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佳(长春工业大学人文信息学院,吉林 长春 130000)
电影《肖申克的救赎》改编自美国作家斯蒂芬·埃德温·金的同名中篇小说,该片以强制剥夺犯人自由、过度强调纪律的罪恶累累的肖申克监狱为背景,通过展现时光流逝中不得不接受恶劣环境潜移默化的改造的作为个体的人所流露出的怅然、恐惧、愤恨等,披露了美国20世纪40—70年代司法体制的昏暗和糜乱,批判了执法主体对服刑人员人性的肆意践踏和摧残。凭借讽刺叙事的艺术手法展开对宏大叙事话语的解构,是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重要的艺术创作手段。其对讽刺策略的多层面运用,不仅促成了该电影对人性、崇高、救赎、真相以及自由的深层次解读,也为消费时代中处于人文生态失衡语境中信仰缺失、精神空虚的大众提供了一场华丽饱满的精神盛宴。电影《肖申克的救赎》的讽刺艺术源于讽刺叙事与深刻的思想性的高度结合,体现为一种或明示或反讽的创造性批评文化,该电影借以表达讽刺的手法主要有两种:正面进攻式的直接讽刺,即明讽;旁推侧引式的间接讽刺,即反讽。
电影《肖申克的救赎》的时间背景为20世纪40—70年代,与先锋艺术家和哲学家对现代性价值观念产生怀疑并进行反思,从而获取感性解放的时期相吻合,电影正是基于这一时代主题,利用直接讽刺叙事暴露现象和本质的矛盾,将讽刺性直指现代性的价值中心,对真相、崇高和救赎等现代性宏大话语以批判性的解构,引导人们对现代价值观念的虚无性产生深刻的认识。
监狱不仅是囚禁服刑者肉体之地,更是涤荡犯罪者心灵的重要场所,那些游离于社会法则之外的罪犯摆脱邪恶、回归正途的过程,正是执法者所代表的至善与罪犯所代表的至恶周旋角斗的过程。因而,从某种程度来说,监狱的执法者乃至社会的执法主体是摆渡罪犯灵魂走向光明的舵手,而在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律师是循循善诱、不辨是非将无罪的主人公安迪推向不白之冤的始作俑者,作为惩戒机构的肖申克监狱非但没有完成救赎犯人的责任,反而逼迫他们走向无端的罪恶……主人公安迪被诬告为杀害其妻子及情人的凶手,法庭庭辩时,气势逼人的律师将一系列证据链指向安迪,就表象来看,安迪苍白无力的辩解完全无法抵挡起诉律师的有罪推理,然而仔细推敲便可识破律师的虚张声势:律师认定安迪有罪的一个原因是安迪丢入“皇家河”的手枪,警察打捞了三天都没打捞到,而安迪对此的解释过于“省事儿”……最终无辜的安迪成为美国荒诞的审判体制的受害者,被判两个无期徒刑,关入肖申克监狱。在肖申克监狱,“安迪们”屡见不鲜,诚如瑞德所说:“这里人人都是无辜的……”且电影中其他犯人也数次提到“被律师害了”,如此情节设置构成了电影对美国执法主体的直接讽刺与无情抨击。另外,安迪无辜入狱,其明哲保身的处世态度却促使他走向犯罪,从为哈德利逃税,到慢慢成为肖申克监狱典狱长诺顿的洗钱工具,安迪以不断获罪的方式实现自我救赎,这实质上是创作者基于金钱、逃避等对安迪神圣崇高的英雄形象的消解,体现了现代社会法则的荒诞,使电影叙事充满悖论式的讽刺张力,将矛头直指现代社会弊端,促成生命感受与生命承担的尖锐对立,引导观众完成了一场意义与虚无的对抗。
反讽一词最初由古希腊伟大的哲学家柏拉图提出,他在著作《理想国》中将反讽定义为一种引诱他人上当的欺诈和油腔滑调的修辞手段,而后在阿里斯托芬等一些古希腊早期的喜剧作家的作品里也有对反讽的运用。直到18世纪末至19世纪初,反讽由一种单纯的修辞技法发展为美学界创作的现代化艺术准则,主要基于对立、悖逆等展现对人生态度和哲学的思考,具有强烈的批判主义精神。美国佩斯大学教授罗伯特·迪雅尼指出,反讽主要出现在叙事作品的语言、事件和观点中,其类型包括语言反讽、命运反讽、戏剧性反讽和语调反讽。
