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光
亲眼目睹
◆◇姜念光
你肯定见过许多惊心动魄的事物
就像顽石起舞
就像歌唱者正在歌唱
雪亮的弯刀突然扑进聆听者怀中
某种原因让古老的死亡现身
噢灵魂!夏天的黑暗和秋天的黑暗
同样的秘密在生存中,埋下钉子
就像另外有一个人在体内来回走动
三十岁,你听自己的话语
那么,要平静如何平静
夜晚的虎豹落入水井
要沉默如何沉默
一只疾飞的鸟儿蒙头撞进铜钟
类似你书信中一再提到的降雪
世界也不会停止死亡和生育
那么你还会看到更多奇异的事情
正像这样的下午
东边雷雨,西边落日
我亲眼目睹一双大手挣开锁链
分开光明与阴影
从所有器物中随意拿出一件
指定我使用这架钢琴
最多再加上
一个合唱歌队,一些反复来临的梦
一片低沉的歌声翻过了山梁
一个苍茫的形象埋没了花园
他说天空的盛宴结束,彩虹要被撤掉
我们也要忘却白天,那些白天的梦想
我们要从耀眼的空气中退出,披上大衣
在阴影倾注的院子里洒扫
越来越重的黑暗,堆积到洼地中央
是否会有火焰从稻草堆中升起
老祖父在窄小的门扇边倚身回望
告诉我们所有命运都相似
语言和更多的语言,石头和更多的石头
其中,永生有时被直接称为死亡
我们继续享有书籍、柴薪、诗句
仍然用热情的透镜猜测光芒
当夜色就要降临
犹如静默的水柱在昏暗中只身站立
什么人能用一个明灿的幻觉把拱廊支起
什么人,奋力掷出想象中的光明
把磨拭的新月之斧挂到天幕上
而夜色已经降临
他一茬茬收割人类和庄稼
他无视失声的鸟群和惊慌的老虎
像一位神祗,背负更多的灰烬缓缓下降
并在半空中打开羽衣,开始轻声地歌咏
初到此地者,一脸惘然
牛栏山没有山
像卷轴展开之后,没有见到匕首
魔术师的柜子也没有钻出,美女
这是本地的秘密
山在望,但从来不会出现
旷野空疏,鸡鸣狗吠
三代人就这样,在疑虑重重中老去了
其实,本地还有其他的秘密
一座名声在外的酒厂不事酿造
只是往时光里兑水
其实,还有另一座真正的酒厂
它神秘的车间就像针尖
却搜集了大海的苦涩和群山的起伏
堆积着有史以来的恒河沙数
不要着急,秘密之中还有秘密
相当于千钧一发
长河映彩霞,悬胆如落日
天堂,露出一个三岔口
狂妄的人假装平静
穿山越岭,来此离群索居
他想把山贼和老大哥统统灌醉
换得山清水秀,天下太平
具体地说,事情是这样的
离京城四十公里,不近又不远
既安静,又可以随时灭掉满城的灯
潮白河拖着密云水库向南游
白马路牵着顺义新城朝西去
两座隐身的山峰,席地而坐
在这里,在黑暗里
我说,你听
夜半时分,钟声隐隐。
我在黑暗中醒来,抬眼望向窗外。
那水墨般的屋顶正发出微光,
被一层薄雪覆盖。
这是越冬之后的第一场雪,细小,无声。
它也许不会在天亮之前消融。
四下寂静,仿佛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我不知道是否还有别的人,此刻
注意到小雪。
不知谁会在这样的深夜被人想起,
什么人负有未偿的血债,
什么人领有未报的恩情。
深夜的小雪是多么轻啊!
的确已经是初春了,
我睡意全无,万物已然在胸口敲钟。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鲜为人知的原因,
我是个军人,必须,
完好地保留最初的爱与愤怒。
必须在此刻,早于世界苏醒。
(以上选自2016年11月25日《华语诗刊》)
天涯镇,见字如面!
今天喝酒我只做了一件事,我一直在努力,
从积雪融化的这些酡红,提取仙草的滋味。
我几乎品出了你与血液平行的那条河,
一排松树的绿色豹子在低头喝水。
但我该怎么向在座的人解释?
为什么称你为天涯镇,为什么
又突然想到快刀手,身材颀长,
一位遗世独立的桃花园的男子。
要不就直说吧!产好酒的镇子必在天涯。
不在天涯,不可能有旷远,
不可能把一百年的光线收拢在一个瓶里。
不在天涯,无法放下沉重的江山,
让颓废也符合疏旷的美学。而在天涯,
连土块都有轻功,可以把肉身愉快地悬起。
至于有些人觉得,文化就是
从酱缸里拿出好酒,用谋略的手腕逼出诗,
天涯镇,请原谅他们的年少无知。
你一定是宽谅的,否则不能张开胸襟,
扒开一条火的裂缝,
把两三个朝代放进去,把一支军队放进去。
还有你无限的单纯,否则不能浇灌天真之人,
抚平一切组织和阶级。
在这里,我们终于要说到这个字了!
“仁乃乾坤并建,刚柔相济。”
不管是仁怀还是怀仁,所谓宅心仁厚
意思就是温润的,柔和的,春天般的。
哦,天涯镇!天涯镇!
如是草草。即颂,春祺!
清晨阳光灿烂,午后开始下雪。
在这阳奉阴违的一日,
许多悔恨无从解释。
是夜,我邀了心中的宰相、提灯小厮,
以及好汉、翠袖和几个神出鬼没者。
我抱着两坛好酒,
请他们品一品火上雨和云中铁。
我到的时候,礼义廉已经在座,
但夜色苍茫间,仍有虚席。
耻!还没有来。他们说,
街上鱼龙混杂,也许耻有别的快乐。
他极言道不远人,却总是最晚到场的那一个。
我有过两次暗恋,
第一次,写了三百封书信,
第二次,写了九十首情诗。
一头犀牛就这样默默养成。
我进过三所学校,
在红色的,我用火苗批阅党八股。
在白色的,我学会礼拜和作揖。
而蓝色的空中,出现了打太极的老鹰。
我玩过五种型号的步枪,
七斤半的少不更事,
八斤半的寸土不让,
九斤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而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
我反复梦见同一匹狼和同一匹马,
并终于教会了它们使用语言。
我们围坐在一起,讨论天下和人性。
曾让得意的蚂蚁,从大象身上寻找命运的拐点,
怀才不遇时,也向夏虫语冰。
半百之数,皱纹里,有一些折腰的痕迹,
另有一些雷霆炸出的暗坑。
这可能就是我,一个好色之徒但一本正经。
始终心怀鬼胎但锦衣夜奔,
跑得四蹄滚滚却一直在原地,
并终于从野兽的身量中提炼出人形。
(以上选自2016年9月2日《贵州民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