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台彭氏菜根香杯”“我的家风故事”原创散文大赛征文专辑
不用扳指头也能算出,几十年来,有多少朋友陆续离开了自己的故乡,安居城市,我也算是大致如此。
他们离开家乡后,多半在城里活得很滋润,有的还风生水起。回忆起故乡故土、风土人情,都说得头头是道,感情不舍,滔滔不绝。他们大都能写出优美的文章,怀念自己的家乡轶事。我却总觉得没什么可说可写的,好像故乡离我很远,忽而又很近。我曾经也提起了很多次笔,总是写不出一个文字来。
终于沉下心想写出一些文字。再三思索后恍然大悟:原来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真正地离开过自己的家乡——身体尽管也时时会回到老家,但灵魂从来没有远离过家乡。家乡的一切物事已经深深镌刻在自己的内心,随时随地都可以任意翻阅故乡的过去和未来。历历在目,经卷清晰。任意翻出哪一辑,都近在眼前,未曾远离。很多长辈们尽管身体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可他们的音容笑貌,精气神志,无不时时在我们眼前闪耀着光华。所以我在纪念长辈的一首诗里这样写道:
长辈们高高地把姓氏举过头顶,
把姓氏和家谱高高地举起在堂前,长辈们那模糊的身影,
点燃一炉延续后代的香火,我听见他们念念有词:
我是一棵树根,葳蕤的葱林是我们千秋万代的子民,
我是一条大江,枝丫的小河、溪流是我不绝的血脉,
我是一片蓝天,乌云、白云都是我灵前的匆匆过客,
我是一截插曲,在折戏里任谁都不会轻易把我剔出。
在家族和村民的丛林里,我们并不是最高的植物,
我看见长辈们常把姓氏和族谱高高举过头顶,像一群囚徒,
是啊,是一群岁月和家庭的囚徒,
他们的一言一行,都不断地噼啪着一种声音:
这是我,还有我的子孙!这是我,永远是我的骨殖!
生如此,灰烬也是如此。
于是,在近乎二十年前,我在父亲的墓碑前写道:
言可经纶行为师,表堪寻常里如范。
其实,说句实话,家风的熏陶多半来自于那本并不说话的家谱。里面到底是怎么说的,我们至今也没有完全读完、读懂过,只记得里面有家族的“排行”。很早在每年的正月会组织召开家族大会,叫“拜谱”。最初几年还打开家谱念念族规,后来就是单纯的吃吃喝喝,成了外出的和留守家乡的聚会闲谝了。再后来外出、搬迁的多了,就是吃喝都聚不到一起了,那个家族大会就渐渐淡出了我们的记忆。现在甚至于家谱存放在哪家同门家里,可能也未曾知晓。
对于家教的感受,多半是来自于爷辈和父辈们,更多的是来自于后者,所以我对他们的教诲至今记忆犹新。因此近几年来我写了不少回忆父辈那一代的诗句,大都充满敬仰、钦佩之情。
我的爷爷是一位普通农民,但我记得他有我们家族的第一支钢笔,仅此一点,我猜出他肯定是会写字的。
我的父亲是最早的上山下乡时期推荐的大学生,后来由于当时的社会原因在毕业前退学了,最终几经周折做了乡镇的“八大员”之一。母亲辛勤操劳,一辈子服侍爷爷奶奶和父辈一大家人,加上我们兄弟姐妹六人,现已七十有六。
父亲也算是镇子里面有工作、体面的一员,可听远近乡邻的表述得知:他对任何一个人都坦诚相看,包括乞丐、穷苦人;他热心每一个他能帮到的人,哪怕自己借钱、贷款都在所不辞;他虽人在乡下,可名望早已走遍了我们的小县城;他除了本职工作外,利用空余时间,帮各村、组无报酬地义务勘察修路(甚至是盘山土路、毛路)、拉电、架通有线广播;帮人提亲说媒;那时没有调解委,他帮邻里乡亲处理纠纷,息事言和;每年的春节免费给附近乡亲书写对联,几十年如一日;他去世时那时还叫乡政府的单位为他破天荒召开了空前绝后的一次追悼会……关于他的传说至今仍经久不衰。
我记得有关他的几件小事,都很碎小,几乎不值一提。
一是他教导我们做人的底线是诚信:诚实守信是根本。多年来,我就是靠着这两个字经营着自己的一切,尽管时时被很多人称为“太实诚”,不知褒贬。
他经常给我们讲起“六尺巷”的故事:“千里捎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具体所指地方本已忘了,网搜说在安徽桐城市,建于清康熙年间,牌坊上的“礼让”二字和六尺巷至今仍保留完整。
再是,他经常讲故事告诉我们:人有无本事要靠自己努力,不能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应人事小,误人事大。人善人欺天不欺,人恶人怕天不怕。学到老活到老。有志不在年高,无志枉活百岁。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除了死法是活法。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等。更多的都忘记了,但都深深地刻在我们的骨子里和行动里了。
