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罗宾逊
在研究生院的某一天,丽萨·费尔德曼·巴雷特的一位同事向她提出约会的请求。她并不喜欢他,但是在实验室待了一整天之后她也想透透气,于是她就答应去了当地一家咖啡厅。但是在他们聊天的时侯,她的脸突然变得通红,胃里也在翻江倒海,头觉得有些天旋地转。也许她错了,她觉得:也许她真地喜欢这个人。到他们离开时,她已经答应了下一次的约会。
她在头晕眼花中回到家里,把她的钥匙放在地板上,然后立刻开始呕吐。总算清楚了,那不是爱,她是得了流感。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她都在床上度过。
怎么会有人把感冒的不适误当作爱的狂热?作为一位位于马萨诸塞州波士顿的东北大学的心理学家,巴雷特的职业生涯都用来研究情绪的形成机制,她的心血结晶在这本最新的著作《情绪的生成》一书中,而她那次约会的经历正是显示感觉如何让我们陷入困惑的诸多例子之一。
虽然我们强烈地相信我们知道自己的感受,她向我们表明对愤怒、焦虑、饥饿或者疾病的感觉并不像我们所以为的那样截然分明——而且我们有时会把这些信号误当作具有深远的后果。幸运的是,巴雷特的理论也给我们提供了一些實用的方法来控制我们的感受,并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平静与更有成果。
这与几个世纪以来的假说,即我们展现的是情绪各自的“指纹”,相去甚远,而这一假说借着查尔斯·达尔文《人类和动物情感的表达》这部著作广为流传。这一理论主张每种情绪都会形成独特的面部表情、肢体语言和诸如心率或手心出汗等其他生理学信号的组合。
然而科学研究从不会如此界限分明,而且巴雷特对其发现所做的具体分析表明从来就没有情绪指纹这回事。每种情绪可以由头脑和身体的一系列反应所代表,而且情绪之间有着大片重叠。相反,她指出了我们解读身体信号的方式,以及我们是否真正感到兴奋或是焦虑完全取决于周遭环境,而且很容易受到我们自己的期待所左右。
简单对比一下,她把为她女儿12岁生日举办的聚会比作“令人恶心的食物派对”。当她女儿的朋友们到达时,她给他们拿出了比萨饼和果汁等常见的食物:但是她给奶酪涂上水果绿色,让它看起来好像发了霉;把果汁放在医院尿液样品杯里。而她的主菜则是把捣烂的婴儿食品涂抹在(干净)的尿布上。
正如你会想到的那样,那群孩子大倒胃口。“很多客人不敢靠近那些食物,因为他们不由自主地想起那种味道和气味,”她写道,“即便这些客人知道那堆乱涂的东西是食物,但还是有几个真地作呕。”
我们所有人的反应可能跟他们一模一样。但是其中的道理在于大脑所构建的经验:仅仅是想到婴儿的便便也会让大脑重新解释他们眼前食物的气味,从而引发作呕的反应。
这看来也许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例子,但是巴雷特认为推而广之,对于其他情绪会产生同样效果。想想她那次约会。那几个身体的感觉,翻搅的胃和发红的脸,如果她在家里躺在床上,嘴里含着温度计,也许就会被解释为“生病了”。但是因为她在约会中,她的头脑构建了完全不同的情绪,一种情感上的吸引,而不是实际上身体的反应(相反根据经典的理论,基于他们各自独特的指纹,这两种感觉应当很容易分辨)。
类似的,胃疼可能是肠胃感染的信号——或者如果你离家在外,可能会跟思乡病或是渴望回家相混淆。坐在过山车上,急促的心跳会被当作乐趣和兴奋;而如果是在婚礼上讲话则会被视为急性焦虑。或者其实只是简单表明你喝了太多咖啡,但是从生理上而言,这并没有多大差别。
巴雷特的理论有很多推断。对一件事情,她争辩道我们会从其他人那里学习如何解释。“像‘愤怒或者‘恶心等特定概念并未由遗传事先确定,”她写道,“你所熟悉的情绪概念之所以形成,仅仅是由于这些情绪概念在你所成长的特定社会环境中有意义,并且有用。其他文化能够对同样的感觉信号生成其他类型的意义。”
我们的父母、朋友、电视和书籍,以及我们过往的生活经历,我们的头脑都教给我们如何对特定的局面、它们所带来的感受以及我们应当如何回应进行归类——而这些概念反过来决定了我们未来的感受如何。但是两个有着不同经历的人,可能会对感觉进行完全不同的分类。
