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诗大观朦胧诗以来:中国现代诗精选(第三季)

2017-11-25 09:25本刊策划编选
诗潮 2017年11期
关键词:工号草莓人间

本刊策划/编选

短诗大观朦胧诗以来:中国现代诗精选(第三季)

本刊策划/编选

大雨滂沱

黄翔

此时

在此雨中

谁是撑开

此伞的

此人

苍翠

苍翠

苍翠

此情

此景

此梦中

此人

乃是撑开

此世的

此心

小巷

顾城

小巷

又弯又长

没有门

没有窗

我拿把旧钥匙

敲着厚厚的墙

清明感怀

严力

在清明感怀生命时

发现死亡没带走任何东西

种族、宗教、战争、礼帽、雨伞……

也没带走悼词和碑文

它仅仅带走了每个人独特的指纹

而手段全都留在人间

死亡

田晓青

他们谈论你

像谈论一个已故的人

你就这样死了

在故事的复述中

在语言的十字架上

你一次又一次地死去

你就这样死了

手中紧攥着伤口

像攥着一个秘密

中秋夜

非马

冰箱里

冰了

整整十三个

钟头的

故乡月

饼(唐人街

买来的)

尝起来

就是

不对

客人

江河

他经常不认识自己而接待自己

他对生人从来报以会心的微笑

招待得简朴

使人不感到惊慌

他喜欢听听外边的事

让那张脸熟识起来安顿下来

慢慢会有心里话吞吐地传来

他不插话

他懂得收起桨来听水

等云散开

远山变得又小又清楚

他们好坐在山头休息

他送走过好多客人

有的常来

有的写信

有的没有下落

暮年的屋子渐渐暗了

黄昏迷人倒也清静

心里留宿的客人

又把一丛丛蜡烛点燃

他看见那么多眼睛等待天明

你的手

韩东

你的手搭在我身上

安心睡去

我因此而无法入眠

轻微的重量

逐渐变成了铅

夜晚又很长

你的姿势毫不改变

这只手应该象征着爱情

也许还另有深意

我不敢推开它

或惊醒你

等到我习惯并且喜欢

你在梦中又突然把手抽回

并对一切无从知晓

工号3001

王小龙

那时我个子矮

为这,我从来没骄傲过

中学毕业了

我们已经学会站队

进厂报到的那天,我

还是最后的一个

我才遇到了它

——工号3001

读上五十八遍

也不明白它意味着什么

那时我太年轻

每一阵风都在嘲笑我

也许这数字代表很多很多

也许……我只是多余的一个

渐渐的,它和日期一起旧了

工作服也旧了,还是太大

难看地拖着,拖着

可是我像他们一样

绷着脸干活,吆喝

满不在乎地吐出变幻的烟圈

为什么还笑我

笑我不长个

也许是遗传决定的,妈妈

也许因为这该死的数字

——工号3001

它像神话里的一句咒语

像断裂的一截音符

古怪得不可捉摸

我听到了它,遥远的

一串信号,像一群人的呼唤

原来它一直在寻找,寻找

五年了,我离开那个地方

高高的厂房群下

有一间小屋

水渍画出马和海岸的天花板下

我读着第一首小诗

他们听着,莫名其妙地点着头

我扔得远远的一个核桃

在空地上

长成一棵树,矮矮的

我一个一个地想起很多人

他们还在那里

干活,吆喝,抽着烟聊天

他们笑过我

他们爱过我

这就是说,我

曾是他们中的一个

——工号3001

草莓

欧阳江河

如果草莓在燃烧,她将是白雪的妹妹。

她触到了嘴唇但另有所爱。

没人告诉我草莓被给予前是否荡然无存。

我漫长一生中的散步是从草莓开始的。

一群孩子在鲜红迎风的意念里狂奔,

当他们累了,无意中回头

——这是多么美丽而茫然的一个瞬间!

那时我年轻,满嘴都是草莓。

我久已忘怀的青青草地,

我将落未落的小小泪水,

一个双亲缠身的男孩曾在天空下痛哭。

我返身走进乌云,免得让他看见。

两个人的孤独只是孤独的一半。

初恋能从一颗草莓递过来吗?

