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实
这位俄罗斯亿万富翁已是硅谷最成功和最重要的互联网投资人之一,他的到来颠覆了硅谷对“外来者”的看法。
在北京新开的宝格丽酒店第一次见到尤里·米尔纳,他带着冷面走来,不苟言笑,有一种俄罗斯人的冷峻。走在他身后的是比他高一头、穿着随和的太太茱莉亚,前超模,现在的摄影艺术家。他在饭桌对面坐下。说话间隙,他偶尔和坐在旁边的太太用俄语交谈。有一次不知耳语了什么,她像小孩一样戳了戳他的胳膊,两个人都笑了。他的僵硬也就松弛了下来。
2011年11月,50岁的尤里·米尔纳在加州豪宅举办了与茱莉亚的婚礼。那天,硅谷互联网公司的很多CEO都来祝贺,包括Facebook创始人马克·扎克伯格。毫无疑问,这位俄罗斯亿万富翁已是硅谷最成功和最重要的互联网投资人之一,他的到来颠覆了硅谷对“外来者”的看法。他的投资也是全球性的。从Facebook、AirBnB、Spotify、推特(Twitter)到阿里巴巴,京东、滴滴和小米,他自成一个独立的“王国”,穿梭于各大洲的互联网公司之间,成为它们的中间人和纽带。
埃隆·马斯克,通过将火箭发射民用化,进一步为人类移民火星做准备
而现在,他想用投资赚来的钱去实现科学宏愿。
晚饭时,当被问及他更愿意谈论普京,还是谈论特朗普时,米尔纳说,他谁也不愿意谈论。他与政治始终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当他聊起今年是俄国“十月革命”一百周年的时候,晚餐的气氛变得活跃起来,我们点头表示知道。他说:“中国和俄罗斯有很相似的历史,那场革命催生了中国的变革。”虽然他的生活重心早已转向硅谷,在桑托斯山地也购置了2000多平方米的豪宅,但俄罗斯的印记始终难以抹去。
2009年投资Facebook后,他在硅谷成名。和在俄罗斯低调赚钱不同,在美国,他学会了与媒体打交道。他曾邀请那些急切想了解他的美国记者到莫斯科,带他们去他父母的家中,把他父母那间外表晦暗、内部与曼哈顿上西区中产阶级并无多大差异的公寓展示给外人。《连线》记者描述了他父母的那间公寓:“公寓里书堆满过道,他年迈的母亲给客人准备好热茶和糖果,他80多岁的老父亲喋喋不休唠叨着他当教授教美国企业管理时,认识美国某某大学的某某教授。”
米尔纳按照父亲的意愿学习了科学。父亲告诉他要远离政治,而科学显然是逃避政治最好的场所。不仅如此,对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俄罗斯人来说,“科学是光荣的,科学家是社会最尊崇的职业,也是名流,每个人都想当科学家”。他在莫斯科国立大学选了粒子物理专业,在那栋新古典主义宏伟建筑里度过了四年时光。在第四年的末梢,他被父亲强行中断了在黑市卖电脑的生意,在国家科学院继续读研究生学习过一段时间。接着,也是父亲安排他去美国沃顿商学院学管理,父亲的一个美国朋友帮他写了推荐信——那是1990年,米尔纳是“冷战”结束后第一批去美国读大学的苏联人。
但他没有按照父亲的愿望拿到商学院的毕业证书,而是辍学去了华盛顿的世界银行。米尔纳告诉我:“那时世界银行开始借钱给俄罗斯,特别需要会俄语、有俄罗斯生活经验的人来做事情。”他在世界银行的工作,是帮助俄罗斯建立健全的银行体系。
在斯坦福大學工作的宇宙科学家安德雷·林德,他是最早提出膨胀宇宙学的学者之一,也是“突破奖”的获得者
