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黑暗充斥整个银幕,隐隐约约似有人头攒动和凄厉的哭泣声。
旁白(朗诵):万家墨面没蒿莱,敢有歌吟动地哀。二十世纪初的中国阴霾匝地,风雨如磐,鬼影幢幢,死气沉沉,犹似混沌未开……
蓦然,一声清脆的枪声,击碎了满幕昏暗,一道道晨曦从远方射来。
又是几声枪响,光明渐趋扩大,渐亮的光线中,一支手枪进入人们的视野。
特写:精致玲透的勃朗宁手枪,枪把光亮的镜面上刻着“赠中山”及几个英文字母。
一只巨手紧握枪把。
镜头渐趋拉开,握枪雄立者是孙中山。
旁白(朗诵):于无声处听惊雷!中国革命的先行者孙中山先生向几千年来暗无天日、豺狼横行的封建社会打响了第一枪,推翻帝制、驱逐列强、打倒军阀的民主主义革命的微弱灯盏照亮了魔怪翩跹的漫漫长夜……你知道这支枪的来历吗?你知道这支枪的经历吗?你知道它为什么会落入沂南县刘家庄子刘佛缘手中吗?你知道它又历经多少磨难,在人间引起多少轩然大波吗?
一张2011年3月24日的人民政协报赫然推出,愈拉愈大,最后盖满银幕,横贯的大标题为《毁家纾难、为国为民》。
报纸上叠印片名:中山枪历险记。
字幕:1911年,日本。
樱花似海,游人如织。
一个壮伟高亢的声音隐约传来,如春雷震响,声遏流云。
孙中山:各位侨胞、各位大和兄弟,数千年灿烂文明的泱泱大国,再也不能忍受列强宰割和异族蹂躏了!唤起四万万民众及联合世界上,一切平等待我之民族刻不容缓,进行民主革命、政治革命和社会革命已提上日程,并成为我同盟会共同纲领,恢复中华建立三民主义民国,自强自主自立……
洪钟大吕般的金石之音吸引了八方游客。
两名比樱花还要艳丽光鲜的少女匆匆走来。
后面那个小家碧玉一下子抱住一棵树,喘成一团,嗔道:容姐,真是!一眼见不到你表哥就不能活了是不!哼,没见过你这贱胚!我不走了,你自个追去,也省得碍了你的眼蛋子!
前面那个叫容儿的闺蜜无奈停下,不满地:我贱我贱!咱老鸹落到猪腚上,谁也别说谁了!小玉,那天我去看医生,你可真会抢抓机遇,把我表哥拉哪去了,一整天!你以为我没看见?哼,在我面前脸像块木板,原来都是装的,看我不拧你!
小玉故作可怜相,求饶道:容姐,饶我这次吧,下次不敢了!
容儿:你老实招来,共几次了?
小玉狡黠一笑,笑靥迷人:就三次吧。
容儿柳眉一竖,牡丹脸凝霜:后面加俩零吧?
率性爽直的小玉毫不掩饰:加俩零就加俩零!怕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定下光兴男人爱女人的,你表哥玉树临风,面如满月,又加上才高八斗,英气逼人,自然人见人爱!我今天给你叫板:今后要么咱学孔雀比美,败者自弃,要么咱俩齐嫁他,你当大我当小,你当黛玉我当袭人,凡事让你占上风……
容儿猛一甩手:野丫头,不害臊!别贫嘴了,咱快去找表哥,临来他再三叮嘱咱,今天人潮汹涌,千万别失群!咱俩这么漂亮,四下里有色狼跟踪,只有他这个护花使者……
小玉焦灼地:可茫茫人海,谁知他在哪?我倒担心这一根筋的书呆子出事呢!
柳佛缘见行人散去,趁周围人不注意,将刚贴上的一张悬赏公告快速撕下,折叠,放入胸怀内衣,又疾步尾随一鬼头蛤蟆眼的持公告者而去,却没注意后面有二贼紧随。
蛤蟆眼又贴上了一张公告,立时围来一大帮游客。
小玉樱唇开合,念道:查孙文乃乱我大清之巨奸也!自1894年祸我国朝煽子民组织兴中会以来,被我几次剿败,然其贼心不泯,逃亡贵邦后反心更炽,竟于1905年在日联兴中、华兴、光复等会为中国同盟会。孙逆不独害我大清且流毒贵邦,煽滋乱象,大和不和,国无宁日。为坚两国祚基肃中日妖氛,该逆首元凶已迭遭我大清除藉缉捕,只能亡命海外,苟喘贵地。兹敬告中日公民,凡见孙逆踪影者,当即向使馆报告,重赏。凡能当场擒获或毙命人者,赏白银十万两……
一个穿清军服的中年斜眼子当即激情难抑:啊!天爷,十万两……(边说边鬼鬼祟祟拉起两位年轻人就走)
柳佛缘蹑手蹑脚随上去,仄耳静听。
容儿的莺声突然在耳畔响起:表哥!你……俺俩……
柳佛缘赶忙伸手捂严了容儿的嘴,悄悄将二人拉到一边,指了指那三个鬼影,又指着公告做了个肢体动作……
容儿惊诧的眼神:公告是警察贴的,谁撕都会遭捕囚的。
柳佛缘目光决绝:公告多贴一会儿,孙总理就多份危险!你只管把人引开,我自有办法!
观者如堵,显现各种表情。
孙中山慷慨陈词:……三曰民生主义,其要旨是平均地权和节制资本……
柳佛缘忽地挣脱容儿的纤纤玉手,惊喜道:是他是他!孙总理!(突然,他想起了什么瞪圆双目大叫道)不好,快跟我一起跑!(拉起容儿快步离去)
柳佛缘与小玉、容儿在摩肩接踵人头攒动的讲演现场巡视着。
柳佛缘那犀利的眼波扫过一圈圈人群,终于发现了那三个贼眉鼠眼的家伙,那斜眼子正往孙中山身前挤,但被保镖牢牢卡住。柳佛缘这才松了口气,悄将二女拉到一边,密语起来。
斜眼子把二人拉进林中,心怀叵测又阴险恶毒地说:讲演时不下手,等孙头讲完趁散场混乱时,看我一声呼哨集中行刺……然后趁混乱逃走。哈哈,每人十万白银,一辈子吃喝嫖赌……
柳佛缘紧拉手:二位好妹,现在保卫孙总理成了咱第一要务。总理安全大于天重如山!他在伦敦遭清政府诱捕蒙难后,安全成了最大问题,海外华人及进步人士纷纷自荐或不顾他婉拒,或明或暗随其后当义务保镖。这日本更是四伏杀机,特务和要钱不要命的亡命之徒什么事都敢干。中国不能没有孙总理,保卫孙总理万无一失是每个中国人至大至高至重至要的义务和责任,保镖再多也会百密一疏。刚才那三人我看就是危险分子,是现在没空钻,肯定又会搞鬼了,说不定就在散场后!你俩都是学武术演杂技的,正好来个实习,马上利用女性优势去寻找他们,把刺客身上武器全搜出来,他就没鼻吹了。要快,赶在散场前!在日期间,我们不离总理身边!