所谓语言反讽,就是说反话,即使用违背字面意思的词语或者句子表达真正的意图,并以此达成讽刺效果。语言反讽在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主要表现为典狱长诺顿的口蜜腹剑。诺顿在筹划个人发展大计,为其提出的“外役”专案进行宣讲时提到:“这不是放任自由,而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进步,让犯人恢复道德。”而实际上,这不过是诺顿“捞油水”的幌子,瑞德在旁白中揭露了一切真相:“揩油的方法何止百种,人力、物料,处处漏洞。”另外,诺顿为了将安迪留在监狱继续为他洗钱,不惜杀害安迪冤案的知情人汤米,并捏造了汤米是由于越狱被杀的事实,这与其在给犯人训话时引用的《圣经》语录“我是世界之光,跟随我的人不会步入黑暗,而将获得生命之光”显然是背道而驰的。可见,诺顿冠冕堂皇的语言与其不择手段谋求私利的行为之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语言讽刺犹如一把利刃直捣美国执法主体,彰显了电影创作者无情揭露社会阴暗面的勇气,强化了该电影的社会批判功能。
命运反讽,指事物表象与事实之间的反差或者期望与结果相悖而形成的讽刺效果。《肖申克的救赎》中关于命运讽刺的运用主要体现为对服刑人员逐渐“体制化”的事实的呈现。电影中的肖申克监狱是一处泯灭人性的所在,服刑人员在以诺顿为首的监狱执法人员长期暗无天日的精神折磨下逐渐体制化,从痛恨监狱的高墙迫不及待想要逃离,到慢慢变得即使获准离开反而要想办法犯罪留下,监狱中的每个人都犹如行尸走肉般苟活于世,百无聊赖,麻木不仁,甚至离开监狱远离体制化的生活之后完全无法适应自由的社会,比如在监狱服刑50年之久的老布鲁克斯获得假释之后根本无法回归常人的生活,夜晚噩梦连连,时常惊醒,每天生活在惶恐之中,最后不得不通过死亡获取心灵的解脱。可见,体制化带给服刑人员的摧残不言而喻,被体制化的人们想要重新获得自由需要付出巨大的心力,电影借此将命运反讽推向极致。
戏剧性反讽主要透过制造电影情节与受众期待视野之间的反差来营造讽刺效果。电影中,安迪是一位年轻的银行家,拥有后工业知识精英的身份,是以政治、经济、文化为主要构成的后工业社会权力场域名副其实的“掌权者”,在入狱后,囚犯的身份将其置于监狱政治系统的最末端,然而其监狱“理财师”和狱友“文化导师”的身份又使他在监狱经济—文化系统重新掌权。从某种程度来说,正是监狱“掌权者”的腐败导致其自身在监狱权力场域的部分失语,因此安迪和监狱执法者权力的两相对照构成了电影在整体叙事结构上的巨大讽刺,表明了电影对社会信念伦理缺位的戏谑和指摘。
语调反讽以叙述者的语调流露出的语言内容所指与能指之间的断裂凸显讽刺意味。电影中,瑞德在服刑期满20年和30年的假释答辩上坚定地表露了自己已经改过自新、不会再危害社会的决心,但均遭到无情拒绝,而在服刑期满40年,当瑞德带着假释无望的心境,以玩世不恭的态度表达了自身对监狱教化制度的极度不满时,反而被批准假释了,瑞德的假释境遇不仅使电影呈现出一定的黑色幽默感,更增添了电影的反思深度。
电影《肖申克的救赎》对于讽刺艺术手法游刃有余的运用,不仅体现了电影寓严肃主题于电影文本的创作特点,而且其借由充满讽刺趣味的电影语言表达的创造性的价值观对原有价值观的批判,也表明了该电影对强权政治的抵抗精神以及对社会的辛辣讽刺和激进式影响,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