童年的一次头晕持续到现在。

情人在月亮盈怀时变成了紫色。

这并非一个抒情的时代,

草莓只是从牙齿到肉体的一种速度,

哦,永不复归的旧梦,

谁将听到我无限怜悯的哀歌?

一千个女人了无新意

翟永明

一万个女人无聊地死去

更多的女人在天上独步

像风一般狂野和不断迁徙

有时像天女散花从高空

洒下体内的颠沛流离

那些香水值得用泪液提取

悼念

小海

无法分别

两只杯子

它们构成

洁白的一对

一只杯子

已经摔破

它的残骸

盛满

另一只杯子

灿烂平息

骆一禾

这一年春天的雷暴

不会将我们轻轻放过

天堂四周万物生长,天堂也在生长

松林茂密

生长密不可分

留下天堂,秋天清杀,今年让庄稼挥霍在土地

我不收割

留下天堂,身临其境

秋天歌唱,满脸是家乡灯火:

这一年春天的雷暴不会将我们轻轻放过

看人间

陈先发

鸟在月下看着人间

牛在棚中看着人间

鱼在溪底看着人间

蛇在树上看着人间——

有什么能逃得过

它们无限清冽的眼睛?

我们的罪行,我们的丧德,我们内心的孽障

哪一件能漏得掉?

哪一件能被遗忘?

哪一件能获得最后的宽恕?

星月高耸,播洒清辉

我们逃不出这严厉的、无边的映照

我没有故乡

曾德旷

我没有故乡

我的故乡

早已迷失在迁徙的路上

我没有避风港

我的避风港

是秋风中候鸟的翅膀

从南方到北方

从人间到天上

秋风,隔开了星星的诗行

从北京至西藏

从西藏至忠县

候鸟,是我学习的榜样

为了那些子虚乌有的

我们在同一个地方

待得太久太长

为了那些无法挽留的

我们在同一个人身上

错过了多少好时光

然而小草中的血液

然而血液中的呼喊

终于让我再一次走在路上

只有这时候

我才不再悲伤,只有这时候

我才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故乡

问答

李琦

我在读报,父亲问我

眼睛花了吗?我说刚开始

已经买了眼镜,一百度的

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

这是祖母问过父亲的话

当时,他还叹息了一声

说怎么这么快,人就老了

父亲起身,我以为去吸烟

却见他的背影久久未动

他面对着墙壁上一张老照片

照片上,我六岁,妹妹更小

我们眼神清澈,懵懂而茫然

谒杜甫草堂得诗二十五句

孙文波

背着病,一个人眺望死亡。

十几年来,我反对这样的诗句。

就像肉体反对灵魂——那些

秘密,犹如迢遥的星云,旋转着在我的头脑里,

组成一个伟大的现实——这一次,我不反对了。

这一次,我放弃对眼前事物的描写,

我或你和他;我不再把你们请上纸

——为什么?一座现实的城市,突出它的混乱,

早已把迷失市场化,引导着喧嚣

——让我背着病看到死亡——

这一次,我把死亡请到纸上,

我说:看哪!看哪!不是一条河死亡,

也不是一座山死亡,而是……一种认识死亡,

方法却没有复活——怎么可能复活?

在这里,复活已经是疾病——

就像今天我步入草堂,看到游人如织,有人妄言

自己的伟大;那是对逝者的惊扰——我不知道疼痛

将会以什么样的尖锐刺入记忆

的中心——或许,他们早已不要记忆

——一切敬畏都是假象,一切怀念都是形式

——我曾经拒绝加入。现在

我将更加拒绝——我的语言

仍然不把普通变成神圣,平淡变成美

——就像杜甫晚年看到“……独登台”,

而我看到:神圣和美已成为乡愁。

假牙

商震

十年前为啃一块骨头

我的一颗门牙崩掉了

好多年我也没去补

我有足够的自信

暴露自己的缺陷

后来这个空着的位置

让满口的牙都不舒服

重要的是

许多风

找到了蹿进我体内的机会

我终于去补牙了

就是装个假牙

身上有个假东西

总像在真人面前说假话

可朋友们看了都说很好

我心里清楚

不是假牙好

是假东西占到了好位置

野葵花

蓝蓝

到了秋天就要被

砍下头颅。

打她身边走过的人会突然

回来。天色已近黄昏,

她的脸,随夕阳化为

金色的烟尘,

连同整个无边无际的夏天。

穿越谁?穿越荞麦花的天边?

