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还有王牌吗?

2017-11-23 23:17郑若麟
新民周刊 2017年45期
关键词:特朗普国家

郑若麟

特朗普对华政策的困境与奥巴马并无二致。所以,这次特朗普访华是注定要成功的。特朗普实际上除了访华成功外别无选择。我们需要做到的,恰恰是在特朗普成功访华后,不要被这一次访问的成功——尽管也是伟大的成功——而迷惑了我们自己。我们必须牢牢记住,中美之间的冲突是早晚都会发生的事,只是我们不知道它将是按照中国的模式,还是按照美国的模式发生。

中美两国“摊牌”

美国总统特朗普刚刚结束对中国的首次国事访问。一位正在中国考察的法国学者对我论及此事时说:“这是一位正在从世界霸主宝座上跌落下来的国家总统,来拜访他的最有可能的‘继任者——习近平。”而我则笑答:“恐怕在中国,鲜有官员敢于公然做这样的表述;而中国学者也许有一部分会同意你的观点。不过他们肯定是少数、甚至是极少数……”

我的法国学者则大笑:“我的观点在法国也属于少数派。但大多数法国学者都同意,美国一旦开始衰落,将会与欧洲大大不同;不同就不同在历史还从来没有印证过美国在衰落之后还能够重新崛起。”他的这番话并非我第一次听到。早在2003年美国入侵伊拉克之后,我参加了法国参议院组织的一次题为“美国与世界其他国家”的辩论会。当我谈及“弱小的中国面对超级霸权美国”时,法国学者——从国际问题专家帕斯卡尔·波尼法斯(Pascal Boniface)到经济社会学家艾玛纽·托德(Emmanuel Todd)——主要是谈的却是欧洲对美国的看法:帝国的衰落。其主流观点是:美国已经踏上衰落的不归之路。当时除了法国学者们自己,世界上大概没有多少人相信这种观点。我非常清晰地记得,在我后面发言的美国前总统克林顿的外事顾问Robert Malley一上来就调侃说:“我昨天刚下飞机,时差都没有倒过来,今天早上就发现,原来我的国家已经陷入了衰落之中。”

全场哄堂大笑。

当时美国刚刚打赢伊拉克战争,正傲视群雄,俨然以“世界唯一的‘超超级大国”自居(法国当时的外交部长维德里纳言)——

然而仅仅五年后,次贷危机爆发,雷曼兄弟银行破产,一场波及全美的金融危机果然使美国“陷入衰落之中”,迄今尚未能缓过这口气。后来我在多次写文章时都提到法国学者们对美国未来发展的先见之明。

在对华关系问题上,法国也曾经是美国人的老师。戴高乐将军在宣布外交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并向毛泽东主席派去了西方国家的第一位大使之后,在接待来访的美国总统尼克松时曾对其“谆谆教导”说,你们或迟或早要步我们的后尘。如果今天你不愿意主动承认中国,那么有一天在中国强大起来以后,你将会不得不承认她。届时你就将处于被动局面。尼克松看来是“从谏如流”:在巴黎与北京建立全面外交关系的七年后,尼克松总统前往北京进行了那次轰动全球的著名访问。

今天,特朗普的北京之行,无论从历史的哪个角度出发来看,都无法与尼克松访华相提并论。尼克松访华被历史家们认为是“改变世界的一周”。据后来中国中央电视台请来尼克松总统的女儿朱莉,当时的中方翻译冀朝铸、章含之等回忆,在上海双方签完联合公报之后,酒酣耳热之际,尼克松脱口而出说了这样一句话:“美国人民,要和中国人民一起,将世界牢牢地握在手中。”不知是这句话在当时听来太过荒唐,还是在场的记者们已经被茅台酒灌得迷迷糊糊,竟没有人对尼克松这句今天看来颇有预见性的话作出任何反应。近半个世纪以后,美国总统特朗普访华,未来的历史将会如何记载这次访问呢?

