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成文
(天津科技大学艺术设计学院,天津 300457)
镜头组织方面影片多用特写、近景镜头和空镜头营造故事氛围,画面处理质感极强,作者善于运用多个空镜头的连续剪辑方式打造意味深长的故事情境,镜头的铺陈所形成的积累蒙太奇,营造了暧昧、温馨的观感;特写雨水划过的玻璃窗、超写实质感的湖面、雨中交通指示灯所呈现的光晕等镜头的编排,将雨季所形成的朦胧与气韵通过镜头编排,勾画出意蕴深刻的故事质感;表现人物情绪的镜头组织则侧重通过变焦、晃动镜头加强画面的真实性,特别是在结尾一幕,更将这种对生活的细致透写由连续的小景别空镜头组合提升到一个新高度,将熨开的衣物、仔细敲开的鸡蛋、切开的洋葱、柔软的食物、溶化开的咖啡等内容性质相同、形象不同的近景和特写镜头紧密地编排在一起,配合轻松的钢琴、提琴协奏,拉近观众与画面的距离,使之陷入这些唯美的画面生发情感,参与到剧情的发展,这些别有深意的情节组织和镜头堆叠将风格化的画面和“观众内心话语”联系起来,透过镜头所生发出的情愫影响着观众的情绪,诗意的画面叙事也就自然产生了。
第一,色彩是传递情感的重要元素,影片通过色彩将情感和画面有机地统一。在角色造型方面,影片通过色彩传递角色职业属性,运用色彩关系塑造情感冲突,规划色彩面积,营造形式风格。在对男主人公孝雄的形象设计上沿用低纯度、低明度的色彩规划,以灰黑色系为主,纯度较低的颜色略带忧郁哀伤的色彩情感,用色上规划了孝雄在情感关系中的弱势地位。女主人公雪野的设定具有独立、知性的特点,表现为高明度、低纯度的浅色系,上身服饰多用暖色,其色彩情感趋向于“希望”“活力”的表达,导演用低纯度将其色彩力量包含其中,隐喻了雪野老师的命运走向,刺激感官又富有感性思辨的情感内涵。
第二,场景设计部分构图明暗对比强烈,“远景见势,近景见质”是影片场景设计的集中表现,开端部分用色很饱和,光感搭配较细腻,营造了静谧和缓的故事环境;物像主要参考山手线的电车、新宿站台、东京的碧野庭院等环境后进行创作,通过夸张的、非真实的物理高光和反射强化了高明度的翠绿色系为主要环境色的铺陈和营造,树叶映衬在亭子廊柱上泛着浅绿的辉光,角色美术方面也兼顾了雨和光的影响,角色表层有浅绿光感层,使观众产生强烈的代入感,也形成了角色与角色之间、角色与环境之间的和谐关系;场景内高频使用景深效果、投影效果和反射效果,将日常景象用近似印象派的着色手法处理,使色彩和光影进行对比,呈现出丰富的质感和强烈的感染力,生发出诗意之美。
第三,色彩既服务于造型风格,也推动着故事的叙事,情节间的转场多采用灰阶较高的用色,高纯度、深灰黑色的地铁,新宿地标大厦,楼顶的乌鸦,孝雄打工的后街,快节奏的都市生活暗色调画面与静谧纯粹的高亮度纯色庭院片段交叉排列,使色彩在快速转换对比间推进故事情节发展的同时更多了一份跃动;其间穿插的回忆部分用了高光比和增加颗粒噪点两种方法处理时空关系,末端高潮环节随着水面颜色逐步褪掉变白,角色在雷雨中呈现剪影效果,整段环节都用了高纯度的灰色,颜色由比较饱和到逐渐褪去,画面色彩得到了全面抑制,导演利用色彩关系暗示故事情节将会出现较大变化,巧妙地利用色彩处理了故事的发展,做到了诗化的隐性传达。
作品通过“物”的选择强化了角色间的内在联系,将情感和情绪的波动寄托于“物”的应用上,对情绪进行支配,对情感进行延伸,营造寓意深刻的视觉效果。
