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尔兰东岸

张海律

爱尔兰西部拥有陡峭绵长的海岸悬崖，以及青草湖泊遍布的童话村落，若是单就风景的“颜值”而论，的确会更吸引游客。但要想真正了解爱尔兰这个国家，乃至包括北爱尔兰在内的整个爱尔兰岛，就得花点时间，细细品味一下东部的各个城市。爱尔兰东岸的自然风貌可能没有那么壮阔，但人文历史景观丰盛，我们暂且不提文学和啤酒，仅仅拜访一下从南到北排列的三座监狱、作为泰坦尼克号起点和终点的两个码头，以及一座记载着浩大移民史的博物馆，透过大历史中一个个微小的个体和细节，认识一下这座岛屿波澜起伏的近现代史。

充满艰辛的独立史

从1824年到1923年，位于爱尔兰第二大城市科克（Cork）西北角的一座城堡式监狱，作为国家暴力机器运转了整整一百年。

沿帕特里克大街，经科克大学北沿，走过一座公园和桥梁，即可抵达对岸山坡上的监狱。这段路走起来是轻松惬意的。在19世纪，这个声称自己“暗无天日”的科克城市监狱（Cork City Gaol），其实可以说是舒适如客栈，由一盏煤油灯照亮的两个囚笼，要么是和当下青年旅社的房间差不多不小的双床间，要么是为醉酒滋事者留宿一两个晚上而准备的惩戒室；这里也执行过屈指可数的死刑，但更多时候还是以鞭刑和繁重的工作来惩罚刑事犯和一些行为不检点的人——包括坏脾气的酒鬼、小偷小摸的孩子和赖账逃跑的骗子。

一座监狱之所以在后世成为文化旅游景点，大多数时候是因为曾经关押过某个时代的风云人物。比如科克城市監狱19世纪关押过民族运动“青年爱尔兰”的成员。位于都柏林的凯勒梅堡监狱（Kilmainham Gaol），曾经枪决了包括1916年复活节起义的领袖詹姆斯·康诺利在内的14位共和派囚犯，从而成为爱尔兰的一个“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凯勒梅堡监狱1796年建成后，一度在监狱大门前高调执行公开绞刑，到19世纪末，绞刑的执行已悄悄退至连接东西翼楼的一层刑房内。1798年、1803年、1848年、1867年、1916年，爱尔兰的反英独立抗争从未间断，且越来越猛烈，这座监狱就像是大时代中一个脆弱的泄洪闸口，关押过一批批起义失败的革命者。1916年复活节期间爆发的一场武装起义，是爱尔兰共和派发起的又一次争取独立的尝试，虽然最终军事上失败，遭到镇压，却成为爱尔兰迈向独立的一个重要的里程碑。起义冲毁了爱尔兰的监狱和背后的英国统治者，凯勒梅堡监狱1924年被废弃，1971年成为一个历史地标。在高墙环绕的庭院一隅立着一个十字架，1916年5月12日，这儿曾经放了一把椅子，复活节起义的领袖詹姆斯·康诺利因负伤无法站立，被绑在椅子上执行枪决。

当年被英国统治者处决的政治犯，在爱尔兰独立之后成为民族英雄，而在仍隶属于英国的北方六郡（即北爱尔兰），那些也以争取独立的名义发动暴力军事行动而被处决的囚犯——北爱尔兰共和军成员，仍被普遍认为是恐怖分子。北爱尔兰的首府贝尔法斯特，曾在1968—1998年的“低烈度战争”中成为危机四伏的地狱，位于市郊的克拉姆林路监狱（Crumlin Road Gaol）更是离死亡最近的地方之一。这座监狱是名气仅次于伦敦塔的英国著名的政治犯关押地，爱尔兰前总统埃蒙·瓦勒拉、新教领袖伊恩·佩斯利、女权主义者多萝西·伊万斯、屠夫兰尼·墨菲等名人，无论派别阵营、声誉好坏，都曾是这座监狱的“重要客人”。监狱的地下与对街法庭的地下室相连，法庭宣判之后，政治犯们就从地下被带回监狱的C区。1854—1961年，共有17名囚犯在监狱里看得见天空的一处院落被执行死刑。北爱尔兰1973年废除了死刑，1981年，在离克拉姆林路监狱不远的梅兹监狱发生了一场造成10名爱尔兰共和军囚犯死亡的绝食抗议，那位要求恢复政治犯身份的抗议领袖鲍比·桑兹，也在克拉姆林路监狱待过22天。