美若天仙的容儿见三人走出密林,一步上前朝斜眼子莞尔一笑,他立时酥了半截,容儿双手齐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了他的手枪和另一人的武器,二人呆痴痴地望着容儿走了好远,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小巧玲珑的玉儿见另一个人有些功夫,便决定智取,乘其不备,将其绊倒在地,并眼疾手快地抽走了他绑腿上的匕首……
孙中山讲演完毕,他躲避着拥挤的人流往回走。
斜眼子急忙拉了二人一把,三人直趋孙中山前,见孙中山侧右有隙,他急吹了下口哨,三人齐伸手去摸武器,却都发现武器诡异消失了,不由得都怔住了,被人们拥跌在地,疯狗般嗥。
柳佛缘三人笑得前仰后合。
三个亡命之徒爬起来狼狈逃窜,斜眼子闻笑转身,顿时恍悟,一声呼哨,齐转身扑来。只见姊妹花右手齐扬,三只飞镖直奔三个亡命之徒右眼,眼珠坠地,三人满地打滚。
小玉笑弯腰:姑奶奶手里讨香火,可得挑好日子哟!
场内座无虚席。
幕落幕启,彩灯飞旋,台上台下已是浑然一体,掌声雷动,气氛热烈。
孙中山身心放松,全神贯注地观赏着杂技演员们的高超技艺。
借灯光一阵昏暗,化了装的蛤蟆眼等三人趁机溜进剧场,柳佛缘和小玉紧盯着,在他们前后坐定。
一队艳装少女登台表演转碟功,彩碟如轮,满台翻滚,目不睱接。突然,领舞者渐趋前台,她做了个高难度飞人动作,博得掌声如潮。
正当全场如醉如痴时,只见孙中山座前的容儿突然双手齐挥,立时两只飞镖像两簇箭头直奔演厅两边顶棚的大汽灯,两盏照彻舞台上下的大吊灯应声而灭。接着她一个飞身,直跳上台中,一掌掴偏了那个领舞高手的右臂,无声手枪的子弹射穿了屋顶……
三贼见状,齐向孙中山这边靠来,旁边的小玉双手只那么一点,二贼像两棵树桩动弹不得了。蛤蟆嘴见事不好,仗着有些武功,一个鹞子翻身,在地上打个滚就要往门外钻,却不料被赶来的柳佛缘踩个正着……
孙中山看着容儿和小玉,一手拉着一个,亲切地问:飞镖侠,我不明白你是怎么看透她要行凶,又为啥要击灭顶灯?
容儿腼腆一笑:孙总理怎识艺界行规!师傅给我们讲课时反复强调,演出时不能看台下观众,否则分散精力就会演砸,只当台下空无一人!而这个功夫高超的女领队,一上场就频频向台下观望,我测了下,那目光恰落焦在您身上,那诡异神情正被我捕个正着。眼为心窗,她的眼神暴露了她的内心和阴谋,洞穿其谋后我警觉万分,随时准备出手。我见她飞上屋顶后目光更凝注您身,右手却往怀里伸去,表面上是展示高超绝技,暗里却是腾出右手掏暗器,就在她凶器刚露头的一刹那,被我抢先灭了灯……
孙中山半信半疑:这太玄乎了吧!就凭她多看我两眼,就断定她有害我之心,也太……
容儿果断说道:当然并非仅此而已!我表哥从您演讲一开始就洞悉了这伙人图谋不轨之鬼胎。在揭悬赏您的通告时,就听到三人密谋,让俺俩分头盯梢。你演讲正酣时,俺姐俩已偷下了另外三人的暗器,并给了他们警告。谁知这三贼仍贼心不死,表哥见蛤蟆眼走进了后台,便知其幕后还有人,于是让我打探。我贴在梁头上见他与领队咬耳朵,隐约听到借混乱时台上台下同时动手!表哥听我汇报后,立时部署分工,并领我们宣誓,只要有一口气,就要保孙总理……
孙中山惊诧莫名,旋一挥手,激动地:小卫营长,你带二位巾帼去把她表哥寻来。
卫立煌敬礼:是,总理!
卫立煌领着柳佛缘走了进来。
孙中山含笑相迎:终于把你这护驾功臣找到了。来,坐,请问壮士尊姓大名?
柳佛缘谦恭地:学生姓柳……
容儿挑起柳眉正道:是刘不是柳,祖居刘庄子辈辈姓刘,爷爷是震动大清的湖北布政司刘策先。
柳佛缘摇头:不是卯金刀而是卯木,柳树的柳,为了和封建剥削家庭彻底决裂,我决定改母姓。
孙中山颔首:好,我要建的民国也是与封建王朝彻底决裂,你愿意成为我会会员吗?
柳佛缘:当然愿意。
孙中山:卫待卫长,拿名册来,我亲自批准他为会员。
柳佛缘摇手:孙总理,我早在三年前的1908年赴日时就入了三民主义学会,是我校第一人也是我县第一人,我对您和您的学说十分崇仰,入会那天起,我就决心为您为您的主义和民国奋斗终生,虽死无悔!
孙中山陡然站起身,拍其项背,深情挚诚地:柳志士,你忠耿报国精神可嘉,你有勇有谋,才华出众,意志坚强,实为民国难得人才,连孙某都从心底钦佩!
柳佛缘却歉然嗫嚅道:总理过奖了……学生能见总理,实三生有幸……
孙大受感动,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支玲珑别致的英式小手枪,郑重其事地送给他:柳壮士,多亏你用智慧、忠诚和勇气使我在异国他乡又一次逃脱了死神魔爪,在此拿不出什么东西表彰,特将我视为珍宝的护身之物送君,以表我感谢之情并示纪念。
柳佛缘急忙婉拒:不不不,孙总理,我何德何能敢受总理厚赠!万望总理随身携带它以保安全,总理大安全国之福……不能不能……
汪精卫哼了下鼻子:总理,你别忘了这枪是1893年您在伦敦蒙难时,被囚13天,亏恩师康德黎相救,然后各方集资,高价买来特送你护身的。枪身上还有恩师手迹!这国宝只能送给左膀右臂,肱股之臣的,它是权力、荣誉、亲密、信任的象征……
孙中山冷笑:那就该送给你了!小卫,你说该送给谁?