一是环境空间。作品将主要角色的活动空间设定为“亭”,“亭”的概念既符合故事逻辑,又具有符号化的意象应用,将角色间隐秘的情愫融于“公园”与“亭”,营造了城市喧嚣下公园的清幽与恬淡,所形成的双重密闭的空间构造中,创造出与现实社会的疏离感,迎合了上班族疲于应对工作压力而寻求暂时逃离的内心诉求,更符合观众猎奇的内心诉求,营造风雅静谧的环境,生发出静谧之美。通过运用不同风格的线条、色彩和明暗变化来实现场景的空间、风格及情感特征,塑造充满情感的场景氛围。[1]
二是典型道具。在作品中典型道具“鞋子”作为情节发展承上启下的重要道具,既有联系主角相互关系、折射剧情发展的重要作用,也是隐喻情感变化的具象载体。“鞋子”象征着自由理想的视觉意象,在以“鞋子”为纽带的内在互动中,隐秘地推动故事的展开及角色内心复杂情绪的“影射”,通过交叉蒙太奇手法将孝雄制鞋的事件与雪野的三款不同类型的鞋子相联系,在片尾孝雄哥哥搬家的环节,更突出“鞋子”的变化应用于情感物象的升华,运用物象的表达激发着观众的情绪波动。
三是物的内在联系。影片运用隐喻蒙太奇的手法勾勒出朦胧的、暧昧的、多义的诗化解读,作品绘制了大量雨伞、轨道电车、书籍等镜头,这些典型性的物象多次出现,建立起“物与角色”间独特的情感表达,将角色的情感通过物品符号“内蕴外化”,全景镜头中相向而行的“两把雨伞”“轨道和电车”的多次更迭出现,对剧情的转折均有暗示作用。在第二幕特写轨道电车,将孝雄和雪野平行生活的轨道进行联系,这些“物”与情绪的关系、“物”与剧情发展的关系相互交织、映衬。在揭示雪野身份的环节“电车”内在联系着雪野的孤独,独自眺望车外繁华。“书籍”的使用联系着雪野的生活环境,特写书架上各类词典、工具书暗示了她的教师身份;《万叶集》《千载和歌集》体现着她的性格;看似随意摆放的手工制鞋杂志也联系着角色的内在关系。
1927年,以艾亨鲍姆和梯尼亚诺夫为代表的俄国形式主义者们使用形式方法对电影进行研究,诗意化影像形式也逐步被运用到电影和动画领域。《言叶之庭》讲述了符合东方人的审美平衡的纯爱,有为东方美学代言的强烈风格,爱情的阐释和对生命意义的追寻都融入了抒情诗赋般的细腻情绪中。故事没有大幅度的转折和冲突,剧情的展开都是缓缓推进,运用观众对电影细节的感知、风格化的镜头和审美,给观众带来诗意化的观影体验。古罗马诗人贺拉斯在《诗艺》中提出,“一首诗仅仅具有美是不够的,还必须有魅力,必须能按作者的愿望左右读者的心灵”[2]。在全片46分钟内讲述了高中生孝雄对雪野老师产生的“爱情”,对于读高中的懵懂少年来说,这种模糊不清的“爱情”更像是一股情愫:在特定情境下,懵懂的、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心境。而对雪野老师来说,这“爱情”更像是一种救赎,使她鼓起迈向新生活的勇气,表面看是对爱情的褒扬,其实是对生命的救赎,观照了探寻精神与生命的玄妙体验,亦是作者发自内心的思考和追寻。
塔尔科夫斯基认为电影的叙事一种是按照剧情的逻辑做直线的串联,另外一种则是开放人的思考逻辑,让思考和情感主宰剧情发展的、接近生命本身的、诗意的艺术形式。[3]影片继承了日式自然内敛的风格,叙事上抽离复杂的叙事关系,将线索隐含在诗意的句式和段落当中,相互交叉,明暗相接,营造一个诗意般的故事情境;通过“制鞋高中生”与“失味老师”平淡的邂逅,碎片化地交代了双方的背景,在朴素简单的日常生活中设置故事留白给观众以想象的空间,用“写意”的叙事手法构建了“孤悲恋”的世界,形成了风格独特的诗意的表述方式。缓慢的剧情和内敛的情感表述方式,给观众更多的思考时间,让情感自然地宣泄,叙事呈现诗意化的艺术特征。