这与达尔文这样的思想家的观念完全相左,达尔文曾认为类似'愤怒'或者恶心这样的情绪表达是普遍的,并且能够被地球上每个人所识别。例如,巴雷特的实验室访问了来自纳米比亚的辛巴族人,并且让他们根据相似性对面部表情的照片归类。她发现他们的分类方式与通常西方人的明显不同,而且他们对于照片的解释也同样有所不同。例如一张双目圆睁的照片被西方人倾向于认为是恐惧,但是辛巴族人将其描述为tarera(“观看”)的脸。而且她的实验室还发现,辛巴人对不同的声音表情归类时,也是同样的结果。
巴雷特还提供了不同文化对比的例子:比如,尤特卡爱斯基摩人似乎没有对愤怒的概念清晰的定义,而塔希提人似乎没有我们那种悲伤的概念。我们还能见到情绪的概念如何随着历史演变。比如,她指出古希腊人和古罗马人似乎不会自发地咧嘴微笑,表明他们表达愉快和积极感受的方式与我们的大不相同。(很明显,在拉丁语中没有微笑这个词)然而,我们今天所认为的微笑,笑口大开、露齿、眼角还有皱纹,只是到了18世纪随着牙科治疗更为方便才变得更加普遍。
如同剑桥大学的古典学家玛丽·比尔德所说:“这并不是说古罗马人不会像我们所认为的微笑那样,做出把嘴巴边缘翘起来的表情;当然他们也会这么做。但是把嘴翘起来在罗马时期的姿势中,没有什么社会和文化意义。反过来,其他对我们没什么意义的姿势却饱含深意。”
这不仅仅是学术的好奇心:巴雷特的书中建议的一些方式使得我们能够更明智地驾驭我们的情绪。
像饥饿、疲劳或生病这样的身体状态会与像愤怒、焦虑、悲伤或者焦急产生同样的信号这一事实,强调了将照顾身体作为稳定情绪的一种手段的重要性。这可能包括健康饮食、规律锻炼等做法,但是巴雷特也强调舒适的重要性,比如做一次好的按摩能够降低身体的炎症。这种愉快并不仅仅通过奢侈享受,他们可能是令你情绪平衡的简单而实用的方法。
与此同时,正念冥想应当鼓励你去观察和解构这些身体信号:理解情绪的身体根源可以帮助你对它们进行调节。她说:“由于社会与身体之间的相互作用,许多与情感无关的事物实际上对你的感觉有着深刻的影响。”
巴雷特还强调了良好情绪词汇的益处。正如她的著作所表明的,我们的情绪概念并非天生,而是后天习得的,有些人在特定的环境中,对他们的身体信号和描述这些信号带来的感受时有着许多更微妙的方式。例如,不是简单地说自己是快乐的,而是把“幸福的”和“受鼓舞的”区分开来;不是感到“悲傷”,而可能会说你“沮丧”或“失望”。
结果是你对处境有了更深的理解,也许能帮助你品尝新的快乐滋味,或者反过来重新界定你的不满,使它不再那么感觉包罗万象。这也可能会使你重新考虑你不适感的来源,并提醒你过去纠正情绪的方式。
这些益处的结果是,具有更大(如巴雷特所称的)“情感粒度”的人往往在学校做得更好,酒喝得更少,能够更快地从紧张的环境中恢复过来。他们似乎也更健康:就诊次数更少的、吃药更少、住院治疗的可能性更小。
她说有很多学习新的情感概念的方法,比如广泛阅读或者看刺激性的电影。你也可以尝试新的体验,把自己从舒适区中推出来,然后观察它带给你的感受。“就像你试新衣服那样尝试新的视角,”她说,“就像画家学会看到颜色的细微差别,以及葡萄酒爱好者锻炼自己的口感来品尝普通人体会不到的味道,你可以像任何其他技能那样练习自己的情绪。”
由于不同文化以不同的方式对感受进行归类,你也可以从其他语言借用术语而受益。例如,幸灾乐祸对于英语而言是一个熟悉的外来语,意为我们对于他人的不幸所产生的既苦涩而甜蜜的感觉。但还有更多的我们都能学到的,往往是非常独特的术语——在我们近期的节目中讨论过的一个主题,即你从来不知道你具有的那些难以表达的情绪。
最终,你会发现你能够以很高的精确度将情况归类。例如,巴雷特列举了“gezellig”,荷兰语中的“亲密无间感”;来自日语的“age-otori”,显然描述“理发后看起来更糟糕的感觉”,以及来自捷克文化中的“litost”一词,意为“对一个人的不幸所造成的痛苦糅杂报复的欲望”。正如她所说:“每个词都是一种以新的方式构建你的情感的邀请。”
巴雷特意识到,对处于感情危机中的某人而言,这些步骤对可能显得有些简单,她并没有声称这对于解决任何问题能够立竿见影。“你能就像换衣服那样,打个响指就改变你的感受吗?”她写道,“不会的。即便你构建了你的情绪体验,他们仍然可以一下子把你击倒。然而,你现在可以采取措施来影响你未来的情绪体验,塑造你明天的样子。”
(编辑/费勒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