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瘦水[藏族]
关于草原
甘肃◎瘦水[藏族]
时至今日,我们对于草原知之甚少。我不知道此刻的一场大雪,就要堵住山谷。那些飘逸的格桑,就要凋零在无名山林里,那是我孜孜不倦的爱情,恍若消失在时光里。
多年前的卓玛,打马走过我的门口,她早已忘记那首情歌。这些并不重要,老鹰还在那块石头上起飞,它依旧要在阿尼玛卿雪山上,留下自己孤独的岁月,羊群还要在早晨出发,他们像是一块块白云,越来越多地加深着草原的苍茫。
我从一头牛的安详里,读到了扎西存在的意义,无所谓诗歌的在与不在。
多少年来,我的祖先就这样活着,他们一代又一代地聆听着格萨尔英雄的传说,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的夜晚。
卓玛就要出嫁了,一个孩子又要在雪山下诞生,我从他温暖的躯体上,闻到了草地的清香。
好在一场大雪,让一只鸟儿叩开了我的窗户,我看见远处的黄河在冰川中流动着,就像我们的生活,在艰难地寻找着新的远方。
只身打马走过草原,就是穿越迷茫的雪天,在一个垭口静候扎西的归来,经幡猎猎,山风呼啸。
只身打马走过草原,就是在一个个秋天,咀嚼着身上的青草,体会一只麻雀的快乐,小小的影子,就是盛开的花朵。
只身打马走过草原,就是踏遍自己柔软的躯体,像是穿越一座座丰腴的草场,留下灵魂的碎片,在阳光下静静地安眠。
我不需要石头作为墓碑,只要人们看见白云的时候,就会想起一个沉思的我、迷茫的我、孤独的我。
只身打马走过草原,就是从一头老鹰的目光里,找见梦中的石头,找见被大风吹散的一块块骨头,找见祖先粗糙的眼神,看见身旁老去的一匹匹白马,它们用蹄声寻觅着自己的亲人。
我不想流泪,我没有悲伤,我只是长久地仰望。
只身打马走过草原,就是看见很多年以前的卓玛,在一个黄昏坐在帐篷前,忽然搂住我的肩膀,轻轻地在我的耳旁说,你的亲生女儿去年已经出嫁了。
黄河其实就是拐来拐去不说实话的人,是在冰冷的傍晚打着哆嗦的老人,是一个女人相亲时忘在了门外的破旧的围巾。
黄河在纸上其实是经常让儿子写错的两个字,在百姓的眼里,沙土比河水还要高出许多,粮食在黄河的水面种植,这是我很多年以前的想法。而眼前这个叫昂杰的人,无非认为这就是一滩水,可照样在清晨往河面上撒尿。
黄河其实是诗人扔下的一根烟头,这个人的一生再也没有看过黄河一眼,直到一九六八年死去。
我来到她的身边的时候,她真在怀孕,变形的脸孔其实已让我知道,她是一个属牛的男人,在汽车站里贩卖羊皮。
我爱上了黄河就是爱上了她生孩子时的腥味,这就是我不吃鱼类的缘故,这就是我爱啃骨头的原因。
夜里有许多红色的狐狸睡在了黄河里,一块块石头穿越着它们。
那一块块石头就是梦中的我,而我在一个早晨醒来,浑然不觉自己的存在,忘记了生命一个又一个温暖的源头,黄河其实是遗忘,是我扔在草地上的一堆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