了一遍。汪佳莉最不喜欢刚睡下就被人叫醒,她看着夏风黄瘦的脸说,老公,这两年公司倒闭,看钱把你压成什么样了,你的文艺范呢?你老爷爷兵备道大人传给你的贵族气呢?跟在一个潮州女人屁股后挣四十万你还像中了体彩一样,你可怜不?
夏风抚了一下汪佳莉的头发,潮州女人怎么啦,我凭劳动吃饭,比闷在家里炒股看球强。汪佳莉拍下夏风的脸,老公,我虽然底薪不高,但徐总说我今年能拿到二十万提成,我做上几年,扶你把公司重新开起来,都说N回了,你也不进脑子。夏风不屑一笑,老汪,你也过四十了,那徐长江满口跑火车的人,他的话你也当真?夏风接着说,我就后悔让你出去上班。汪佳莉说,你这是嫉妒恨,我们开了那么多年夫妻店,现在还是租房一族,我出去挣一份收入有错?徐总跑火车跑出了大公司,你一个小公司十几个人,还包括本汪,半死不活起起落落,你就不痛定反思?汪佳莉见夏风脸色变了马上又把话软下来,当然,我不想打击你,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路还长,你的能力摆在那。夏风刚想对汪佳莉发火又咽了回去,他说,知道对我有信心就好,要听我的,就把那份工辞了,我不是有事做了嘛,做两年,把公司再开起来,房子还愁吗?汪佳莉打一个哈欠,再说吧,困死了,等下催儿子早点睡。
第二天,夏风向东,去罗湖的公司上班,汪佳莉向西,去南山的公司上班,儿子骑车上学,像箭一样冲进了阳光中。在景田小区门口,儿子大声对爸妈喊,二老,拜拜。夏风和汪佳莉都说儿子是阳光达人,高大帅气,风风火火,再晦暗的日子,只要看见儿子的笑脸,气馁就烟消云散。
进强生公司半个月,夏风就熟手了。一来是自己开过公司,二是李晓媚这个助手给力。李晓媚是总经理助理,实际上也等于一个副总。前一个副总受不住薛素萍的斥骂,和她大吵一顿走人后,扔下一摊子事,这几月都是李晓媚一人在顶。强生主营食品销售,代理了国内外五十多个品牌四百余种食品,主要给华润万家、天虹、沃尔玛、山姆、家乐福、岁宝等大商超供货,再就是对海吉星、福田农批、宝安农批等批发商批发,年销售额九千万左右。近年的计划是将市场扩大到广州、东莞、佛山、惠州等珠三角城市,以及加大网上销售,实现年销售额二点五个亿。薛素萍说,就是公司没一分钱盈利,我也有饭吃,我还有四十多处物业,都是前几年低价买进的。但既然办了这个公司,就一定要办好,除了多给政府纳税,还可以增加员工的工资福利啦。薛素萍说这话的时候都是晚上请员工吃饭时,白天,薛素萍在公司不苟言笑,稍有不如意就会点着人的鼻尖骂,管你是业务员还是部门经理,所以大家都叫她更年期。没办法,一个走鬼做了老板,你还巴望她有多高的涵养呢?夏风在半个月后也见识了更年期的厉害。那天,夏风把福田农批上个月的销售清单打印出来给薛素萍审阅。薛素萍总说眼睛干涩,月子里吹风落下的病根,不愿在电脑里看资料。但夏风不慎把一家南山区的商户也混在里面。这主要是李晓媚的疏忽,夏风不太熟就照抄了。一会,薛素萍就气急败坏大喊,夏风,你还是开过公司的,难怪你的公司要倒,一个商户要我对几遍,你这副总怎么当的,四十万有这么好混啦?李晓媚呢,把那个小妖精给我叫来。李晓媚进去最后也被说得哭丧着脸出来。薛素萍说,你是没睡醒还是给相好勾了魂?造导弹的像你这样造要误炸中国多少大使馆?李晓媚说,那不是误炸,是故意炸,和造导弹的毛关系没有。薛素萍说,你就是比我多读几年书,我圆周率可以背到3.14后一百位,你来试试。李晓媚说,那还是故意炸。
李晓媚走进了夏风办公室,见夏风脸还是黑黑的。夏风骂了一句,他娘的四十万!李晓媚笑了,夏总,四十万又没惹你。
夏风站到窗前,从四十楼俯瞰半个罗湖和对面的香港上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打工了,又打工了。夏风对自己说。
但下了班,到了晚上,薛素萍就换了一个人,今天请这个吃饭,明天请那个喝酒。席间,她把菜搛到你碟子里,散席,又让男的带酒,女的打包。她会说,阿夫(指陈一夫,上班时她只叫陈一夫),你这个名广佬就不会取,阿夫阿夫的,叫老公一样。阿夫啊,你们男人爱喝酒,带回去喝。阿凤啊,你这名就取得好,宋凤凰送凤凰,老天把凤凰送到你家,多有福啊。阿凤啊,你把这盘龙虾带回宿舍,明天几个人放微波炉热一下吃,扔这里白瞎。这个时候,她像一个老姐。她也会让司机把你捎到离你住处最近的路口,看着你进楼道,才肯离开。有一次司机开早了点,竟被她骂得狗血浇头。
薛素萍还会在吃饭时袒露心扉,如一个不设防的懵懂少女。夏风是副总,吃饭的时候多,听得自然也多。这时,薛素萍一般会让司机在大堂吃饭,她说司机不够听这话的级别。另外,她说夏风信佛,她自己也信佛,信佛的人是不会害信佛的人的,因为佛在中间。以前的副总不信佛,所以有很多事要适可而谈。公司那些人嘛,没有一个信佛的,也只能适可而谈。但时间一长,夏风发现自己听的和同事听的也不相伯仲。薛素萍说自己开了几年士多店后,手上有了一笔钱,老公逐渐混熟一帮官场老乡,潮州人的老乡观念是中国最强的,你知道,后来老公成了官员和生意人、官员和官员之间的线人,赚了一点钱喝茶。应该有几个亿吧?李晓媚她们猜,这哪是喝茶,喝血都够!他娘的,天理呢?一天薛素萍喝完一口拉菲给夏风说,有六个亿啦,跟你我不怕说,我怕什么,佛友是不会害佛友的。后来因闹得沸沸扬扬的WZ广场事发,中纪委来查B副市长后,老公就和我办了离婚。现在,钱都在我名下,在国外的五个男仔名下。薛素萍伸出粗壮的指头细数五个男仔在加美英德澳什么地方,说潮州人就是这样,男仔不怕多,超生中国第一。哈哈哈哈。当时我老公名气很大的,叫小李嘉诚,深圳好多工业区大厦花园用地,都是请我老公牵线批下的,那些地价便宜得像萝卜白菜,光我老公手上造就的亿万富豪就不下二十个啦。现在我老公长期在国外发展,我开这个食品公司也就是掩掩耳目。夏风,不许怠工啦,要开就要开好。我老公现在有三个情人,一个是鬼佬。我想得开,既然当初我们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容得下这条路上的野花,他一天到晚陪人家吃喝玩乐澳门赌钱,你让他守身如玉,那不是天大的笑话。哈哈哈哈。笑声又从薛素萍猩红肥厚的嘴唇吐出来,犹如六七十年代人民公社的东方红拖拉机发动,“突突突突”,让社员听起来十分豪迈。但我有一条底线,家,不能破,老婆孩子,不能扔!所以,虽然表面离婚,我还是他的原配,这个家,还是我在发号施令!薛素萍手一拍桌,桌上的茶杯碗碟皆一声震响,是那样威风凌人。薛素萍这些年开始发福,尽管天天坚持去凯旋豪都健身,身上的赘肉还是横向发展。仲春,她又要和公司的小妖精一起比拼时尚,外面一件网格罩衣,里面是紧身背心。现在,下班吃饭,她将罩衣搭在靠背上,紧身背心就吃力地将她上半身的肥肉鼓鼓囊囊撑了出来。好几次,夏风都不敢正眼看薛素萍,那两个欧款波霸总将他的目光压迫得像旧社会的杨白劳一样东躲西藏。薛素萍接着说,我最看不起现在那些矫情小女,要坐奔驰,又要在里面哭,我坐奔驰从来都是笑的。哈哈哈哈。薛素萍的东方红又发动了。夏风不禁心下折服,这个女人有拖拉机的豪迈,又有奔驰的速度,她还缺哪样呢?