从尼克松到特朗普,半个世纪期间中美两国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如果说,当年尼克松是背负着越战的重负前来北京的话,特朗普则是扛着一面千疮百孔的“美国优先”大旗而来的。尼克松是为卸下重负,而特朗普则是为了“补旗”:期盼从中国方面赢得贸易大单,来支撑美国就业与增长,改变美国对华贸易的巨额逆差,并使美国得以“重返伟大”。特朗普能够如愿吗?事实上,特朗普确实拿到了大单:2535亿美元的合同!不过,美国能够因此而走出困境吗?我很怀疑。

十个多月前在特朗普入住白宫时,我曾这样写道:“我们应该清醒地看到,特朗普总统的首要问题,并不是中国,而是‘你们明白,他们明白,我明白,而且全世界都明白的那个‘华盛顿的权势集团。但是我们也明白,如果特朗普迫于形势、或出于策略考虑,果然与那个‘华盛顿权势集团联手的话,那么中国将面临金融、军工、能源再加上地缘战略的全方位壓力。而且从特朗普的行事风格来看,他是不会等待时机的降临,而是一个不断在制造机会的人。因而我们可以预感到,从1月20日起,中美之间将进入一个风云变幻的动荡之春。”

半年多前,在评论“习特海湖庄园会晤”时,我又曾写道,“海湖庄园会晤要解决的,是中美之间到底能否建立战略互信、还是注定要陷于战略猜疑之中的问题。”

今天,当特朗普踏上中国国土时,他的身后看来依然有着一个强大的‘华盛顿权势集团在掣肘着他;而中美双方对于对方的底牌和战略意图倒是多多少少已经大致心中有数。问题是,双方各自手中到底有什么牌、能打什么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特朗普的这次访华,双方各自都已经把牌摊在桌子上了。我们可以做的,就是来看一看双方都有一些什么牌。

美国的衰落

当北京为特朗普展开红地毯时,中共历史性的十九大刚刚闭幕,完成了对习近平即将开始的第二个国家主席任期的布局。中共从思想到组织、从目标到策略,正在迅速地、井井有条地在重新列队,形成了向既定目标——即两个百年大计——的冲锋阵型。

可谓整装待发。

世界上鲜有国家会制定三十甚至五十年计划的。这却是中国的传统。早在改革开放之初,中国制定了20世纪末达到小康社会(即国内生产总值翻两番)的目标,并顺利完成。现在,中国提出了从2020至2035年要实现国家的现代化;而从2035至本世纪中叶——也就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百年之际,要把中国建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要在国际大舞台和世界民族之林“成为综合国力和国际影响力领先的国家”。endprint

在外交领域,也就是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规划,中国也在有条不紊地展开。

在接待特朗普之前,习近平不仅与俄罗斯总统普京通了电话,还会见了来访的梅德韦杰夫总理。中俄双方在国际领域达成了广泛的一致,令人印象深刻。在热点朝核问题上,中方一方面回复了朝鲜领袖金正恩发来的贺信,另一方面则与韩国就萨德导弹问题达成初步协议。这就为中国方面对即将到来的“特朗普施压中国制裁朝鲜”的问题预先已经给出了答复。中国在大刀阔斧地着手处理和解决同菲律宾、越南、印度等周边国家关系存在问题的同时,在进一步往西大力推进“一带一路”倡议,将越来越多的国家纳入了这项“中国主导的全球化4.0版”……这与美国特朗普犹犹豫豫对亚洲是否要提供更明确的支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总之,中国方面确实在特朗普抵达北京之前,已经将需要解决的问题都一一化解于无形之中。

中国“两个百年计划”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远景规划在今天的世界上大概没有多少人会漠视。因为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国一直是说到做到。

10月下旬再度来华访问的前美国国务卿亨利·基辛格曾表述过这样的意思:70年代初他首次访华时,如果有人把今天中国的照片给他看的话,当时的他绝对不会相信这将是未来的现实。时至今日,历史的教训告诉他,绝不能忽略中国的两个百年计划。

在这一点上,某些睿智的法国人很有可能又走在了美国人的前面。前总理让-彼埃尔·拉法兰曾在法国电视二台一次有关中国的辩论中曾这样说过:“我年轻的时候,我的长辈告诫我要注意美国,因为这个国家将会影响和伴随我的一生;而今天我则对法国年轻一代说,你们要关注中国,因为中国将会影响和伴随你们的一生。”这是明显地认定,未来历史将从“美国世纪”走向“中国世纪”。我还在法国担任常驻记者时,曾在法国总统府新年招待会上直接问希拉克总统,中国在未来21世纪中的位置,希拉克总统明确表示,“中国将占据世界的首要位置”。持类似观点的还有法国前总统瓦雷里·吉斯卡尔·德斯坦、前总理多米尼克·德维尔潘等。只是,认识到这一点,与在执政过程中基于这一点而采取相应的对华政策,是两回事。在西方选举民主国家,真正掌握着国家大权的并非政权民选出来的政府,而是处于主导地位的大资本跨国财团……这一点,欧美均无例外。