卫立煌立正敬礼:这无上的光荣我看送给柳志士最合适!我党内不分上下贵贱,有这份对总理和主义的侠肝义胆热心衷肠,就该奖赏!
孙中山点点头:柳壮士就别谦让了,你当之无愧!你不是终生想追随我吗?终生愿当三民主义信徒吗?好,带上它,回国后随时可到总理府来见我,一亮枪无人敢挡,遇上佞臣,也可以枪先惩之!
柳佛缘郑重接枪,卫立煌欣然,汪精卫满脸纠结,目光久露谗羡之邪光。
中山枪特写。
众人复杂的目光,汪精卫嘴角流涎,双目如钩,恨不得吞了它。
主审官肃然起立击槌:经过公审,卫立煌移交来的三名凶徒均已承认,他们是受清朝驻日公馆的指使谋刺,并供认还有三名同犯在逃!如此见利忘义亡命之徒,实属十恶不赦,按我大和刑律,斩无赦!
诡谲的大法官陡然而起,说道:大和刑律,虽对行刺者施峻刑,但此三人却是受人指使,况无不良后果,只宜暂时关押,待捉全同犯合议后择日宣判。
大法官与监狱长勾肩搭背,手指在对方手心比划半天,终于敲定成交。
大法官走进狱内,拉住蛤蟆眼:你们三人被我保释出狱,实是为了那把中山枪。我只有一个要求,把那把枪一定从柳佛缘手中夺回来,送到我手上,它不光是国宝,还具国际意义!只要枪到我手,不但不究前罪,还有重赏!
蛤蟆眼凶焰闪闪,咬着牙,切齿之音可闻:柳佛缘哇柳佛缘,你绝我财路,还差点要了我的命,此仇不报非君子!
一匹浑身汗漉漉的战马对着镜头奔来,马上驭手扬鞭猛抽。
孙中山兴致颇高,边眯起眼瞅着明晃晃的大型怪物铁甲车边赞叹不已:斯大林元帅签约援我的这批最先进的武器真是名不虚传!
大元帅府卫士长邓演达激奋得更是溢于言表:当然!世界上只有俄国真心援我,大总统新三民主义路线高!当年要有这玩艺儿,袁世凯的总统府也坐飞机了!
孙中山兴趣盎然,右手猛挥:不光刀枪不入,更是一鸣惊人,大有用武之地!叫军阀列强、土皇上们开开洋荤!演达,我看,就由你负责挑选人才组建一支大元帅府铁甲车部队吧,直属你领导,要快。
邓演达斗志昂扬:遵命!孙总理,昨我接到广宁县同盟会支部长急报,当地马、江大财主仗势组建了一支近千人民团,霸男淫女,烧杀掠夺,民情汹汹。更不能容忍的是专与我党作对,竟攻下了县党部,全县搜捕同盟会员,不早惩治,影响各县,会员自危,势如多米诺……
孙中山怒不可遏,挥拳猛捣:岂容地头蛇坏我大业,杀鸡儆猴!演达,由你率装甲车队马上开赴广宁县境镇压这些无法无天的土老帽!
邓演达:好。总理,在出发前先放三声出征炮,以壮军威,以振士气!我去安排军训长徐发光执行。
车头上嵌着铁甲的铁甲车,后面拖挂着四五辆台车,车顶装有旋转炮塔,塔上装有机关枪,车厢两侧厢壁上开着几排高低不同的射击窗孔,坐在车厢内铁凳上便可向外观察瞄准目标。
徐训长小旗一挥,装甲炮筒一阵颤动,惊天动地的排炮接踵飞天。
军民齐雀跃。
岗哨森严。
充满书卷气质,斯文又坚强执拗外透的柳佛缘来到门前。
哨兵举枪拦住了他,喝道:站住,汪副主席有令,任何人不准进元帅府,严防刺客!
柳佛缘神清气爽地把手插进胯间,猛地摸出一支枪。
哨兵大骇:刺客!刺客!(边呼边上前把柳佛缘掀翻在地)
柳佛缘辩道:我不是刺客,我叫柳佛缘,这是中山枪!孙总理说过,一亮这家伙,谁也不能拦!
众哨兵面面相觑,再不敢绑他,一哨兵验枪。
这时,孙中山从府内步出,一见柳佛缘,忙上前紧握其手:柳壮士哇!我的救命恩人哪!真叫我望眼欲穿,盼了你多少年,快进来叙旧。毕业后咋不来见我?
这时,那匹急驰的汗马奔到元帅府前,全副戎装的驭手滚鞍下马,直奔孙中山,疾呼:孙总理,许崇智司令有急报!
孙中山接过密报,双眉蹙紧,良久才将信转给身后的汪精卫,又对随行的邓演达悄声说:陈炯明叛变了!咱今天哪也不去了,马上回去召开紧急会议。
邓演达:不是定好我出征严惩广宁恶匪吗?
孙中山:这件事牵涉我党大局,刻不容缓!那癣疥之疾,就安排徐训长、钱队长去办吧。
柳佛缘殷望地:孙总理日理万机,军务百忙,哪有空叙旧!我闲着无事,也让我随军去广宁历练一下吧!
孙中山对邓演达:好吧,你对徐发光、钱付说声,就让柳壮士一起去吧,他智勇双全,遇事沉稳,胸有良谋,当个参谋吧。
徐发光挥旗整队。
钱付右手向下一劈:铁甲车队,出发!
一声高亢的笛鸣,车头牵引着装甲车,咔嚓嚓咔嚓嚓,一长串钢铁装备穿云破雾向前进发。
站在车头,戴着大檐帽,着黄斜纹布中山装军服,蹬长马靴的柳佛缘更是威武潇洒,方正的淡金色脸盘愈显英姿勃发!