米尔纳的名字“尤里”是以他出生那年第一个完成太空飞行的苏联宇航员尤里·加加林的名字命名的。20世纪60年代,美苏的太空争霸正酣,“尤里”是对那位苏联英雄的纪念。今天,俄罗斯的小学生依然会去参观位于莫斯科市郊和平大街111号的天文博物馆。纪念碑似的博物馆内,加加林身着宇航服、面带笑容的巨幅头像俯瞰着到访者。俄罗斯人在这儿拜谒苏联现代宇宙航行学之父康斯坦丁·齐奥尔科夫斯基,观看20世纪60年代苏联宇航员登上“东方一号”飞船飞向太空的辉煌影像。齐奥尔科夫斯基在研究火箭理论后,曾研究过星际航行问题,详细地描述过载人宇宙飞船从发射到进入轨道的全过程;他也相信外星殖民,认为人类要永久存在下去,就不能被束缚在地球这个摇篮里。即使苏联解体,成长于“冷战”时代的俄罗斯人的太空情结并未终结,就像美国依然延续着“旅行者号”和阿波罗计划的外太空探索梦想一样——现在,硅谷和好莱坞亿万富翁及名流汇集的“太空俱乐部”继承了这股热情。
尤里·米尔纳告诉我,冥冥之中,他的这个名字好像是父母对他的一种期许,让他在生命的某个阶段想起太空来。米尔勒仍然相信,“人类的历史是由那些伟大的跃迁推进的”。56年前,加加林登上了月球,那是一次伟大的跨越。现在,“我们应该为下一步跨越——星际旅行做准备了”。
成为亿万富翁后,太空的梦想对米尔纳而言变成了一件有资本去做的事。2016年4月,他决定投入1亿美元启动“Breakthrough Starshot”项目,希望能以激光阵列驱动轻型探测器,20年内抵达与我们相邻的半人马座的阿尔法星。这一项目引起了人们对穿越太阳系可能性的广泛讨论。20世纪上半叶,穿越太阳系还只是科学文献和科幻小说里的课题。20世纪80年代后,摩尔定律使得激光的成本大大降低,新出现的互联网巨头对太空探索也有着非凡的眼界和强烈的兴趣。埃隆·马斯克通过将火箭发射民用化,降低了火箭的发射与回收成本,进一步为移民火星做准备;Google地图已经可以探索国际空间站的街景地图和太阳系的行星和卫星地形;“谷歌X”研发的“太空天梯”项目,还想建立一个从地球到外空轨道的通道,以让科学实验及商业项目轻松接近太空。
对于米尔纳的“Breakthrough Starshot”项目,一些专业人士粗略计算,其激光阵列一次激光发射试验的成本大概就需要100亿美元,耗费巨大。而按照2016年的市值计算,阿波罗登月计划的耗费是1500亿美元,这样来看,1亿美元作为可行性研究的初始资金,只是杯水车薪。即使不断有海量资金投入,激光阵列的一些技术难题也还未突破。然而,米尔纳重新激发了人们的想象力,就像美苏空间项目对于青少年时代的他的意义一样。物理系出身的米尔纳相信,太阳系的年龄大约是45亿年,而宇宙的年龄是130多亿年,宇宙的年龄比太阳系的年龄漫长得多,在太阳系之外存在着更古老文明的可能性始终是存在的。他在饭桌上极其认真地说,霍金告诉他,我们应该保持缄默,聆听别的、极有可能为更高级文明的声音,以保证我们不受到侵略。听起来,就像是一部科幻小说的构思。
米尔纳在世界银行工作时,苏联解体了。一个国家解体为一些国家,很多人变得贫穷,很多人暴富。解体的痛苦影响了很多俄罗斯人。
在世界银行工作期间,他结识了亿万富翁、石油寡头霍多尔科夫斯基,后者当时在做很多商业银行。米尔纳说:“我参与的项目,就是从2000多个俄罗斯商业银行里选出一些来,给予帮助。”他在美国所学的经济学知识,对俄罗斯来说是全新的,“比如,投标报价”。米尔纳回国后,霍多尔科夫斯基邀请他成为一个联盟商业银行的主管。两年后,他不再做投资银行,而是投资建立了一个通心粉厂,并在传统行业获得成功。
在俄罗斯做生意,就像在看不见方向的水域里航行一样。很多美国的互联网公司在这个时候兴起,第一波互联网潮来了,雅虎、eBay、亚马逊、谷歌等公司纷纷创立。1999年,米尔纳在摩根斯坦利的报告上读到了分析师梅里·米克(Mary Meeker)的报告,他决定涉足互联网,按照美国新兴互联网公司的商业模式,在俄语地区建立公司。俄语地区大概有3亿人,但大多数人还没有机会上网。