而前来北京造访的特朗普总统则处于完全是另外一种处境。

早在2003年法国学者艾玛纽·托德就说过这样一个预言:“美国的哀落将从意识形态开始。”他认为,美国人作为“人数更多的盎格鲁-撒克逊民族”最根本的弱点就是过于实用主义而对人类生存的含义没有真正的思考。特朗普显然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

与中国的“两个百年计划”形成最为鲜明对比的,是特朗普行政团队的“历史性近视”。特朗普关注的不是十五年、三十年计划,甚至就是五年之后的美国将会是什么样,也不会是其关注的焦点。理由非常简单:那将是他人之事。唯一能够上心的,可能是四年后竞选连任的几率。但这与美国本身关系有多大呢?说得更实在一点,就是特朗普亚洲之行最重要、几乎也是唯一的目标,就是削减对亚贸易赤字、增加国内就业;如果可能就解决一下朝核问题;巩固一下与日、韩、菲等盟国关系,拉拢一下东南亚诸国,对中国多多少少进行一点围堵——至少是象征性的……其核心目标:钱。从特朗普出访亚洲的前两站即日本和韩国的情况来看,特朗普确实是奔着“钱”而去。一些西方媒体甚至用了“特朗普敲诈日本”的刺目字眼,来形容特朗普要求日本(当然还有韩国)多购美国军火、多付美国驻军“保护费”等做法。这与特朗普作为本土产业资本财团的代言人身份是非常吻合的。这与选举民主中之行政权的执政规律也是非常吻合的。

来访的特朗普总统也远没有一支众志成城、同仇敌忾的团队在他的身后。人们对他的重臣斯蒂芬·班农(Stephen K. Bannon)挂印而去尚记忆犹新,紧接着又听到他与包括国务卿、国防部长等在内的近臣存在着认知分歧和缺乏协调。当蒂勒森国务卿在访华时公开表示“与朝鲜保持着联系” 以谋求寻找朝核问题的解决方案时,擅于“推特治国”的特朗普总统则在蒂勒森作出上述表示几个小时之后便发推文称,“与朝鲜的任何谈判都是在浪费时间”。我们到底应该相信谁?

每个政治家都各有其对自己政治生涯的考虑。这既是美国政治体制所决定的,同时也是特朗普总统的个性使然。因此,特朗普不得不更多地倚重自己的千金伊万卡及其夫婿……然而这次伊万卡前往日本却过中国之门而不入,亦意味着特朗普的“千金外交”在亚洲地区显然面临某种质疑,逼得特朗普不得不谨慎从事。当然,被称为“鹰派中的鹰派”、主张对华强硬的国家贸易委员会主任彼特·纳瓦罗(Peter Navarro)缺席特朗普的访华团队也是理所当然的。这能够证明的唯一我们可以确认的事实是,特朗普不得不寻求某种平衡。

特朗普竞选的各种承诺似乎都步履蹒跚:经济虽有所回升,但就业改善有限。失业率下降至4.5%。与中国失业率人口今年创下了金融危机以来的新低,即2017年头三个季度失业率低于3.95%相比,特朗普还需要努力。更严重的是恐怖主义活动有增无减。就在特朗普刚到日本时,美国得克萨斯州萨瑟兰斯普林斯市一所教堂发生恐怖袭击,造成近30人丧生。这一惨剧震惊全美。而在此之前的10月31日、10月1日美国还发生了两起枪击事件,分别造成10多人和50多人死亡。这使得美国国家安全性问题已经显然达到了不容忽略的地步……

当然,特朗普也在尽心尽力地下棋布子:出访亚洲前夕刚刚提名新的美联储主席鲍威尔就是一步大棋。但在国内三次议员补选中,共和党都败给了民主党。特朗普的凝聚力正在消失。

如果说特朗普在国内面临一个分裂的社会,在国际上,美国同样已经失去了凝聚力。

我们记得,尼克松访华时,美国尽管有一个貌似强大而实质虚弱的对手苏联,但美国却是无可争议的西方盟国领袖;而今天特朗普访华时,美国尽管是目前世界上“唯一的‘超超级大国”(法国前外长维德里纳语),却也日益成为孤家寡人。美欧在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上事实上已经分道扬镳:即全球化。特朗普是打着“反全球化”的口号而当选的;而欧洲除了英国退欧公投外,法国大选和德国大选都重申了欧洲将继续走全球化和自由贸易的道路。這样,华盛顿与巴黎—柏林轴心正在渐行渐远,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美欧似乎在重演伊拉克战争时的“破碎的大西洋联盟”的一幕。endprint