两座规模宏大、构筑坚固的大炮楼南北耸立着形成掎角之势,炮楼上人头攒动,防守严密。。
铁甲车绕围墙转了一圈,返回。
几名头领在商讨对策,几个人互不相让,有的力主先打北边大的,有的力主先打南边小的,争执不下。
柳佛缘遽然而起,将军服一脱,一副书生装扮:你们先隐好别惊动他们,我去转一圈回来再定。
柳佛缘扮成一个教书先生模样向炮楼踽踽前行。
大炮楼五层楼高,全用山上花岗岩条石砌成,围墙用水泥砖灌浆浇注,四周是水壕,门前是吊桥。乱石垒成的陈旧小炮楼,虽有四层高,团丁却散乱地集中在顶层……
柳佛缘信心满满娓娓而谈:我建议先端南边小炮楼,几炮轰开,即可断其一钳,使之遭毁灭打击,无力外援,又可一下子震慑大炮楼,涣散其军心。兵无斗志,即便不降,亦可由小炮楼近逼大炮楼,威力倍增,势不可挡!如先攻……
钱付乜斜着老鼠眼,突然不耐烦地一声断喝:羊群里跑出驴来,可真是显着你了!一个临时小参谋,只有汇报权,哪有资格决策!还指手画脚,颐指气使,不掂掂多大分量!拿个笼头戴上!我还是坚持打大炮楼!
徐发光敛眉劝道:钱队长,不管小参谋大军师,只要说得有理,咱就该听,况柳佛缘还经过调查,他的方案我看应采纳……
实诚的徐发光话未说完,只听一声枪响,他便一头栽了下去,众人愣了。
钱付双手抡挥双枪,吼道:孙文成了孤家寡人,没几天蹬跶了!我已接陈炯明密令,他得到了列强支持,兵多枪多,不日攻克南京,玉石俱焚。只要我们把装甲车开过去,每人官升三级,薪翻两番,弟兄们,我们不再为孙文卖命了,跟我去广东享福吧!小周,把装甲车掉头,朝南开,陈司令接应人员在那山后等着。(他一手持枪指着小周,一手挥枪对准车内众人)谁不听话的,立即送西天。
小周只好掉转了车头,车内一片混乱,但没一个人敢反抗。
这时有两个人猛地站起,猛力拉开车门,一个刚要跳,只听一声枪响,那个便一头栽了下去,钱付又瞄准了后头那人的脑壳,正要扣动扳机……
千钧一发之际,钱付背后的枪响了,他也直栽下去。
柳佛缘挥起中山枪,果断地说:弟兄们冷静!钱付临阵谋反,滥杀功臣无辜,实属十恶不赦,我代表孙总理和同盟会,对这叛徒执行了军法处置!我手中是孙总理赏赐的中山枪,大家看这是标记,孙总理不但赐枪,还给了我锄奸镇佞的权利。让我们共同宣誓,誓死跟定孙总理,坚决实现三民主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车内的混乱止住了,众兵士起立宣誓。
誓毕,柳佛缘面色肃穆:好,弟兄们,我们按孙总理原计划进行,执行徐训长方案,进攻小炮楼!
大土豪马猪肚子正躺在三姨太怀里吱溜吱溜吹烟泡。
蓦然,团丁马猴子跌进门来:老爷大事不好了……
马猪肚身也没抬,骂道:你娘被入了咋的?慌成那样!
马猴子上气不接下气:没有,老爷……是土包子请来了妖兵魔阵,全是一色刀枪不入的铁匣匣,内藏法宝,口一张就吐铁疙瘩,南边江家那四层楼三下五除二便全报销了!现正从攻破的小炮楼豁口处朝这边赶来,众将官一看都吓沘了屎,纷纷准备投降……
马猪肚大骂:你妈拉个球!谁敢再说个降字我就毙了谁!快给陈炯明打电话求援,我到那边看看。
马猪肚从风眼里往外看,见十几辆铁甲车一挂摆开,炮口全对着他这儿,他指着大铁盒子问军师:那是啥怪物?
军师乱挠头皮:我……我也没见过,只见怪厉害,轰啥啥烂,那小炮楼……
马猪肚吼道:入你娘的,吓晕了不?那小炮楼是乱石垒的,咱这大炮楼可是选的大条石,钢筋封顶,上哪轰开!按原计划,你带50名神汉换上八卦法衣,心口贴上神符,端了狗血人粪,念动咒语,冲上前满车喷洒,那鬼玩艺儿也会失灵,炮打不响,子弹射不出。我带人掩护,然后众团丁一拥而上,把那魔怪掀翻,里边人马会一股脑摔死的!
视域里一群妖男怪女从四面八方直趋而来,还未到车前,只见臭烘烘血盆粪汤从四下里劈头盖脑一阵乱浇。
这铁甲车有个弱点,远距离轰炮楼是强项,对付奔近的四散个人便无能为力了。
狡猾的马猪肚嘿嘿奸笑几声:这妖法不但能降妖,还能降现代钢怪。(声嘶力竭大嚎)马猴子,再赶着神汉巫婆往前冲,围定掀翻它!
马猴子等十几个神汉巫婆从射击死角一下子就攻到车前,一盆盆尿血便从车缝空隙射孔里淋漓喷进,直薰得人头晕眼花呕吐难抑。
小周停了车,一个排长打开车门,众军士争抢着蜂涌而下。
柳佛缘紧急吼道:不准开门!不准停车!
然而他的声音被淹没在阵阵喧嚣呼叫中,没人理他,众军士依然夺门而出,小周无法开车。
柳佛缘举起中山枪朝天乒乓就是一梭子,场面刹时安静下来。柳佛缘当头喝道:这是孙总理给我的尚方宝剑,不听令者格杀勿论!打这,谁也不准下车,下车的马上上来。小周,马上开车!一排长,立马关门堵窗,射口封死,让他们泼!只要车不停,他们人再多偎不上摊使不上劲,掀不翻推不倒,我们就能夺取最后胜利!众将官,马上脱军衣擦拭炮筒和炮弹,并旋转炮塔,校正炮位,照准大炮楼顶端那天窗猛轰!