吃完饭,又在蛇口夜色·海岸线喝咖啡。这是全深圳最奢华的一家咖啡厅,夏风在事业巅峰期也只是请客户才来过一次。夜色·海岸线的小姐很熟薛素萍,她只一个浅笑,小姐就把薛素萍和夏风领到一个180°景观的钻石位置,目光所致,是一览无余的深圳湾和香港天水围的闪闪灯火。一会,钻石厅经理亲自将两杯麝香猫咖啡端上来。薛素萍只看着大海,那杯不菲的咖啡似乎只是一个由头。这个潮州来的女人,中国的犹太人,此刻正在尽情享受这个造富城市给她带来的成就快感。而它比性快感不知漫长多少。
薛素萍说,这咖啡厅装修就花了一千八百万,楼顶还有两个直升机位,老板叫阿发,我们一个村的。他发个屁,只读了二年级,刚来深圳时穿一双旧拖鞋,“蛇口”写成“虫口”,坐飞机叫头晕。我老公带了他五年,现在回老家也有副市长请他吃饭啦。哈哈哈哈。笑完,薛素萍深情地说,深圳如果没有潮州人,这个城市会有一半的灯暗下去。
回到家又是十点多了,从进公司,夏风不是加班就是吃饭,很少按时回家给儿子做一顿好饭吃。儿子现在午饭在学校吃“猪食”,晚饭家里没人就去楼下吃快餐。老婆汪佳莉比夏风也好不了多少,像今天,打她手机,又在外面。她说小梅跟老公吵架了,我们陪她散心。夏风问,现在到哪了?汪佳莉说,到地王了,现在去吃冰。夏风不解,小梅怎么又吵架了,前几天不是刚吵过吗?汪佳莉笑说,是啊,前天吵过不可以再吵吗?夏风懒得再问,他估计这里面肯定少不了徐长江插一腿。这个女人堆里的油子。
去年,徐长江公司季度聚会,在沙井海上田园吃烧烤,夏风和一帮家属受邀参加,见过徐长江。徐长江对夏风挺热情的,几次对大家说他是儒商脊梁,而自己只是投机倒把,一个屁。徐长江外号“三栖老板”,即煤老板沙老板房老板。前些年煤涨价,他投资在山西挖煤,后来沙涨价,他在浙江挖沙,再后来在深圳炒房。徐长江说,这些年点钱点到手抽筋,人民币早该出千元版了,干嘛要掩耳盗铃?看人家欧元港币,唰唰唰,就是一万块,唰唰唰唰,就是十万块。徐长江说到点钱,比穷人点纸还轻松。徐长江对夏风说,我的商战理念是不做百年品牌,只做短平快。你看羽毛球排球,就知道短平快的杀伤力了。我做生意就汲取了这一点精髓,哪个赚钱快做哪个,不行了,一扔,我他妈改行。上次在深视财经频道上我就是这么说的。中国的营销理念是从欧美泊来的,百年品牌是一个误区,做得好时是赚了,但低潮的时候要死扛,几个辛苦钱又贴进去了,国家收不上税,员工发不出工资,我要这百年品牌有逼用!徐长江说到这里,气有点上不来,忙喘口气,接着说,像美国的论坛报业、雷曼兄弟、通用,一个个老态龙钟、病入膏肓,死得快还好,死得慢的更惨,这就是观念害人。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三五年。发财呀,有三五年就够!徐长江又有点气上不来,只得在说完后大手一挥,以衬托话语铿锵有力。男人都鼓起了掌,女人一片尖叫。俄顷,为了更加佐证自己论述精辟,徐长江又一甩长发。一个女员工尖叫一声,哦,徐总,帅呆啦!你再甩甩,我给你拍下来。边上的女人也不示弱,都拿出手机。于是,徐长江就按要求连甩了十几遍,像鸡婆得了甩头疯一样,最后将无辜的头发折磨得似风中乱草才罢下休来。边上一个也是受邀参加聚会的家属大笑,说,这个公司的人真像个活宝。夏风也笑出了声。
这次聚会上徐长江还说,在上浙大时,他研究《西游记》,他发现八戒其实是最可爱最接地气的一个人,承恩先生的草蛇灰线中是留了大量伏笔的。于是,他就写了一篇美文,阐述八戒的高情商女人缘,且配有详实调查数据,班上十七个女生投票评选师徒四人谁最可爱,最后八戒竟得满票——十七票!后来,这篇美文一下风靡校园,又传到了其它高校。以前,八戒从来都是又懒又蠢的讨人嫌,几百年来中国是我第一个为二师兄正名。那时还没有网络,我的文章大家都是一遍一遍用手抄的,包括我的朦胧诗。此后有言,南徐北汪。汪是指汪国真,徐是鄙人徐长江也。徐长江说完又一甩长发。男人又是热烈鼓掌,女人又是一片尖叫。夏风看了汪佳莉一眼,她也激动得不行,不是碍于夏风在场,恐怕也要挤进去拍照尖叫了。这时边上一个男人礼貌性地和夏风碰一下杯,说,然并卵。夏风没听清,问,你说什么?男人附过头大声说,上次说是武大,这次成了浙大,看把那些傻逼娘们激动的。夏风说,你是?男人说,李军,徐总的司机。夏风说,哦,你来过我家,上次我老婆喝醉了是你和小梅送回来的,谢谢了。李军不以为然,这事我干得多了,谢什么,车夫嘛。夏风问,徐总人怎样?问完,夏风又觉得很没面子,在一个司机面前打听人家的老板。还好,李军根本没在意,他一边大声吆喝一边说,有钱,就是话没准。噢,对了,还喜欢黏女人,要担心你老婆噢。徐长江这时已经在做模仿秀,汪佳莉曾说过,徐长江艺术天分超高。夏风心里一悸,李军已走开,但李军的话在他心里却打了个钉。
事实上,正如实践理论本身所强调的:认识与概念既指导人们的行动,也时时受到行动策略的挑战,因此实践总是高度历史性和语境化的。虽然同样在经历实践概念的冲击与转向,然而以中国、美国为例,两国民俗学就呈现出不同的面向。
最后是一个私密节目,大家都不知道什么内容,只有徐长江故作高深,眯眯笑着。边上一直都在卖力撒娇的行政总监宋丹抢着问,老大,您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啊?霎时,徐长江的笑容消失了,说,这是什么屁话,什么药不药的。突然的变故,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宋丹豆大的泪珠已滴了下来。众人忙打圆场。汪佳莉说,徐总就是喜欢开玩笑,来,喝酒,碰一杯。汪佳莉给徐长江斟满啤酒,碰一下,一饮而尽。大家都叫行啊,女汉子。徐长江也只得一仰脖子,干了。大家又喝彩。徐长江的笑容这才上来。他对边上的小房子击两下掌,说,宝贝,出来吧。房门打开,两个窈窕少女从房间里款款而出,古典风格的装扮,盘发、汉服,一人手拿一把二胡。现场的欢呼声达到了顶峰。汪佳莉急忙挤到夏风身边,兴奋地说,这就是我给你说的徐总的双胞胎千金,在华侨城中学读高一,比我们儿子大一岁,靓女噢。夏风等人走近看,确是眼前一亮,清纯白皙,明眸皓齿,再配着古典妆扮,七仙女下凡一般。夏风也跟着鼓起掌来,既是对徐长江的千金,也有对儿子,对下一代的喝彩。
千金拉了《空山鸟语》、《我不想说》、《小城故事》,每结束一曲都是狂热的掌声。千金也十分有礼,每次都站起来鞠躬道谢,然后又投入地拉下一个曲子。夏风看得出,千金的心思在跟着曲子走,表情流露也都吻合曲子的意境,并没有被身边的掌声干扰。儿子学钢琴时有一次表演,老师就说,心要沉在曲子里,不能有一丝杂念,要听不见掌声看不见观众。但儿子还是有一刻分神,他用眼角扫了一下台下的爸爸。他后来在作文里写,那天才发现爸爸是所有爸爸里最苍老的。爸爸的公司快倒了,车都卖了……
千金在众人的意犹未尽中又拉了一首炫技的《赛马》。曲毕,依然是经久不息的掌声和尖叫。夏风眼中不知几时湿润了,汪佳莉眼睛也红红的。他们都想到了儿子。前年,儿子就不肯学琴了,死活都不去。
回家。夏风说。汪佳莉也点点头。
回家的路上,汪佳莉靠着夏风一直很沉默,她说,上班后最对不起儿子,明天,我一下班就回家。汪佳莉似乎在心里发誓,握着夏风的手越来越用力,指头都抠进了他肉里。
但汪佳莉是个少心计的人,街头常见的低级骗子像假尼姑假孕妇假残疾每次都能轻松搞掂她的钱包。所以,当徐长江和公司女同事一邀,汪佳莉半月后又常常晚归了。
徐长江的公司生意确实不错,不断地在深圳买房卖房,有时一出手就是十多个单位。到了季末,就是狂欢。上季,在九寨沟,这次临冬了,是去法国查默尼克斯滑雪。徐长江说,查默尼克斯我这么多年都去,刺激惊险,血脉喷张,每滑一次雪回来,我的灵魂和肉体就契合了。生意人嘛,压力大,平时,灵是灵,肉是肉,灵魂和肉体总在对掐。像我,十二点了还在和朋友谈生意喝酒抽烟,灵魂不干了,要回家,要九点上床保肝造血。平时,我要调动公司的气氛,要幽默戏谑海阔天空,灵魂又不干了,长江,你忘了南徐北汪吗?你是个有天分的人,你应该把时间用在写文章听音乐读经典上,和那些小妖精掺乎个啥呢?徐长江边说边用手护头,做好让小妖精打的安防。只有回到大自然,通过这种粗犷勇猛的方式袒露自己的灵和肉,在蓝天下、阳光中、雪野里,让自己纯净得像个母亲子宫中的婴儿,没有了虚伪、包装、名利、丑恶,这时,灵魂和肉体契合了,是好朋友了,如影随形如胶似漆,又是亲嘴又是抚摸。徐长江说完公司的女人早笑弯了腰,宋丹手按着自己两个低裸的乳房,好像不是自己严加管束,它们早要跳出来重在参与了。徐长江又接着说,上次和王石在一起吃饭,他的方式是上山下海,他叫我今年滑雪不忘叫上他。我对王石说,阿石,滑完一次雪人会脱一层壳的。王石十分兴奋。你们不是崇拜王石吗?这次他和我们同吃同住。徐长江说完一甩长发。这段时间他头发甩得少多了,颈椎痛,到医院一拍片,增生。
汪佳莉来电话说公司定下她去法国滑雪时,夏风到强生公司正好七个月。夏风关了房门说,都年底了,别去了吧。汪佳莉说,太可惜了,不是人人都能去的,这是对我的业绩奖赏。夏风说,我这边到年底特别忙,要组织货源,要加大促销,要催商超回款,你不去可在家多照顾儿子。汪佳莉说,小梅不去,我叫小梅下班顺便去家做饭给儿子吃。老公,徐总说滑雪可以让灵与肉契合,而且王石也去,我们不是都崇拜王石吗?夏风气了,滑雪和灵与肉契合有个狗屁关系,他徐长江就是个煽情的大嘴巴,人口贩子!夏风这段时间都听汪佳莉说徐长江的灵与肉论,他知道徐长江公司的人包括老婆汪佳莉脑子都被洗坏了。就像传销,光光鲜鲜的人进去,痴痴傻傻的人出来。夏风叹了口气,汪佳莉你太幼稚了,你还好没教书,要不学生全成了二愣。汪佳莉也不高兴了,夏风你别这样诋毁人家,你以为我跟他是私奔啊?是滑雪,只是滑个雪,臭男人!汪佳莉气呼呼挂了电话,从结婚到现在,这是从没有过的。
汪佳莉去滑雪了。临上飞机,她打了个电话给夏风。夏风说,担心他,他是个登徒子。汪佳莉说,从人家司机那打听人家,你也做得出。夏风听完就挂了电话,他什么都不想再说,这也是他第一次挂汪佳莉的电话。头天,他见汪佳莉梳妆台上放了一首手抄诗《我的爱情》,你走向远方/我却在徘徊/你追求事业/我追求爱情/事业是盐/爱情是加盐的火腿肠……夏风问这是谁的破烂。汪佳莉说是徐总送她的,他大学写的,他这人就喜欢搞点小噱头找乐。夏风说,狗屎!一把就撕碎了。汪佳莉脸色也变了,夏风,你这是屠夫!夏风然后就说了李军的话。汪佳莉说,那是宋丹那些小贱人黏人家,我一个人老珠黄的孩子他妈,你何必小心眼啊?汪佳莉瞪着夏风,用力把他推出房门,嘤嘤哭了起来。
汪佳莉走了,夏风心里空落落的,这几天一下班就早早回家。
有次小梅来家里做饭,她整了一碗猪肉粉条,一碗大白菜炖老豆腐,熟都熟了,就是咸盐放得贼多。小梅家的家政基本上是她可怜的上海老公独裁,她自诩是新世纪女尊男卑的一面旗帜,是中国妇联成立N多年的丰功伟绩。夏风回家尝了口菜,刚想调侃几句,只见小梅一脸失落,她说,夏风,这几个月徐总和佳莉走得很近,你总是加班,你忽略老婆了。徐总这人爱得瑟,又特会小恩小惠,我很当心呢。小梅看着夏风,想哭的样子。她接着说,老公身边呆惯了的女人,出去上班,就像出笼的鸟,咋知道外面风雨大得很呢。夏风的情绪也一下跌落下来,他将刚拿上手的电视遥控器向地上用力摔去,说,我就知道那姓徐的不是什么好鸟,等汪佳莉回来我就让她辞工,敢再去,我打断她的腿!