与此同时,当特朗普做出退出TPP、退出巴黎气候協议、退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拒绝履行伊核协议等一系列决定时,他本人显然也已经不把美国当作“世界领袖”,而是把美国当成一只需要“重新伟大”的“受伤的雄鹰”。这令人想起他在就职时所说过的一句话:我的工作不是代表世界,而是代表美利坚合众国。

于是,一位“仅代表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和一位誓言要“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中国国家主席,在北京故宫宝蕴楼将手握在一起。相比起“把手伸过了世界最辽阔的海洋”来和周恩来、毛泽东一道握住了改变世界的手的尼克松,特朗普则一把握住了2535亿美元。历史的变化实在是令人感慨不已。今天美国再现传统的孤立主义与中国历史上首次提出“一带一路”倡议(即全球化4.0版)历史性地遭遇,其潜台词实在是太丰富了。

尼克松握住改变世界的手,而特朗普握住2535亿美元。原因都是一样的:缺什么就寻求什么。今天特朗普的美利坚合众国最需要的是什么?特朗普公开地说:钱!

“恐龙”与“熊猫”的情势对比

问题是,美国其实并不缺钱。只是钱都在华尔街。

近半个世纪以来,美国综合国力实际上在下降的同时,美国的财富总额却在继续增长。只是,增长的财富集中在华尔街。就在中国高速发展的最近十年,美国财富也在高速增长。2006年美国国内生产总值为13.3145万亿美元,十年后2016年为18.569万亿美元。然而这些财富的增长主要集中在金融服务领域。而美国的制造业产值(2016年为21752亿美元)增幅远低于国内生产总值,所占比例也降落到11.7%。事实上,美国综合国力下降的标志,就是世界最大制造业国家的宝座已经让位于中国。美国工业制造业产值从2010年伊始被中国超越而屈居第二。今天中国制造业产值已是美国的155%左右。这是美国自百年前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工业化国家以来首次出现的现象。这意味着美国这个三亿人口的国家在工业化成功后领先于全球的时代,终于已经成为过去。中国这个十四亿人口的国家正在接近完成工业化进程。而一旦这一历史进程——即中国的两个百年计划中的第二个百年来临之际——完成之后,中国将毫无疑问地大大压倒美国这个三亿人口的国家。当然,前提条件是完成工业化进程。但从中国目前的发展来看,这一点还有任何疑问吗?

国家制造业实力是决定一个国家在世界 “食物链”中所处位置的最为重要的一点。

美国著名科幻片《侏罗纪公园》中有一头人类用DNA合成的、自然界不曾存在过的恐龙。这头恐龙出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确认自己在自然界食物链中的位置,即究竟是处于“食”还是“被食”的位置。近五百年来在西方率先进入工业化社会之后,也率先上升到世界“国家食物链”的高端。近二十年来西方发动的一系列战争——从海湾战争到科索沃战争、伊拉克战争、利比亚战争,直至今天依然在激烈进行中的叙利亚战争,都是处于食物链高端的国家,对处于食物链低端国家的无情打击。而处于食物链低端的国家几乎无任何还手之力。

中国在工业化进程中正是在制造业领域超越了美国。这是世界上任何其他国家,包括日本和德国都从来没有做到过的。日本和德国即使是在其经济发展达到最高峰的时期,其制造业产值也始终没有达到过美国的80%。而今天的中国居然已经达到美国的155%!

但是,美国的统治者手中本来还有一张王牌:美元!也就是华尔街!

