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凤
浅析山崎丰子《女系家族》中的日本养子制
李金凤
山崎丰子的《女系家族》中所描述的女系家族是大阪的旧商家中至今犹存的一种特殊的家庭关系,其中再现了日本传统的家族制度和继承制度等。山崎丰子作为日本战后典型的现实主义作家,在其作品《女系家族》中反映了日本社会中的家族制度的种种现实性和其具有特色的女系家族制度,以及其典型的人物形象。本文在分析《女系家族》中日本典型的家督继承制基础上,浅谈此女系家族制度中养子制的种种特征。
山崎丰子(1924-2013),日本女作家,1957年发表处女作《暖帘》,描写一个女老板经营曲艺场的故事,获直木奖。此后她笔耕不辍,发表了《女人的勋章》(1960)、《女系家族》(1962~1963)等一系列直面日本社会问题,犀利剖析社会阴暗面的小说,因此山崎丰子被称为日本“社会小说家”。作品《女系家族》也是一部现实主义小说,再现了日本传统旧家族的各种现状,尤其是日本的家督制度和养子制,与中国有着明显的差别。
就笔者所掌握的资料,日本国内对山崎丰子的大多数研究,仅是停留在对作品表象的研究,并未在相关家族制度等方面全面地剖析其作品的文学性和社会性。在日本,关于山崎丰子作品的研究主要有三部专著。一部是鹈饲清的《山崎丰子问题小说的研究》,主要评论山崎丰子文学创作方法,而对其文学价值、社会价值等持否定态度,并对山崎丰子的“战争观”及战争描写提出了质疑。另一部是前川文夫的《走进山崎丰子》,这部作品前半部分收录了山崎丰子的小说和读后笔记,后半部分通过与其他作品的对比,论述了山崎丰子文学创作中的“剽窃嫌疑”。还有一部是《山崎丰子小说全解读》一书,主要以人物关系图、写作背景和社会反响为主要内容,对山崎丰子的作品做相关的解析和评价。其余对山崎丰子的研究的多是以概述、访谈等形式,从内容和作家生平方面研究了山崎丰子其人其作。
在中国,最早对山崎丰子进行研究的是上海外国语学院的莫邦富,他发表了“山崎丰子谈《华丽的家族》及其他——访日本著名作家山崎丰子”(《外国文学研究》,1981年第4期),该论文以访谈录的形式,主要讲述了山崎丰子的新作--长篇小说《两个祖国》的主题思想及今后的构思设想。此后对山崎丰子的研究,主要是关于其作品的社会性特征及其主要人物形象的解析。由此对于山崎丰子的研究,主要从其小说的社会性特征和作品中主要人物形象的分析来进行。综上所述,目前国内外还没有研究者对山崎丰子的《女系家族》这一作品做系统而详细的研究。本论文针对《女系家族》中所展现的女系家族制度中的养子制进行深入研究,这对于了解日本家族制度及日本女系家族制度的特征具有重要的实际意义和理论意义;另一方面该研究对于了解日本社会、文化,现实主义文学的研究,有着重要意义。
山崎丰子的《女系家族》主要描述了大阪的旧商家和服店的当家矢岛嘉藏的突然离世,留下了丰厚的遗产,但令矢岛家大感头疼的是遗嘱里并未写清楚该如何划分和相应的每人应得的金额。矢岛家族没有儿子,只有二女儿千寿的婿养子,而最让矢岛的三个女儿滕代、千寿、雏子惊讶的是,意外多出来父亲的情妇,名为滨田文乃要和她们争夺遗产,让本来关系就不怎么融洽的矢岛三姐妹把炮火一直对外,集中到了文乃身上。让家族关系更为复杂的是文乃的肚子里被证实怀了父亲的骨肉,如果是个男孩,那么所有的遗产都将付之东流。于是她们想尽办法想让文乃放弃遗产,而起初并不在乎遗产的文乃也在矢岛姐妹的相逼下,进入到了争夺遗产的队伍中。该小说里,很现实地再现了日本的传统家族制度,包括继承制、养子制等,本文就日本典型的“家”制度,来具体分析《女系家族》中的具体体现。
