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鼠之间》

約翰·斯坦贝克（John Steinbeck， 1902～1968），20世纪美国最具影响力的作家之一，于1962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他的许多作品都是以基层的社会大众为主人公，展现他们善良、质朴，以及为生存而奋斗的勇气，创造出了“斯坦贝克式的英雄”形象，对后来美国文学，尤其是西部文学的发展产生了重大的影响。斯坦贝克一生共创作了27部作品，其代表作有中篇小说《人鼠之间》（Of Mice and Men）、《月亮下去了》（The Moon Is Down）以及长篇小说《愤怒的葡萄》（The Grapes of Wrath）等。

《人鼠之间》出版于1937年，是美国中学十部必读经典之一。小说以20世纪30年代美国经济大萧条时期为背景，讲述了精明的乔治（George）和轻度智障儿莱尼（Lennie）的故事。这两个好朋友从小一起长大，在美国加州的一个富人牧场里工作。他们努力奋斗，梦想着有一天可以攒够钱买一小块自己的地，种种菜，养养鸡，过上属于自己的安宁日子。然而，眼看钱快要攒够了，却发生了意外，他们的梦想最终幻灭，莱尼也因此丧了命。

下文节选自小说第一章，讲述了莱尼缠着乔治给他讲关于兔子和他们梦想的故事。

Lennie spoke craftily1）， "Tell me—like you done before."

"Tell you what？"

"About the rabbits."

George snapped2）， "You ain&apos；t gonna put nothing over on3） me."

Lennie pleaded， "Come on， George. Tell me. Please， George. Like you done before."

"You get a kick outta that4）， don&apos；t you？ Awright5）， I&apos；ll tell you， and then we&apos；ll eat our supper ..."

George&apos；s voice became deeper. He repeated his words rhythmically as though he had said them many times before.

"Guys like us， that work on ranches， are the loneliest guys in the world. They got no family. They don&apos；t belong no place. They come to a ranch an&apos；6） work up a stake7） and then they go into town and blow8） their stake， and the first thing you know they&apos；re poundin&apos； their tail on some other ranch. They ain&apos；t got nothing to look ahead to."

Lennie was delighted. "That&apos；s it—that&apos；s it. Now tell how it is with us."

George went on. "With us it ain&apos；t like that. We got a future. We got somebody to talk to that gives a damn9） about us. We don&apos；t have to sit in no bar room blowin&apos； in our jack10） jus&apos； because we got no place else to go. If them other guys gets in jail they can rot for all anybody gives a damn11）. But not us."

Lennie broke in. "But not us！ An&apos； why？ Because ... because I got you to look after me， and you got me to look after you， and that&apos；s why." He laughed delightedly. "Go on now， George！"

"You got it by heart. You can do it yourself."

"No， you. Tell about how it&apos；s gonna be."

"O.K. Someday—we&apos；re gonna get the jack together and we&apos；re gonna have a little house and a couple of acres an&apos； a cow and some pigs and—"

"An&apos； live off the fatta the lan&apos；12），" Lennie shouted. "An&apos； have rabbits. Go on， George！ Tell about what we&apos；re gonna have in the garden and about the rabbits in the cages and about the rain in the winter and the stove， and how thick the cream is on the milk like you can hardly cut it. Tell about that， George."endprint

"Why&apos；n&apos；t you do it yourself？ You know all of it."

"No ... you tell it. It ain&apos；t the same if I tell it. Go on ... George. How I get to tend the rabbits."

"Well，" said George， "we&apos；ll have a big vegetable patch and a rabbit hutch13） and chickens. And when it rains in the winter， we&apos；ll just say the hell with goin&apos； to work， and we&apos；ll build up a fire in the stove and set around it an&apos； listen to the rain comin&apos； down on the roof—Nuts！" He took out his pocket knife. "I ain&apos；t got time for no more." He drove his knife through the top of one of the bean cans， sawed out the top and passed the can to Lennie. Then he opened a second can. From his side pocket he brought out two spoons and passed one of them to Lennie.

They sat by the fire and filled their mouths with beans and chewed mightily. A few beans slipped out of the side of Lennie&apos；s mouth. George gestured with his spoon. "What you gonna say tomorrow when the boss asks you questions？"

Lennie stopped chewing and swallowed. His face was concentrated. "I ... I ain&apos；t gonna ... say a word."

"Good boy！ That&apos；s fine， Lennie！ Maybe you&apos；re gettin&apos； better. When we get the couple acres I can let you tend the rabbits all right. &apos；Specially if you remember as good as that."

"I can remember，" he said.

