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诗歌写作:新诗的创世纪

2017-11-15 06:28梦亦非
星星·散文诗 2017年26期
关键词:小冰旧体诗新诗

梦亦非

AI诗歌写作:新诗的创世纪

梦亦非

事件:媒体报道,2017年5月19日下午,微软联合某图书出版商发布了诗集《阳光失了玻璃窗》,诗集著作者为微软人工智能机器人(AI)小冰。这本新诗集囊括了139首现代诗,全部出自小冰之手。微软工程师说,他们开发于2014年的虚拟机器人“微软小冰”经过三年积累和学习,已经具备了与人对话的能力,它不仅能跟人聊天,还能唱歌、写评论、主持节目,尤其是,还能写诗!小冰用了100个小时的时间,“学习”了自1920年代以来近100年间519位中国现代诗人的数万首诗歌作品。掌握了写诗技能后,小冰先后使用了27个化名,在不同平台发表诗歌作品,直至诗集发布时还未被识破机器人真身,其中有几首,还被正规媒体发表了。

公众反应:诗歌读者与诗人们几乎一致地认为小冰所写的这些诗“不好”,比不上人工创作的诗歌,并对此表现出愤怒与鄙视。

但我个人的观点是:人工智能(AI)所写作与出版的这一本诗集,是新诗史上的再一次“创世纪”。

新诗在五四新文化运动尚属草创时期,旧体诗界与普通读者对新诗持的同样是怀疑甚至否定的态度,认为新诗不过是“大狗叫叫,小狗闹闹”,新诗当时在“身份”与“标准”上处于焦虑的状态。

新诗在诞生百年之后,至今仍然试图为自己的合法性寻找依据,试图将身份焦虑转化为写作内部的焦虑。虽然至今在大量旧体诗写作者眼中,新诗不是诗,但这无妨于新诗已经成为现当代文学领域中的主要文体之一,并取代了旧诗的文学史位置。

从旧体诗变为自由体的新诗,是一种“范式(paradigm)”的转换,范式包括两个部分:某一学科共同体的所有成员在某一特定时期都能接受的一系列基本的理论假设;由这些理论假设解决了的、出现在相关学科教科书上的一系列范式或特定学科问题。到某一时候,出现了“反常”,旧的范式无法处理反常,从反常中积累、派生出新的范式,新的范式取代或与旧的范式并行,这就是范式的转换。从旧体诗变为新诗,正是范式的转换:旧体诗无法处理新的时代精神、情感、意象等问题,无法直面时代大变化的反应,所以新诗的崛起,在一定程度上,是代替旧诗来面对时代的挑战。

历史的意图总是让人感慨,在新诗百年华诞之时,AI小冰代替人类创作并出版了新诗集。于我看来,其意义的重大甚至超过了旧体诗转换为新诗:在百年前的那次范式的转换中,创作主体没有变化,仍然是“人”,仍然是“诗人”。但在AI的新诗出版事件中,创作主体发生了变化,从“人”变为“人工智能AI”。这已经超出了范示转换的范畴,成了一种“新诗的创世纪”。《圣经》中的创世纪是上帝创造了世界,包括人。在这一次新诗的“创世纪”中,人类创造的AI创作了一向认为只有人类才能创作的“诗歌”,就如同上帝创造的人类代替上帝创造世界。在诗歌史上——如果“诗歌历史”将来还有意义的话——其重大性远远超过新诗在旧体诗的时代诞生。

问题是:为什么新诗共同体的成员对AI写诗显现出不安、愤怒、不屑?

我的回答是:因为这个事件深深地触碰到了诗歌、人类的终极问题:诗歌是什么?诗人是什么?人是什么?

