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伦理学视野下的《源氏物语》——以源氏和藤壶妃子的禁忌之恋为中心

尹 蕾

文学伦理学视野下的《源氏物语》
——以源氏和藤壶妃子的禁忌之恋为中心

尹 蕾

本文围绕《源氏物语》主角光源氏与其继母藤壶妃子之间的禁忌之恋，利用文学伦理学批评方法，着重阐述了源氏的“恋母情结”和他身上所具有的“斯芬克斯因子”，证明光源氏所惧怕的并非简单的拟制血缘的乱伦，而是他内心将藤壶当作了真正的母亲。

《源氏物语》是世界上第一部长篇小说，大约成书于11世纪初期，全书共五十四回，是一部近百万字的长篇巨作。其组织慎密，结构庞大，叙述故事前后历经三代，刻画人物多达四百多个，和歌七百九十五首。《源氏物语》代表着日本中古时期散文文学的最高成就，被誉为日本古典文学的最高峰。

一、《源氏物语》中的禁忌之恋

《源氏物语》的故事，基本围绕源氏的爱情线索展开，描写了他与众多女性之间的交往过程。而这些女性，既有身份高贵的公主（三公主），也有来历不明的市井村妇（夕颜），其中还不乏有夫之妇（六条妃子、空蝉），更有一些人本身与源氏具有血缘关系或者拟制的血缘关系，以现代人的观点来看，他们之间的结合属于乱伦，即“禁忌之恋”。

比如说，藤壶妃子是桐壶帝的后妃，在身份上是源氏的继母，两人发生乱伦关系并生有一子。紫姬从小被源氏收养，两人之间属于养女与养父的关系。但在紫姬长大后，却变成源氏的妻室，而且在众多女性中显然占据着正妻的位置。源氏也向叔父的女儿，即堂妹槿姬求爱，对已成为儿媳的梅壶女御仍紧追不放。同时，源氏也对梅壶女御的母亲——六条妃子念念不忘，而六条妃子在身份上是源氏已故叔父的夫人，即是源氏的婶子。源氏四十岁时娶了哥哥朱雀帝年方十六的女儿三公主，二人之间即叔父和侄女的关系。胧月夜是朱雀帝的妃子，却与源氏私通。从伦理上讲，二人之间是小叔与嫂子的关系。

其实不仅是源氏有众多禁忌之恋，其他角色也同样如此。比如胧月夜是右大臣的小女儿，弘徽殿女御的妹妹，相当于是朱雀帝的阿姨，同时又是妃子。源氏之子夕雾与青梅竹马的表妹云居雁结婚等等。

不过在当时的日本社会中，这些都不是问题。实际上，在历史中乱伦通婚现象也十分普遍。日本古代崇尚血脉的纯正性，认为近亲结婚有助于增加血统纯度，天皇家世代近亲结婚，并且乐此不疲。天武天皇娶了哥哥天智天皇之女为皇后；花山天皇同时娶了母女两人，并且还各生有一子；一条天皇的两个皇子分别娶了自己母亲的两个妹妹……甚至在《源氏物语》问世几十年后，白河天皇效仿书中源氏所为，真的与自己养女通奸，还将她许配给孙子鸟羽天皇，生下了崇德天皇。可以说日本的乱世，就是从这些乱伦开始的。不过至少在当时看来，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并非是“禁忌”。

显然书中的源氏也是如此认为，所以他才能明目张胆地与那些情人约会，即便被发现，也不担心。但这些关系中，唯有与藤壶妃子之间的关系，是他始终不敢让外人知晓的，并且一直讳莫如深。这到底是为什么呢？还得从他们两人之间复杂的关系入手。

二、源氏与藤壶妃子的禁忌之恋

源氏是桐壶帝爱妃桐壶更衣所生的皇子，因更衣在他幼年时就去世了，后来桐壶帝又迎娶了与更衣十分相似的藤壶妃子，并对其万般宠爱。而源氏因为听说藤壶妃子酷似自己的母亲，也从小对其心生爱意，亲近不已。

皇上召见藤壶妃子，觉得此人容貌风采，异常肖似已故桐壶更衣。而且身份高贵，为世人所敬仰，别的妃嫔对她无可贬斥。因此藤壶妃子入宫之后，一切如意称心。已故桐壶更衣出身低微，受人轻视，而恩宠偏偏异常深重。现在皇上对她的恋慕虽然并不消减，但爱情自然移注在藤壶妃子身上，觉得心情十分欢慰。这也是人世常态，深可感慨也。

桐壶帝因为宠爱源氏，不但没有阻挠他与藤壶妃子接近，反而积极促成此事。儿时的源氏只是对藤壶抱有母亲的想法，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在成人后，即使有了正式的妻子葵姬，仍对藤壶妃子念念不忘。反而将这种倾慕变成了男女之间的爱慕，并最终与藤壶妃子有了肌肤之亲，犯了伦理禁忌。