George motioned with his spoon again. "Look， Lennie. I want you to look around here. You can remember this place， can&apos；t you？ The ranch is about a quarter mile up that way. Just follow the river？"

"Sure，" said Lennie. "I can remember this. Di&apos；n&apos；t I remember about not gonna say a word？"

"&apos；Course you did. Well， look. Lennie—if you jus&apos； happen to get in trouble like you always done before， I want you to come right here an&apos； hide in the brush."

"Hide in the brush，" said Lennie slowly.

"Hide in the brush till I come for you. Can you remember that？"

"Sure I can， George. Hide in the brush till you come."

"But you ain&apos；t gonna get in no trouble， because if you do， I won&apos；t let you tend the rabbits." He threw his empty bean can off into the brush.

"I won&apos；t get in no trouble， George. I ain&apos；t gonna say a word."

"O.K. Bring your bindle14） over here by the fire. It&apos；s gonna be nice sleepin&apos； here."

They made their beds on the sand， and as the blaze dropped from the fire the sphere of light grew smaller. From the darkness Lennie called， "George—you asleep？"endprint

"No. Whatta you want？"

"Let&apos；s have different color rabbits， George."

"Sure we will，" George said sleepily. "Red and blue and green rabbits， Lennie. Millions of &apos；em."

"Furry ones， George."

"Sure， furry ones."

"&apos；Cause I can jus&apos； as well go away， George， an&apos； live in a cave."

"You can jus&apos； as well go to hell，" said George. "Shut up now."

莱尼贼兮兮地说：“给我讲讲嘛——像你之前那样讲。”

“给你讲什么？”

“讲兔子的事呀。”

乔治厉声说：“你可不要来哄骗我。”

莱尼恳求道：“快点啦，乔治。给我讲讲吧。求你了，乔治。像你之前那样讲讲嘛。”

“你就喜欢这个，不是吗？好吧，我来给你讲，讲完了我们就吃晚饭……”

乔治的声音变得愈发低沉。他有节奏地重复着他曾说过的那些话，就好像这些话他以前说过很多遍似的。

“那些像我们一样在农场干活的家伙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他们没有家人。他们不属于任何地方。他们到一家农场就干活赚钱，赚了钱之后就去镇上把钱花个精光。还没等你明白过来，他们就已经在另一家农场里拼命地干活了。他们压根儿就不会有什么盼头。”

莱尼很高兴。“就是这个——就是这个。现在讲讲我们是怎么样的。”

乔治继续讲道：“我们可不像那样。我们有未来。我们有说话的人，有关心彼此的人。我们没必要因为自己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就泡在酒吧里糟蹋钱。如果其他那些家伙进了监狱，他们就能烂在里面，因为没人关心他们。但是我们不会。”

莱尼插了一嘴。“但是我们不会！为什么呢？因为……因为我有你来照顾我，你有我来照顾你，这就是为什么。”他高兴地笑了。“接着讲，乔治！”

“你都记住了。你可以自己讲啊。”

“不要，你来嘛。给我讲讲接下来会怎么样。”

“好吧。有朝一日，我们会把钱凑起来，我们会有一个小房子和几亩地，有一头奶牛和几头猪，还会——”

“过神仙一样的日子，”莱尼喊道，“还会有兔子。继续，乔治！说说我们会在花园里种什么，说说笼子里的兔子，说说冬天的雨和火炉，还有牛奶上面的奶油有多浓稠，稠到几乎切不动。讲讲这些，乔治。”

“你为什么不自己讲？你全都知道啊。”

“不要……你讲嘛。如果我讲那就不一样了。接着讲……乔治。我怎样才能养兔子。”

“好吧，”乔治说，“我们会有一大块菜地、一笼兔子和一窝鸡。当冬天下雨的时候，我们就让干活见鬼去吧，我们会在炉子里生火，然后围在炉火边，听着雨落在屋頂上——糟了！”他拿出他的小刀。“我没工夫再往下讲了。”他把小刀插进其中一个豆子罐头的盖子里，锯开罐头盖，把罐头递给了莱尼。接着，他又开了一个罐头。随后，他从侧兜里拿出两个勺子，递给莱尼一个。

他们坐在篝火边，往嘴里塞满了豆子，使劲嚼着。有几颗豆子从莱尼的嘴边漏了出来。乔治用勺子朝他示意了下。“明天老板问你问题的时候，你会说什么？”

莱尼停止咀嚼，把豆子咽了下去。他表情专注。“我……我不会……说一个字的。”