混乱止住,一切依令而行……
字幕:虽然民主共和已成世界潮流,人心所向,但孙中山政治道路和民国大业却荆棘满途,甚至几度步入绝境。二次革命失败后,革命又步入严重困难时期,不得不再次亡命日本。另建中华革命党时,原国民党员应者不多。1918年只当了一年大元帅的孙中山因军阀挟制,被迫去职,至上海。1921年在广州就任大总统后,次年就因陈炯明叛变,只身退往永丰舰。危难之际,急召蒋介石护驾,蒋两次平叛后方觅到一处静港,大总统旋又病逝,蒋介石迫不及待地揭开了中国史上最残暴最血腥最灾难的一页。为继国父遗志,柳佛缘甘冒天大风险,含恨独潜武汉,去寻国民党左派领袖邓演达联络反蒋大计……
阴霾满天,愁云塞地,浓雾凝雨,犹似离人苦泪。
呜咽的江水中,一条江轮缓入江汉码头。
客轮上,戴礼帽着竹布长衫的柳佛缘望着汹汹浊流,喟然长叹,不觉潸然泪下。
船停,他提起简单行囊,步履沉重地随难民浊流往外蠕动。
目光沉毅,气宇轩昂的柳佛缘在阴暗水滑的街面上逡巡,在几幢欧式洋楼前驻足翘望,又摇头离去,剑眉越锁越紧。
柳佛缘来到“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门前,被卫兵横枪拦住。
柳佛缘:我要拜会北伐革命军政治部主任兼武汉行营主任、湖北政务委员会主席邓演达将军,我们曾在大元帅府共过事……
卫兵皱眉:可惜你来晚了,邓主任前几天已流亡欧洲了。
柳佛缘顿时觉得整个身体像是崩溃了,多日疲困苦劳全涌上来,双腿一软瘫了下去,整个世界一团漆黑……
一个亲切而又空虚的声音惊醒了他:啊哟,这不是柳兄吗?你咋在这?民国大功臣,咋成了叫花子!快进楼进楼!
柳佛缘睁开眼,迟疑道:你是……
卫兵抢着说:他就是国民革命政府汪主席,大总统病逝后由他主政。
汪精卫哈哈大笑:真是贵人好忘事!柳兄,在日本咱就是朋友了,多年不见想得很哟!看你这潦倒样,今天我什么也不办了,专陪柳兄。走,到我办公室压惊驱寒消乏去。
办公室精致考究。
汪让座倒茶毕:我和大总统一样,都是刘备式思贤若渴屈驾三顾的人,只因百忙,无暇前往,正欲派人专请,想不到柳兄来了!
柳佛缘咒道:独夫民贼蒋介石宁可错杀三千的亡党亡国暴政让我在家一天也坐不住了。我想来找代过黄埔校长、一向行端品高的邓演达教育长当个马前卒,向葬送国父大业的蒋……
“哐”的一声,汪不觉拍案而起,连茶杯都摔碎了,怒不可遏:俞伯牙遇钟子期,我汪某今才找到知音!蒋匪蒋贼蒋该死,一心葬送国父毕生心血。我正想重组同盟会员、辛亥功臣、民国精英共举义旗!
柳佛缘不觉一阵欣喜,心身俱爽,盛赞不已:有汪主席擎旗,总理天灵当笑慰,国之幸甚民之幸甚主义幸甚。我还以为都被老蒋的血刀吓趴下了……
汪精卫鄙夷地冷笑三声,遂又炫耀起来:我汪某怕过谁!大总统都得敬我三分,让我三分!能叫上海滩上的小瘪三流氓吓倒?国人谁不晓,只有我才有资格和能力代表国民党,22年我即处中枢,国父住院时指定我、李石曾、李大钊组成临时中共政治会议,我为首席发言人,起草遗嘱,善后处理全是我,蒋算啥玩艺?资格还不如你哩!就这么个下三烂,不光想与我分庭抗礼,还野心勃勃想架空我逼我离宫下野,仰他鼻息,柳兄你说他是不是瞎了狗眼?
柳佛缘频频点头,静听他说下去。
汪精卫更加忘乎所以:承遗愿振党纲舍我其谁!孔圣人明言不如的颜回之仁子贡之辩子路之勇,我都具备,数一百下也数不着你玩女人染杨梅的郑三发子吧?一介黄埔校长连中央执行委员都不是却自立中央,这不是大逆不道犯上作乱是什么?嗯!丧心病狂!我要呼吁全国、全党共诛之,全民共伐之,舍得一身剐,一举将他拉下马!你来得正是时候,共议反蒋宣言和行动,柳兄不会有意见吧?
柳佛缘复又点头,率直地说:我总算没白跑一趟。原本还打算找不到邓演达再去找周恩来哩,世上我最钦敬此二人。
汪精卫却撇撇嘴,面呈不豫之色:找到我就算找对人了,什么人也别找了!柳兄,我劝你今后少跟共产党来往!
柳佛缘不觉一愕,不禁脱口:这不是国父国策吗?
汪精卫冷然又笑了三声:哼,国父生前所犯的最不可饶恕的一个致命错误就是联共!
柳佛缘纳闷地问:共产党的纲领章程不基本上与我党殊途同归吗?都是要建一个“天下为公,平均地权,独立于世”的民主共和国吗?
汪精卫两手乱摆,阴冷邪笑道:柳兄太直实了,又加族居山野,孤陋寡闻,才被共产党的赤化宣传糊住了双眼!仔细观察研判,就知他们无一个好人!
柳佛缘不觉惊叫一声,诧问道:我自然接触共产党员不多,可与我县第一个共产党员刘鸣銮共过一段事,终认为他是世上最光明磊落,为国为民不惜牺牲一切的正人君子,无不钦敬,我不如也!
汪精卫阴阳怪气地说:你该洗脑了!共产党打根上就坏了,还能结出好果?最近我细研了《共产党宣言》,越读越冒凉气,他们的老祖宗就公开宣布,他们要占有全世界!所以这个党一投胎,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铁了心在全世界共产共妻,并死不悔改!在弱势下,不得不与咱联合,借窝生蛋,一旦翅硬羽丰,便会连咱老巢掀翻,祖坟挖开。柳兄,你现在该顿悟了,共匪无孔不入,渗透力铁石能化,连国父都被蒙蔽了,甘心为他们做嫁衣裳!
柳佛缘的心一下子收紧了,他警觉地望了他一眼,竟像吞了只死苍蝇,一阵作呕,只好咕哝道:我乃草芥之人,怎如汪主席独具慧眼。
汪精卫并未听出讥意,点头道:你聪颖过人,慢慢就会明白的。我深为柳兄遗憾的是,似你这样的老资格救驾功臣,却身无半点功名,你数数当今大将名相,哪个有你入会早,结交国父早。你崇拜的邓、周二位,都比你小十岁,其余蒋、宋、陈、戴,只有称晚辈的份!我只比你大三岁,且同年入会,理应平起平坐,谁叫你投错了门!早投我,公侯勋爵榜上有名。不过先别后悔,先在我处任高参,几年就迁至封疆大吏!
