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电影《降临》的女性视角

朱晓娟

(西安医学院，陕西 西安 710021)

西蒙娜·波伏瓦曾经指出：“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塑造的。”即造成社会上女性的生存与发展状况的并非来自生理上的先天因素，而是深层的男权社会与文化。而当前电影作为一种在承传文化上具有高度优势的媒介，它通过强势、直观的视觉文化来呈现社会中的性别模式与性别问题，在广泛的范围中影响人类的两性观念，甚至是重新建构人们的两性行为，这一点随着女性意识觉醒者的增多而越来越明显，不少电影俨然已经成为女性主义者争取权益的平台。丹尼斯·维伦纽瓦根据美国当代华裔科幻作家特德·姜曾获得星云奖的短篇小说《你一生的故事》改编而成的电影《降临》(Arrival，2016)带有凸显女性话语权的意味，电影在一个科幻故事中展现了女性主义的追求，并通过女性对语言的掌握申明了扩大女性话语空间的意义。尽管是一部涉及外星人的电影，《降临》却并不提供给观众炫目的战斗场景或科技奇观，而是以缓慢的叙事节奏凭借其中的硬科幻、哲思以及女性主义色彩征服观众，横扫一百余项电影大奖。对于电影中的女性视角，我们有必要给予一定的关注。

一、社会性别与女性地位

女性视角的批评话语来源于西方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社会性别是进行女性视角批评的解读切入点。性别原本只是与人诞生后的生物属性有关，而在人类社会的不断发展中，性别就已经脱离了原来单纯的生物意义，被打上了时代的烙印，也就是从sex变成了gender(社会性别)，即一种社会性别气质。

社会中人所认定的性别气质实际上是服务于统治者对自己统治秩序的合法化的，人们正是在这种统治秩序中完成了社会分工，并形成了与这种分工相符合的性别角色分工：“女性的社会角色是与她们操持家务、照料老人孩子的性别气质相吻合的，男性的社会角色是与他们操持生产、勇于竞争、是家庭生存的供养者的性别气质相符合的。”实质上，尽管两性之间确实存在生理差异，但这并不是导致两性社会地位高低之分的理由。而随着社会在物质、政治、文化以及人们生活各个方面的发展，社会性别的建构也处于一种动态中。

一般的女性主义作品中，男尊女卑的社会性别差异会被凸显出来，以揭露男权文化对女性的束缚和压制。而具有未来背景的《降临》则恰恰相反，在电影中，男女两性其实在性别文化特征上的区别已经不大了。女主人公露易丝作为杰出的语言学教授在大学任教，并于两年前为军方服务，帮助翻译亚洲国家的语言，因为她依然处于保密期内，因此当全球出现12个蛋形外星飞船降临，人类和外星人无法对话的时候，军方再度请她来解析外星人的语言。而由于黑人上尉的态度并不客气，露易丝婉拒了第一次邀请。而在她发现事态严重后，军方则派出直升机直接将露易丝从家中接到美国的外星飞船降落点。而与之同行的还有一位男物理学家伊恩，两人率领各自的团队通力合作，分别从一文一理两个角度来破解外星人的语言。尽管就大学的教学而言，露易丝的职业生涯并不顺利(学生对她的课毫无兴趣)，但是就服务于政府和军方这一点来说，女性并没有被赋予与男性不同的期待、要求和局限。

甚至在《降临》中，女性实际上拥有优于男性的地位。随着和外星人的一次又一次交流，露易丝完全主导了全部工作，伊恩成为她的配合者。人们可以看到，女性不仅不再是居于社会从属地位的弱者，并不是一个次要的社会角色，而是能够凭借自己的能力领导男性，指导男性的强者，尽管在整个接触外星人的任务中，露易斯依然要服从于男性上级，但最后她勇于反抗男性上级的命令，也由此拯救了整个地球。这也是与电影中将美国标榜为崇尚和平、科技发达的文明社会(而与之相对的则是有好战倾向的，军方男性掌权的中国与俄罗斯)形象相符合的，同样的还有能直接对露易丝发号施令的黑人上校。在主创看来，女性、黑人的强势地位的彰显程度，是与社会文明程度成正比的。