源氏虽然与众多女性有交往，其中不乏有夫之妇，有些甚至是世人皆知。但大家都因为源氏的光彩照人，而不予追究。源氏也习以为常，只有对藤壶妃子一事，不敢令人知晓。他在纪伊守家规避方位时，听到有女眷谈论自己，于是便侧耳偷听。

有一人说∶“真是一位尊严的公子啊!早就娶定了一位不称心的夫人，也真可惜。但是听说他有心爱的情人，常常偷偷地往来。”公子听了这话，想起了自己的心事，不免担忧。他想∶“她们在这种谈话的场合，说不定会把我和藤壶妃子的事情泄漏出来，教我自己听到了，如何是好呢?”

虽然源氏阅遍世间女性，就像“雨夜品评”中所述，上中下等女子都有来往。但实际上，他只是一直寻找藤壶妃子的影子，为了这个他最想得到却无法得到的女性，而辗转于花草丛中。最终找到了酷似藤壶妃子的紫姬。

女孩的相貌非常可爱，眉梢流露清秀之气，额如敷粉，披在脑后的短发俊美动人。源氏公子想道∶“这个人长大起来，多么娇艳啊!”便目不转睛地注视她。继而又想∶“原来这孩子的相貌，非常肖似我所倾心爱慕的那个人，所以如此牵惹我的心目。”想到这里，不禁流下泪来。

源氏费尽心思，将紫姬带到身边成为养女。而原因只是为了当藤壶妃子的替代品。这里提到了紫姬的身世，她是兵部卿亲王的私生女，而藤壶妃子是兵部卿亲王的亲妹妹，两者是姑姑和侄女的关系。这种血统的关联，更让源氏欲罢不能。

与此同时，藤壶妃子因为生病离开了后宫回娘家居住，这给了源氏可乘之机。源氏串通女御身边的王命妇，偷偷私会心上人。不曾想，这短短的一夜，却令两人之间有了孩子，也使得这段感情变得岌岌可危。藤壶妃子怀孕之后，整日愁眉不展，生怕被外人知道。这次所生下的孩子，就是下任皇太子，后来的冷泉帝。

自此，源氏与藤壶妃子之间的秘密，始终困扰着两个人，这条线也成为贯穿故事始终的重要线索。

三、源氏的“恋母情结”

从源氏与藤壶妃子之间的禁忌之恋可以看出，源氏具有严重的“恋母情结”。在日本平安时代，子女主要由母方家族抚养。因此同父异母的孩子之间并不熟悉，但同母异父的孩子如同亲兄弟。母亲对孩子的影响非常大，母亲的地位可以直接决定孩子的地位。比如源氏，虽然父亲桐壶帝很宠爱他，但因为他母亲只是地位低下的更衣，因此源氏一开始就被剥夺了当皇太子的权利，只能降为臣子。

在母亲去世之后，源氏更失去了支柱，桐壶帝让他与藤壶妃子多亲近，为他跟左大臣家结亲等等，都是为了源氏可以培养势力，不至于势单力薄。源氏三岁时丧母，可以说从小就缺乏母爱，而在那个时代，母爱不单是感情上的，更是实际利益上的。可以看到，文中一直作为反面角色出现的弘徽殿女御，就是一个势力熏天的人物。她作为朱雀帝的母亲，不但在右大臣家具有绝对的发言权，甚至对桐壶帝和朱雀帝都有巨大影响力。而源氏却没有能为自己撑腰的母亲，因此当酷似母亲，而且身份高贵，身为女御的藤壶妃子出现时，源氏的那种心理诉求得到了满足。在他心中，将藤壶妃子当成了真正的母亲。

而随着源氏年龄的增长，在他成人后，已经不能再随意出入后宫。童年时虽然得到桐壶帝的允许，可以与藤壶妃子经常接近，但因为两者并非真正的母子，藤壶一开始对源氏就抱有男女之情。

源氏公子时刻不离皇上左右，因此日常侍奉皇上的妃嫔们对他都不规避。妃嫔们个个自认为美貌不让他人，实际上也的确妩媚窈窕，各得其妙。然而她们都年事较长，态度老成;只有这位藤壶女御年龄最幼，相貌又最美，见了源氏公子往往含羞躲避。

藤壶妃子年龄上只比源氏大几岁，虽然名为母子，实际上如同姐弟。但女性要比男性成熟早，所以还未成年时，她便对源氏有特别的意识。通常，源氏与藤壶妃子之间的禁忌之恋，责任多归于源氏。但我认为藤壶妃子也负有同等的责任，如果不是她在心底对源氏存有好感，便不会默许这段感情，这从藤壶妃子千方百计为自己找借口推脱可知。