2001年,互联网泡沫破裂。很多公司的资金链断裂,都需要危机管理。那时使用互联网的人口比例还不算高,米尔纳的公司Mail.ru也一下蒸发了95%的价值。那个时候生存下来是很难的。幸运的是,米尔纳拿到了投资,在那种非常困难的情况下,这些天使投资帮助他渡过了难关。2004年,美国机构投资者Tiger Global(这个机构在中国的投资很多)对Mail.ru做了投资。现在,Mail.ru的主要投资者是美国的Tiger Global、南非的Naspers(也是腾讯的大股东)、高盛、俄罗斯矿业大亨乌斯马诺夫,腾讯也是Mail.ru的重要股东之一。
2009年是一个转折年。美国的次贷危机引发了全球金融危机,中国和俄罗斯都深受影响。“大部分投资人退而观望,我反而觉得是个机会,当时一些新的商业模式正在酝酿之中,比如社交网络。”米尔纳说。他在俄罗斯的互联网公司Mail.ru紧跟美国的步伐,是最早接受社交网络的公司。从2006年开始,Mail.ru就在俄罗斯购买了一系列社交网络,米尔纳对社交网络的商业潜力逐渐积累了认识,这也让他很容易看到社交网络未来的趋势。在一次莫斯科聚会的餐桌上,一位高盛银行家在闲谈中提到,Facebook可能想做新一轮融资。那时,雷曼兄弟刚刚倒下几个月,美国经济和世界经济都陷入了危机。米尔纳说:“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投资Facebook不仅是个机会,而且是可以实际去做的。”这位高盛银行家为米尔纳和Facebook牵了线。
米尔纳给Facebook的时任CFO吉迪恩·余打了电话,余并不感兴趣,直接拒绝了。米尔纳打了几次电话,希望能够得到一个向他陈述自己对社交网络认识的机会,对方态度冷漠。米尔纳直接买了一张机票飞往硅谷,终于在硅谷的一个咖啡馆里见到了吉迪恩·余。米尔纳说,在那次短暂的谈话中,他告诉余:“Facebook在美国获得了成功,正在全球扩张中,比如欧洲。而我在俄语地区和欧洲经营社交网络的经验,可以帮助Facebook扩张。”财务总管这次觉得有点意思,把米尔纳引荐给了扎克伯格。这是他与扎克伯格友谊的开始。
米爾纳当然有一些投资的竞争对手,主要是一些美国基金,但他成功说服了扎克伯格。不少分析认为,米尔纳是以很有利于公司创始人的独特投资策略赢得了扎克伯格的青睐:作为晚期投资者,他并未要求董事会的席位,传达出并不试图控制Facebook运营的信号。2009年,Facebook已创立5年,是一个相当成熟和有规模的公司了,米尔纳以2亿美元仅仅完成了2%的股权投资。但米尔纳告诉我,他说服扎克伯格的其实主要是他对社交网络流量变现的商业模式的观点与经验。“那个时候很少有人对流量变现的商业模式有所察觉,硅谷的风险资本也没有全球范围社交网络变现的数据。我告诉他,俄罗斯和欧洲的一些社交网络公司已经成功地将用户与流量货币化”,“正是基于对货币化商业模式的理解,我们对Facebook给出了比其他投资者更高的估价”。今天来看,这已是确凿无疑发生的事情。但在1999年,甚至在2009年初,清晰预见到这个趋势的人并不多。
金融危机下,米尔纳筹集巨额资金的能力非常不凡。他说,当时他的启动资金一部分来自于俄罗斯互联网公司Mail.ru的收支账户,更重要的资金来自于俄罗斯矿业大亨乌斯马诺夫。在这个基础上,他从其他投资人,包括机构投资人那里筹到了款。2009年,米尔纳完成了对Facebook的投资。但他对硅谷、硅谷对他来说依旧是陌生的。他几乎不认识纽约和硅谷的什么人,也几乎没有踏入过技术精英的社交圈,基本通不过美国媒体的“圈内人名字测验”,甚至根本不想假装自己认识什么人。硅谷依然是一个相对隔绝和封闭的地方,虽然它不断谈论创新,但它也排斥非主流的外来者。Facebook这张耀眼的投资入场券,让米尔纳的基金公司赢得了人们的认可。2009到2011年两年间,米尔纳又投资了社交媒体Twitter、Spotify、AirBnB、京东、阿里巴巴。在米尔纳之前,拿着钱“买进”硅谷也是很难的事情。能拿到最好交易的资金,通常都有它的谱系。