美元作为全球储备货币的特殊地位,使美国依然高居世界食物链的最高端。直到目前为止,美元在全球外汇储备中的比重依然超过60%以上。但支撑美元特权的军事实力、盟国领袖、世界规则的主导国家、“普世价值”的倡导者等其他支柱却在逐渐地、一一地消失之中。

中国正在两方面挑战美国的货币霸权。前来访问的特朗普非常清楚地知道,中国是美国最主要的债权国。到今年6月份为止,中国持有的美国国债总额为1.1465万亿美元。外国主要债权人持有的美国国债总额约为6.1713万亿美元,而美国国债总额大约为18万亿美元。由此可窥中国对美国的分量究竟有多重。最为关键的是,因为中国持有的巨额美国国债,从而使美元霸权在遇到中国的时候,美国很难随心所欲对中国进行“剪羊毛”,就像美国对其他绝大多数国家都曾做过的事一样。这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则是人民币正在加速其国际化进程。当然,目前人民币相对于美元,可以说是一只大熊猫与一头恐龙之间的差距。但人民币的信誉却远远超过一只大熊猫所应有的信誉。特别是在中国式的全球化4.0版“一带一路”倡议在世界各国赢得强烈回应时,中国人民币明确地日益成为美元的一个潜在的挑战者。这使得美国这个处于“食物链”最顶端的国家,在应对中国时,却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方式。

相反,与中国的巨额贸易逆差使得特朗普不得不来中国寻求解决方案。我们记得当年中国总理朱镕基前往美国访问时,中国需要用大量的订单去换取美国对中国的投资。而今天,美国依然需要中国的大量订单,但作为交换,现在却是美国需要中国到美国去进行投资。因为美国缺钱。

所以,尽管美国是一头巨大的恐龙,但却被中国这只大熊猫咬住了咽喉。

更令美国人担忧的是,恐龙不会再成长了,而大熊猫却正在继续飞速成长,而且很有可能成长为一只甚至比恐龙的个儿还要大的大熊猫……

成功访华的背后……

假如我们的分析到此结束的话,那么这次特朗普亚洲之行、中国之行,就确确实实是一次寻求和解、寻求共识之旅。特朗普拿到了巨额订单、寻得中方在朝核问题上的承诺、与中国国家领导人进一步加强了私人关系……而中国方面则传递了明确的“合作双赢”的信息,而且是双方未来关系前景的“唯一道路”、明确了特朗普坚持一个中国政策,也获得得了实质上的战略利益。双方可谓皆大欢喜!endprint

有趣的是,特朗普似乎把中国外交的特色都一板一眼地学了过去:动之以情(小外孙女唱中文歌,背中国诗)、晓之以理(不指责中国为自己国民谋利益,犯错的是其前任领导人)、授之以惠(承诺一个中国政策)、诱之以利(开放某些市场如大飞机或放宽对中国出口某些高科技产品)……令人倍感风水确实在轮流转。

我们记得,当尼克松前来中国时,美国正被越南战争搅得焦头烂额,苏联咄咄逼人的战略攻势使得美国不得不到北京来寻求支持。当时全球战略家们都没有想到,不到二十年,美国便会“不战而胜”,成功肢解了苏联这个庞然大物。这次特朗普也确实在美国被中东的烂摊子——从叙利亚到伊朗、被中国崛起的强劲势头——人民币逐渐成为国际结算与储备货币、亚投行的建立、中国超越美国成为制造业头号强国等、从世界大势在中俄联手的情况下变得对西方日益不利的背景下,前来北京寻求战略突破,以退求进,为美国“再次伟大”觅路。

问题在于,我们应该如何才能真正做到知己知彼?

中国多次在有意无意中躲过各类大劫,令人惊讶之余,不得不佩服中国人的战略柔性。

记得在上个世纪90年代末,美国在苏联解体之后,曾一度试图将中国树为敌人。近二十多年来一个最为著名的政治战略预言,就是美国学者塞缪尔·亨廷顿于1993年提出的“文明的冲突”。这不是一个单纯的学术之见,而是美国的一项国策。我们很少了解到亨廷顿曾担任过吉米·卡特总统的国家安全委员会内的国家安全计划协调员一职。他一共为总统起草了32份备忘录,并且促使卡特总统下令成立了联邦紧急事务管理局。也就是说,亨廷顿并非一个单纯的学者,而是一个体制内的参与决策的智囊。当时伊斯兰世界果然跳进了“文明冲突”的陷阱,引发了西方基督教世界与东方伊斯兰世界的全面冲突。然而当时亨廷顿的预言是将“中国儒家文明”与伊斯兰文明共同列为西方的敌人。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中国没有跳进这一冲突陷阱,相反,中国在90年代初加大了向西方资本开放的力度,令西方资本看到在中国将有赢得挣大钱的机会,于是“与中国做生意”成为中美关系的核心。当时西方战略家们信心满满地认为,中国的改革开放将是中国走向西方化的序幕。