距离贝尔法斯特西区的Falls Road不远，有一幅鲍比·桑兹的壁画，下面就是爱尔兰共和军的官方政治组织“新芬党”的总部。一楼的纪念品商店里，售卖十字架、竖琴和爱尔兰国父迈克尔·柯林斯的挂饰，都涂着爱尔兰标志性的绿色。看店的老太太问我：“你在爱尔兰待多久啊？”显然，她从没将贝尔法斯特视为英国的一部分。

Tips

科克城市监狱

开放时间

4—9月，9：30-17：00；10月到次年3月，10：00—16：00。成人票8欧元。

地址

Convent Avenue， Sunday's Well， Cork City

凯勒梅堡监狱

开放时间

6—9月，9：00—18：45；年内其余时间，9：30—17：30；12月24、25、26三天关闭。成人票8欧元。

地址

Inchicore Road， Kilmainham， Dublin 8

克拉姆林路监狱

开放时间

10：00—16：30。成人票9英镑。

地址

Crumlin Road Gaol. Visitor Attraction and Conference Centre. 53-55 Crumlin Road， Belfast

泰坦尼克号的第一站和最后一站

1912年4月10日，超级邮轮泰坦尼克号从英国南安普敦出发，开始了处女航；4月15日，它不幸撞上冰山而沉没，导致1500多人丧生，成为人类历史上最著名的船难。这艘传奇的大船是在爱尔兰的贝尔法斯特建造的，在它当年建成下水的码头有一个纪念性的体验中心，是全球所有相关纪念馆中最大、内容最完整的一处。

体验中心的建筑外观带有三个霸道的棱角，形似船头，分别代表白星航运公司（White Star Line）最惹人注目的三艘巨轮——泰坦尼克号、奥林匹克号和不列颠尼克号。体验中心共有六层，分为不同主题，展现了百年前贝尔法斯特港区的面貌、哈兰·沃尔夫船厂（Harland & Wolff）和白星公司生意往来、泰坦尼克的制造过程、船体各区域的复原、最终船难发生时的细节，以及今日海底探索的新科技等。互动项目中，最吸引人的是“造船厂云霄飞车”（Fly-Through），坐进一个六人座的车厢，就可以随着轨道，在铁锤撞击铆钉的噪音和带有些许油腻的气味中检视正在快马加鞭赶工的船體内部工地。静态项目中，最令人心悸的，当属还原在展板上的泰坦尼克号沉没前的无线电通讯记录。

1912年4月15日凌晨0：15，已撞上冰山半小时的泰坦尼克号向广阔海域群发出求助电码CQD（Come quick， danger）。

0：34，泰坦尼克号和法兰克福号对话：“你那儿还好吗？”“我们撞进了冰山并正在下沉，转告你们船长快来！”“好的，这就告诉舰桥。”

1：35，泰坦尼克号发出“引擎室已被淹没”的信号，首先被波罗的海号收到。接着，包括奥林匹克号在内的大型船只都纷纷回复：“全速赶来。”

1：45，泰坦尼克号向卡帕西亚号发出信号：“老伙计，快点飞过来吧，锅炉房也跟着引擎房沦陷了。”

1：55，弗吉尼亚人号向位于纽芬兰的海事信息交换中心发出信息：“我们已经半小时没听到泰坦尼克的声音了，她或许已经没电了。”

