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1979年的一个春天。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我有一个姐姐,两个妹妹。可惜我身下的那个妹妹刚生下来第二天就夭折了。第二年的同一天同个时辰,我的第二个妹妹出生了,母亲抱着妹妹哭了,母亲说,是之前的妹妹又回家了。小时候,母亲留给我们的记忆是温馨的。母亲在院子养了一大群鸡鸭鹅,还有小兔和小猪。兔子长大了,母亲在推车上绑好两个筐子,一个放兔子,另一个筐子里面装着我和妹妹。蜿蜒的山路上,母亲推着我们去赶集,一路上洋溢着欢声笑语。
等我们大一些了,母亲就不允许我们懒惰了。天一亮就要喊我们起床,大姐压水,我烧火,妹妹扫院子。
那时流行带胶的贴画,一毛钱能买好几包。五颜六色的贴画让我想得头疼。我趁母亲在外面忙,偷了母亲抽屉里的一毛钱跑去商店,买回一大把贴画。事情败露那天,是年幼的妹妹把我买来的贴画糊满了半面墙。母亲严厉追问:贴画哪来的?妹妹拖着哭腔喊:二嫚给的。我被母亲拉到一边,狠揍屁股。我蹲在地上抽泣,母亲拉我起来,问我:知道妈为啥打你吗?是为了让你记住,别人的东西不能拿……
12岁那年照镜子,我惊喜地发现自己不但长了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还拥有了一对水灵的双眼皮。那时的我特臭美带领小伙伴们把邻居大门上的红对联全撕了下来,红对联蘸着水描红嘴唇,黑色的墨汁画眉毛。邻居找上门,母亲态度和蔼连声道歉。送走邻居,母亲见我哭成了大花猫,帮我擦拭脸上的泪。母亲一边擦拭,一边忍不住笑。
一次去小伙伴家,婶子做了香喷喷的兔肉,我和妹妹馋得流口水,心想要能吃上一口就好了。刚好母亲来喊我们回去,母亲扫了我一眼,那目光充满了严厉。回家后,母亲把笼子里最肥那只兔子拖出来,杀了炖了。母亲把肉端到我们三个的跟前,说:不能眼馋别人的东西,想吃了告诉妈妈。
在我的回忆里,总有一幅温馨的画面:明媚的阳光,饱满的农家小院,还有母亲忙碌的身影。
后来,我和大姐外出读书,参加了工作。每逢节日,我俩提着大包小包回老家,蜿蜒的山路,颠簸得厉害。那一次,我俩提着年货挤上回乡的长途车,车厢里大都是带着行李返乡的民工,车内人多,空气不流通,整个车厢都是汗臭、脚臭混杂着年货与鱼腥味,我俩晕车厉害,难受死了。正在这时,姐姐跟司机说要上厕所;司机好不容易找地方停下了车,车门被人和行李堵死了。姐姐一狠心,就从窗户爬出去了。车子走走停停长达五个多小时,到了镇上,我俩还要步行2公里才能到家。回家后,我俩跟个小狗似的趴在炕上喊着难受,母亲看了很难过。第二天早上,母亲对我们几个说:昨晚上跟你爸商量了,把家搬到牟平……当时我们几个强烈反对,搬家谈何容易?家里也不富裕,搬去外地拿什么来维持生计?外公外婆年迈,母亲怎忍心远离?