值得一提的是，电影也是从露易丝的视角完成叙事的，因此观众完全可以感觉到露易丝在陷入黑暗和失重以及面对外星人七肢桶时候的焦虑、紧张和脆弱等。这意味着露易丝是有软弱、温柔、有亲和力等社会性别气质的，但是她也拥有社会性别气质中赋予男性的坚强、主动、勇敢的一面。也就是说，电影使用女性视角，彰显女性的能力并不意味着将女性男性化，而是认为各种优点或缺点是可以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的，传统社会性别对于两性气质的划分是应该被抛弃的。

二、外星文明与女性心理

《降临》一大卓越之处就在于极为重视对主人公内在灵魂的揭露，并且女性的心理是直接关系着电影的科幻点的。也就是说，电影在直接呈现露易丝的思想活动的时候，并不仅仅是给观众看她的内心世界，还将露易丝的内心世界与外部世界的运行规律相联系。最后，当观众了解了电影所设置的外部世界规律后，再反过来回味露易丝的内心独白时，就更能为女性对世界的想法、对亲人的爱所打动。

《降临》的科幻点是，因果关系被颠覆，时间是非线性的，“现在”和“未来”是同时存在的。在《降临》中，七肢桶所用的语言与“禅圆”思维有着密切的联系。七肢桶的圆形文字很难找到意义与意义之间的前后逻辑。随着对这种语言的深入学习，露易丝开始出现越来越多有关自己女儿的幻觉。由于露易丝与中、俄语言学家同时翻译出了一句“交出/提供武器”，而露易丝和另外两国的语言学家对此有着不同的解读，认为这是外星人威胁的中俄开始集结军队，星球大战也一触即发。在这样的僵局下，在所有人准备撤退的时候，只有露易丝依然没有放弃外交上的希望，她只身重返七肢桶的飞船，向对方道歉并询问对方的来意，终于获得了解答：三千年后的外星人需要人类的帮助，而这首先需要人类掌握他们的语言。语言便是“武器”。一旦人类掌握了这种语言，就拥有了预见未来、感知时间的能力。由于露易丝是当地唯一掌握这门语言的人，时间对她来说也已经是回路而非线性，她模模糊糊地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伊恩将与她结婚，两人生下一个女儿，露易丝给女儿取名为汉娜，而能预见未来的露易丝知道汉娜最终将死于一种不治之症，她在将这个消息告诉伊恩后伊恩与她离婚。若干年后，汉娜果然病逝。在这期间，露易丝都将独自与女儿共处。露易丝甚至看到了18个月后慕名前来与她相识的尚将军。

在电影的最后，维伦纽瓦运用了类似诺兰在《星际穿越》(Interstellar，2014)中使用的交叉剪辑，通过越来越密集的闪回来让观众理解露易丝的“现在”和“未来”。观众得以和露易丝一起同时瞬间看清了她的一生，或者是女儿汉娜的一生：露易丝先是失去了丈夫伊恩，再失去了病重不治的汉娜，甜蜜和幸福对于露易丝来说都是短暂的。她以一个女性特有的坚忍，默默地一个人承受了失去亲人的痛苦。

《降临》用圆形文字以及这种过去、现在、未来以闭环方式同时存在的科幻点揭露出来的女性心理则是：露易丝已经预见到了未来的所有悲伤，但是她依然有勇气面对未来，前往未来。女性在拥有智慧的同时，还拥有在宿命面前强大的勇气和自由意志。并且作为女性，露易丝擅长捕捉这条痛苦之路过程中的种种美好，如女儿和她的游戏，女儿画的画，用橡皮泥捏成的七肢桶等，正如露易丝所说的：“你是如此神奇，你的诗歌，还有你给世界献上的各种美妙事物。”正如过去、未来和现在彼此交织一样，露易丝人生中的悲伤和快乐也是同时存在的，但是坚强的露易丝能够勇敢地承受这一切。

