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言
“在很多情况下,记者的作用是去发现新闻、记录新闻,广而告之,然而,内莉·布莱把自己置身于新闻报道之中,变成了‘活新闻。”
拒绝偏见
开启传奇新闻人生
内莉·布莱原名伊丽莎白·简·科克伦,1864年5月5日生于美国宾西法尼亚,正是南北战争打得火热的时候。在布莱6岁的时候,她的父亲去世,将仅有的一小部分财产分给自己的6个孩子们,布莱和她的母亲只得到了很小的一笔钱。布莱的母亲很快再嫁,但是这位继父经常对她们使用家庭暴力,对孩子又打又骂,忍无可忍的母亲在1878年与他离婚。布莱16岁时,和母亲搬到了工业城市匹兹堡,希望找个好工作,在这里,布莱误打误撞地开启了自己的新闻人生。
1885年,匹兹堡《快报》在专栏中刊登讨论“女人能做什么”的社论,这是一篇颇带有引导性的文章。在当时的美国,有一种很流行的观点:女性只要待在家里,等着男性来娶她们就好;如果女孩儿嫁不出去,就只能当佣人和女管家。其实在美国历史上,女性地位不容忽视,仅在新闻这个行业里,无论是第一批殖民地报纸,还是在西进运动中,很多女性就为他们办报纸的丈夫提供支持,亲自当排字工人,撰写文章,甚至在丈夫死后,妻子一个人把报纸支撑起来。然而到19世纪中期,女权运动得到发展,很多女校成立,便有不少男性呼吁女性“回归厨房,回归家庭,不要抛头露面”。
可以想见,内莉·布莱在面对这样的讨论文章时是非常愤怒的,布莱立即写了一封信寄给报纸,言辞激烈地驳斥了“女性不该外出工作”的观点。她写道:“国家正在把一半人民的聪明、智慧、勤劳白白浪费,妇女应该享有和男性同等的权利。”信末署名“孤独的孤女”,这是布莱的第一个笔名。
《快报》编辑乔治·麦登在看完布莱的“匿名信”后,认为文笔优美,逻辑缜密,实为佳品,对作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报纸上刊登启事,希望与写这封信的作者会面,并邀请这位“写信的先生”任职《快报》作者。这无疑是布莱的一个绝佳机会,因为当时她在匹兹堡没有找到任何工作,面临住进贫民窟的窘境,一边是报社,一边是贫穷,布莱毫不犹豫地踏进了《快报》的编辑工作室,这也是《快报》办公室第一次出现女性的身影。
《快报》生活
与墨西哥岁月
当麦登发现自己认为的“先生”是一个二十上下的小女孩儿时,他大吃一惊,不过他仍然信守诺言,让布莱留下为报社撰稿。布莱为《快报》撰写的第一篇文章仍然署名“孤独的孤女”,这引起了其他编辑们的不满,行业潜规则里女性是不能胜任记者的,但这笔名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她需要一个合适的笔名。通过激烈的争论,布莱和编辑们商定,以后就用“内莉·布莱”这个名字作为笔名,而内莉·布莱是著名歌手斯蒂芬·福斯特的流行歌曲的名字,从此以后,伊丽莎白·简·科克伦不再为人所知,内莉·布萊的名字即将响彻北美大地。
内莉·布莱最早被分配去调查职业女性的生存窘境。她在工厂和生产盒子的女工们一天工作14个小时,就为了5美元的薪水,这都使得她大为触动,写了一系列优秀的文章,而编辑们仍然不满意,因为他们认为女性记者应该从事花边新闻、美食以及园艺方面的写作,希望将布莱调离岗位,麦登也希望布莱写一些园艺、流行风尚的文章,但是布莱显然对严肃报道和贫富差距的话题更感兴趣,拒绝了麦登的建议。很快,与编辑们意见不合的布莱就被外派到墨西哥担任驻外记者。
在墨西哥,布莱写了很多关于墨西哥生活的文章,包括不少墨西哥美食、风土人情与墨西哥文化的稿件寄回匹兹堡。但是,布莱的本性难移,在墨西哥她仍发现不少社会问题,墨西哥政府贪污受贿,对穷人的死活不闻不问等文章见诸《快报》,布莱还批评墨西哥政府关押持反对意见的记者,揭露政府控制舆论的丑闻,并称墨西哥总统是压榨百姓、控制媒体的沙皇。墨西哥政府恼羞成怒,威胁布莱要逮捕她,将其驱逐出境。布莱回到匹兹堡仍然撰写关于墨西哥的文章,并将这些稿件集结成书,名为《在墨西哥的六个月》。
很显然,匹兹堡《快报》对女记者的态度使布莱不想在此久居,她回国后很快递交了辞呈,并为编辑留下一张纸条:
我要去纽约了,看我大显身手吧。
布莱
《疯人院十日》
她开创了暗访的先河