话题回到源氏身上，与俄狄浦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杀父娶母不同，源氏一开始就知道藤壶妃子是父皇的妃子，是自己的继母，虽然他们之间没有实际的血缘关系，但却存在拟制的伦理关系，因此自己和藤壶妃子之间是不被允许的恋情。源氏可以向自己的堂妹，婶子，侄女甚至养女求爱，但惟独不能和继母在一起。有人或许会说，是否因为是天皇的妃子，所以源氏才不敢对其有非分之想。其实也不尽然，后来源氏与朱雀帝喜爱的胧月夜私通，被天皇知道了，也没有对源氏的内心产生重大的冲击。而在空蝉一章中，丈夫伊豫介死后，继子纪伊守对空蝉有非分之想，这也是世人皆知的事情，并没有源氏与藤壶妃子之间那般不敢让人知道。

究其原因，源氏从小将藤壶妃子当成真正的母亲来看待，后来与之发生关系，他所惧怕的与其说是世间舆论，不如说是自己良心的谴责。而藤壶妃子所忧虑的又有所不同，很显然一开始，她便没将源氏当成过自己的儿子，后来两人私通，并生下一子，藤壶妃子怕被桐壶帝知道，失去宠爱，并且连累儿子无法继承皇位。因此，虽然两者同样对此事缄口不言，但出发的立场截然不同。

源氏的恋母情结，导致他与藤壶妃子私通后，仍念念不忘，最终找到藤壶的侄女紫姬作为替代品。他一方面将紫姬想象成藤壶妃子，得到心理上的慰藉；另一方面将紫姬当成养女，按照自己的爱好进行培养，最终变成集母亲，情人，女儿为一身的完美妻子。可惜的是，或许作为与藤壶妃子私通的惩罚，源氏始终未能跟紫姬生育子女，这也是他人生最大的遗憾。

四、源氏与“斯芬克斯因子”

“斯芬克斯因子”包含了人性因子和兽性因子两部分。人性因子象征理性，仁爱；兽性因子象征本能欲望。源氏的身上同样体现了这两种因子。源氏在对待很多女性的时候，都毫不掩饰自己的占有欲，甚至采取“霸王硬上弓”的形式，这充分体现了他身体中的兽性因子。对于男性的本能欲望，源氏基本没有压制，因此很多人将他作为好色之徒的代表，国内很多学者在研究日本“好色”文化时，也会围绕他来进行。但是，在日本源氏却不是个贬义词，即使在故事中，虽然作者开篇就提到源氏有些花心的名声，但那并非贬低，反而有些喜爱的意思。原因无他，在于源氏对人温柔体贴，并且无论女性出身家世，基本都平等对待，像末摘花这样外表丑陋，性格又孤僻的人物，源氏也照顾有加。总之，只要与源氏有过交往的女性，他都会悉心安排，不会始乱终弃，只图一时快活。

源氏是作者紫式部心目中的理想男性，外表俊美，光彩照人；内心细腻，懂得关心；并且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又出身高贵，有钱有势。这样的男性，在平安时代是谁都会爱的，也难怪《源氏物语》一经问世，就在贵族中间流传。而源氏这些优点，就是他的人性因子所在。虽然他常常寻花问柳，将男性的本能发挥到极致，但他的博爱却又令当时的女性如痴如醉，任谁都希望与他共度良宵。

回到源氏与藤壶妃子的关系上来，藤壶妃子是源氏的初恋，而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源氏，在最爱的人面前，却无法达成心愿。因为身份的关系，他们注定是没法光明正大结合的一对。虽然平时的源氏是风雅可人的贵公子，但在藤壶妃子面前，他却无法克制自己的兽性因子，最终犯下了不可告人的错误。

而后，源氏一直对藤壶妃子照顾有加，在桐壶帝去世后，更是成为了小皇子的后援人，一直支持他登基成为冷泉帝。一方面，由于小皇子是源氏的亲生骨肉，但更重要的是，源氏是将他看做是藤壶妃子的儿子，才疼爱有加。虽然源氏怨恨藤壶妃子对自己的冷酷无情，但他却一直善待藤壶妃子，这点体现了源氏身上人性因子的魅力。

五、结语

《源氏物语》是日本古典作品的最高峰，而自始至终贯穿全文的一条线即源氏与藤壶妃子的禁忌之恋。源氏因为自幼失去母亲，而患有严重的“恋母情结”，而他身上的兽性因子最终战胜了人性因子，因此他与继母藤壶妃子发生了关系，并且生有一子。可以说，整个《源氏物语》就是源氏寻找缺失母爱的过程，最终源氏通过与藤壶有血缘关系的紫姬，得到了精神上的替代品。而源氏对禁忌之恋一生的反省和忏悔，则体现了他身上的人性因子。

本文受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资助，项目代码31541310205。

尹蕾（1983.3- ），女，讲师，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在读，主要研究方向是日本文学，日本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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