柳佛缘并未显出应有兴奋,只是仰望天花板发呆,遂脑筋一转,疾起立佯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茅塞顿开,今后多来聆教!主席日理万机,寸阴若金,叨扰不起,我暂回旅馆,尚有一友相候。
汪精卫起身拦住了他:汪某高兴,只顾阔叙,忘了主题,来,接风开始,咱们好好喝几杯。
柳佛缘见走不得,只好坐下应酬。
酒过三巡,菜布五道。
汪精卫将凳向柳佛缘拉拉近,叹了口气,低声道:说忙也真忙,什么事都得我经手。最近,总部又让我兼国父文物征集委员会主任,在其位谋其政,我就日夜记挂着国父亲赠给你的那支有其英语教师署名的中山枪。唉!国外有权杖,中国有印玺,我这国父传人,却无表征,喘气都不粗!有了它,也学你临乱亮枪,名正言顺,老蒋、共党哪个不寒毛倒竖?谁敢吊蛋!国宝哇,你乃我党最忠诚党员,就为国献出来吧!
见那贪婪攫取的目光,柳佛缘心中不由一凛,立时警惕并摇头道:四处兵荒马乱,关卡林立,检查搜身,民生无权,出门在外生命难保,有把国宝搁身上的吗?
汪精卫眼角一耷,神色沮丧又有些峻厉,筷子一放,连酒吐出:这么说,柳兄是真没带身上哟?(旋又睁圆双眼)那好,为安全起见,我马上派卫兵随你家中去取,饭后便可上路。
柳佛缘略一踌躇,沉吟道:汪主席,好不容易来武汉一趟,乡亲们还托我几件事。家父为湖北道布政司,还嘱我去看几个老友,我抓紧办,五天后不行吗?
汪精卫大摇其头:一天也不能拖!你知道我正组织反蒋班子,有了这国宝,也好名正言顺号令天下,集聚旧部,归拢人心。蒋介石见此,亦必畏惧三分,手下铁杆,抑或作鸟兽散。在你手里有甚用,不过防身,我可给你换一把。我相信柳兄为涂炭之国为倒悬之民,我相信柳兄会有此觉悟,会无偿捐献给我党的。卫士长就在门外等着……
柳佛缘依然摇头,做出一副醉态:家父年老病重,至嘱之事,我回去怎么交待!况我今日体力不支,还差那三五天吗?
汪精卫猛拍桌子,吼道:一天也不能等!这样吧,来个两全其美,你写封信,我派人去取。我知你数日疲困,体力耗尽,身体要紧,也不劳你大驾往来跋涉疲顿了。呶……(边说边从抽屉内取出一本信笺、一支签字笔、一盒印油)写吧,写完到国宾馆早些安歇。
柳佛缘只好提起笔来。
这时,门外一片喧哗,只见褚民谊慌促来报:主席,夫人乘飞机从广州飞至,立马要你回家!
汪精卫登时勃然变色,一把将褚民谊扯到室外,嘀咕了句什么。
褚民谊低声说:特为与女明星合影留念事……
汪精卫更慌迫,急嘱卫士长:马上带柳兄去江汉国宾馆,且明天一早派员持信去其家取国宝。在取回国宝前,由你负责并保证他的安全!(匆促而去)
卫士长讥笑着对褚民谊说:汪主席一世英雄,在波斯猫陈壁君面前却乖得像个叭儿,吓成了小黄鼬儿……
柳佛缘端坐桌前,目凝信笺,呆若木鸡,一个字都没写。他自语道:这贼拿不到国宝前,我休想离开半步……天哪!我是保命还是保国宝……(突然下了决心,把那本信笺朝门外一掷)拼将一腔英雄血!
信笺撞室门上,从那沓子信笺内掉出一张纸头来,上面竟有一行触目惊心的大字。
特写:刘鸣銮缉捕令。
柳佛缘不觉面色如土,魂飞天外:啊,我的生死之忘年交!(立时扑上去,把纸头抢在手里,细看起下面的小字来)
特写:查武汉中央军政学校刘鸣鸾在邓中夏总务长的上海大学就读时就中了邪加入了共党,领导了五卅学生运动,并成为上海总工会骨干,遭通缉并被保送到中央军校文武兼习以来,赤心更炽,除参加讨伐夏斗寅先锋队,还独入我党改组派领袖王乐平之室,将其生擒,惊震海内外。此山东小个子智能勇武实超当年辛弃疾,日后必为我党之大患,望速予缉捕毙杀……
柳佛缘一拳夯在桌上,遂捶胸顿足:銮小弟,你这国家栋梁,岂能英年枉死!我柳佛缘不死了,一定要想法送信救你!(又陷入绝望)可是我身在虎口,生死不保,又如何能救你,除非容表妹……
(闪回)
熙熙攘攘的河阳年大集,高岗上刘鸣鸾手拿《向导》正向乡民宣讲:父老乡亲们,俗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老财如阎王,不光不嫌鬼瘦还要敲骨吸髓!咱现在再不怕了,共产党专为穷人撑腰,咱只要一把捻,抱成团,一人一口唾沫也把他们淹死了……
几声枪响,警察蜂至,从四面围来。
柳佛缘猛地从高台上一把将刘鸣鸾拉下,抱在身上就走……
警察四至,情况危急。
这时,却见天外飞来两朵黑云,容儿、小玉伸手一抓,两人转瞬消失……(闪回完)
柳佛缘抬眼仰望,四面高墙,仄耳细听,哨兵走动,不觉怅惘无限:救难的表妹,你现在哪里?在这千里之外,怕是咱再无相见之日了……
蜷缩在一隅的蛤蟆眼双手持着一份加急电报。
虚空中响起日本大法官的凶悍之音:我翘盼的国宝在哪里?你们口口声声难进柳府,如今他离家去武汉,据线报,中山枪就在他身上,要赶在汪精卫之前……
“蝙蝠侠”进入至国宾馆。
两名持枪的卫兵守在柳佛缘卧室左右,一人呵欠连天,昏昏欲睡。
绝望的柳佛缘摇了摇头,一把撕碎缉捕令,走进卫生间,抛入马桶,又旋开水钮,水声喧喧。
他哀伤凝视,苦叹:我也要跟你一样玉碎了!
突然一只柔滑的东西掠过他的胫肩。
柳佛缘悚然一惊,急猛转身,却见一丈青蒙面女侠正立身后,他正要惊呼,却被香酥手捂严了嘴。
“蝙蝠侠”掀开面罩,吟笑道:表哥,你是否太过悲观?