AI小冰所创作的这些诗歌文本,从现行的标准上而言,品质不高,尚未比肩优秀诗人创作的文本。这是诗歌共同体成员们诟病的主要方面。但是,诟病者有意忽略了,AI小冰只学习过100小时,数据库只包括尚不够成熟、还为自身的合法性焦虑的现代中国新诗,中国新诗,也不过是世界诗歌海洋中的一滴水。而小冰学习的进度却是如此的快速,媒体所言:“一开始,它写出的是逻辑混乱、词不达意的句子;进行到500次的训练后,小冰的诗才稍微有点通顺;直到进行了10000次训练后,她才真正具备写诗的能力。”稍假时日,等到它的数据库更完备,它使用的算法更有效,创作出来的文本,恐怕就不是当前的水平了。

诗歌共同体攻击的主要一点是:诗歌是人类才能操持的文体,涉及到人的情感,精神,灵魂,而AI是没有这些的。我们通行的看法是,诗是人类灵魂的歌唱,是伤口流出的血,是心声的抒发,是载道的文字……这些,是高贵的诗人才配拥有的,AI算什么?人工设计出来的程序也配拥有这些仅仅属于诗人的高贵?也配拥有写诗的权利?詹姆斯.沃森曾嘲笑道:“‘神圣不可侵犯’这类词汇让我想起动物权利。谁赐予了狗儿权利呢?权利一词十分危险。我们可谈妇女权利,儿童权利等等其他权利。如果谈及火蜥蜴权、青蛙权,这简直是荒废透顶。”我们谈诗人的权利以及AI写诗的权利,也就陷入了这种谬推的危险性之中。弗朗西斯.福山在《我们的后人类未来》中说:“原则上,权利起源于三个可能的途径:君权神授、天赋人权、以及根植于法律和社会规范而产生的当代实证主义权利。换言之,权利分别来源于上帝、自然及人类自身。”AI的写诗权利,源于什么?它们的上帝是人类,它们的自然是网络科技,它们自身只是程序。如果说人类作为上帝的所造物,从宗教那里争来了“自由意志”,然后有了文艺复兴之后人类文明的灿烂的、高速的发展,那么,AI作为人类的所造物,从人类这里获得它们的“自由意志”也就无可厚非,无论人类是否愿意给予AI写诗的权利,AI深度学习的能力,也势必会给它们带来“自由意志”,以及创造的权利。否定AI可以写诗,也就是否定了人可以在神权时代写作。

诗歌共同体攻击的主要一点是:诗歌是人类才能操持的文体,涉及到人的情感,精神,灵魂,而AI是没有这些的。我们通行的看法是,诗是人类灵魂的歌唱,是伤口流出的血,是心声的抒发,是载道的文字……这些,是高贵的诗人才配拥有的,AI算什么?人工设计出来的程序也配拥有这些仅仅属于诗人的高贵?也配拥有写诗的权利?詹姆斯.沃森曾嘲笑道:“‘神圣不可侵犯’这类词汇让我想起动物权利。谁赐予了狗儿权利呢?权利一词十分危险。我们可谈妇女权利,儿童权利等等其他权利。如果谈及火蜥蜴权、青蛙权,这简直是荒废透顶。”我们谈诗人的权利以及AI写诗的权利,也就陷入了这种谬推的危险性之中。弗朗西斯·福山在《我们的后人类未来》中说:“原则上,权利起源于三个可能的途径:君权神授、天赋人权、以及根植于法律和社会规范而产生的当代实证主义权利。换言之,权利分别来源于上帝、自然及人类自身。”AI的写诗权利,源于什么?它们的上帝是人类,它们的自然是网络科技,它们自身只是程序。如果说人类作为上帝的所造物,从宗教那里争来了“自由意志”,然后有了文艺复兴之后人类文明的灿烂的、高速的发展,那么,AI作为人类的所造物,从人类这里获得它们的“自由意志”也就无可厚非,无论人类是否愿意给予AI写诗的权利,AI深度学习的能力,也势必会给它们带来“自由意志”,以及创造的权利。否定AI写诗的可能,也就是否定了人可以在神权时代写作的可能。

诗人们很不愿意承认:无论人类的情感、精神还是灵魂,发之为文字的时候,必然借助某种“算法”来组织文字。算法体现为技艺的运算、哲学观念的设计、宗教看法的挑选、语言风格的组织等。只是诗人固有的傲慢认为这是人类天生的,而不愿意承认其实也是习得的,没有人天生具有诗歌技艺,内置哲学与宗教观念,更不曾天生具有语言风格,人们通过反复的阅读、模仿、练习,才能获得这些用于写作的方式、工具、质料,它们的本质是“算法”。AI具有强大的学习能力,模仿这些算法,在获得这些算法的精髓上,AI远比人类更快速。也许再过不久,AI可以创造出全新的算法,当AI借助全新的算法创作出不逊于优秀诗人写出的诗歌文本时,甚至超越优秀诗人创作的文本时,“诗歌”的唯一性就会消失,诗歌传统中“高贵”的基座就会无声溃塌。