儿子回来了,他看看地上摔坏的遥控器,又看看情绪失落的小梅阿姨,做了个鬼脸。
晚上,儿子笑嘻嘻对夏风说,老爸,你不是想非礼小梅阿姨吧?你可不要对不起老妈噢。夏风还在气头上,一听更气不打一处来,大喝,胡说,我会对不起你老妈?就怕你老妈对不起我!儿子见老爸火气那么旺,不敢再吱声了。
李晓媚这段时间都在和男友打冷仗。以前,还没下班,电话就来了,不是请她吃饭就是要陪她买时装,咸咸湿湿能说半小时。夏风见了,有时会把她的活揽过来,让她下班便走。自己总是加班,多做一小时也无妨。碰上张河源陈一夫也加班,他们都会说,太肉麻了,你那点活给夏总做吧,你再不走我刚吃的排骨要吐出来了。李晓媚说,那发财了,吐出来的不是排骨,是象牙。李晓媚因此就很感激夏风。李晓媚的爸妈一中医一西医,从小耳濡目染,也懂了不少养生知识,她就教夏风如何活动颈椎、如何做办公室健身操、如何按摩穴位,还给他买了蜂胶、灵芝、罗布麻。有一次夏风打趣,我姆妈要给我生你这样一个小妹多好。李晓媚一抱拳,那我就是你的小妹啦,大哥在上!李晓媚就把男友周洋的情况告诉他,让大哥审核,过一把哥瘾。其实,夏风对周洋并不陌生,但印象不佳,公司每次办活动,他都要挤上饭桌,吃相又难看,还喜欢斗酒。谢月莹说,周洋貌似不拘小节,高帅富的样子,其实内心猥琐得很。夏风说,怎讲?谢月莹说,女人眼,黄蜂针。有一次周末,李晓媚周洋约我和老公去东部华侨城,其实,我在喂奶,根本不想出门,是他们再三约。后来去了,玩的时候周洋碰我两次胸,还装得不经意的样子。我都没敢跟老公说,要不肯定翻脸。周洋以前就跟我老公说过喜欢奶大的女人,尤其是妊娠期、哺乳期的女人。真他妈变态男!还有,李晓媚都C罩杯了,他还鼓动她去隆胸,自己瘦得饿死鬼一样。张河源也说,周洋在脚踏几条船,我听他接电话就知道。张河源笑了一下,我曾经有一段时间也是这样,后来太累了,一刀了断。夏风说,热恋中的人就是傻,什么都看不见。谢月莹说,可不是,像朱可人,都打两次胎了,她现在的男友还当她是初恋。谢月莹说完马上“哦”一声手按住嘴巴后悔了,张河源就是在纠结老婆以前跟人家打过胎。夏风忙打圆场说,人都有过往,活在当下嘛。
李晓媚再问时,夏风就说,你啊,疯疯癫癫的傻妮子,有时候眼睛也要毒一点,公司都有人看出周洋多角恋,你们天天在一起都不知道?李晓媚头一歪,摊手耸肩,做了个进口动作,知道哇,三角,加上我四角。夏风说,狗血,深圳就没男人了?李晓媚笑嘻嘻说,没办法,谁让他那么优秀,只好竞争嘛,不过,我稳获第一。夏风有点气鼓上来,粗声说,优秀?扯卵蛋,我怎么没看出来?李晓媚又乐了,你又不是男同,你看出来就麻烦了。夏风不禁摇头,真是个脑残的女人,还好不是自己的真妹,要不会气得只见白眼不见黑。
李晓媚见夏风为她的事气不顺,忙巴结说,你知道我们楼下卖快餐的现在叫什么吗?叫多种营养食品的后期高温精细化智能化快熟热处理。夏风嘴里呲一声,没再理她。
夏风说完李晓媚没隔几天,来事了。那天,李晓媚和谢月莹都没来上班,夏风打电话过去,李晓媚关机,谢月莹说忙晕头了,在医院。夏风问,病了?谢月莹说,要保密。这时李晓媚一把抢过电话说,保个屁密,我打胎,周洋玩隐身,我就叫了谢月莹。李晓媚说完一阵大笑,如今打胎的人真多,前天预约排到今天的号,医生说,忙死啦,自己的胎都没空打。呵呵。谢月莹又抢回电话,说,李晓媚受刺激了,在发神经,夏总怎么办啊?谢月莹在电话里焦急得大叫。夏风一听忙说,你别急,我马上想办法。夏风放下电话又一时束手无策。还好,他在电视里见过政府部门启动应急预案,于是忙派学过医的杨菲凡、学过心理学的任文萃、学过营养学的宋凤凰火速驰援北大医院。正好薛素萍到公司,一听,大骂周洋一个穷打工的,明天要用二百万砸死他,并亲自开车送援兵过去。到了北大医院,李晓媚一看薛素萍雄赳赳地带了一帮人来,激动得抱着薛素萍就哭了。薛素萍潮州女人,负心的潮州男人她见多了,她最知弃女的苦。她曾说,潮州男人是中国最大男子主义的,潮州男人有钱后包二奶抛妻弃子是中国最严重的。我要做了国家主席,我不用有期徒刑,也不用无期徒刑,我就用鞭刑,像中东国家一样,包一次,鞭得他皮开肉绽,床上趴半年,下次包,又鞭得他皮开肉绽,床上趴二年,不会有第三次了。哈哈哈哈。潮州男人都叫,这薛素萍肯定是无法无天、天不怕地不怕的慈禧太后来投胎,万幸的是现在不是清朝。有人不满说,你家老公包了几个?薛素萍一口唾沫吐到这人脸上,他抛妻了吗?他弃子了吗?快过年了,你的老婆儿子在哪里?这人唾沫都不敢擦,缩头乌龟一样愣在那里。此刻,薛素萍看到李晓媚孤苦无依的样子,心中油然生出国家主席一样的豪情,晓媚,你放心,有我在,有强生在没有迈不过去的坎,中国女人就是在苦难中坚强站立起来的!李晓媚边哭边点头,谢月莹也感动得泪水涟涟。薛素萍又说,这副院长是我老乡,我去找他,用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设备,把那孽种打掉!薛素萍就像是她帮李晓媚打胎,手向下一砍,胎儿堕地。薛素萍带着宋凤凰又雄赳赳去医院办公楼了。李晓媚擦一把泪,现在,她心里踏实多了。而刚刚,自己还在绝望中,平时的工资都月光了,又怕医生技术不过关,又担心打胎后没人管,现在有了更年期,不,薛总给自己作主,还有什么顾虑呢?谢月莹也说,以后再也不叫更年期了。
半小时后,薛素萍回来了,她严肃地对几个女人说,做女人要学会夹紧腿,打胎是有伤害的,打一次伤一次。当年,我再过几天就要过门了,老公躲在柴禾垛后想亲我,我一巴掌过去,打得他“闪闪红星”,这样他就会珍惜你。你看我老公,无论走到天涯海角,无论忙得牛马不如,星期六晚八点,嘟嘟,电话准时回家。
边上一个母亲听见了,忙接过话头对女儿说,就是,你夹紧腿,他敢强迫?强迫就是强奸,可以找妇联告他。妇联是什么?妇联就是我们苦命女人的娘呢!女儿的男友这时头已经低到胯间,女儿在他耳边悄声说,强奸犯,把你扭送到妇联去。
薛素萍的豪情还在延续。几天后,不知道通过什么办法把一直不露面的周洋叫到了公司。薛素萍叫大家到会议室,然后就骂开了。她指着周洋的鼻尖说,玩隐身、忙、关机、敢做不敢担,你就是一个渣渣,二百万砸死你我都浪费一百五十万。你不是数学系的吗?你有本事背一个3.14后一百位给我听听?李晓媚是我们强生的高管,那么杰出的女孩你也玩她,打胎了你都不现身,你还是人吗?我五个男仔在国外,我对他们严肃指示,爱情要真诚,男人要负责,即使八国联军在中国犯下滔天罪行,也不能把人家的女孩玩大了肚一脚踢开,仇不是这样报的。我儿媳英国利物浦的,她见我第一面就说,妈,我的祖先做了禽兽的事,我向你们道歉。说完,“咚”地跪到地下。人心是肉长的。李晓媚还是中国人,自己的骨肉同胞,你的道德底线在哪里?开始,周洋还顶一两句嘴,你又不是她妈。薛素萍把崭新的苹果手机向瓷砖地上一砸,“呯”的一声粉身碎骨,我就是她妈!我已决定做她干妈了!今天不是我有身份,我早拆你筋骨了。我可是做体力出身,一百斤的石臼我抱得动,一百斤的担子我挑得起,跟你一个白面书生单挑我虐爆你。听到这里,周洋彻底泄气了。
薛素萍最后说,周洋,你吃了我多少鲍鱼龙虾?你喝了我多少拉菲金骏眉?想不到你是这样一个玩女人为乐的伪君子,你滚吧,我骂完了,我不想再见到你了。薛素萍说完像躲避有害细菌一样快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周洋也晦着脸快步开路,消失在深圳摩肩接踵的人海中。