柳佛缘不觉有些羞惭,佯嗔道:你这小丫头,咋偷偷摸摸进入私宅密室来了?
容儿笑靥如花,用京腔幽默道:小女子千里外听相公苦唤,特飞来救苦救难也!(边说边张开双臂,把柳佛缘搂了个水泄不通)
大喜过望的柳佛缘如遇救星般将她死死拥紧,片刻,便推开了她,指指门外悄道:有狗……
容儿:二狗早叫俺姊妹花的迷魂香引爪哇国去了!正好借此热窝,咱来个鸳鸯会。
柳佛缘斥道:表妹莫开玩笑,岂不知我已娶妻生子。
容儿正色道:哪家大财主的公子不三妻四妾?你爷不也五房姨太?俗说娶妻娶德纳妾纳色,我色气总比那母夜叉强天外吧?人家看中你家千金财,我是看中你八斗才!为保你安全,我一生算跟定你了!都知道无感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我看你到底还有道德不?况那河东狮妨你事业,为事业你也该离,娶我这贤内助。我就不信这辈子感动不了你,我宁可终生不嫁……
柳佛缘忙摆手止住她:好了,虎狼窝里哪有心打嘴官司,当下你二人马上分头办大事,一是立马去通知刘鸣鸾,一是救我出虎口……
柳佛缘一睁开眼,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不觉惊叫:銮弟,真的是你……
刘鸣鸾紧握他的手,激情澎湃:柳兄,我的救命恩人,你可醒了,吓得我半天没敢挪窝!
柳佛缘惊喜地坐起身:只要你没事就好,我还以为咱俩再见不到面了。
刘鸣鸾:不是你差小玉夜半送急信,也许我真见不到哥了,那汪精卫心毒手狠!
柳佛缘巡视四周,不解地:我咋到这地洞里来了?噢,我想起来了,一伙暴徒死死追着我,我走投无路……是你救了我,又成了我的救命恩人!
刘鸣鸾摇手:其实,救你的正是那晚给我送信的小玉姊妹俩。她们说一路暗护着你,那三个亡命之徒打徐州就跟上你,从树棵钻出刚把你敲昏,便被她俩打散,恰逢我巡哨到此,小玉便托付给我……
柳佛缘不解地问:巡哨?巡什么哨?怎么把我整地道里来了?
刘鸣鸾笑道:我一逃回,便要省、县党组织安排我工作,领导让我组织大刀会抗击全国巨匪刘黑七,救一方百姓。乡里聘我当总教练兼民团团长。无奈势单力薄,难抗巨匪,而这刘黑七老家就在咱邻县,知道咱这莒沂平原沃野百里,富甲一方,时来抢掠绑票,我暂时联合附近各村,集中在这小杜村设了围子,男人上圩抗匪,老弱病号妇幼躲地道。你看这些逃反躲难的乡亲,没吃没住真可怜哇!
柳佛缘巡看四周,见到身旁满腾腾都是骨瘦如柴失去人形的难民。
泣哭声中,一个穿脏布条的妇女一遍遍拍打怀中三根筋挑着头的婴儿:宝哇宝,吃奶了!(边唤边把干瘪的奶头往婴口里塞)
旁边一个男人伸手将娃从她怀里夺下:宝打昨天就饿死了,你癫了?
鬼瘦的妇人又拼命将死婴夺回,拼命攫紧,男人怎也夺不去……
又一声嚎哭从身边传来:我的儿被我活活捂死了,我怕他哭……
刘鸣鸾捶起自己的头来:该千杀的刘黑七,我恨不得一刀剁下他的头!只是力不从心,单弦难弹哇,如果像祝家庄有个掎角之势,我也可放心与他拼杀……
柳佛缘一挥拳:让我与你成掎角之势,共抗巨匪!
刘鸣鸾猛攫住柳手:太好了!柳兄!苏村河阳20里,联防互救,更利抗匪……(又摇起头来)柳兄,我看你最好还是别走这一步!不光前头有千难万险,还会成为一条不归路……
柳佛缘:那你有切身体会了?
刘鸣鸾点头:除了败不馁的生命之险外,还要做好吃非常人之苦的准备,与家庭断绝亲情的准备,逼迫亲人忍疼割肉的准备,揣火履冰步步艰险哇!为筹会费,我与父亲掰脸相向软硬兼施,甚至连小人手段都用,挨多少辱骂……
柳佛缘:小弟你能受,老兄我就不能受?咱出身经历学识环境不一样?
刘鸣鸾更大幅度摇头:你和我就不一样!一是我是共产党员,信仰就是为劳苦大众献身,死而无悔,还宣了誓。二是听说你父倔、邪、吝闻名遐迩,都胜我父。三是还有你十个同父异母哥,为争财恨不得置你于死地,一个个如狼似蛇,正找不到借口。四还有你那河东狮婆娘,怕是你连一文钱也打家里拿不出哇!光难为也难为死了……
风光旖旎的沂河从村前旋绕而过,水光潋滟,如一川碎金耀目。
村北一座精工细雕的三层石牌楼,楼楣牌额正中镌刻着“御敇”二字,下彩印慈禧手书:双松堂。
气度不凡的大牌楼后是一处富丽堂皇的大宅门,走进歇山式三重门楼,便可窥见一幢幢宫殿式皇家格调的建筑群,雕梁画栋,斗拱飞檐,凌空欲飞的翘檐上,满饰兽头鸱吻、彩凤游龙,气象森森,俨然一处神秘莫测的世外仙苑,令人眼花缭乱又不敢窥视。
柳佛缘怀着复杂的心境,迈着学生步履,进了大宅门后直向西北角自家走去。
一进院内,便对着一个脸挂横肉的胖婆问:娘呢?
胖婆一转身,翻着白眼吼道:一家来就找娘,还娶媳妇养孩子干啥!跟娘过哇!
柳佛缘忍住气,刚坐椅上,两个孩子齐绕膝下:爸爸,你去哪了?
胖婆一扭脸,眶里全是白眼蛋:他不是你爸,你们都没有爸!让他打野去。
柳佛缘勉强一笑:说啥话!别难为孩子哇!