2：10，号称永不沉没的泰坦尼克号最后发出一条不完整信息：CQ。然后，永远安静了……

泰坦尼克号上的遇难者最后一次望见陆地，是在爱尔兰东南部的皇后镇，如今改名科夫（Cobh）。1912年4月11日，泰坦尼克号在横穿大西洋之前，在此做了最后一次停泊。因为体积过于庞大，它每到一个港口，都由相应的接驳艇负责接送客人上岸，包括一家五口在内的8个幸运儿在这里下了船，同时有123个不幸者由此登船，踏上了有去无回的旅程。在那8个幸运儿中，有一位随身带着相机的爱尔兰神父Francis Browne，根据他当年拍摄的码头样貌，2008年科夫建立的泰坦尼克体验馆被装扮成了曾经的候船室，售票处递给每位参观者一张写有真实的泰坦尼克乘客名字的登船证，参观结束时，可以在出口的墙面上查询此人当年是否幸免于难。

于是，我拿到登船证，暂时化身为28岁的三等舱乘客Patrick Fox，票价当年是8英镑，大约相当于今天的640美元。

“我”来自米斯郡，之前去过美国，这次回乡，是想还清从亲戚那儿借的旅费，没想到富有的亲戚竟然说不用还了，这下“我”可以用这笔意外多出来的横财在家乡重新置业。在此之前，“我”得回美国一趟，处理那边的账户、财产，于是“我”登上了泰坦尼克号。在船上，“我”碰到了要去马萨诸塞州的19岁青年Jeremiah Burke，他正和表姐Nora在甲板上畅聊对新世界的梦想。夜深了，Jeremiah建议：“我们丢个漂流瓶吧。”我们三个在纸币上写了寥寥数语，放进瓶子，扔进了冰冷的大西洋。当晚，灾难发生，从科夫上船的123位乘客中，只有44位幸存，很遗憾，其中并不包括我们三个。一年后，有人在爱尔兰西部海岸捡到了我们丢的那只漂流瓶，Jeremiah在纸币上写着：“再见了，所有人，科克的Burke，写自泰坦尼克。”

Tips

泰坦尼克贝尔法斯特体验中心

（Titanic Belfast）

开放时间

参观时间分为多段，详见官网：titanicbelfast.com/Visitor-Info.aspx。成人票18英镑。

地址

1 Olympic Way， Queen's Road， Titanic Quarter， Belfast

泰坦尼克科夫体验馆

（Titanic Experience Cobh）

开放时间

4—9月，9：00—18：00；10月到次年3月，10：00—17：30。成人票9.5欧元。

地址

White Star Line Building， 20 Casement Square， Cobh， Co Cork

一座小岛的世界血脉

从欧美和大洋洲来到爱尔兰的访客，有不少还肩负了一项特别任务——追宗溯祖。据统计，世界上大约有一亿人带有爱尔兰血统，约是当今爱尔兰总人口（640万）的15倍。并非只有金发碧眼的白种人才拥有爱尔兰先祖，美国前总统奥巴马也曾到爱尔兰岛祭祖，而他只是十多位有爱尔兰血统的美国总统之一。

爱尔兰海外移民的历史非常久远，目的地主要集中于北美、大洋洲等新世界。1845—1851年因土豆歉收导致的特大饥荒，引发了一次最大规模的外迁，那场灾难导致100万人死亡，超过200万人移民，150多年过去后，爱尔兰的人口依然无法恢复到1841年的水平（820万）。

2016年5月，坐落在都柏林港区的EPIC爱尔兰移民博物馆（EPIC The Irish Emigration Museum）正式开放。此类博物馆很容易因为文献堆积和资讯爆炸而让参观者感觉疲惫，而这个移民博物馆通过鲜活、方便的互动设计和言简意赅的20个分类画廊，成功避免了这一问题。我刚经过了两个月的长途旅行，原本并没有什么“求知”的欲望，只不过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雨让我的山区徒步计划泡汤，才临时来到都柏林的这个新景点，没想到一个个“好玩好看又好听”的移民故事展厅，竟让我不知不觉中消磨了4个小时。

入口处的岛屿地貌展板和各类船只拼贴而成的装置艺术品，让人们开始进入到爱尔兰几百年浩浩荡荡的海外移民史的情境之中。黑色光板上用多种文字书写着：“你在哪里出生？”“你有犯罪记录吗？”“你要拜访的亲属，你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吗？”“你的旅费从何而来？”……这些是人们在申请签证和进入另外一个国家时最常遇到的问题，作为一个外国人，此时往往会涌起陌生和不安的感觉，更何况是在一百多年前地球还没有被互联网连接起来、变成一个频繁往来的大村庄的时候。