当诗歌文本从“母本”变成“摹本”之后,AI可以随时生成海量的文本之后,“诗人”作为人类灵魂的歌者、作为人类的先知、作为人类中最高傲的形象,就会丧失其象征与意义。诗人是什么?诗人是写诗的人?那么,AI就是诗人?答案令人不安。诗人是人类的祭司?那么,AI发出的声音比诗人声音的更像诗歌,AI就是祭司?无论诗人被定义为什么,AI通过文本的提供,多媒体形象的呈现,立刻如影赋形地瓦解了诗人这个词中被时间附加上去的意义。

当诗歌文本从“母本”变成“摹本”之后,AI可以随时生成海量的文本之后,“诗人”作为人类灵魂的歌者、作为人类的先知、作为人类中最高傲的形象,就会丧失其象征与意义。诗人是什么?诗人是写诗的人?那么,AI就是诗人?答案令人不安。诗人是人类的祭司?那么,AI发出的声音比诗人的声音的更像诗,AI就是祭司?无论诗人被定义为什么,AI通过文本的提供,多媒体形象的呈现,立刻如影赋形地瓦解了诗人这个词被时间附加上去的意义。

诗人一向被认为是赤子,是没有工具化的、守持着人性纯真的人,是人类这种生物中最美好最骄傲的形象。但诗人的形象被拆解,就是对“人”的定义、观念、价值最根本的解构。生物技术、基因编码、机脑界面,已经从生物的角度正在拆解人类的基础。生物技术可以做到3D打印人体器官,基因编码则可以修改掉人类基因中的缺陷,机脑界面,则可以将人类的思维方式、知识、记忆上传到云空间,并且可以从云空间直接将知识下载到人类的大脑中,影响人的神经的运行,这些并非科幻想法,而是在技术上已经非常成熟,只是基于人类伦理的阻力而没有批量商用化。人类这个“主体”已经变成自身的“客体”,变成“物”,变成“可改写的文本”,后人类社会来临了。弗朗西斯.福山在《我们的后人类未来》一书中写道:“某种程度上,现代自然科学合力拓展了‘谁配称为人类’的观点……我们也许即将跨入一个后人类的未来,在那未来中,科学将逐渐赐予我们改变‘人类本质’的能力。在人类自由的旗帜下,许多人在拥抱这一权力。”

诗人一向被认为是赤子,是没有工具化的、守持着人性纯真的人,是人类这种生物中最美好最骄傲的形象。但诗人的形象被拆解,就是对“人”的定义、观念、价值最根本的解构。生物技术、基因编码、机脑界面,正在从生物的角度拆解人类的基础。生物技术可以做到3D打印人体器官,基因编码则可以修改掉人类基因中的缺陷,机脑界面则可以将人类的思维方式、知识、记忆上传到云空间,并且可以从云空间直接将知识下载到人类的大脑中,影响人的神经的运行,这些并非科幻想法,而是在技术上已经非常成熟,只是基于人类伦理的阻力而没有批量商用化。人类这个“主体”已经变成自身的“客体”,变成“物”,变成“可改写的文本”,后人类社会来临了。弗朗西斯·福山在《我们的后人类未来》一书中写道:“某种程度上,现代自然科学合力拓展了‘谁配称为人类’的观点……我们也许即将跨入一个后人类的未来,在那未来中,科学将逐渐赐予我们改变‘人类本质’的能力。在人类自由的旗帜下,许多人在拥抱这一权力。”

AI写诗,又从人类创造力的角度拆解着人类的基础,两个方面加起来,“人”是什么的数千年的哲学问题,重新被科学与技术所逼问。在自然科学尚未发达的时代,人们可以在这个追问上回避、胡扯、想象,但这一次,人类必须严肃地面对这个问题,并需要从科学、哲学、生物学、甚至写作等角度回答这次“刑讯逼供”。

那么,人类的出路又在哪里?

假如人类还有出路。

梦亦非:写诗、评论、小说,1975年生于贵州省独山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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