我仍疑惑,对俄罗斯资金向来充满怀疑的硅谷,如何向米尔纳敞开了大门。投资策略当然是一回事,但仅仅是商业策略,打动人的说服力似乎又不够。随着采访的进行,初见米尔纳的那种冷感逐渐消失了,他不断露出笑容,不断询问着:“你觉得我的故事有趣吗?”讓人感到他是个富有亲和力的人。采访结束,他站起来与我握手时,再次露出笑容说:“我也曾创办和管理过公司。2001年互联网泡沫破灭的时候,Mail.ru陷入危机,我做过危机管理。可能正是这种经历,让我更容易得到公司创始人的信任。”对他来说,科技公司更是取决于创始人,很多互联网公司都起源于创始人的一个想法和几行代码。投资Facebook的时候,它已经有了非常强大的董事会,包括马克·安德里森(Marc Andreessen)、吉姆·布雷耶(Jim Breyer)等,“我对现存的公司结构和扎克伯格的管理有着强烈的信任”。商业银行、通心粉厂这些传统行业给米尔纳的经验,并未阻碍他对新兴的互联网行业的认知;相反,给他提供了一种理解互联网的多重维度。他告诉我:“传统行业通常有固定资产,比如厂房和设备,这些固定资产背后通常有复杂的担保条款,反而具有风险性。但互联网不同,它不需要任何担保,完全取决于人。”
米尔纳的生活与工作变得愈加“漂浮”。他开始不间断的全球飞行,他的投资不仅在美国,也在欧洲和亚洲。在中国,他投资了阿里巴巴、京东、小米、美团、滴滴、快手、OFO。中国已经成为他最重要的投资收益来源。2003年,米尔纳认识了马云,那时“淘宝”刚刚问世。他在杭州参观了马云最初的办公室,“办公室里的十个人正在努力让淘宝上线”。与中国企业家的接触,让他有了很多关于互联网的新观点和新判断。比如,他告诉我:“正是腾讯教会了我游戏的重要性,让我看到游戏与社交网络是完美的结合。”腾讯后来也成为Mail.ru的重要投资人。如今,米尔纳设立的基金(DST),所有资金来源于北美的养老基金、亚洲及中东的主权基金及全世界范围内的家族资金。
见到米尔纳之前,我已在硅谷听人说起过他的名字。那是2014年在斯坦福大学采访,我的同事遇到一位宇宙科学家,叫安德雷·林德(Andre Linde)。他毕业于莫斯科国立大学,曾在别列捷夫研究院工作过,1989年来到斯坦福。他是最早提出膨胀宇宙学的学者之一,对另一位宇宙学领袖人物阿兰·古斯(Alan Guth)的膨胀模型进行了修正。这位已经60多岁的美籍俄裔科学家当时神采奕奕,带着一些溢于言表的愉悦告诉我们,不久前他刚获得了一个叫“突破奖”(Breakthrough Prize)的科学奖,奖金高达300万美元,是诺贝尔奖奖金的三倍。他提到一个名字,“这是一位俄罗斯投资家设立的奖项,他叫尤里·米尔纳”。
在硅谷这样一个资本追逐创造市场的地方,安德雷·林德的宇宙学研究显得有一些落寂。这个奖项给了他莫大的鼓舞,他甚至有一点扬眉吐气的感觉。20世纪中叶的宇宙学家和许多基础理论科学家一样,是人们心中的英雄,有很高的社会声望,但这种声望现在大大衰落了。米尔纳告诉我,他设立这个科学奖的初衷,正是因为“在社交媒体上排在前十位的名人,都是演艺明星或体育明星,科学家没有得到应有的声望,聪明的大脑应该受到尊重”。这个奖项的设立人是三对硅谷的夫妇:米尔纳和茱莉亚,扎克伯格和普里西亚·陈,以及谷歌联合创始人谢尔盖·布林和他的前妻安妮·沃西基。
和诺贝尔奖绝对精英、流程严密和筛选过程不公开的提名和遴选方式不同,“突破奖”每年2月1日至5月30日在网络上开放提名,几乎每个人都可以提名数学、生命科学和基础物理学三个学科的科学家。提名阶段之后,由前几任的获奖者来筛选获奖人。每年的“突破奖”颁奖典礼上好莱坞和硅谷名流云集,力求短小精干,通过社交网络媒体向全世界直播,目的是“让公众认识这些科学界的精英人物”。为什么科学家这么需要公众辨识度?米尔纳说,有一个很实际的考虑,“基础科学都极大依赖于公共资金的资助,公众声望意味着未来持续的研究资金资助”。过去,像贝尔实验室这样的私立研究机构也培养了不少诺贝尔奖获得者,但现在这些私人资金渐渐无力再资助那些资金规模越来越大的基础科学研究。