三、“地母”与女性立场

“地母”意识在东西方文明中普遍存在，如女娲、盖娅等作为文化中的人类始祖，她们影响着不同文化中的崇母意识、认同意识等。在“地母”意识中，女性成为人类生存、繁衍或获得疗救的关键。

在访谈中，特德·姜提到，他认为科幻是一种诞生于后工业革命时代的文学。而在此之前，同样是以“善恶之争”为母题的叙事遵循的是：秩序——秩序被破坏——秩序被恢复这一叙事套路。电影中，犯罪电影、战争电影以及部分科幻电影(如外星人入侵地球，大肆破坏，但最终为人类击败，撤离地球等)也都遵从这一点。文学批评家认为，这是一种较为保守的叙事理念，作者追求的最终还是要维持世界的现状。而另一类科幻小说/电影则超出了这一保守模式。在这一类故事中，叙事为：秩序——秩序被破坏——新的秩序诞生。电影一开始给观众展现一个人们熟悉的世界，诞生随着一种新发明或新发现的到来，人类的生活出现了变化与混乱，在电影结束时，世界已经被永久改变，无法回到过去。这种叙事模式在姜看来是更为积极的，因为它暗示了人类并不是只有维持现状这一条路可走，相反，只有改变才是不可避免的，新的发明与技术所带来的影响无论好坏，人们都应该去面对。而在人类世界面临毁灭性灾难时，女性的立场则决定了人类的命运。

从电影的表层叙述来看，露易丝是全人类的拯救者。正是露易丝拥有语言学上的天赋，敢于冒着被辐射危险脱下防护服与外星人沟通的勇气，保护人类的责任感，以及与外星人坚守和平，不断说话的耐心，她才能够破解对方的语言，使人类获得对方赠予的“武器”。但从深层来看，汉娜则是露易丝的重要启发者。首先，汉娜在电影中多次启发露易丝，让露易丝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时间的闭环当中。如汉娜向母亲请教一个表示“双赢”的学术用词，未来的露易丝想不起来，但是通过对现在经历的回忆，露易丝告诉了汉娜“非零和博弈”一词；又如汉娜问母亲为什么给自己取名汉娜，露易丝则说因为这是一个回文词(Hannah)等。其次，露易丝在后续生活中对外星语的研究、对教程的编写等，很大程度上也是出于对女儿的爱。这也是她之所以要将自己的著作标注“献给汉娜”的原因。可以说，电影一直将女性置于拯救者的崇高地位。露易丝回到营地时，发现自己竟然拥有一本自己在未来出版的著作，即《外星语》，而扉页上则写着“献给汉娜”，于是露易丝不仅瞬间精通了这门外星语，且对于现在和未来能够实现完美交织这一点深信不疑。就在中国即将对外星人宣战的时候，人微言轻的露易丝由于能预见未来，她通过打电话给控制中国军队的尚将军化解了这一次劫难，使人类得以延续。此外，电影中还有一位并未露面，但也同样具有拯救者意义的女性。露易丝本人是并没有信心能够说服尚将军罢兵的，是未来的尚将军在酒会上通过耳语告诉了露易丝她说服他的方式：她用中文念出了尚将军妻子临死的遗言，打动了尚将军。而这句话是：“战争不成就英雄，只会留下孤儿寡母。”仅仅一句话就打消了怒火中烧的尚将军攻击外星人的念头。同样，和露易丝一样站在和平立场的，对人类拥有广博的爱的尚夫人也是人类的拯救者之一。

《降临》并不以早已在《异形》《阿凡达》等电影中大放异彩的视觉奇观取胜，而是以硬科幻为基础传递出一种温润的人文情怀。电影从镜头语言上，从女性视角展开叙事，而在内涵上，则理解女性，同情女性，真实地展现女性内心深处的复杂情感，并由此彰显了女性的勇敢与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