年底,是强生公司最忙碌的时候,首先要瞄准元旦促销,接下来一个多月又是春节,这段时间的销售额要做到全年的百分之四十还多,所以薛素萍不许公司任何一个人请假。她说,强生的工资福利不比人家低,这是大家劳动的结果,现在旺季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谁怠工谁滚蛋。当年我做走鬼,八个月身孕了,还在街上卖水果,城管来了我还要百米冲刺。有一天来台风狂风暴雨,我跌了一跤,荔枝龙眼打了一地,好心人边捡边劝我回去,我还不是卖完最后一个回家吗?钱不是天上下下来的。深圳的冬季很少下雨,天干物燥,薛素萍这两天上火了,嘴唇起了一个大泡,脾气就更大了,看谁有点不顺眼就是一顿臭骂。谢月莹、陈一夫都被骂了,朱可人拿一个展示板去天虹不小心打了,薛素萍刚要张口,朱可人说,俺娘,你不要骂了,你都起水泡了,要净口,少发怒才能保肝。薛素萍笑了,我骂了就能泄火,泄火就是保肝。下次要小心,别今天打这个明天打那个,哪一样不是花钱买的。这时,设计部的香港仔毛嘉伟让薛素萍审一个POP样稿。薛素萍撇着嘴,毛生,你这是什么字,鬼画桃符,我脚都比你写得好,还香港大学生呢。毛嘉伟用比妇女难产还难听的国语说,科学家的字写得都不好啦。薛素萍不满了,你就不可以向书法家学?毛嘉伟哼一声,中国就是书法家太多才误国,你老审设计,不要审书法,也不要背圆周率啦。薛素萍瞪毛嘉伟一眼,我看不清。说完,将设计稿扔到毛嘉伟桌上。毛嘉伟见薛素萍走开了,骂一句,死更年期,气性(脑残)啦!薛素萍这时还没走远,加上毛嘉伟声音也大,薛素萍听见了,她说,毛生,你又骂我更年期了,上次还说香港人不骂人的。毛嘉伟“腾”地红起了脸,忙说,对唔起啦对唔起啦。像被抓到现行的贼一样仓惶。公司的人都在心里乐。薛素萍这一点好,即使知道你骂了她,也没报复心。采购部的前任经理赵晨光因吃回扣被薛素萍炒了,骂薛素萍也是正好被她听见,但工资一毛没少财务全给他结清了。赵晨光是低着头闪出公司的。
公司忙,夏风就更忙了。首先要催货源,现在的顾客对商品日期要求越来越高,都希望买到昨天出厂的超级鲜,像买面包鲜奶一样。所以厂家都不敢多生产,改为多批次少数量,基本不留多少库存。但到年底,矛盾毕现,要货的一多,即使二十四小时加班加点也赶不过来。这个时候像强生这样的大经销商还好说,会尽量满足,小经销商捶胸顿足也没用。商超那边也一样,平时多送一件货都不收,年底订单发过来,迟一天送货都要罚款。所以,经销商是夹在两块砧板上的肉。尤其是商超,初进要进场费、过节要促销费、新店开张要赞助费、装修升级要建设费,店庆要返点、司庆要折扣、毛利要补偿、生鲜要补损,一年下来,光这些明抢暗夺的苛捐杂税,供货商(对商超而言,经销商即亦他们的供货商)就伤筋痛骨了。所以,真实的商超除了老百姓看到的赚取商品差价,实际上还有一个大收益就是从几千家供货商那里敲骨吸髓一样摄取的惊人费用。有一个央视知名女节目主持人在做了一番深度调查后直叹,真不知道在商超光鲜温情的外表下还有如此黑暗嗜血的内幕,难怪这些年无论是内资还是外资商超发展异常迅猛,个比个肌肉发达,个比个红光满面,原来,都是靠喝供货商的血长大的啊!其实,媒体人由于时间仓促,深度调查仍蜻蜓点水,还有商超索取红包、礼品、赞助的贪婪众生相,无不说明在一个渠道单一的不成熟商业模式中博弈,供货商在卖场面前天生就是任人宰割的输家。
强生公司这些情况都碰到过,所以,薛素萍再三强调,一定要做大做强,我弱敌强,我强敌弱,只有你品种多系列多,商超高看你了,你就有话语权了。对于一些过分情况,你们告诉夏总,再搞不掂,我来收拾他。一次,某超市恶意拖款,强生连催几个月仍不放款。薛素萍一个电话打到省国税老乡那,第二天,超市财务总监就忙不迭签字了,还让人送来两个1999的礼篮。另一次,某超市将强生第二年的销售任务上调到火星程度,完不成扣点罚款。薛素萍火了,第二天直奔超市,一脚就踹开了老总的房门,说,不是要杀人吗?我来了。老板一看薛素萍的名片,腰立马就哈下了,姐姐,不知是您,得罪了得罪了,我请您喝茶,我请您吃饭。后来,薛素萍笑着对公司的人说,跟我薛素萍掰手腕,他们还不是那个层次。刚说完,一家超市发来一份传真,让强生赞助八十个泰山游的名额。薛素萍一把扔在地上,还踏一脚,这些蛔虫,我赞助你去阎王殿游啦!
夏风搞掂的事就更多了。刚来第二个月,宋凤凰去宝安城市百货签合同,采购经理抽着烟,穿拖鞋的一只臭脚翘得老高。他傲慢地说,好,就给碗饭你吃。说完签了字,却冷不丁在宋凤凰胸口抓了一把。宋凤凰惊叫一声,收起合同就跑了出来。夏风正去龙岗拜见客户,接到宋凤凰的电话,调转车头,就向城市百货赶。这是第二次了,上次朱可人也被他的狗爪子抓过一回。到了城市百货门口,那天正好下暴雨,屋檐下的宋凤凰身上湿漉漉的,她捋了一把挡在眼前的飘散乱发,戚戚地说,我们供应商哪是人,狗都不如。夏风喘了一口气,用力点点头,说,凤凰,走,今天我们就做一回人。进去后,见到采购经理,夏风把他的桌子用力一拍,我操你姆妈,惯坏你了是吧?想上天了是吧?打!宋凤凰有夏总撑腰,铿锵玫瑰的泼辣一瞬就点燃了,夏风的“打”字还有半截没吐完,“啪啪"的打脸声就已掷地有声,妈啦咯巴子,敢吃老娘豆腐,打不死你。采购经理刚想还手,夏风又一脚将他扫了个狗啃泥,操,我几年功夫可不是白练的。采购经理明显感到夏风的分量,爬起来,退几步,一溜烟就跑出了门外。夏风又对忙不迭出来道歉的一个头说,这样的下三滥,在我公司斩立决。头说,对不起,真对不起,我们今天就让他滚娘的,合同我来签。
还有一件事,福田庆丰超市共三家小卖场,蹊跷的是每月损耗却高达一千八九,且庆丰把损耗都算在强生头上,一到季度结款就对不上账。就算打坏、被偷也高不了这样离谱吧?张河源说,其他供应商也抱怨这事,应该是故意克扣。夏风说,这太无耻了,打抢啊,我们十几个点的利润,一榨再榨还怎么生存?为这事夏风和超市来来去去谈了几次。后来李晓媚说传言他们老总包二奶,夏风一拍大腿,说,有了,跟踪!偷拍!说干就干,夏风把这个任务交给了陈一夫和谢月莹。没几天,任务搞掂,老总在东海花园包了一个酒店舞女,在蛇口兰溪谷包了一个大学生,更奇葩的是在大冲农民村还包了个俄罗斯肥妞。难怪要钱啊。夏风对老总说,要么按送货单一分不少结款,要么我把视频发网上给你华丽转身。老总气得牙根痛,骂强生无耻,夏风肮脏。夏风坏笑,哈哈,江湖上的事,知道就好。
夏风慢慢发现,手下的这些人,跟商超打交道都身心疲惫得很,一段时间就要他像大哥和心理医生一样给点安慰,连张河源谢月莹也是。以前,夏总你没来,薛总是更年期,副总又不愿多管,张河源说,我们就喝酒,醉了就骂商超衣冠禽兽,尤其是刚进公司的,喊着要辞工。陈一夫和谢月莹也说,还是夏总来了好,大哥大,以后夏总走哪我们跟哪,超级夏粉。
夏风听完笑了笑,却在心里叹,我也苦啊,我的苦处又对谁说?我的心理督导又在哪呢?父母远在千里,又老又病,深圳的朋友都忙,除了节日发一条微信,平时鬼毛都见不到。在和汪佳莉争争吵吵的这大半年,夏风从没向谁聊起过,汪佳莉从法国回来,夏风狠揍她一顿,也没人倾诉。只是烟又抽上瘾了。打完汪佳莉的后几天,汪佳莉戴着口罩回来过一次,收拾换洗衣服,甚至没说一句再见。夏风看着空荡荡的衣柜,孤独突然如漆黑的夜幕一样将他周身密密匝匝包裹了,这是夏风从没有过的生存体验,他身子僵硬,心如死灰。过了好久,他才慢慢有活回来的知觉。他想起刘德华唱的那首歌——男人哭吧不是罪/尝尝阔别已久眼泪的滋味……夏风听见了自己崩溃般的哭声,穿透五脏六腑,轰轰隆隆杵了出来,眼泪也簌簌滴在胸前。这时手机猝然响了,是妈,她说,怎么这么吵,呜呜的,又是哪家在装修?一会才说,嗯,这下听见了,你说美国佬怎么老跟我们过不去?今天唆菲律宾明天唆越南,南霸天一样?你可不许移民美国啊,再有钱也不许去,祖宗都不要那算什么东西……妈基本上是她一个人在说,这两年耳朵聋了,除了看报,她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妈说完问了两句老婆孩子都好吗就把电话挂了。夏风的哭也结束了。