过了好长时间,那一天忽然接到母亲的电话。母亲在那头说:大嫚,二嫚,妈都收拾好了,跟你们去牟平……
母亲把田地托付给亲戚,把家里的鸡鸭鹅都送人了,唯独舍不下这栋老屋。老屋是我的老爷爷留下来的,老爷爷送给了爷爷,爷爷在这里娶了奶奶,生了父亲兄弟4个,后来这老屋被爷爷分给父母亲做结婚的新房,在这里又有了我们姐妹四个。母亲舍不得卖掉,父亲也是。父亲是爷爷奶奶最小的一个孩子,奶奶快50岁才生的父亲。父母亲结婚时,爷爷奶奶已年迈。每当提起爷爷奶奶,母亲总是一脸的愧疚。母亲说,爷爷奶奶没跟着享过一天福。那时物质匮乏,母亲也没什么好的东西送给老人,只有做了面条、饺子才送给爷爷奶奶。等生活好些了,老人都不在了,空留“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愧疚。
每年重大节日,母亲总是供奉好水果与饽饽,喊我们三个过去磕头。母亲说:赶紧过来给老祖宗磕个头。我们怀着一颗虔诚的心跪下磕头。这种习惯一直保留着,到我们出嫁后每年正月初三都要去母亲家里磕头。祭祀,怀念先人,也是对血脉传承,感恩先人的一种尊重。
母亲把老屋托付给我的二爹。母亲说,这是祖辈留下的老屋,什么时候也不能卖。那个深夜,大货车拉着父母所有的家当来到了牟平某个楼区。(房子是父母亲提前买好的。)车上拉了几袋自家磨的面粉,有锅碗瓢盆,有平日里换洗的衣物还有晒过的被褥。把东西从车上搬下来,我们都很累。母亲小心翼翼把一个木质的梳妆台放在桌子上,母亲说:这是祖祖辈辈留下的传家宝,要代代相传。母亲又去卧室铺好了被褥,喊我们:嫚,都过来睡吧。昏暗的灯光下,母亲那张又黑又瘦的脸,让我不安。皱纹爬上了母亲的额头,那发丝多了点点鬓白,辛劳的母亲啊,让我想起“孟母三迁”的故事。难以想象,母亲是如何做出这样的决定,离开生活几十年的家乡,母亲甚至不知道将来靠什么生活,生存,就这么义无反顾地来了!
父亲很快找到了工作。那时我在一家工厂做化验员,大姐在企业任职会计,妹妹也找到了合适的工作。再后来大姐嫁到了城里,我在大姐的介绍下找到了相伴一生的那个他;妹妹也找到了幸福的归属。再后来,我们三个都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三个可爱的男孩子,母亲每每看到孩子们都高兴得不得了。我们姐妹三个嫁的都是独生子,尤其是大姐跟姐夫结婚十几年,一直和公婆住一起,从未和公婆红过脸。妹妹也是被公婆称赞的好儿媳,我和公婆的关系也是和睦,这一切和母亲的教育有很大的关系。母亲总说:善待老人是做人的根本。母亲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逢重大节日,外公外婆的生日,母親必须要回家的。母亲晕车很厉害,每次从老家回来总会大病一场;母亲只记得孩子们晕车,唯独忘了她自己是晕车最厉害的一个。
后来大姐,姐夫,妹妹各开了一家专卖店,生活也越来越好了。父母也办理了退休,每个礼拜五我们都聚在一起,父母亲忙着洗水果,三个孩子在一起玩游戏,我们几个打打扑克,聊聊天,玩得很开心。温馨的大家庭,是我们前进的动力啊。
2011年秋天,我在姐姐的帮助下开了一家专卖店,这是我们大家庭里第四个专卖店。母亲大力支持,姐姐、妹妹和母亲都把自己的积蓄拿出来让我进货。母亲不顾自己瘦弱的身体,与我们一起整理商品,忙碌到深夜。记得门头两侧的大柱子需要刷油漆,我恐高,不敢上;姐姐和大哥、妹妹都来帮忙,母亲在一边看着我们笑得很开心。
专卖店开业那天,家人们都来店里帮忙,那一天,客户爆满,我眼里都是满满的幸福。这幸福来自于母亲,来源于亲人,来自于所有的鼓励与支持,所有的呵护与注视。
今年,我39岁,儿子14岁,母亲已近古稀,母亲还在散发余热,只要我一个电话打去,我说,妈我要出门,不出半个小时,母亲就坐公交来了,帮我看店,帮我收拾卫生。有时母亲还特意炖了鸡汤送来店里。每次有好吃的,母亲总是自言自语说,你外公外婆在这就好了。母亲的言语里充满了愧疚。
有一次儿子问我:妈妈,你的妈妈怎么那么爱你啊?我笑了笑;天下的父母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只是爱的方式不一样罢了。现在想想,我们姐妹三个所拥有的乐观、自信,都来源于母亲,母亲用瘦弱的身躯为我们支撑起一片晴空,我们几个在生意上诚信,童叟无欺,在生活中乐观向上,所有的快乐源泉来自于母亲潜移默化优良的家风传承!
盖少艳,系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爱好文学,热爱生活,用文字抒发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