高潮部分的表述是由孝雄向雪野提出制鞋要求展开的,两人关系逐步升温的内在表述采用大篇幅来介绍从放置、记录、丈量、绘图等近距离接触环节,人物观念的表述也是运用概念性的隐秘表述,如选用“走路”这一概念,进行角色思想观念的转变的隐秘表述,雪野在台词中讲道:“我啊,走不好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各个方面。”故事结局部分雪野光脚踉跄地跑出房间,在楼梯摔倒后依然继续前行,直至迈出艰难的一步。在这个桥段虽然只有寥寥两三个台阶,导演却多次安排脚部的特写,达成她已经学会了“走路”这一隐秘表述,为影片营造出浓厚的诗意感。
影片的梅雨季节分成两个部分,前端的减速叙事中展现了情感细节,放大了情绪铺陈,让时空更加充分地得以生长,建立了诗化唯美的情境。影片通过紧张有序的轨道交通、扑向东京的雨线、地铁内的人群、入园的刷卡环节,将剧情平铺直叙地展开,不遗漏任何可以渲染环境的步骤,从主人公相遇到产生情愫都是在缓慢地展开。雨季作为分割点将二人的生活分别展演,将角色生活化的内容线性地串联安排,使影片节奏逐步加速推进;通过一系列事件频繁互动,由简单的会面到孝雄将制鞋的想法与雪野分享,再到亭内分享食物和互换食物,逐步推动着角色关系的升级,情节点设置在孝雄触及雪野脚掌这一环节,将剧情推到高潮又成为关键剧情的转折点,影片中雨季下的“七月”“八月”“九月”剧情开始放缓,直至故事结局都没有更多情节的波折与出人意料,而是缓缓地展开,引导观众参与想象,着意于诗意的句式与画面的呈现,增加了审美魅力,使叙事更加富有诗意。
首先,作品在与观众情感交流方面,注重内涵的交流,将生活中点滴事件进行放大处理,将过去与现在、回忆与现实、真实与流言多重视点连接在一起,碎片化的情节由多点的接触形成情感链条逐步带入剧情,建立起角色与观众的情感交流的纽带,引导观众情绪投射到诗意的空间。观众在断裂的空间内进行想象,随着故事片段组成的结构编排陷入遐想,正如关于雪野老师离职遭受诽谤的剧情阐释,从未转身的雪野前男友以及雪野失去味觉的原因,激发读者运用主观所感以及对客观物象个体经验的解读,观众由此产生的丰富情感活动和联想促成了隐喻的诗意。
其次,作品通过大量的独白、旁白营造意蕴深刻的情境,通过象征的影像传达引导观众探究其深层次的内涵,虽不工于叙事却将情感宣泄出画面,散文化的旁白处理不但承载了情节的连续性,而且丰富了人物的性格内涵和情感体验。声优亲切自然的旁白念词,突出了口语化气质,增强情绪及画面的代入感,整句和段落节奏鲜明,顿挫间折射出角色丰富的情感活动,营造了听觉的诗意构成。片中和歌与俳句的应用情韵悠长,问答间将语言通过语调、音量将情感表达寄托于句子外幽幽不尽的意境空间,为情感与思考营造了诗意化的表达,创造了更多关于影片内涵的思考。
日本动画界的影像诗人新海诚在《言叶之庭》这部作品中将故事元素和形式元素通过镜头的编排、蒙太奇的组织构成了散文化的故事情节,兼具诗电影的技术特征和形式特征。通过成熟的绘画技法、诗意化的物象应用、富有表现力的意境营造为观众构筑了画风唯美、人物情感复杂、意蕴深刻的视觉体验;叙事上适时的留白、巧妙的情节处理给观众带来了诗意美感,抒情性、诗性的叙事特征增强了作品的意蕴,让诗意化的叙事风格表达着“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动画艺术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