薛素萍骂完毛嘉伟,来到夏风房间。夏风正在同李晓媚一道审核给厂家的订单。他发现谢月莹交上来的订单有几个品种都做得有问题,比如康力系列麦片,今年一年的走量都不好,年底订单却做得这么高。夏风说,过了年卖不完就麻烦了,深圳热得早,天一热,有几个人泡麦片吃?李晓媚说这段时间我把谢月莹坑了,她又要上班又要管我。李晓媚在家休息几天就来上班了,但却变了个人。谢月莹就天天哄她,回家煲汤给她调理身子,周末又陪她去海边散心。她心里有个结。谢月莹说,李晓媚对周洋是专一的,又自负,以为自己和周洋一定能成,想不到冷不丁被撇了,太打击了。谢月莹见夏风也苦着脸,忙又劝,夏总,你也想开些,深圳离婚率那么高,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千万不能把身体搞垮了。
薛素萍见李晓媚在夏风办公室,什么都没说,安静地看着他们工作。这段时间薛素萍对李晓媚明显温和多了,尽管认干女儿的话没有再提。李晓媚走后,薛素萍开腔了,她今天肚子里还有点火气没发完,需到夏风这里收尾。夏风啊,来强生八个月了吧,我看你能力是不错,比原来几个副总都强,人缘也好,强生的未来就拜托你了。薛素萍喝口凉茶,但是夏风,你处理内政就太窝囊啦,那“三栖老板”算个,深圳是他撒野的地方吗?哪天你叫他来,我们一起去海滩上烧钱,我一两个亿都敢烧的,我烧了一两个亿我还有几个亿,他烧了一两个亿估计要送外卖啦。哈哈哈哈。夏风,养女人如养小人,不能纵着她,要软硬兼施,有时打她一顿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真敢报警?报就报啦,警察也有女人的,警察就不打女人啦?我外甥就是警察,前年他女人和人家跳舞搂紧了点,回家他就是一个巴掌。你呀,太善,像外交部,女人说跑就让她跑,我要是你我不等天黑,我一头扎进深圳河。薛素萍又喝一口凉茶润了润冒烟的嗓。她是常年把凉茶当水喝的人,所以一旦上火,再怎么喝凉茶都白搭。夏风,你们北佬就是不会喝凉茶,也不会煲汤,那怎么过日子啦?薛素萍一旦谈到了凉茶煲汤,说明她肚子里的火已熄尽。
夏风阴郁地说,我打了,打得也够狠的,差不多够拘留了。那男人嘛,我在恨,哪天我把后事都交代清楚了我会去杀了他。
薛素萍大叫,屁话,你们男人就知道杀杀杀,你命比那渣渣值钱多啦,人生就是做买卖,不划算的买卖不能做知道吧。夏风,不瞒你说,你来公司后我去香港找宋大师给你算过,你后半生财运相当高,比我还高,你可不要毁了你的福报。薛素萍想了一下说,办法是有的,哼,他跳不了几天了,肯定要搞掂他! 薛素萍的豪情又上来了,她喝完最后一口凉茶,"咕咚"一声用力吞进肚子,俨然古人气吞万里如虎。
汪佳莉回来给儿子买了一大堆法国零食,夏风除了对汪佳莉下辞工的最后通牒就一直没怎么理她,只有儿子边吃零食边问高山滑雪的事。汪佳莉说,明年寒假,老娘也带你去疯一把。儿子兴奋地大喊,!脸上的青春痘猝然就炸开几个。
几次吃完晚饭,汪佳莉都说要和夏风谈一谈,像老朋友一样,夏风都说这两天上班太累,过几天再说。电视里说深圳今晚有寒潮来袭,气象台已发布黄色预警信号。当地的深圳老人说,深圳一年最好的季节是冬天,不热不湿又不冻,北方都冻的。广东人的地理观念是,广东以北都是北方,只有广东是南方。而深圳的冬天除了几次寒潮大部分时间都温暖如春,绿意盎然,即便是寒潮,越过黄河长江到达深圳的也是尾巴了,和北方大范围冰霜雨雪比根本算不上菜。所以这些年北方来深圳过冬的老人特别多,大雁一样。夏风也想把父母接来,但公司一倒,买房的希望破灭了,自己只能继续租在景田一个两房中。老家赣东北的冬天,又是雨又是雪,又没有暖气,东北人来了也呲呀咧嘴,嫌这疙瘩遭罪。
明明是老公老婆,怎么是像老朋友一样谈呢?夏风躺在被窝里,边看书边纳闷。汪佳莉把夏风的书扔一边,说,夏风,你不要怪我,我和徐长江好了。尽管夏风对汪佳莉法国之旅有不祥预感,但汪佳莉话一出口,夏风听得还是惊雷滚地一样。之后汪佳莉说的话,夏风都像隔了一层玻璃,听得不真切了。汪佳莉说,夏风,我们都四十多的人了,不是小夫妻,没必要打打闹闹,要死要活,我们平静地摊开谈。和徐长江在一起,我有一种少女初恋的感觉。以前,我总在书上看少女初恋,我就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味。我们在一个厂区长大,父母都是传统的三线厂工人,几杯烧酒一喝就把仔妮的婚事定了。我十几岁就知道长大后是你的人。上饶师专毕业后有男生追到我家,我父母说佳莉早许人了,话都没容人家说完,就拒绝了。第二天,男生提了礼品来,我姆妈也就是礼节性让人家坐下喝杯茶,我爹回来了,乌着脸不理不睬,还当着人家的面教训我姆妈钱财如粪土,诚信值千金。嗨。现在说这些真可笑。夏风,你是个好人,有才华有事业心,做什么事都比我有想法,我只是个女人,我只想得到女人梦想得到的东西。我不在乎他的钱,也不在乎他的地位,我只是投入地爱一次。我知道这有点像蛾子扑火,但我豁出去了。书上说,蛾子纵使灰飞烟灭,也拥抱了一次光明。我其实也舍不得离开你,还有宝贝儿子,这个家我们经营二十年了,每一样家具铺盖,甚至一个碗碟,都是我们亲手挑选的。但我们还是朋友嘛,儿子也可以两边走。这点法国人就放得开,我就看见两个家庭一起滑雪的。汪佳莉朗读一样,估计她在肚子里打了好几遍腹稿。他离婚四年了,他叫我年前搬过去住,他爸妈要从江苏过来见我,一起过年。
夏风没想到自己年近半百时会突然有一场婚变,他脑子“嗡嗡”的根本无法跟上汪佳莉流畅的思路。扯卵蛋!这就是灵与肉契合的结果?这就是没有虚伪名利和包装,纯净得似一个子宫中婴儿的真实面目?这就是匍匐在那场面见不得人的该死的法国滑雪背后的阴谋?夏风男人的狂躁、自私、凶残等负面本性这一刻被彻底激怒了,他像一座瞬间要喷发的火山,积聚了地底无穷的能量,只等一个口子。
他走到儿子房间,让儿子去楼下花园呆一会,他跟妈有话要谈。
儿子笑着说,一个小时够了吧,老夫老妻的还那么黏。
儿子走后,夏风迅速关上门窗,二话不说扯过汪佳莉的头发猛地就是一拳。这是夏风第一次打老婆,他睁着喷火的眼睛对这个负心的女人拳脚像雨点一样打过去,仿佛要把她打死才能浇灭心中的大火。汪佳莉鼻血出来了,一颗门牙也滚落在地。夏风在老家和姑父学拳时,一次和表哥对练,就曾将表哥一颗门牙血淋淋的打在地上。姑父批评他,对练是切磋,不可争强好胜,更不可有杀气。夏风一惊,心里的杀气像被电击一样,打了个哆嗦,拳头不由变成了巴掌,一掌一掌打在汪佳莉肉多的地方,大腿、肩膀、屁股。汪佳莉像鬼一样嚎叫,在地上滚来滚去,边呼,儿子,快来救妈!
夏风足足打了四十多分钟,打到后来自己的手都打肿了,汪佳莉不嚎叫了,也不滚来滚去了,是一种濒死的样子,蜷缩在大厅一角。后来,她见夏风停了手,就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摔倒,又爬起来,一步一步蹒跚着挪进卫生间冲洗脸上的血污。一会,儿子该回来了。夏风则去楼下买烟。夏风烟戒了十多年了,现在,他急需一支烟,让自己镇静下来。
这一顿打俨然一个仪式,许多事情的结束都有一个仪式。地主请长工吃饭,表示明天长工要卷铺盖了。师傅请徒弟上座,说明徒弟正式满师了。夏风打完汪佳莉,也为这段婚姻完结画上了句号。汪佳莉呢,痛得要死,但打了心里也就不负疚了,有了一种两清的解脱。
只是儿子还小,还是未成年,不能受伤害。夏风说,我来给他谈。
后半月,夏风都在反刍汪佳莉说的话,他怎么也无法想通汪佳莉说的一切。他们真是那种没有经过恋爱的婚姻吗?