到美国小布什总统上台之后,看到中国迟迟没有走向美国所期盼的“政治体制改革”,于是再次明确地将中国视为战略对手,但一场9·11使得美国不得不转过头去对付他们自己制造出来的敌人:本·拉登。中国再度赢得十年的戰略机遇期。

到奥巴马上台再次以“重返亚洲”为由,将中国视为战略敌人的时候,中国已经成长为一个巨人,中国在制造业领域百年来首次将霸主美国挤到了次席。奥巴马此时对中国的“围堵”已经是非无心、但无力矣。

无力在于四个要素:一是战争选项已经日益困难。尽管美国一直在致力于核武器的小型化、实战化,但核国家之间爆发直接冲突依然是不可想象的。二是经济上的封锁、围堵也已经因中美两国的相互依存度达到如此高的程度而已经不再可能。甚至连欧洲的经济学家们也看出来,中美是不可能发生经济战的。因为与核战争的结果一样,中美之间爆发经济战争的最终结果,一定是两败俱伤。三是对中国发动一场金融战的条件始终不成熟:中国到目前为止非常明智地没有开放金融的大门;中国实行的是社会主义制度,金融在中国是为实体经济服务的,而且受到国家的监管。中国的中央银行“人民银行”的性质是国家拥有、国家主导。而一国的金融是否掌控在国家手里,是这个国家由资本统治,还是由人民统治的最根本的分水岭。只要这一点没有变,一直对中国虎视眈眈的国际金融资本巨鳄就对中国无计可施。四是对中国发动一场精神殖民战争,在“中国梦”里植入“民主原罪”的概念。以当年成功对付苏联的方法,来对付中国。然而在“讲好中国故事”“ 建立四个自信”特别是“文化自信”的精神反攻下,我们看到的是西方构筑的精神封锁大堤已经开始崩溃……

处于这种背景下上台的特朗普,不得不对中国采取新的“怀柔政策”。特朗普对华政策的困境与奥巴马并无二致。所以,这次特朗普访华是注定要成功的。特朗普实际上除了访华成功外别无选择。

只是对于中国来说,我们越是顺利,就越是要警惕任何不测。至少我们应该坚信,胜利只有通过斗争才能赢得的。特朗普虽然在中国说尽好话,但到目前为止特朗普的中国政策依然存在着阴影下的不为人知的一面。声称中美正处于一场激烈的经济战争、且只会有一个赢家胜出的总统心腹智囊班农被踢出特朗普的领导班子。但另一位“鹰派中的鹰派”、主张对华采取“强硬政策”的经济学家彼得·纳瓦罗(Peter Navarro)则被任命为白宫国家贸易委员会主席、贸易与工业政策顾问。尽管他没有随特朗普来华,但他的一系列著作——《即将到来的中国战争——他们想在哪里打以及他们将会如何打赢》(The Coming China Wars: Where They Will Be Fought and How They Can Be Won,2008年)、《即将到来的中国贸易与经济战——如何才能打赢他们》(The Coming China Trade and Economic Wars: How to Fight and Win Them,2009年)、《被中国杀死:即将到来的与龙的冲突——呼吁全球行动起来》(Death by China: Confronting the Dragon - A Global Call to Action)、《卧榻之虎:中国军事化对世界意味着什么》(Crouching Tiger: What China's Militarism Means for the World)等——是不可能不对特朗普总统没有任何影响的。我们需要做到的,恰恰是在特朗普成功访华后,不要被这一次访问的成功——尽管也是伟大的成功——而迷惑了我们自己。我们必须牢牢记住,中美——或从更为广泛的意义上而言是中国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更确切地理解,就是一神教的西方与世俗的中国——之间的冲突是早晚都会发生的事,只是我们不知道它将是按照中国的模式,还是按照美国的模式发生。对于这一点,有心的读者一定已经在我撰写的《如何才能勘破“特朗普哑谜”?》(刊于2017年2月9日《新民周刊》)已经读到并明白我要说的是什么含义。

就在特朗普总统抵达北京前夕,美国《时代周刊》为特朗普访华专门出了一期题为“中国赢了”的专刊,还破天荒用了四个中文字。确实,如果我们自己不犯错误,不再打盹,那么中国的复兴已经是不可逆转的历史进程。如是,特朗普2017年11月8日的访华之旅,就将以中国迈出登上世界舞台中央的第一步,而载入青史。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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