布莱到了纽约,仍然处于失业状态,原因还是职业性别歧视,没有报纸愿意雇佣女性记者。布莱在这段时间里的生活费来源主要是向匹兹堡的报纸供稿,也写了很多因为性别歧视,找不到工作的抱怨。
1887年,转机来临,有一家报纸雇佣了布莱,这份报纸就是纽约《世界报》,它的拥有者就是以改良和良心著称的约瑟夫·普利策。不知道是普利策的理念吸引了布莱,还是布莱丰富的经历打动了普利策,两个人的合作可谓亲密无间,加入《世界报》的布莱即将迎来自己职业生涯的巅峰。
19世纪末,纽约报界竞争激烈。普利策非常苦恼,他想出了很多改革报纸的方法,希望提升销量,其中一个创举就是“隐性采访”,即记者卧底采访。这只是普利策的想法,并未付诸实施。内莉·布莱恰好在这时来到了《世界报》。一个女性记者,加上自己的创举,揭露一桩重大丑闻,普利策相信这套组合肯定能吸引到大批的读者,内莉·布莱本就对社会问题关注,听了普利策的计划,表示愿意参与。
1887年9月,纽约街头。23岁的内莉·布莱变了样,她不刷牙洗澡,在街头呆立几个小时,或者胡乱游荡。她用“内莉·布朗”的名字住进一家女工公寓,又对其他住宿者张牙舞爪,充满敌意,把大家全都吓跑;管理员希望她休息,布莱拒绝上床,称她们要害自己,她们都疯了。众人面面相觑,断定自己不是疯子,那么就是内莉·布朗肯定疯了。第二天,她被众人带上法庭,法官裁定布莱有被迫害妄想症,是精神疾病,精神病院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这件事在纽约引起不小轰动,诸多报纸都进行了报道。9月25日,内莉·布莱被送往布莱克韦尔岛——她所有的演技的最终目的地。
布莱克韦尔岛,如今有个更有名的名字:罗斯福岛。1839年,岛上开了美国第一家市立精神病院,很多作家都对这家精神病院的恶劣条件有所指摘,然而能到达岛上的除了病人就是医生。直到9月25日,开往小岛的船上多了一个卧底记者,但此时除了布莱自己和普利策,没有人知道。endprint
岛上的精神病院条件之恶劣远超布莱的想象。食物酸腐,飲水肮脏,冷水洗浴,老鼠横行。“健忘的医生”和“粗野的看护”死掐、骚扰、殴打病人,危险的病人用绳索捆绑在一起,外国女子只因为初到纽约语言不通便被遣送上岛……布莱还发现,为了让“病患”闭嘴,医生和看护从早到晚让病人坐在硬靠背椅子上,不准起立走动,不准说话,只给劣质食物。
布莱上岛之后行为正常,然而她惊恐地发现,自己越是这样,就越会被医护们认为有病。卧底最后阶段,有别的报纸派人来采访看起来很奇怪的布莱,当然这位记者打的是寻找失散情人的旗号,也未表明自己的记者身份。布莱装疯,恳请记者不要带她走,蒙混过关。10天后,普利策的《世界报》的一位律师安排了“内莉·布朗”的出院事宜。
两天后,《世界报》刊登了介绍精神病院恶劣条件的系列文章,署名:内莉·布莱。布莱立刻被报界奉为英雄,成为明星记者。系列文章见报一个月后,布莱随一个调查的大陪审团再次登岛。
布莱将岛上的所见所闻集结成书,取名《疯人院十日》,一时间洛阳纸贵,普利策打了一个漂亮仗。布莱在书中说,很多行为在她和大陪审团到达后得到改正,食品卫生条件改善,外国病人转移,粗鲁的医护被开除。她的行为也促进了政府改革,慈善部门增加了85万美元的专款。布莱开了记者暗访的先河,在其后的美国历史中,暗访和卧底采访成为主旋律,无论是厄普顿·辛克莱还是艾达·塔贝尔,无不模仿了布莱的行为。
“七十二天环游地球”
与不期而遇的竞争
1888年,一本科幻小说横空出世,那就是《八十天环游地球》,作者是法国科幻作家儒勒·凡尔纳。书中的菲利斯·福格和他的助手在八十天内环游了世界。这本书在欧美各地流行开来,其中一位读者便是内莉·布莱。这本小说引起了热烈反响,很多人讨论它能否实现,甚至有人开始模仿。成为明星记者的布莱和普利策都没闲着,擅长改革的普利策提出了一个新点子,这个点子,按现在的话讲叫新闻策划。
从《奥德赛》到“五月花”,旅行似乎只是男人们的专利,尤其是长途旅行。长期以来,各类文学作品都彰显了男性的力量与魅力。然而普利策和《世界报》做出一个危险的举动:让内莉·布莱去环游世界,打破书中的80天纪录。内莉·布莱欣然应允。
1889年11月14日,布莱离开纽约。她带着美国国务卿娜丽恩的特别签证,穿着花格大衣,开始了环球旅行,志在打破80天这一纪录。当内莉·布莱乘船、骑马、坐火车日夜兼程时,《世界报》不仅每日刊登她的旅行路线、沿途报道,还举办了猜谜有奖比赛,赢者可免费旅行欧洲。大肆炒作吸引了约100万人参与,纽约市内人人关心布莱小姐能否回来。