年,是在夏风和儿子两个人的沉闷中过完的。
夏风找了年后一个轻松的日子和儿子谈。
那天,他和儿子一起去大梅沙冬泳。夏风从十几岁就有冬泳的习惯,这点儿子也随他,抗寒能力特别强。夏天的时候,大梅沙煮饺子一样,夏风来过一次就不敢造次了。但汪佳莉爱来,图人多兴奋,这些年夏天都带儿子来,还拍了好多照片。她说,儿子来一年长一年,以后,把他每年的照片放在一起,等他结婚的时候,作为礼物送给他。现在,夏风对站在冰冷海水里的儿子说,儿子,妈不回来了,妈和爸分开了。儿子并没有事感突然,他向老爸身上打着水,边说,噢,知道了。夏风又说,儿子,想开点,别往心里去,还有爸呢。儿子笑说,那是,又不是我老婆跑了。夏风一听儿子的无厘头也笑着向儿子身上打水,父子俩开心得像朋友一样在水里上蹦下跳。
夏风觉得,十五岁的儿子已有男子汉的作派了。
儿子甚至给老爸讲了一个笑话。他昨天去超市买米,见包装袋上写的食用方法如下:蒸或煮熟食用,热吃更香。儿子说完一阵大笑。他的喉结已慢慢鼓起,嗓音也开始低沉,一转眼,儿子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趴在地板上玩三国杀的懵懂仔了。夏风内心蓦地升起一股无比受用的成就感。
夏风也讲了一个笑话,某监斩官监斩犯人,时辰一到,监斩官高喊,开斩!只见犯人突然哈哈大笑。监斩官忙对刽子手叫停,问,大胆囚徒,你死到临头,还有什么可笑的?犯人说,专家说得好啊,每天笑一笑,可以延长生命五秒钟。儿子听完,又笑得手舞足蹈,和小时候一家三口出行一样,周身散发出香甜香甜的幸福味道。
夏风和儿子在冰冷的海水中整整游了一个小时。儿子说,爸,下次冬天回老家过年,我们一起去桐木江秀一把,看谁在水里时间待得长。
回来的时候,儿子靠在车靠背上几分钟就睡着了。夏风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儿子身上。夏风没想到,原以为今天很艰涩的谈话,如驼子作揖,轻松就解决了。
但夏风还是能感到儿子的伤心。只是,儿子和他一样,面子上都若无其事。开学后几天,英语老师在QQ群里点名夏后秋交上来的作业几乎错了一半。半月后,数学老师来电话说,夏后秋数学都要崩溃了。夏风问住在一个小区的儿子同桌,他说,年前夏后秋就不对劲了,上课发呆,发言答非所问,体育课打球特别凶,昨天,罗浩然的衣服还让他撕破了。夏风听完心连着揪了几天,大人的事伤害到孩子,是最最不应该的。
还有几个月就中考了,儿子现在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做作业,夏风和儿子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有一天他见儿子在日记本上画心,就问,早恋了?儿子说,恋个鬼,同学告诉我,画满一本子的心妈就回家了。儿子还说,爸,你也画吧,你这么懒的人,妈回家了,你也不用天天洗衣做饭。夏风说,儿子,难了,断了线的风筝,再说爸也不想戴绿帽子。儿子似懂非懂,绿帽子有那么厉害吗?夏风答,嗯。儿子听后满不在乎,都什么年代了,你个老爸,古董。儿子说完把夏风推出来,继续画他的心。
儿子现在一星期跟妈聊一次,大部分时间是妈周末打来,主要是问功课,再就是问吃得怎样,长高了吗?妈每次都叫儿子过去玩,她开车来接,儿子都说作业多,下次再看。夏风也不问他们聊了什么,只是说过一次,想玩你就去玩吧,妈想见你了。夏风这样说是想让儿子少夹在大人的怨恨间,少点伤害。一次,夏风给儿子清理桌子,在抽屉看见一把水果刀,水果刀上用牛皮筋扎了一张纸条,打开看,儿子写着:徐狗,你这个杂碎,我发誓,任何挑战我和我爸尊严的人,必将用血来偿还!徐狗,看刀!夏风看完心里一“咯噔”,仇恨还是在儿子心里种下了。
夏风年后上班,人整整瘦了一圈。到四月,体重才慢慢上来。李晓媚对夏风说,嘁,老哥,现在好了,你是鳏夫我是寡妇,我们都是一条道上的苦命人儿。夏风说,自虐,你算什么寡妇?寡妇的苦你边都没沾上呢。
薛素萍打来电话,说有办法了,让夏风速去她家,叫上李晓媚张河源。薛素萍这些天都没来公司,夏风问什么有办法了?薛素萍说来了便知。夏风不好再问,就叫上李晓媚张河源忙向薛素萍家赶去。
薛素萍家住葵涌万科十七英里,万科开发的顶级楼盘,李晓媚去过一次,所以她自告奋勇开车。李晓媚前年刚考的车牌,对开车很热衷,出门办事她总是抢车开,还说,美女开车,边上的男人风光死了,不是总裁就是总裁他爹。陈一夫说,姐,慢点好啵,我还是童男,有什么三长两短白来投一次胎。任文萃说我是童女。公司的人都哈哈大笑,李晓媚的车成了照童贞的X光了——长城、比亚迪国产X光。
公司五部小车四部货车,和大街上滥觞的日系都不搭边。薛素萍说,谁的车我都可以买,我就是不买小日本的车,也不吃日本料理,更不去日本旅游。我日他娘。
春季是深圳美轮美奂的季节,有两种南方最美的花都在这个季节开放,一是木棉,高大的树杆上,满枝壮硕肥厚的花朵,一团一团火焰一样,燃烧着大家闺秀般让人窒息的雍容华贵;二是凤凰花,它则是一小枝一小枝组成大簇大簇花的拼盘,在碎碎点点的绿叶呵护下,轻吟着小家碧玉的淡淡柔情。夏风初到深圳就感叹,南国,有这两种个性迥异的花就足矣!且是乔木,将美高高擎举,让终日低头忙碌的现代人有一刻望峰息心的宁静平和。三个人都在尽情欣赏车窗外仲春的景致。深圳是全国城市绿化率数一数二的城市,不同的季节,路边都有不同的花开,车行其中,既不单调也不疲劳,对行车人确是一种美的赏赉。尤其车至万科十七英里,一边是蔚蓝的大海,一边是碧绿的山峦,山腰上镶嵌着一幢一幢精美的别墅,人和自然宛如亘古天成。张河源叹息了,住在市区,人住在笼子中,鸟看笼中的人,住在葵涌,人是长在自然里,人看笼中的鸟。李晓媚说,那抓紧存钱,到葵涌来买房。张河源笑说,呵呵,怕吃几吨榨菜也买不起呢。夏风也无奈,这些年深圳房价暴涨,房子,本来是住人的,给人安心的,现在却变成虐心的怪物,导致社会群体焦虑了。夏风说,不买也罢,租房住,租房租不起了,回老家铅山买房,三十多万,一百多平,也可做个小城新贵了。李晓媚笑着附和,是啊,我也不想做房奴了,下个月我就搬回公司宿舍,我省二千吃零食看电影我爽呆了。张河源说,你做什么房奴,你一旦做了薛总的干女儿,她把银河山庄的别墅送你,哪天我去看你,你可别让藏獒来咬我。李晓媚一听乐了,就要咬,把你肚子里的榨菜都咬出来。
薛素萍的家在万科十七英里独栋别墅区的最中间最高处,大门打开,一条壮硕的金毛冲上来紧紧抱住走在前面的夏风,亲热得不行。薛素萍抱过金毛爱抚地拍着它说,这狗就这样,特别黏人,如果靠它守家,小偷可以偷走你的万贯家财,还可以带走你的狗。薛素萍先带大家参观她的别墅,她说,要买我就买墅王,我这是最贵的一幢,你看我在整个别墅区的最中间,左右的人气都向我这边聚。我的别墅最高,后面山上正好有一块裸露的大岩石,上亿年了,那叫元宝啊,风水上这是可遇不可求的。你再看,站在我家任何一扇窗前,大海尽收眼底,潮水一浪一浪向我家涌来。水是什么?水是财啦。所以我家的风水叫做:背靠元宝前纳财,左右逢源子孙来。哈哈哈哈。薛素萍的笑声又像拖拉机一样开得豪迈起来。为了让拖拉机开得更快,她接着补充,我们潮州人,拜神、看风水、超生、做生意是四绝,没有哪个地方的人能比的。哈哈哈哈。这次薛素萍是纵情大笑了,拖拉机发出老虎一样的吼叫,要向奔驰超去。
阿莲,阿莲,客人来啦。薛素萍笑完向厨房大声叫着。阿莲是薛素萍家的保姆。薛素萍说,那时,她和阿莲一起做走鬼,一次她中暑晕倒在地,是阿莲救过来的。后来薛素萍发达了,就请阿莲在她家里看男仔,这一干就是二十年。在这个世界上,薛素萍敢骂任何人,而阿莲敢骂薛素萍。这一点李晓媚见识过。一次,在薛素萍家吃饭,薛素萍说空心菜老了,阿莲筷子一扽,是你嘴嫩了,你做走鬼时比这更老的空心菜吃得呱唧呱唧起劲得很。薛素萍一听,忙一脸堆笑,搛一筷子空心菜在嘴里呱唧呱唧吃得有滋有味,阿莲这才挤出笑来。
阿莲说,来来来,我都煲好了,李小姐夏先生张先生一人一份,这是我老家的柚子叶汤,拿回去洗澡,去晦气的。张河源一脸困惑,我有什么晦气?薛素萍眼一瞪,你没晦气,你老婆跟人家胎都打过,还没晦气?洗!张河源脸就黑了下来。李晓媚也不情愿,这什么呀?还洒土下去?阿莲大叫,吔,这不是土,这是香灰啊,天官老爷庙里的香灰啊。阿莲说,从阿萍说了你们的事后,我就上心了。这次回老家,就是捡柚子叶。我们村天官庙的柚子叶最好,上百年的柚子树,又受了庙里的香火熏,灵得很。阿莲越说越兴奋,我在庙里拿了一个蒲草团子坐在树下,掉一片捡一片,后来一阵大风,我就捡够了。你说不打雷不下雨的,哪来的大风?是天官老爷显灵啦,我在天官庙捐了钱的啦。哈哈哈哈。再加上天官庙里的香灰,什么晦气包管统统一洗光。阿莲大手一挥,不由分说将1.5L可乐瓶装的柚子叶汤给夏风他们一人手上塞了一瓶。
薛素萍笑滋滋地看着大家,显然,这是她的安排。
阿莲又咚咚咚上楼,拿下一双红布鞋,布鞋里是一张黄纸,上面画着看不懂的符咒。阿莲慎重对夏风说,这是黎山道师画的,你把这双鞋放在床脚,一正一反,阴阳鞋,然后天天念你老婆的名,叫她莫在外面停留,天黑了,下雨了,跟着鞋印早回家。七七四十九天,包她回家。还有,再念那男人的名,念一声吐一口唾沫,七七四十九天,包他瘟神进屋,煞星天降。阿莲说完,恶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在地,说,就要这样吐。
夏风和李晓媚看到这里都笑了。连黑着脸的张河源也笑了。
阿莲看大家都笑,也哈哈哈哈纵声大笑。
夏风这才发现,阿莲笑起来的豪迈竟然也像拖拉机上路一样,一点不输主人阿萍。在这安谧的别墅里,一下有两台拖拉机毫无顾忌地东奔西突,不怕扣分,无惧罚款,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中,唱着潮风潮韵的地道版“桃花源记”,也不啻红尘绝响。