“好孩子！这就对了，莱尼！也许你会渐渐好起来。当我们得到那几亩地的时候，我就真的可以让你养兔子了。特别是如果你记性和刚才一样好的话。”

“我能记住。”他说。

乔治又用勺子打了个手势。“听着，莱尼。我希望你好好看看这里。你能记住这个地方，对吗？往那边走个大概四分之一英里（编注：约400米）就到农场了。就沿着河走，记住了吗？”

“当然，”莱尼说，“我能记住这个。我不是记住一个字都不要说了吗？”

“你当然记住了。那么，听着。莱尼——如果你碰巧遇到了麻烦，就像你以前总是惹麻烦那样，我希望你直接跑到这儿来，躲在灌木丛里。”

“躲在灌木丛里。”莱尼慢慢地说。

“躲在灌木丛里直到我来找你。你能记住吗？”

“我当然能啦，乔治。躲在灌木丛里直到你来。”

“但是你不可以惹麻烦，因为如果你惹了麻烦，我就不让你养兔子了。”他把空了的豆子罐头盒扔进了灌木丛里。

“我不会惹麻烦的，乔治。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行。把你的铺盖卷拿到篝火边。在这里睡会舒服一些。”

他们在沙子上铺好床，随着篝火的火星子灭掉，火光照亮的地方渐渐地缩小了。黑暗中莱尼叫道：“乔治，你睡着了吗？”

“没有。怎么了？”

“我们养些不同颜色的兔子吧，乔治。”

“没问题，我们会养的，”乔治迷迷糊糊地说，“红色的、蓝色的、绿色的兔子，莱尼。无数的兔子。”

“要毛茸茸的，乔治。”

“没问题，毛茸茸的。”

“不然我本可以离开，乔治，住到山洞里去。”

“你也可以下地狱，”乔治说道，“现在给我闭嘴。”

乔治和莱尼是一起长大的伙伴。乔治个子矮小，精明能干；莱尼却不同，大块头的他虽然干起活儿来浑身是劲，但却有点儿轻度智障，头脑异常简单，旁人都认为他就是个智商低下的白痴。养育莱尼的姨母去世之后，乔治就带上莱尼一起去农场打零工为生。莱尼虽然心地善良，却经常闯祸。例如最近的一次，他因为喜欢抚摸一切毛茸茸的东西，看到一个女孩穿的红裙子很柔软就伸手去摸，结果把女孩吓得尖叫不已，而他自己反过来又被女孩这尖叫声吓得不知道松手，反而拽得更紧，直到乔治赶到才松开。事情发生后，乔治不得不像以前一样，带着莱尼逃往另一座农场。endprint

乔治虽说嘴上不停地抱怨莱尼是个“麻烦精”，但始终如兄弟般关照他、爱护他。乔治最大的心愿就是和莱尼一起攒钱买几亩地，有一座小房子，养一头牛和几头猪，他们靠种地吃饭，还可以让莱尼养兔子。选段描写的正是两人在奔赴下一个农场的途中共同畅想美好未来的场景。莱尼缠着乔治给他讲兔子的事。莱尼特别喜欢抚摸毛茸茸的东西，兔子更是他的最爱，所以一听乔治说以后可以让自己养兔子就乐不可支，兴奋得睡不着觉。可是，这也成为他经常闯祸的缘由之一：一只小老鼠在他掌心里，竟然被他无意中捏死；新农场上别人送给他的小狗，也因他不断的爱抚而亡。对于自己的蛮力，莱尼也常常控制不住，所以当跋扈好战的农场少主人柯利无端挑衅时，他竟生生捏碎了对方的拳头。最终，当他触到柯利妻子那天鹅绒般的柔软长发后，最无可挽回的悲剧发生了。柯利妻子充满恐惧的尖叫和挣扎再次令莱尼手足无措，而这一次乔治没有及时赶到——莱尼扭断了她的脖子。

这就是约翰·斯坦贝克的小说《人鼠之间》所讲述的故事，如寓言般引人深思。小说写作的时间是在20世纪30年代，当时工业化浪潮正席卷整个西方社会，传统生产方式被颠覆，机械文明充斥着冷漠，美国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经济大萧条，生活在这一时代背景下的个体愈发觉得孤独、渺小，与他人、与社会之间的陌生感和疏离感也日益加剧。《人鼠之间》中两位年轻的主人公乔治和莱尼也同样没能逃脱这样的悲剧命运。