关于日本的家族制度,用日本社会学家川岛武宜的话说,就是“家的父家长制”。②而所谓“家”,只是一种抽象的家系的延续体,以婚姻和血缘关系组成的具体的家族不过是“家”的现象形态而已。“家”伴随着一种信念,即不管其成员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动(如死亡、婚姻等),都保持其统一性而存在下去,因此,“家” 与人们生儿育女的具体家庭并不完全是一回事。③在此,家是超血缘的存在,由配偶关系和血缘关系结成的人的群体的存在仅仅是家的现象形态而已,而家名、家业要比生活在家中的具体成员更为重要。因此,在日本家族里血缘关系并不是构成家的唯一纽带,其中模拟血缘关系也是重要组成部分。④比如家族中只有女儿的情况下,可以招婿进门,作为婿养子,以其继承家业。在《女系家族》中,矢岛家族从第一代到第四代,由于家族中只有女儿,就从管家中选婿入门,继承店铺的经营及家业。这种形式比较多见的是在没有男性继承人而只有女儿的情况下招婿进门,招婿的目的其实并不是为了女儿的婚姻,而是为了让其继承家业。
而以“家”为核心的家族制度有两个最明显的特征∶其一是家督继承制。“家督”的含义既包括家业与应继承家业的人。在日本实行长子继承,即由长子继承家业与家长权。其二是血缘纽带与作为生活共同体的家族。家族的血统不仅有生理上的,也有模拟的。如家族中往往包括非血缘者,长期参与家务的佣人、管家之类也可成为家庭成员;或者按照模拟血缘关系招人为养子,或招婿进门让其继承家业。总之,此时的“家”是基于家族之上的超血缘的集团。
由上可见,日本家族制度的家督继承制,奉行的是长子继承制。除长子之外,家族中的其他子女就得离开家族,自谋生业。这样长子继承制就可以保证家族产业的完整性。在日本家督继承制还有其独特性:除了继承家业外,继承家名也是其内容之一。
在中国,家族内如果有儿子的话,一般不会从外姓收养养子,奉行的是异姓不养的原则。除非是家族内没有儿子,不得已才从外姓人家收养养子。并且在中国自古以来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⑤这一说法,可见在中国收养养子主要目的大多在于“继嗣”,而在日本收养养子则不拘于血缘关系,只要是为了家族利益,即使在有儿子的情况下,儿子能力不足,也可以收养养子。此时日本收养养子更多为了“家”,也就是家业的延续。
在日本,尤其是在武家时代,收养养子已经被认为是相当普遍的社会现象。镰仓时期出现的“婿养子”则更是加强家族内部团结力量的有效手段。日本收养养子或者是婿养子,不拘于血缘关系,可以通过模拟血缘关系,来谋求整个家族利益的更好发展。其中婿养子是将女婿与养子的角色合二为一,某家在只有女儿的情况下,收认养子,使其与自家女儿结婚,改为妻家姓氏,成为“婿养子”,进而继承妻族的家业,成为新的家督。比如山崎丰子的《女系家族》中,家族内没有男性继承人,只有女儿的情况下,就从年轻的管家中挑选婿养子,来继承家业。如矢岛嘉藏、矢岛良吉就是这个女系家族中典型的婿养子。
日本特有的养子制度在一定意义上,打破了“富不过三代”的魔咒,对日本家族企业的发展有重要的影响。比如《女系家族》中,矢岛家族从小纺织作坊历经四代终成一家名铺,其中后三代均为倒插门的女婿,从一定意义上说,挑选有能力的婿养子继承家业,对矢岛家族的产业发展有重要的意义。就是这种不重视血缘关系的长子家督继承制和养子制度,使日本的家族形成了一元化的家族产业结构,不仅保证了家族产业的延续,还使内部成员对家族的产业保持高度的忠诚。
由上可见,日本的家族历来奉行的是家的父家长制,长子继承制。作品中的女系家族是大阪旧商家中至今犹存的一种特殊家庭关系。在这种家族中,有的为了繁荣家业而招婿入门,有的即使有儿子,在儿子没有能力经营或手段时,会让其女招赘有经营才能的女婿上门,代代以女系为中心,撑家传业。在这类家族中,维持家业远远重于骨肉关系和骨肉间的爱。
恩格斯在著名的给哈克纳斯的信中提出:“据我看来,现实主义的意思是,除细节的真实外,还要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山崎丰子作为日本战后典型的现实主义作家,根据战后家族制度的变迁,通过对作品中女系家族的描写再现了家族制度中有特色的女系家族制度的各种特性,及各种典型人物。