几个世纪以来，有超过1000万人从爱尔兰岛迁离，博物馆中相关主题的展厅讲述了他们离开祖国的原因，从曾经的贫穷、饥荒、战乱，以及跟随大英帝国的开拓野心，到如今的全球化贸易往来、文化交流输出、到落后地区担任志愿者，可以看到时代的变迁。

历史的洪流之中，总是穿插着精彩的个人故事，移民博物馆通过互动银幕将这些故事再现出来。比如，银幕上会出现芝加哥的一间警署，吞云吐雾的警长Francis O'Neill在工作之余开始怀念起家乡——爱尔兰科克郡的民歌，最终，他从同为移民的音乐家同乡那儿收集并整理出上千首从未发表过的作品。

看过HBO拍摄的电视剧《大西洋帝国》的观众都知道，20世纪初的禁酒令，让美国中东部成为意大利、爱尔兰及犹太裔黑帮混战的杀戮战场。对于那些以特殊方式扬名的爱尔兰移民，博物馆也没忘了以自黑的方式给予介绍——“臭名昭著的爱尔兰人展厅”，以嫌疑犯照相板的形式列出了史上最坏的爱尔兰移民，其中最著名的匪徒来自澳大利亚。澳大利亚最初是随着运送流放犯的远洋船只而兴起，奈德·凯利的父亲是澳大利亚的第一代爱尔兰移民，因为偷了两头猪而被流放，奈德·凯利曾因偷盗、袭击他人多次被指控，后来因为与警察发生冲突而被通缉，开始亡命天涯，成立了“凯利帮”，由此引发了澳大利亚历史上最大的一次搜捕行动。奈德·凯利在历史上的角色一直备受争议，很多人将他视为澳洲的罗宾汉，好莱坞根据其生平改编的电影《凯利帮》，也将他描述成一个绿林好汉。

互动地图上，也有20世纪初前往中国的移民线路，现在能找到资料的著名人物中，有一位是澳大利亚作家、电影制片人、做过两年新南威尔士州参议员的Irina Dunn，他1948年生于上海，血统极为复杂，母亲是流落上海的白俄罗斯人，父亲是爱尔兰、葡萄牙和中国三重混血。随着生物科技不断进步，在跨国婚姻越来越普遍的当代地球村，人们再去追溯血统，或许会看到让自己惊讶的复杂结果。

Tips

爱尔兰的火车旅行

在爱尔兰的四个主要城市——都柏林、科夫、贝尔法斯特、高威（Galway）之间旅行，我使用了欧铁的单国通票（Eurail Ireland pass）。和歐洲大陆不同，爱尔兰人不太依赖铁路客运，铁路线的覆盖率极低，火车的车次也不多。我从科克前往都柏林乘坐的那趟列车上座率很低，在一等座区域，一个人可以占据一大排座位。值得一提的是，车厢里的Wi-Fi信号很好，每个座位都配有插座。

爱尔兰是世界上“音乐人口”密度最大的国度之一，携带大件乐器的乘客，多半会选择空间宽敞的火车作为交通工具。在东南部城市沃特福德（Waterford）的一个露天音乐节上，一个乐手就在台上说起火车带给自己的灵感：“有一天，我坐火车去都柏林，一个年轻小伙坐在我对面，整整三个小时他一直盯着手机，我到下车都没能看清他的脸，于是我写了一首歌Girl on the Train，算是对他忽略身边美女和风景的一种素描吧。”

爱尔兰的火车也有满座的时候，这一般是赶上了橄榄球和板棍球（Hurling，又称爱尔兰式曲棍球）这两项国家运动的大赛时。决赛一般在都柏林举行，届时，爱尔兰各地的球迷会整齐着装，登上火车，奔向首都。和他们一起搭乘火车，别有一番乐趣。

Tips

EPIC爱尔兰移民博物馆

开放时间

10：00—18：45。成人票14欧元。

地址

CHQ Custom House Quay， Dublin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