然而布莱也许不知道,当时,也有一位女性,也是在报刊的资助下,赶这个环游世界的热点,她就是伊丽莎白·比思兰。
比思兰比布莱大三岁,生于路易斯安纳,南北战争中战火烧到南方,她随家人在南方各处迁徙,后来为新奥尔良报纸供稿。1887年,也就是布莱暗访精神病院那一年,比思兰来到纽约,为《太阳报》等报纸撰稿。而就在1889年这一年稍早些,比思兰也为《世界报》打过短工,不过很快她就被人欣赏,到《时尚》杂志做文字编辑了。
《时尚》杂志的拥有者约翰·布里斯本·沃克选择比思兰,因为比思兰个头更高挑,看起来更古典,认为她是最佳人选。然而,当沃克建议比思兰环球航行时,得到的回答是拒绝的。比思兰称自己没有准备好长途旅行的衣物,第二天还有客人聚会,总之想尽一切办法推脱。其实,比思兰和布莱最大的区别,在于比思兰受不了被别人关注的目光,那令她恐惧。不过也许是架不住沃克的劝说,在布莱离开纽约,一路向东,严格按照凡尔纳小说福格先生的路线行进时,比思兰也离开了纽约,不过她走的是相反方向——坐在从纽约向旧金山的火车里。和布莱一样,比思兰也对沿途见闻进行写作,寄回《时尚》杂志。比思兰要求杂志上不要出现“和布莱竞赛、竞争”,而是要求使用“旅行”这类词语,尽管《时尚》杂志严格遵守,可是同天出发不免让人联想非非,其他报纸开始使用竞赛这一词汇,比思兰得到了更多关注,尽管她自己不想这样。
布莱从美国启程后,向东航行到英国,再到法国,唯一一次偏离路线是她前往法国亚眠拜访儒勒·凡尔纳,稍作休整便继续东进,前往布林迪西、塞得港、科伦坡、新加坡、香港……将书中的主要地点全部拜访一遍。比思兰向西行进,沿途逆向到达这些城市,最后,在英国南安普顿,由于北大西洋的风暴,使得计划好的邮轮延期航行,耽误了宝贵的追赶布莱的时间。尽管有人声称是普利策贿赂了邮船公司,但大部分人仍认为未知的气象才是罪魁祸首。
布莱计划75天左右完成目标,尽管连儒勒·凡尔纳都很怀疑,但布莱背负着很多人的希望,有人为她写书,有人为她歌唱。多少种鲜花,多少列火车,多少匹赛马都以她命名。当她抵达旧金山时,成千上万的人到码头上去迎接她。妇女们举着旗帜走在她的马车前,乐队为她奏乐,观众为她欢呼。在乘火车横跨美国时,每到一站,人们都热烈地欢迎她,在堪萨斯州,甚至有人让她竞选州长。她回来了。经过72天,她回到了新泽西州的码头。她创造了环球旅行新纪录。
伊丽莎白·比思兰抵达纽约比布莱晚了4天,她用了76天,比思兰同样可以为自己骄傲,她也打破了80天这一纪录。布莱和比思兰经历了同样的痛苦:睡眠不足、语言不通、交通困难。布莱曾写道自己实在难以忍受船上的颠簸,只能睡觉,曾经在船上睡了20多个小时,船长都以为她死了。比思兰也在写给《时尚》杂志的信中称语言障碍很难克服。不过,她们都向世界展示了独立的美国女性,美国妇女也被看做是有决心、有独立精神并能在任何情况下照料自己的人。
嫁给百万富翁,继承了公司
破产后又去做了战地记者
布莱和比思兰都出名了,相比之下,布莱更享受这种感觉。1891年,比思兰嫁给一位律师,仍然为杂志和报纸撰写文学评论,不过她也很苦恼。“每到一处都会有奇怪的眼光看我,仿佛是一场廉价秀。”比思兰当初的担心成为现实,她受不了成名带来的困扰。
布莱在匹兹堡遇见了百万富翁罗伯特·西曼,二人在1895年闪婚。布莱当时31岁,而西曼73高龄。布莱离开了记者岗位,在丈夫公司参与钢铁容器的制造生产。1904年西曼去世,布莱继承了公司,甚至有两项专利发明出自布莱之手,然而由于经营不善与员工贪污问题,布莱的公司破产,她又捡起笔,写了很多关于一战东线战场的报道,国内的女权游行,并预言在20年代美国女性将会获得投票权。
1922年,布莱因肺炎去世于纽约,被葬于纽约布朗克斯的伍德劳恩公墓,巧合的是7年之后,1929年比思兰也是患肺炎去世,同样葬于伍德劳恩公墓,奇妙的巧合。
布莱的一生很传奇,她年少艰辛,成为女性记者,是暗访鼻祖,打破纪录环游地球,嫁给百万富翁,成为先锋企业家,破产后成为战地记者,死后与“竞争者”葬于同一公墓,正应了那句话:“内莉·布莱把自己置身于新闻报道之中,变成了‘活新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