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造书

安生

苏州，仿佛就是一部叙述江南文化的书。而在『书』里生活的周晨，一直做着与书有关的事。他的书，有精巧的设计，也有鼓励人们走近、翻阅的魔力。

周晨收藏了一本名为《璇玑碎锦》的书，书里有一页书斋四时诗，左边是译文，右边是原文。读这首诗，需要左右螺旋绕着读。传统的文字排版都是一段原文一段译文，但这本书不一样，图文都组合到了图形中。周晨说，这是古人的趣味。他把这首诗印刻在玻璃上，午后，当阳光打在玻璃上，文字就被投影在地上，人仿佛在诗中行。

打造最美的书

联系上周晨的时候，他的书正在参加美国印制大奖“班尼奖”的现场评奖。这是以曾为美国印刷技术带来革命性发展的本杰明·富兰克林（Benjamin Franklin，昵称Benny）命名的奖项，也是全球印刷业最权威、最具影响力的印刷产品质量评比赛事。每年举办一次，素有“印刷界的奥斯卡”之称。而由艺术家冷冰川著作，周晨主持设计的《冷冰川》一书，荣获了当晚的最高奖项“班尼金奖”。

这本书收录了冷冰川30多年来创作的67幅刻墨精品。刻墨，是他开创的独特艺术形式：“从传统国画泼墨、焦墨、彩墨等形式发展而来，用刀刻出中国人的线条与情致。”

全书采用对开开本，用传统又独特的推蓬装装帧法。这种装帧形式仅见于清内府雍正元年刻本《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及清乾隆内府清字经馆刻本《御译大云轮请雨经》二卷。“推蓬装形式的书画装裱，以手指上下翻动，区别于经折装左右翻页，能感受中国文人在品读艺术作品时的潇洒。”函套封面以黑檀木雕刻冰川图案，墨底银丝，纤毫毕现。朱红的布面又让人联想到紫禁城的宫苑高墙。序言用宣纸手工印刷，贴上金箔，将东方的质感表露无遗。

书中的作品，全都用高清电分采集，首次以四色印刷的方式呈现黑白作品，还原纸张雕刻后的肌理变化及色泽变化，最大限度接近原作观感。书页版式以图为主，精选冰川格言若干，中英文对照，英文横排在左，中文竖排居右，与地图标识左西右东相一致。借鉴古籍书口的制作方式，手工印制故宫博物院藏品中的“万”字纹饰，材质、色调、工艺、气质浑然一体。

在中国古代，文人爱书而发明书拨。考虑本书的开本，特别配有书拨一支。书拨结构爽滑，两头扁薄，可以插入对裱中空的书页。并刻有“冰川流逝了，我依然在这里”的小文，平添阅读的仪式感。与函套结构相合，既起到书别的作用，又为书拨找到合理的安放位置。翻阅时，冷香浮动鼻间，这是制香专家专为本书调制。萃取白玉兰、栀子花、茉莉花三种白色花卉的香气，沁人心脾。

书的生态环境

这并不是周晨与冷冰川的第一次合作。事实上，在最近的三四年时间里，周晨连接为冷冰川设计了《无尽心》《冷冰川墨刻》《冷冰川》3部图书。但周晨和冷冰川都还觉得不夠，总觉得没有很好还原作品的质感原貌。“刚好，在深圳《冷冰川墨刻》一书品读会活动期间，受雅昌大书触动很深。但现有大书的形式，基本是西洋精装书的基本款型，我觉得创意度不够，如果能设计一个中国题材、中国制造、中国意味的大书，一定会面目一新。”于是，有了两人的第四次合作一大开本的《冷冰川》，这也可以看作是图书出版问题的一个解决过程。

这个过程，要从中国当下的书籍生态谈起。

“在图书编辑出版发行的传统业态环境中，纸质书籍设计作为图书出版的一个环节，局部地参与着书籍的封面、版式或插图设计，大量图书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诞生，这是第一类书的情况。但在阅读方式发生巨变的背景下，传统纸质书开始深挖设计的潜在价值。通过整体设计提升图书的产品内涵，增强大众对纸质阅读的兴趣，这是第二类书的情况。图书作为特定的文化符号，也成为艺术家进行小众创作的对象，如法兰克福书展和莱比锡书展上专门开设的艺术家手工书展位。比如，随着泰坦尼克号沉没的《鲁拜集》就属于这类作品。这类图书跳出传统出版的概念，成为艺术品，这是第三种情况。”所以，要给《冷冰川》这部大书定位很难，它应该属于第二类，是一部注重阅读体验的正式出版物，但它又明显带着第三类艺术家图书的印记。

日本设计师杉浦康平曾提出书籍设计的“五感”理论，认为完美的书籍设计形态应具有诱导读者视觉、触觉、听觉、味觉的功能。周晨以获得“莱比锡世界最美的书”金奖的《方圆—订单故事》为例进行解释，封面选用书籍专用防潮包装纸，质朴至极，但触感独特，点明行业特征。所以，书籍设计的过程，其实就是寻找有意味的形式的过程，探索有理由的设计，以形式反哺内容，甚至提升内容。与科技发明创造不同，文化创新的实质其实就是形式创新，功能或许没变，但感受发生了变化。

假作真时真亦假

如果把书籍设计看做项目，那么想法和规划以后，就是制造的实际阶段，而从想法到实施的过程也一定会遇到问题。“每次都有新问题，防不胜防，但经验也由此积累。现在，采用印前试制，让很多预见不了的问题就在试验中提前解决了。”让周晨深有体会的设计是《泰州城脉》，这本书在雅昌印刷，反反复复都不对，几近绝望。“但完全没有退路，只能找工人反复研究，书口的印刷、版子网点的粗细、手工刮子的材质……最后终于成功，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有人看到这本书说：“这块砖倒是像本书哦。”

现在，越来越多书籍设计师，承担双面角色，既是书籍的设计者，也是内容的提供者。2015年，周晨担任“中国最美的书”的评委，那一届的获奖图书中姜庆共的《上海字记—百年汉字设计档案》、洪卫的《爱不释手》、沈钰浩的《黑白江南》，都是设计师介入图书内容策划的范例，既是设计师又是作者。

周晨也会从编辑的角度帮助作者完善内容文本，同时也参与内容的创作。2012年参评“中国最美的书”的《留园印记》，其中的园林照片就由他操刀拍摄。2013年末，一帮作家、画家在苏城小聚，酒酣耳热之际，说到赏梅。于是，相约过了春节到香雪海探梅。“这帮朋友都各有所长，文史、民俗、绘画、书法，平日里聚会多，记录少。在我的建议下，希望这次踏春之行回来后能有所收获，编一本小书，自娱纪念。于是又有了一本32开的《梅事儿》小书。”这本有预谋的小书，还上了多个图书排行榜。

只有对书籍产生感情，才有机会谈喜爱。但如果书籍停留在用的阶段，将其作为易耗品，自然对书籍的美是无所谓了。“当对书产生反复阅读的愿望，并有收藏的想法。对书从内容到装帧，从纸张到手感也才会有要求。”周晨说：“所幸，藏书的群体在逐步壮大，稍加留意会发现精装本在走俏，毛边本在拍卖，每年评选出来的‘中国最美的书出现了专门的收藏人群。”内容为王固然是金科玉律，但在当下的经济发展的背景下，在互联网时代数字化阅读的环境中，作为纸质出版物发展到今天，仅仅停留在“内容为王”恐怕难以托起出版物内容与形式的两只翅膀，或许可以换一个词更为全面—“品质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