为忧伤所掩盖的旧事,我

替谁又死了一次?

不真实的野葵花。不真实的歌声。

扎疼我胸膛的秋风的毒刺。

人有其土

汤养宗

人有其土,浙江,江西,安徽,湖南,广东,江山如画

更远更高的,青藏,云南,西藏,空气稀薄,天阔云淡

北为水,南为火。我之东,是一望无际的太平洋

祖国是他们的,我心甘情愿。

只收藏小邮票。和田螺说话。转眼间把井底青蛙养成了大王。

在故乡,我常倒吸着一口气,暗暗使劲

为的是让我的小名,长满白发

这多像是穷途末路!令人尖叫

现在还爱上了膝关节炎,用慢慢的痛打发着漫不经心的慢

江水流淌

雷平阳

2004年春天,我在山东汜县

风来自大海,麦苗出自《诗经》

博物馆后面,几个喝酒的人,在听

榆树走路的声音,它们有着

一条反向的旅程

与这些榆树不同,在诗人蓝野的老家

几个来自云南的女孩,早早地

做了母亲。作为老乡,我用方言

问其中一个:“想不想回去?”

她的手,把膝边的儿子拉得更紧

用生硬的山东话说:“不。我只是偶尔

会想起云南,江水流淌的声音。”

然后,迅速转身,走进了家门

可以肯定,她把我看成了

前来搭救她的人

彩虹出现的时候

张执浩

松树洗过之后松针是明亮的

河流混浊,像一截短裤

路在翻山

而山在爬坡

画眉在沟渠边鸣叫

卷尾鸟在电线杆上应和

松树林的这边是松树

松树林的那边除了松树

还有一群站在弧光里的人

他们仰着头

他们身后的牲畜也仰着头

熟悉的木箱

李元胜

我允许兄弟

把空箱子搬到阳光下

但要小心

不要碰伤了

母亲

木板做成的身体

它们装过的东西很远

松散着

在房前房后

漂浮

这个夏天

她变得更轻

在一朵花上

徘徊良久

脸几乎融进空气

她变得更轻

但这不是真正的贫穷

所以我允许兄弟

趁着好天气

把空木箱搬到阳光下

让她看着

我们也会把身上松动的钉子

仔细钉好

萤火虫

叶辉

在暗中的机舱内

我睁着眼,城市的灯火之间

湖水正一次次试探着堤岸

从居住的小岛上

他们抬起头,看着飞机闪烁的尾灯

没有抱怨,因为

每天每个世纪

他们经受的离别,会像阵雨一样落下

有人打开顶灯,独自进食

一颗星突然有所觉悟,飞速跑向天际

这些都有所喻示因此

萤火虫在四周飞舞,像他们播撒的

停留在空中的种子

萤火虫,总是这样忽明忽暗

正像我们活着

却用尽了照亮身后的智慧

蚯蚓之舞

凸凹

鸟的舞

排开雾

鱼的舞

排开水

人的舞

排开人

没有比蚯蚓

更困难的了

蚯蚓的舞

排开土,排开大地

蚯蚓的舞

排开地狱,和亡灵

为了这天塌地陷的柔柔的一舞

蚯蚓把体内的骨头也排了出去

排队

徐江

生于20世纪60年代

我们都有过

秋天里提篮拎筐

在粮店外排长队

等着买按人口配售

红薯的经历

那两三列的长队里

几乎每一个行列

都会有班上的同学

但排队的时候

一些人不再说话

他们只默默地排队

好像从不认识

玻璃终于碎了

江一郎

玻璃终于碎了

有裂痕的玻璃,在起风的夜里

终于哗的一声碎了

天明起床,我见到碎片,那碎片

像残肢撒落一地

昨夜的一声尖叫

如同闪电消逝

终于碎了,一块碎的玻璃

在破碎之前

有着怎样揪心的隐痛

又在巨大的忍耐中

坚守着什么

现在碎了,它放弃了

或许痛苦太深

或许到了该放弃的时候

这样一块玻璃

我不知道该为它难过

还是为它庆幸

它碎了,在起风的夜里

松开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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