从薛素萍家出来,三个人都很滑稽的一人手抱一个大可乐瓶,瓶里是黛色的柚子叶汤。在车上,李晓媚打趣,夏先生,七七四十九天,你家娘子就要把家还了。夏风鼻子里哼一声,走都走了还要她回家干嘛,况且,我也戴不起那顶绿帽子。张河源一听脸又黑了下来,我那死婆娘,我终生都恨不完她。李晓媚双手把方向盘一拍,臭男人,那我呢,我这辈子岂不成剩女了?说完,李晓媚眼泪簌簌流下来。我知道,男人嘴上什么都不说,其实心里最在乎这一点,我想好了,明年我就出家,找一个深山老庙度此余生。夏风和张河源一听忙解释,李晓媚,这和你两码事,易感体质,易感体质嘛。
到沙头角,张河源下车买了三个椰子,插好吸管,李晓媚乜一眼,不吃。夏风说,那去我家吧,晚上请你们吃椰子鸡下酒,白红啤自选。李晓媚喜欢吃椰子鸡,又喜欢吃榴莲煲汤。夏风说,你越来越像更年期的干女儿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李晓媚脸还拉得很长,只喝了一杯红酒,半碗鸡汤就下桌了。张河源对夏风摇了摇头,说,女人就是不扛事,不过那周洋也是个人渣,他最近和陈一夫联系,说他要玩大十个女人的肚子才结婚,李晓媚要知道这事,那才非气疯不可。
是夜,张河源喝醉了留宿在夏风家,他短着舌头说,我那死婆娘,还补一个处女膜来骗我,不是看这么多年风雨同舟一起打工过来,我肯定休掉她。夏风问,她对你真心吗? 张河源说,真心,对我还是很真心的,好吃的好穿的都先让着我,自己只去东门买衣服。夏风说,那就行了老弟,心跟你在一起就叫爱人,一块膜,顶个卵用。张河源听完满意地咂着嘴睡了,一会,就把手摸过来,阿红,阿红呀……
儿子牵肠挂肚的中考终于结束了,暑假来了。这是难得的没有作业的暑假。夏风问儿子想去哪玩,国外也行。儿子摇头说哪都不去,就在家宅着。夏风说,那去老家吧,我请假陪你去,爷爷奶奶也来电话了。儿子说,今年中考太累,就想在家歇两月。后来,夏风在公司说了这事,任文萃说,我给你儿子做个心理辅导吧,这样要闷出病来的。夏风忙双手作揖,那太拜托了。
还没等任文萃给儿子做心理辅导,儿子去妈那边玩了,地铁2号线转1号线,一星期一次,去和回都快乐得很,背着旅行包,听着音乐,有时还在那边住一天。夏风问,在那边可好?儿子答,好啊,看书、吃饭、陪妈聊天。哦,还告状,说你做的饭跟牢饭一样。儿子挤一下眼。夏风又问,他跟你说话?儿子显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儿子说,跟。夏风又问,他女儿理你?儿子说,太理啦,同龄人,口水多如茶。夏风就不再问,他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儿子心中的伤害会慢慢冲淡。
儿子的事放心了,夏风松下一口气来。他想,该集中精力工作了,这大半年家事羁绊,做事常心神不定,害得更年期发了几次大火。夏风看了一下自己的记事本,16开×120页的厚厚三大本,都记满了。以前,这些芥菜籽大的事都在脑子里,现在每天一上班,先要摊开记事本。
薛素萍有半月没来了,这半月公司的女人都说长肥了。中午午休时,大家一边低头玩手机,一边挞伐老板薛素萍。就像农村妇女,树底下围一圈,一边打毛衣,一边数落公婆的不是。半晌,毛衣打好一只袖子,公婆也批得原形毕露。这叫物质精神双丰收。男人之所以说女人的心男人永远搞不懂,同样进化,女人成了最难懂的动物,其实就是忽略了她们的精神丰收。眼睛只盯着一只不起眼的袖子,这不是木头是什么?而现在,时代不同了,穿新鞋了,但路永远还是老路。现在的女人是一边玩手机,一边数落老板。
刚说薛素萍,薛素萍就来电话了,晚上请夏风和李晓媚吃饭,有要事商谈。夏风把这件事告诉李晓媚,都害怕是不是阿莲又回了一趟老家,生出什么新法术了。
晚上,薛素萍在老地方——香蜜湖顺德王酒楼等夏风和李晓媚。
夏风和李晓媚一下班就去顺德王,因为这些天华强北和东门都有深圳读书月的大型文化展示,人多车挤,路上整整花了一个多小时。薛素萍脸就拉下来了,我都等一个钟了,磨磨蹭蹭,是我大还是你们大?夏风和李晓媚一听,知道她的更年期还远未结束。薛素萍说完也自知理亏,忙给夏风和李晓媚倒茶,又说,我这人就是个急性子,不过今天真是大事。
人一到,服务小姐马上开始上菜,都是薛素萍爱吃的,有双皮奶、清炒桂花鲈、酿节瓜、凤巢三丝,还有一个花旗参乌鸡汤。薛素萍喜欢顺德菜,因为顺德菜的考究,在粤菜中是首屈一指的。有道,有粤菜的地方就有顺德厨子。又道,吃在广州,厨出凤城。凤城就是现在的大良,古顺德的县治所在。薛素萍说,我爱吃的我都点了,你们想吃什么再点。其实,每次薛素萍点的都够了,别人也就不会再点来浪费。薛素萍给李晓媚舀汤,说这汤是专为她点的,补气,我们广东人就爱喝老火汤,广东人不喝汤不吃饭的。
舀完汤,薛素萍说,夏风,晓媚,今天是个大事,也是缘聚,你们两个都是我信得过的人,所以我说给你们听——我决定做慈善了,把我的钱都捐了。薛素萍喝口茶接着说,要说呢,这一切都跟我信佛有关。信佛讲财布施,施财则有福,而生命无常,宜见善而勇。书上讲,一家饱暖千家怨,又讲,人为恶,祸虽未到,福已远离。我知道我那些年发的财都不正路,是歪财,以至于它一直像个水果担子一样,压得我睡觉都喘不过气来。以前是担着水果跑,现在是担着钱跑,二十多年了,扁担都没放下。累!所以,我决定把钱都捐了,做个了断。老公我给他谈了,他出奇赞成。可能是观音菩萨感应他了。哈哈哈哈!我学佛是做什么?了脱轮回,往生净土。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往生净土,所以我要修,要减灭自己的罪孽,持戒布施,广种福田。我想在年内抓紧处理这些事,到农历十二月初八释迦牟尼成道日,这是一个好日子,我就要到弘法寺正式拜师做皈依居士了。以后,老公回来我也让他皈依,他罪孽重,他自己知道,这几年“三高”加一高——甲亢,去医院比酒店勤,现世报了。阿莲也打算和我一起皈依,她说六两秤怨深似海。等再老几年,我们三个就住回老家去,念经拜佛,法喜充满。公司呢,今年我还会去,明年就不去了,你们办。夏风你总负责,晓媚做副总,张河源是个人才,也做一个副总,合力把公司办好。哪年做大了也上市,还可以在香港主板和美国纳斯达克上市,当然别忘了多做公益慈善,不能当铁公鸡。年薪你们提,我也拟一个方案。以后,我的生活费就靠公司了。不过我想得开,每个月给我寄一份吃饭钱就可以了,吃长斋了,还能花几个钱啦。哈哈哈哈。薛素萍说完又像往日一样豪爽地笑了,但今天的笑和往日比一下内敛了好多。
夏风和李晓媚听到这里都很吃惊,没想到薛素萍做了这么大的决定。薛素萍又说,我是下了狠心的,放得下,我一脚踏进佛门,放不下,入世出世,我就什么都不是。虚云法师说,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佛,自己要学会渡自己。薛素萍这两年看了不少佛学的书,说着说着她就宛若弘法一样。来,夏风,晓媚,别光听我说,吃菜,以后和你们吃饭的机会少了。薛素萍给夏风和李晓媚搛菜。不对,是吃荤腥的机会少了。薛素萍笑了一下,其实都吃了大半世了,不吃也罢。我这辈子,吃的苦比人家多,享的福也比人家多,一瓶酒一千多,一件衣服一万几,折福。你看虚云法师,虽为官宦子弟,十九岁就剃度出家,他吃了什么?穿了什么?一生含辛茹苦,弘法利生,所以他才能肩挑五宗之重,成为中国佛教史上一代高僧泰斗。他最后以一百一十九岁圆寂归西。
夏风和李晓媚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尤其是李晓媚,前几天还在问夏风佛教的一些常识问题。夏风只是不断对薛素萍说,随喜圆满,随喜功德。李晓媚则说,我也跟你一起皈依吧。薛素萍听见眼睛一瞪,你一个小姑娘,捣什么乱。说完,三个人都笑了。
尽管是大事,薛素萍说完又没什么讨论的,所以这顿饭只吃了一个钟就散席了。出到门外,薛素萍说以后有空常来看我,竟流下了眼泪。夏风和李晓媚这是第一次听薛素萍说这么动情的话,忙回答,会的,会的,你放心。李晓媚的声音也有点哽咽。
司机一人在楼下大厅吃饭,他将车倒过来载上薛素萍,转眼就湮灭在城市汹涌的滚滚车河中。
李晓媚说,夏风,我们去散一下步吧。顺德王后是风光旖旎的香蜜湖路,深圳有名的情人路。入夜,除了一对对散步的情人,既没摆摊的,也没卖唱的。夏风和李晓媚慢慢踱着。下午刚下了一场雨,夜风很凉爽,风中夹带着栀子花的清香和香密湖畔此起彼伏的蛙鸣。一会,李晓媚抓住夏风的手臂,将头靠在他肩上,轻轻说,老哥,我想哭。夏风感觉到肩上慢慢湿了。夏风说,你流泪了?李晓媚点点头。过了一会,李晓媚喃喃地说,我跟薛总说的话是认真的,那天去弘法寺听到李娜唱的“赞佛偈",不知不觉眼泪就出来了,上辈子我可能就是个尼姑。我要出家。不,回家。我要回到那片纯洁的净土。夏风停住脚,他把李晓媚的头从肩上拿开,说,太脆弱,受一点挫折就逃避现实,佛教是入世的,佛教从来就没有让人逃避现实。李晓媚说,我不逃避有什么办法?我真诚,可这个世界还剩多少真诚?纪检书记床底一箱一箱都是钱,法院院长副院长集体嫖娼,好好的一个数学系尖子生,走上社会才几年,要搞大十个女人的肚子才结婚……李晓媚平息了一下,我怕伤害,一次足矣,我这人就这样,有洁癖,洁癖,洁癖!夏风说,好了,别激动,人不能总向坏处看,世界很大,好男人数也数不清,等调整好心态,再找一个踏实的男人相亲相爱,执手白头,连神仙都嫉妒呢。李晓媚一阵冷笑,老哥,你说得像喜鹊一样好听,叽喳叽喳,除非我嫁给你,否则我找不到,也不想找。夏风猝然愣住了,然后大声对李晓媚喊,脑筋有问题吧,什么玩笑都敢开,我都做你叔了。李晓媚也大声喊,不就大十七岁吗,我爸还大我妈十九呢。我知道你是嫌弃我,那又怎样,人家还打二胎三胎。接着,李晓媚爆发一样说,他娘的,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夏风说,淡定点,我不是这意思,你就是打二胎三胎我们都是不可能的。李晓媚眼一瞪,夏风,恭喜你。夏风也眼一瞪,别恭喜我。李晓媚嗔道,恭喜你是我叔了!真霸道,我出家你不肯,我嫁人你又不肯,你要我怎样,要我上吊呀?夏风一脸苦笑,你年轻,还是我吊吧。李晓媚不等夏风说完,举起手一拳打在夏风手臂上,你这人,懦夫!我非出家给你看。说完,一个人恨恨地向前走了。李晓媚哭了,她在香蜜湖边靠着一棵苍老的紫荆树伤心地哭,仿佛要把心中几个月来积郁的委屈都哗啦啦倒出来。
