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水间
月色摇晃,传来了一曲忧伤
文/一水间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唐·张继《枫桥夜泊》
今夜,这家住满了考生的客栈很热闹。在那热闹中,有一抹惆怅的青衫、一壶苦涩的陈酒,还有一个孤独失意的灵魂。
这个人是张继。他想起白日去看榜,在拥挤的人群中艰难向前,有些紧张忐忑,有些雀跃期待,唯独没有绝望落寞。
是他太过自信了吗?他以为在乡试、会试中都轻松拔得头筹,想必中举也是理所应当。他站到皇榜前,将那张纸看了数遍也没找到自己的名字,巨大落差之下才会如此忧伤绝望。
十年寒窗苦读,十年悬梁刺股,为了那张薄薄的皇榜上能有“张继”二字,他未曾懈怠分毫。如今他才知道,命运造化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
他曾幻想过“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和一众青年才俊在琼林宴上把酒言欢。后来便是骑着高头大马衣锦还乡,再用八抬大轿、凤冠霞帔将心爱的姑娘风风光光娶进门,从此长相厮守……然而这一切已成虚幻泡影,十年心血瞬间付诸东流。
他落榜了啊!天下人应该都会耻笑他吧。
罢罢罢,多少凌云壮志、满腔豪情,都随着烈酒饮入喉吧!
罢罢罢,什么窥见龙颜、殿前扬眉,不过是一场白日黄粱!
思绪万千之际,倒也有人好心相约,邀他同去庆祝。客栈内有两个士子高中,那人说是沾点喜气,期待来年也能金榜题名、春风得意。张继勉强挤出笑颜,婉拒了他的邀请。
张继记得那人住在隔壁,一时想不起他姓什么。那人与他一样榜上无名,可人家心胸大、看得开,不像他张继!
罢罢罢,还是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吧!
出了客栈才发现天色未晚,虽然在他心里,白天与黑夜早已无差别,日升月落不过一个轮回罢了。
他打算在黄昏时出发,离开长安这个令他伤心绝望的地方。
这个念头自心底生出便再也无法抑制。他迫切地希望到一个新地方,换一种空气来呼吸。至少,那个地方无人认识他,也无人知道他落榜。
他无颜回乡,不知如何面对那些对他寄予厚望的父老乡亲,还有那早许媒妁、殷切等他的姑娘。
长安留不得,家乡归不得!天地如此之大,竟没有他的容身之地。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他,去江南吧,去姑苏看看。
待到了姑苏,他才明白,他那未过门的小娘子为何对江南如此向往。这里果真与家乡的淳朴、长安的华丽截然不同,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钟灵毓秀。携着篮子在小巷里叫卖杏花的少女,青色斑驳的石板桥,柳梢沾染绿波,远处油纸伞下飘来婉转吴歌…一切都美好得不可思议,让人沉浸在舒缓的时光里,忘了世俗嘈杂,忘了烦恼与忧愁……
但当夜幕降临,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乌篷船慢慢悠悠地行着,船上的老伯一边摇桨,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江南小调。他站在船头远远望去,才发现已是深秋。漫山遍野都是白色的霜花,天边斜月如钩,瑟瑟秋风将他的衣袖吹起,湖上清澈的水波呼应似的泛起阵阵涟漪。
岸边火红的枫树下,稀稀疏疏地停泊着几只渔船。辛劳了一天的渔夫们疲惫不堪,来不及换洗便已和衣而眠。他们进入梦乡时,瑟瑟秋风掠过,有没有惊扰他们梦中的香甜?他们之中是否也有人像他这般怀着满腹心事、辗转难眠?
一阵清甜醉人的气息飘来,原来是船家手中杏花酒的香味。
“客官若不嫌弃,小老儿这边有几壶自酿的杏花酒,请饮上几杯。”原来善良的老伯看出了他的惆怅。他接受了老伯的好意,几杯杏花酒入腹,更叫人无言。
如果他高中了,眼前景象是否不一样?
倘若如此,他将随着文武百官对天子三拜九叩,鬓发霜白的父母在乡亲的欢声庆祝下笑得合不拢嘴,会有三五知己携美酒佳肴真心向他道贺。也许此刻正是洞房花烛,他用喜秤挑开盖头,露出小娘子含羞带怯的绝美容颜……
可这只是痴想啊!所有美好的画面都是泡影,一触即灭。
夜色渐深,乌篷船停靠在岸边。片刻前还劝他入睡的老伯已随着阵阵鼾声进入甜蜜的梦乡。月色似乎变得温柔起来,风也轻柔,水也潺湲,万物好似被赋予灵性,愿听他一诉衷肠。寒鸦栖在枝上,偶尔低鸣几声……
夜是不眠夜,人是不眠人。山间一片雾蒙蒙,传来了深沉的钟声,一声声撞进他心底。寒山鸣钟,声声苦乐皆随风,劝君莫一意逐云追梦。
月落乌啼,千年风霜。寒鸦尚且拣尽高枝不肯栖,君子岂能不逐云追梦?他闭上眼,湖间多了一滴剔透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