一百多年的时间,是诺贝尔奖声望不证自明的原因,但“突破奖”是初生的新事物。“突破奖”对获奖标准的解释也是开放的:有一些人获奖是因为他们的成就,有一些则是因为研究的原创性或前景。2012年,基础物理学的九位获奖者大部分都是弦理论物理学家,不少人都在普林斯顿高级研究所做研究;如果按照过去的获奖者遴选新的获奖者的“民主选举”规则,弦理论在“突破奖”中的主导地位也许会一直持续下去。
见到米尔纳这天,中国最大的射电望远镜FAST刚刚接收到了脉冲星的讯号。虽然所有正常运转的射电望远镜几乎都能捕捉到脉冲星的信号,但当听到来自深空脉冲星像胎儿心跳一样的声音时,还是忍不住令地球人激动。尤里·米尔纳告诉我,不久前,他的“聆听”项目与FAST签订了谅解备忘录。目前,他们已经联合加州汉密尔顿山顶上的利克天文台、澳大利亚的Parkes望远镜、西弗吉尼亚的“绿岸”望远镜等世界各地的大型射电望远镜,来接收和分析来自地外文明的信号。今年4月,“聆听”项目的科学家发表了一份报告,通过对PB量级的数据进行分析,他们列出了11个可能对发现地外文明很重要的事件,但还没有关于地外文明的确切信号。
尤里·米尔纳回到旧金山后,我们又通过一次电话。在电话里他告诉我,“聆听”有一个想法:射电望远镜每天都能接收到来自外太空的海量信号,但这些信号如何处理和分析,还没有相应的硬件服务器和软件。“聆听”项目希望用最新的计算机技术来储存和处理从未被注意到和分析过的信号。他们收集了世界上最强大的射电和光学望远镜10年以来的数据,生成全天空(all-sky)信号监控,覆盖10倍的天空面积,每天收集到的数据比过去一年收集的数据还要多,无线电光谱范围是过去的5倍。
2016年,在纽约世贸中心离地面1776英尺的楼顶观景天台上,米尔纳宣布了星际穿越计划Starshot:把一批微型探测仪送进离太阳系最近、4.37光年的半人马座。半人马座是由半人马座A、半人马座B和比邻星组成的星系。半人马座A和B围绕彼此运行,比邻星可能围绕另两颗星运行。近年来的宇宙学研究显示,半人马座B可能有一颗与地球差不多的绕行行星。“我们真的可以接近星星吗?我们可以在有生之年实现它吗?”米尔纳问。他的回答是肯定的。在他身边的是物理学家斯蒂芬·霍金,30多年前,他与米尔纳在一次物理学会议上相识。霍金说:“我相信,让人类与众不同的正是对极限的超越。现在我们所面临的极限,就是我们与星系之间的界限,但我们可以超越它。”足以驱动一艘太空船的巨型激光阵列,将驱动一支由几克重的微型探测仪组成的穿越舰队,以高速公路上汽车上百万倍的速度向太空进发。按照这样的速度,这支舰队大约20年后可以抵达半人马座。到达那里后,这支探测仪舰队将把拍摄到的照片发回地球。
这将是一个长达半个世纪的漫长项目。米尔纳和这个项目的科学家估计,正式落地执行、发射探测仪大概需要20年,还有20个关键性的技术难题需要解决;到达半人马座大概需要20年,探测仪拍摄到的图片传回地球大约需要4年。它所耗费的资金也将是巨大的,初步估计需要100亿美元。米尔纳希望以他1亿美元的初始可行性实验基金,吸引国际投资者们来持续资助这个项目。米尔纳已经56岁了。在一次采访中,他说希望能够看到星际航行舰队出发的那一天。“医学和长寿研究的进展,将决定我是否能活着看到最终的结果。”他并不是没有怀疑过星际试探的可能性,但纳米技术、激光技术的大发展和摩尔定律,都给了他尝试的信心。40年前,“旅行者一号”探测器如果要到达半人马座,大概需要7万年;今天,这个时间有可能缩短到2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