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宁 锐
滋兰笔记(四)
文/宁 锐
独坐黄昏。天色渐变成茶色,斜阳落山。西风穿过树杪,掌心茶盏里的老茶终于转淡,两盆寒素相对无言。
窗外钱塘,江水日夜无息。江畔闭关写作,不舍昼夜。雾锁横江,扁舟一叶;槛外潮来,槛内止水。北京畹庐寒兰雪中红盛放,可惜也无缘欣赏。
画素心兰一纸,题诗曰:“一莛花开人境里,披襟怀素好临风。幽贞千古谁知意,堪破红尘色即空”。
兰草翻盆是个精细的体力活。每天利用时间空隙逐一完成一点,午饭后陪完熊大逗会儿熊二,回到工作室忽然感到疲惫,倚卧榻上竟睡到天黑。
昨日妹妹问我:为什么要养兰花呢?这个问题虽然多年来被无数人问过无数次,这次我竟然头一次回答:不知。我是真的惶惑了—一个连自己都懒得照顾的人,一个连家人都照料不暇的人,还能说什么形而上的话呢?
而曾经那些死去的兰草,那些曾给过我欢乐和慰藉的生命,消失也便消失了,在大段时间里就好像从未出现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生物自然、人间万象都是如此罢。我们自己也记不太清来时的路,存留的也只是似是而非的印象片段,何况已支离破碎。
隐谷芗兰,它们是为了孤寂而孤寂,人不同。刻意的隐居不是常态,一如执着的交际。生命的意义是寻常吧,寻求平常,在喧腾与安静之间,在繁华与落寞之间,在糊涂与清醒之间。
静夜听琴,秋风里闻《捣衣》应景应时。寒杵急砧,泠泠七弦,思乡游子,羁旅墨客,士气、妇心与乡愁交叠,融入一片长安月色中。当代琴家演绎此曲颇多有火气、江湖气,唯陈氏稍得之,文气难得,此与书画界现状似。
夜半,六哥劲翔忽至,携好烟几包,好酒一瓶,吾二人遂花间对酌。人民文学刘国辉总编乃喟曰:“大雅久不作!”吾意其谓余久不涉事,心下正怍,刘先生乃释曰:“深夜品烟饮酒畅谈,方是人间大雅!非性情好友焉能如此,钦羡!”竟比之雪夜访戴事也。大乐,饮至丑时乃散。
数年前,好友余杭周扬波博士发短信来请我作对。上联是“小偷偷偷偷东西”,我即回复道“总统统统统南北”。周兄连赞妙对。
月前闲读张伯驹《春游纪梦》,其中记载:“南北议和,项城就任总统。王湘绮有西苑门联曰‘民犹是也,国犹是也,何分南北?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不是东西!’上额为‘新莽门’”。王氏联语即:民国何分南北,总统不是东西。此先贤已有文章,记之凑泊成趣尔。
病来无聊,于是想到一些琐事。如今窗外秋叶纷披,陋室寒兰育蕾,念及西湖灵峰探梅岁月,真恍如隔世也。
人生路,如云的过客,光阴的不可逆转。夏洛的烦恼抑或不烦恼都一样,终归于一场临川梦,而止于自欺欺人。只有周星驰真理解崔护,所以曾经满脸痴笑的少年早白了头。东坡亦常叹惋,却失温女而任孤鸿。多情墨客无情墨,废纸三千过黄州。程颢昔时作《养鱼记》,后自叹愧对初心。来时路的风景,后难摹。
霜晨初冷,预备好灌溉之水,待午时暖阳以浇花。日前,靖江芸蔚兰苑寄赠春兰老种一批,连同畹庐翻盆众草,月来一并新栽,余者分赠友人。暗笑兰奴生涯,真苦中作乐矣。自嘲一首曰:
赏花容易种花难,人间万事苦后甘。身负几许风流债,却羡五柳可耕田。
霜晨初冷,预备好灌溉之水,待午时暖阳以浇花。日前,靖江芸蔚兰苑寄赠春兰老种一批,连同畹庐翻盆众草,月来一并新栽,余者分赠友人。暗笑兰奴生涯,真苦中作乐矣。自嘲一首曰:
赏花容易种花难,人间万事苦后甘。
身负几许风流债,却羡五柳可耕田。
凌晨被窗外的风雪声唤醒,一种亲切而温暖的声音。此刻的雪已经纷纷扬扬,心灵的缰锁一瞬间打开了。
雪天做什么或者什么都不做,都好。心扎根于泥土的人,能够感知天气。所谓预知,即天人合一吧。须心思精纯、再精纯,真若意欲精进,修行无止境。不论老子的虚极,《周易》的卜筮,扁鹊之医术,芗斋的拳法,不过都是达到了不同层面不同境界的一定之纯。
将正山小种混合金骏眉来泡,去分辨并融合两种味道,也算修行法门小道。
(本文作者为作家、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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