乔治和莱尼虽然举目无亲，但因为有彼此的陪伴和依靠，不至于跌入绝望的深渊。即使身处前途未卜的流浪途中，他们也坚信自己和别人不同，因为他们还有彼此可以说话，可以互相关心，他们是“有未来的人”。他们反复畅想着那个只需600美元就能实现的卑微梦想，一个有木屋、有风车、可以耕种、可以养殖的安宁之所，那是支撑他们在一贫如洗的生活中坚持下去的力量。尤其在来到新农场之后，这个梦想突然间不再是遥不可及。老清洁工坎迪得知两位年轻人的计划后，愿意拿出毕生积蓄加入他们，只求一个舒适自由、不再受人驱使的晚年。对乔治和莱尼来说，只需再工作一个月，就能凑够600美元，买下他们之前看中的一小块土地，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

这世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梦想本已触手可及，却又在眼前像泡沫一样幻化成空。莱尼误杀了柯利的妻子后，遵照与乔治之前的约定藏到了河旁的灌木丛中。为避免莱尼落入柯利之手遭受残酷的私刑，前来与莱尼会合的乔治一边像以前一样温柔地安慰着自己的朋友，再次讲起他们共同的梦想，一边用颤抖的手对准莱尼的后脑勺，最后扣动了扳机。莱尼死了，像那只他不小心捏死的老鼠一样，像坎迪那条只因过于衰老就被别人拖出去枪杀了的老狗一样，也像一心做着明星梦却只能被禁锢在小小农场中的柯利妻子一样，他们都曾绚烂地活着，最终却如蝼蚁一般被他人剥夺了生命。高大强壮的莱尼在复杂人性的捉弄下显得脆弱到不堪一击，渺小如一粒沙尘。他那纯洁善良的灵魂、简单质朴的梦想，以及与乔治之间真挚的友情，就像是这故事里最后一把温暖的火炬，在转瞬间熄灭在了命运的暴风雨之中。

活着的人则更加卑微。失去莱尼的乔治放弃了梦想，将会像其他人一样拿着微薄的工钱在吃喝嫖赌之间放逐自己；老清洁工坎迪失去了安度晚年的希望，不得不像他的老狗那样因为衰老而遭受欺辱；管马厩的卡鲁克斯将继续被他人隔离在小木屋中，忍受没有尽头的寂寞，除了莱尼再也不会有人造访，只因他是一个黑人……各自品尝着孤独和绝望的人们彼此防备、互相倾轧，就像农场的骡夫斯林姆所说的那样，“也许在这见鬼的世界上，每个人都觉得别人很可怕”。

18世纪英国著名诗人彭斯曾有一首著名的诗歌《写给小鼠》，据说是小说《人鼠之间》名字的来源。诗人彭斯在冬天犁地时无意翻出一个老鼠窝，老鼠被惊走，诗人心生怜悯而作下此诗，并在结尾处发出感慨：“但是鼠呵，失望的不只是你的命运/人的远见也一样成泡影/人也罢，鼠也罢，最如意的安排/也不免常出意外/只剩下痛苦和悲伤/代替了快乐的希望。”与心生悲凉的彭斯一样，斯坦贝克也用灰色的笔调勾勒出一幅人类无可突围的生存困境，但与此同时也道出了那些真正的、弥足珍贵的美好——善良、友谊和梦想。或许我们无需像诗人和小说家那样悲观，人生总有无常，痛苦无可避免，但在这纵横交错、如鼠辈一样令人失望的命运里，仍旧依稀有些许“快乐的希望”，虽微小，却值得我们去孜孜以求。

1. craftily [?krɑ?ft?li] adv. 狡猾地；诡计多端地

2. snap [sn?p] vt. 厉声说，恶声恶气地说

3. put ... over on： 用……欺骗（或哄骗）

4. get a kick outta sth.： （= get a kick out of sth.）喜欢做某事

5. awright： 相当于alright

6. an&apos；： 相当于and，是一种非正式的写法，常用于口语里。后文中与此类似的还有blowin&apos； （= blowing）、jus&apos； （= just）、&apos；specially （= especially）、&apos；em （= them）等。

7. stake [ste?k] n. 创业资金

8. blow [bl??] vt. 挥霍，浪费

9. give a damn： 在乎，关心

10. jack [d??k] n. <俚>錢

11. for all anybody gives a damn： 短语for all sb. cares/knows的变形，意为“对某人无所谓，对某人不重要”。

12. live off the fatta the lan&apos；： （= live off the fat of the land）过养尊处优的生活

13. hutch [h?t?] n. （养兔子等小动物的正面有金属网的）笼，舍，棚

14. bindle [?b?ndl] n. <俚> （流浪汉背的）铺盖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