作品《女系家族》,以第三代矢岛家族的经营者矢岛嘉藏的离世为爆发点,描述了家族内部的遗产分配问题。矢岛家为了店铺的经营及家业,家族的女儿从管家中选婿入门来继承家业。在这种女系家族中,女婿即使入门作为经营者,在家族里依然没有地位,没有话语权,其存在就像影子一样。尤其是在遗产分配问题中,可以看到女系家族中,那些赤裸裸的利己主义及同胞亲人间的冷淡、憎恨和积怨,丝毫感觉不到亲人间的骨肉情感。
矢岛嘉藏作为第三代矢岛家族的婿养子,也曾是矢岛家族的管家,在24岁的那年,与比他小2岁的松子结婚成为婿养子。在矢岛家中,凡事都由女人做主,松子从未把矢岛嘉藏放在眼里,经常居高临下,主宰一切。并且就连作为长女的藤代也看不起插门为婿的父亲。矢岛嘉藏作为矢岛家的婿养子,其存在无非就是经营家族企业的“机器”而已,没有任何地位。不但得不到妻子松子的尊敬,就连子女对父亲也是颐指气使。文章中描写道在矢岛嘉藏患肝病,病情加重的情况下,姐妹三人却将父亲托付给佣人和护士,而她们则结伴去看戏,直到接到父亲病危的电话,才赶回去。可见女儿对父亲的无视及冷漠。
在此家族中,子女之间也没有丝毫亲情,尤其是彼此间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便会产生不尽的斗争,没有骨肉之情,只有孤立的自尊心和竞争心。比如在遗产分配中,三姐妹里,出嫁又归的长女矢岛藤代处境最为困难,次女千寿招了婿养子良吉,可以继承矢岛家族的姓氏及家业,三女雏子尚未出嫁。
二女儿千寿一直嫉妒长女藤代出嫁时,豪华奢侈的嫁妆,去服装间看了看姐姐的衣服,被藤代发现,藤代就逼着千寿写保证书,保证以后再也不动她的东西。包括在之后的遗产分配过程中,三姐妹也是各想心事,为了一己私欲,采取一切手段,丝毫不顾及同胞姐妹之情,只为满足永无法填满的欲望。由此可见在女系家族中,不要说亲人之间的骨肉之情,婿养子与其说是家族中的一员,不如说是为了家族产业的延续而存在的工作的“机器”。同胞亲族之间,比起骨肉亲情,更加重视私欲和利益。
综上所述,在日本典型的家族制度的家督继承制和养子制度基础上,分析了在山崎丰子作品《女系家族》中矢岛家族的女系家族制度和婿养子。日本自来奉行长子家督继承制,在作品《女系家族》中也是如此,在第三代长女松子和次女芳子时,由长女松子招嘉藏作为婿养子,继承家业。而芳子则外出嫁人,另立自己的产业。到第四代,长女藤代外出嫁给他人,就有次女千寿担任起招婿继承家业的重任。虽然在此女系家族中,婿养子名义上是家族产业的经营者,但是实际没有丝毫的尊严,只不过是维持家族产业继续下去的一枚棋子而已。另外作品中围绕遗产,女系家族内部成员的赤裸裸的利益相争,从另一方面来看,无非也是日本典型的重视“家”文化的结果。此时的“家”虽然作为超血缘的存在,而家名、家业要比生活在家中的具体成员更为重要。所以家族内部成员更重视自己的欲望和利益,而与家族内部成员之间的亲情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随着战后日本民主改革和新民法的制定,废除了封建家族制度,否定了“家”对个人的合法控制,使家庭逐渐向民主化转变。女系家族写于战后60年代,此时家族制度已经逐渐地走向民主化,但分析作品中的矢岛家族,可见女系家族还是明显地存有封建性质的家族制度,直到随着第三代经营者矢岛嘉藏的离世,通过遗产分配,才逐渐地打破女系家族的传统,走向民主化。
注释:
①“家督”一词最早见于中国的《史记》:“家有长子曰家督”。出自《史记》越王勾践世家。
②川岛武宜.《作为意识形态的家族制度》.岩波书店,昭和32年版第32页.
③李卓.家族制度与日本近代化[J].南开学报,1994(2).
④李卓.略论日本传统家族制度的特征[J].外国问题研究,1996(4).
⑤出自《孟子》的《离娄章句上》.
课题项目:河北北方学院校级青年基金课题,编号SQ201316。
李金凤(1984-),女,河南安阳人,日语语言文学专业,研究方向:日本社会文化,北京外国语大学日本学研究中心博士生。
北京外国语大学 100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