当然,他不是简单的说教,都是用故事告诉我们这些道理的。所以我们都很爱听,乐此不疲,经常缠着他讲给我们听。有的是从他给我们讲的《薛丁山征西》《薛仁贵征东》和《杨家将》《三字经》等以及他给群众们播放电影片后多次讲述给我们听的。
至今记忆犹新的还有: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千里始足下,高山起微尘。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你敬人一尺,人敬你一丈。宁从直中取,莫向曲中求。莫以善小而不为,莫以恶小而为之。要想好,问三老。满罐子不响,半罐子噗通。举头三尺有神明,不畏人知畏己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人在做,天在看。揭人不揭短,伤人不伤心。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好话多说,恶事莫为。退一步海阔天空,让三分心平气和。让人非痴,吃亏是福。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行千里路,读万卷书。于无字句处读书,与有肝胆者共事。一碗饭是恩人,十碗饭是仇人。善行至千里,作恶寸步难。一分辛劳一分才,勤能补拙是良训。做人切不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在人上要把别人当人,在人下要把自己當人。人比人气死人……都是些浅显易懂的道理。
我的老家小地名叫“瓦屋”,镇子里远近的人都知道这个小地名,但在史料上却没有任何记载,村组的名字里也没有。大概是某位祖先曾经做过几十年小地主,在附近村民的土房、茅房中率先住起了瓦房,所以父亲在西安上学时才被学校清退回家。我们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在远近村子里,只要提起我们姓氏和家族、村落,往往人们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竖起大拇指的。
不光父亲,父辈们都是这样教导我们的。他们经常大同小异地重复着:做人宁肯有德无才,决不可有才无德;宁肯穷困潦倒,决不可人穷志短,丢弃操守。所以我们家族二百多人里,有领导、干部、军官、教授、商人、医生,更多的是本本分分的农民。没有很有钱的大老板,但我们家族的含金量并没有丝毫降低。据说近百年来,家族里没有出现过一例烧杀盗抢等之流人丁,在古代算是耕读人家,在当代应该叫耕读传家吧?这个家风家教的图腾,我们还要一代一代地拱手顶着传续下去。
近年来流行一句话: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我们的身体和灵魂都着急向前奔跑。这些年,不论是人和事都走得太快,以至于我们的灵魂落在了后面。我们要不时地静下心来停一停,等一等灵魂。是啊,又有多少人曾深深地反思?多年来,在金钱的叩击下,你是否还是那个“形神不离”的你?人生途中,我们是否都做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我后来多次回想自己,自己之所以被人称之为“太实诚”,其实并不是智力差,可能是太过于内珍自己的魂灵,以至于让思想落伍于这个时代飞速发展的物质和熏心利欲。可我从不覺得委屈,坚守自己最纯真的内心于纷乱嘈杂的世事,实乃一大幸事。
最后还是用自己诗行结束我的文字:
在如练的绸缎下,
我们静默在他们曾经坐过的老树下,
感受先人栽树的后来。
长辈也许早就成为一粒粒尘埃,
隔着千山万水,
正以光线的速度再次向我们奔来,
守望厚重博大的慈爱。
陈典锋,陕西丹凤县人,商洛市作协、青年作协、诗歌学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赤子》《延河》《商洛文化》《商洛报》等报刊。2016年获《微光诗刊》七周年年度诗人奖,被中华文艺评为“2016年最具影响力诗人”,在2017年中国太湖风“鼋渚春涛”诗歌征文大赛中荣获“新锐奖”。出版有诗集《因为美丽》和《鸟鸣》,主编、与人合著诗集《芳草斜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