2014年9月,儿子开学了,他考上了福田中学。深圳的公办高中学位缺口很大,有一半是收费高昂的私立学校和未接地气的中职技校。而像儿子一样外地户籍的D类生要考上深圳的公办高中,实际上需要上重点的成绩,D类生录取要比A、C类生高二十至六十标准分。甚至,关外的一些学校更逆天,竟要高一百二十分。户籍,一直是压在夏风头上的一把刀。他记得二十年前的早春,刚踏出深圳火车站,一条标语让他蓦然有了深圳人的温暖——来了就是深圳人,来了就是建设者。而现在,过了这么多年,倒活得像浮萍一样,叫“深漂”了。
儿子在学校住宿,一星期回来一次。有时,是直接回家,有时,是先去他妈那边,星期日上午回。一天,儿子突然将徐长江的两个女儿带回家里来了。夏风那时正在拖地,门锁一响,三个人就嘻嘻哈哈闯了进来。叔叔好!两个女儿声音都很甜,让人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姐哪个是妹。夏风停下手招呼她们坐。儿子说,没事,你忙你的,我们在房间里玩。夏风拖完地,敲门问,儿子,你们是在家里吃?还是上外面吃?儿子答,在家里吃,徐雨徐露说要尝尝你的手艺。夏风调侃说,还真会麻烦人的。房里马上传来三个人的笑声,男声粗沙粗沙,女声脆甜脆甜。
好久没有大张旗鼓做饭了。夏风打开冰箱,里面塞得满满的,除了儿子吃的雪糕、冰淇淋,就是鱼肉水饺包子粽子,有些是小梅买的,有些还是汪佳莉在的时候买的。保鲜层更是摆得密密麻麻,大部分是从老家带来的土特产,有汪佳莉爱吃的腌菜、豆豉饼、霉豆腐,也有夏风爱吃的熬笋、响萝卜、鸡蛋丝。夏风忽地鼻子一酸,一年不到,而今已物是人非。夏风拿了一条鱼和腌菜、鸡蛋丝,忙关上冰箱门。
夏风做了酸腌菜鱼、韭菜炒鸡蛋丝、西芹炒百合,又装了一碟响萝卜、一碟熬笋。吃饭的时候,三个孩子大呼爽呀爽。徐雨说,菜的口味是厨师级的,压根不是牢饭。徐露说,第一次吃韭菜炒鸡蛋丝,夏叔叔老家肯定是美食之乡。徐雨徐露边说边笑。夏风想,这两孩子长得确实漂亮,尤其笑的时候,真是美女在民间。儿子也笑了。夏风就问,吃饭你们都笑什么?儿子说,二丫说吧。徐露说,我们笑夏叔叔腼腆,见美女来脸都红了。夏风问是吗?我脸红了?三个人都说,红啦。夏风也笑说,老男人都怕见美女噻。徐雨说,夏叔叔肯定在心中说,美女在民间。夏风一听吓一跳,鬼精灵,别人想的她都知道。夏风就像被人家发现传小抄一样,脸一下真红了起来。
下午,夏风要去超市买一星期的储备食品,就对三人说,明天要上课的,都早点回学校去。三个人都答,知道啦。徐雨说,夏叔叔拜拜。徐露说,不送。说完,三个人又嘻嘻哈哈地笑。夏风想,年轻人在一起多像个水蜜桃,轻轻一捏,满手都是甜蜜。
这几个月,薛素萍都很少来公司。而整个九月份,薛素萍一次都没来,只打了两个电话问了一下公司的情况。
从薛素萍那次和夏风谈话后,夏风的工作畅快了许多,他可以按照公司总经理会制定的目标,有步骤向前走。薛素萍在的时候,时不时会瞎指挥一气,造成了公司很多硬伤。但同时,夏风肩头的压力也倍增,现在,薛素萍将公司囫囫囵囵交给他管,这也意味着责任。他耳边时时响起薛素萍曾说的那句话,佛在中间。宗教就是这样,有一种形而上的力,是谓狮子力、金刚力,遍虚空而尽法界。
十月上旬,公司招了一批人员进来。这主要是为明年公司扩大和网络销售预先储备的。下旬,夏风的重要工作是薛素萍交代的,明年强生主要管理人员的大调整。夏风已给谢月莹、陈一夫、杨菲凡谈过话。
今天是约张河源谈。
夏风刚说明年改由他负责管理网上销售,就被张河源打断了。他说,谢谢了,谢谢薛总夏总,我打算辞工了。深圳房价太高,我和老婆漂了这么多年,不漂了。夏风一惊,忙问,不会吧,这么突然?张河源说,都权衡两年了,老婆上月已从幼儿园辞工。夏风说,这太可惜了,明年你做副总收入都提高了。张河源笑一声,嗨,收入高房价更高,国八条国十条,调一次涨一波,六千的房子炒成八万了。还是回去好,五线城市,平静安逸又容得下家。夏风说,你再考虑一下吧,薛总很看重你。明年公司将迎来一个大发展,你正可以好好地施展抱负。张河源摇了一下头说,不了,去意已定。夏风听到这里突然有点失落,他无奈笑笑,老弟,那么说我们真要分别了?张河源说,是啊,夏总,以后去神农架旅游,一定来我家玩,湖北人很好客的。张河源沉默了一会接着说,我走之前,会去看一下薛总,虽然她嘴狠,但我在强生做了五年,是做得最长的公司。另外,夏总,我有个请求,公司场地能不能让我们办一个小型聚会,宋凤凰和陈一夫都说要为我唱几首歌,我们都是老同事,有感情了。我也想拍下来,以后想起公司,想起深圳,就拿出来看看。听得出,张河源有些伤感,安土重迁,尽管深圳留不住他。张河源说完,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好一阵夏风才说,好,我会给薛总说,希望她也来参加这个聚会。
薛素萍听说张河源要走也很惋惜。公司的网上销售是短板,原指望让他好好抓一下,把销售额做上来,也省得总受商超的气。唉,薛素萍叹口气,她叫夏风把聚会一定办好,到时她一定来,一定要唱首歌送他。
薛素萍唱歌是跟张河源学的。她常说,张河源应该上央视金光大道嗨一次,他上金光大道公司奖励三万元。薛素萍总喜欢把星光大道说成金光大道——在深圳,在强生,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但现在张河源却要走了,回到鄂西北一个小县城。
一会,夏风手机上收到了薛素萍的微信,她说她就唱《从头再来》,小提琴伴奏陈音乐。
《从头再来》是薛素萍跟张河源学得最好的一首歌,她带着浊音的声音让夏风和公司的人都由衷喝彩——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夏风忽然感觉这首歌也像是送给自己的,他顷刻间也有了要回家的感觉。
上午,房东来电话,明年房租加一千。夏风大惊,以前加三四百一年,怎么现在翻倍了。房东说,今年房价也翻倍啦,你不知道?没办法,我是房东也是房客,我老婆在梅林中学边上租一套农民房陪读,明年涨九百。我操。
财务陈音乐进来说,公司的八套宿舍五套都来通知了,明年租金都是涨九百到一千二,景贝南的那套要涨一千五,布心花园的取消了年递增5%的规定,合同改为一年一签。夏风愤怒的将通知揉成团,恶狠狠向垃圾篓扔去,他不顾陈音乐是文雅人士,大声说,操他姆妈的,涨吧,疯狂吧!没想到陈音乐也大声说,对,操他姆妈的,让那些CBD地段、学位房、双地铁、海景房都见鬼去吧!陈音乐也将一张通知揉成团用力扔进垃圾篓,就像平时扔破丝袜破皮鞋一样,边笑,这就是泡沫的下场!
又一个周末,夏风叫上李晓媚一起去万象城给张河源买纪念品。这是薛素萍再三交代的,要有价值有价格,到聚会时突然给他一个惊喜,也算公司对优秀老员工离职的奖励。
本来,这事夏风没打算叫李晓媚的,只是昨天下班回家重重摔了一跤。深圳这些年城建越来越豪华,暴力豪华,主城区大街上的水泥地砖都换成了光溜溜的大理石,昨天又下雨,人走在上面,抹了油一样,一不小心就摔倒。网友说,深圳的骨伤科医院这些年就没有什么节假日和白天黑夜。薛素萍有一次也摔了,一只88888元的玉石手镯瞬间报销,气得骂了半天娘。其实,这又能骂得了谁呢?中国的城市这些年都生豪华病,表面光鲜得让老外惊掉下巴,内在的东西却不堪一击。像下水道,城市的良心,没哪个城市肯花钱,一场大雨就看海,深圳北京还淹死过人,曰,下雨死。所以,没摔断骨头丢掉老命,就是万幸。夏风早上起来股骨还是痛,就决定叫上李晓媚,她购物成精,叫上她是老单身饭菜一锅熟——省力。
周末的万象城菜市场一样,中国人一转眼有钱了,买名牌和奢侈品像买酱油醋一样,气定神闲。更邪的是李晓媚说刚见几个农民工提着蛇皮袋进了金店。夏风说,那不更成了“中国威胁”?走近一看,还真是,一个包工头接了华为公司的大工程,年底发奖金,有金项链、金戒指、华为手机、华东八日游。
猝然有汪佳莉的电话进来,那熟悉的名字现在却变得这么陌生。汪佳莉在电话中大声说,夏风,不好了,儿子出事了。夏风一听,脸一下白了,他忙说,汪佳莉你别急,说清楚,儿子到底怎么啦? 汪佳莉带着哭腔说,儿子把徐雨徐露都睡了,我现在带她们在医院做孕检,全是阳性。夏风一听头"嗡"地涨大了,怎么会这样呢?这怎么可能? 汪佳莉说,夏风,我们可怎么办呀?
夏风马上给儿子打电话。儿子正参加同学的生日party,电话里是男男女女的吵闹。夏风问,儿子,你老实说,你跟徐雨徐露上床了?儿子答,上了,怎么啦?夏风霍然怒气冲天,你个混蛋,人家都怀孕了,你怎么收场吧你!儿子却乐了,是吗,这样好啊,我回给徐家两顶绿帽子,老爸,我帮你扯平了。手机突然有点信号不佳,只听儿子在电话里大声说,老爸,扯平了你就可以让妈回家了吧?电话断了,夏风又打过去,提示音说机主已启用语音信箱,有事可留言。
李晓媚听到这里,早已笑得弯下了腰。她说,夏风,你儿子真棒,一下就给了徐家两顶绿帽子,爽啊,真他娘爽呆了!
夏风怒说,你还笑,你这是幸灾乐祸!
夏风把李晓媚扔在万象城,一个人跑到外面,一时又不知了方向。现在,是去医院找汪佳莉,还是去同学家找儿子,抑或是先回家歇一会,夏风不知所措,他竟呆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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