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辑】14、明代的『正韵』与话本小说
插图李滨声
《北京话》作者刘一达
尽管明初的北京话是五方杂处,由于人口来自不同地方,方言的来源也不尽相同,但一个地方终究有一个地方的方言土语,外来的语言要想改变它,可不是三天两早晨的事儿。
大都城是元代的首都,经过上百年融会贯通和实际应用,大都话已经基本定型,所以当时北京的方言是以大都话为主的。您从前边《宛署杂记》所举的方言例子,便能看出许多方言是大都话。但每个朝代都要有“官话”,即官方认可的标准语音。没有“官话”的标准语音,当官的上朝奏事南腔北调,皇上听着费劲不说,也耽误事呀!明代也不例外,早在朱元璋在南京建都时,便修订了《洪武正韵》,把它作为朝廷的“官话”,但当时的首都是南京,皇上和朝廷的文武大臣以南方人居多,所以到了燕王朱棣在北京建都,洪武(朱元璋的年号)修订的“正韵”,让北方人说就有些费劲了,比如“大街”,按《洪武正韵》要说daijeier“代栽儿”,北京人的舌头还拐不过这个弯儿来。所以,到了万历年间,官方指派徐孝以北方方言为主,对原来的“官话”重新做了修订,写出了明代有名的声母韵书《重修司马温公等韵图经》,这部著作不但是音韵学的专著,而且介绍了北京话声调系统的演变过程,反映了明朝初年北京话和“官话”的关系,基本上给北京话“定了调儿”。
北京话经过几十年的相互融合,到明代中叶,已经开始走向成熟,这可以用明代的话本章回小说的流行,以及它对中国古代文学史的贡献,来加以证明。
用白话创作小说在宋代就已经流行,到明代达到高峰。明代的作家受元杂剧的影响,在文学作品的创作中,逐渐向口语化方向发展,与此同时,他们的文学语言也开始使用北京话。因为当时的小说以说唱的话本为主,面对的是普通市民。您别看这些市民有的没正经念过书,也没什么文化,但阅历深,知识面广,尤其是语汇相当丰富,给他们表演如果不用相对统一的通俗语言,而用各地方言或文言,他们肯定听着费劲,失去兴趣。所以这些作家选择的是通俗易懂,自然生动,又有生活气息,来自民间百姓的语言,这种语言就是北京话。
从明代早期比较有影响的两部作品:刘侗写的记述京城名胜景物的专著《帝京景物略》和汤显祖写的戏剧《牡丹亭》中,我们能看到北京话的影响。
到了明代的中后期,北京话已经成为作家们普遍使用的语言,如果您觉得《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等明代作家写的古典名著北京话还不明显的话,那么在冯梦龙、凌初等人写的话本小说“三言”“二拍”里,您会看到北京话的运用已经相当娴熟。正因为他们的作品使用了北京话,所以才做到了通俗易懂、明白畅晓、生动传神。
试看冯梦龙的“三言”中的《卖油郎独占花魁》的开头:“常言道:妓爱俏,妈爱钞。所以子弟行中,有了潘安般貌,邓通般钱,自然上下和睦,做得烟花寨内的大王,鸳鸯会上的主盟。“虽然如此,还有个两字经儿,叫作‘帮衬’。帮者,如鞋子有帮;衬者,如衣之有衬。但凡做小娘的,有一分所长,得人衬贴,就当十分,若有短处,曲意替他遮护,更兼低声下气,送暖偷寒,逢其所喜,避其所嫌,以情度情,岂有不爱之理?这叫作‘帮衬’。”
您看明代的作家写的小说,多么口语化。再举这篇小说里的一段话:
“自古道:无巧不成话。恰好有一个人从墙下而过,那人姓卜,名乔,正是莘善的近邻,平昔是个游手游食,不守本分,惯吃白食、用白钱的主儿。人都称他是卜大郎。”
这段描写,更接近现代人写的小说了。书中的许多方言土语,也与现在的北京话比较接近,例如:
【六陈铺——粮店。【出脱——出卖。
【丧家之犬——讥讽人无家可归。
【漏网之鱼——有罪幸免。
【软壳鸡蛋——形容人面嫩怕羞。
【行家——精于某种艺业的人。【行径——行为。
【倚门献笑——妓女卖淫。【大娘子——大老婆。
【家法——一种打人的用具。【辱莫——辱没。
【望四之人——年近40岁的人。
【功德——念佛诵经之事。【砝码——筹码。
【东道——请客的主人。【冠冕——体面。
【打干噎——想吐又吐不出来。
【三瓦两舍——房子。【跳槽——移情别恋。
【刮目相待——另眼看待。【寡气——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