胖婆又吼:谁难为孩子的!你口口声声给老爷子说,人争一口气,不要家里一个子儿!十条野狼借你这话,把家产全分了。摊着这倔驴,俺娘们都跟着受罪,不是他姥娘家富,都饿干了牙!你能喝西北风,孩子可不能喝!走!(边说边把大腚唇子一拧,拽了孩子就走,哐一声关了门)
柳佛缘无聊地走进娘的卧室,只见老人在墙角佛龕供着的菩萨前正合掌默祷,像具僵尸凝然不动。
柳佛缘又呼了声娘,老人似已听见,但仍一动不动,摒除万念,一心向佛。
柳佛缘默默站着,直到香尽祷完,僵尸才有了活气,扶墙缓立,热情地问:缘儿,这么多天不回,可把娘想死了!没受难为吧?娘喊秀他娘给你烫酒烧饭去。
柳佛缘忙攫手止住:不用了,我在刘鸣鸾家吃过了。我来的时候,一路所见,令人心酸。
娘也感慨万千:什么世道!还叫庄户人过不?
柳佛缘顺着说:是哇娘,你穷出身更知穷人难,出牛马力吃猪狗食,税如牛毛,加之官抢匪夺,庄户人全被逼到绝路上,一路上见多少饿断气的死人!咱庄东就有十几个逃难的,饿得走不动了……
娘眼球立见湿气凝集,声颤如弦:造孽,我最见不得半死不活的!娘抓紧烧锅稀饭,你给他们偷偷送去,别叫那些大熊见了……
柳佛缘:娘真是佛门弟子,佛心永在!可这锅饭救几人?况今天吃了明天又饿,后天还得饿死,咱得想法多救些人!那就是组织抗匪队!
娘拍掌笑:这办法好,让大小土匪不敢再来!
柳佛缘紧锁双眉:办法是好,得用钱保!一拉队伍就得训练,一抗匪就受伤,请医抓药,吃喝拉撒住,都得钱铺路……我想娘先带个头。
娘大叹苦经:你爷五房娘最小最穷,出门都没填箱!当年老头子还疼,偷给点,后来叫大婆们骂得不敢了,也断了往来,一辈子就吃那点份子钱,攒个猴毛眼!你爷11个儿,你庶出又最小,从小净喝人家眼皮子汤!老小一帮乌眼鸡,恨不能啄吃了咱娘俩!好容易熬成婆婆,可你爷给你包办的那个富婆子连咱娘俩都不往眼蛋子里搁,吃里爬外,明抢暗挖,娘哪有闲钱补笊篱?娘现在又病病歪歪……
柳佛缘拔腿就往外走。
太师椅上正襟危坐着一个穿黄马褂、留辫子的满清遗老,锃亮的脑壳下,刀刻脸上眼球半天不动,石像般僵直。他就是双松堂主刘策先,全没了当年湖北巡抚的风姿和气势。
听到女佣通报,这孤傲、古怪、执拗得令人不可思议的老古董竟破例地拄起虎头杖,颤巍巍地迎到了门口。
柳佛缘见状忙趋前恭敬地双手架扶着他挪到了太师椅上,嘘寒问暖。
几句客套后,父子便枯坐无语。
柳佛缘索尽枯肠,极尽温柔地:爹,你怎么想起给我起名佛缘的呢?
老人半闭着眼:与佛有缘呗!不光你,咱都是有缘佛徒。
柳佛缘引爹入套,喜不自胜:爹,既然咱都有佛缘,那该如何按佛旨规范自己行动呢?
老人微开半目,面现生气,谆谆道:那就遵佛教义即释迦根本法教子孙等众之四谛、八圣道而行止,正见正思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也!如此才能进入无有众苦但受诸乐的西方极乐世界。
柳佛缘拊掌笑道:无有众苦但受诸乐,这也是各教派各神明共同追求的最高境界,但古今中外鼓吹了几千年,可见实行了半点分毫?爹,儿听说佛缘二字尚有另外解释,即佛祖用缘起说解释世界,所谓佛法无边只渡有缘人!即身体力行佛旨者才有缘成佛。佛之根本大旨乃众生平等与普度众生。只求得修持者个人解脱,成为阿罗汉属最低层次,只有自利利他才能修成正果,才算真有佛缘!当今之世,土匪如毛,虎狼当道,黎庶倒悬国累卵,正该我佛徒哀怜普救,我看大刀会正是顺民心解民危……
老人刚见活气的脸又一下子凛然凝霜,弯腰剧咳起来,引得不肖子们齐来装孝请安,并齐声斥骂柳佛缘,争先恐后帮老人捶背揉胸。
老人吐出几口痰,气平了些,眼一瞪,拿起虎头杖劈头盖脸乱扫:都给我滚!滚!一窝子昏君,乱臣贼子!光知道吃喝嫖赌,祸害我家业,恨不得把我今日气死,明天分我祖业……就知道要钱败家,我不待见!你们也学学小十一有点出息,混出个人样来,当上人上人!不管什么世道,都能高高在上不落时,连孙大总统都高看缘儿一眼,还亲赠手枪,无价国宝哇,多荣耀!无人敢小觑我刘门!光宗耀祖,草民仰攀……可是可是……(老人边说边又咳起来)你,柳佛缘,不去当你的社会名流,却要去当叫花子头,跟泥脚杆子掺和一块掘咱的祖坟,出息了你!世上路千条,就这条不能走!我这次让你去武汉找关系,就为给你谋个实职。你当上省参议员,虽非吾望,毕竟给我长脸争气,早稻田世界名牌大学也算没白上,竟想干下三烂勾当,你想气死我呀!要么你再回济南当省议员去,要么滚出家门,别再呕我!
柳佛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万念俱灰,悲愤欲绝。
门响了,胖婆进来了。
柳佛缘却故意装睡。
胖婆偎上身来,先用手抚摸其额,又柔柔喊道:他爹,我做好酒菜,先起来喝碗蜂蜜水和和胃。可甭生气,气最伤身,只怪我一时昏头,说话没分寸,都说两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和,咱半年没合了,久别胜新婚,今夜好生合合……快,抓紧,吃饱喝足有劲……
柳佛缘抑不住心头厌恶,一侧身把屁股给她,叱道:去去去,远点,啥年纪了,早没那事了,我不渴不饿光想睡觉。
胖婆不但没去,反腆着脸偎上来,并与他齐躺床上,又极有耐心地扳过他来,歉然叨叨:过去都怨我不好,忘了圣人教化的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刚才爹娘给我上了一课,还让我给你赔罪合好,家和万事兴嘛……两口子越打越生分,从今天起咱另打锣鼓另开戏,开个好头,以后我一切听你的,天天精心伺候你,夫唱妇随……
柳佛缘忍住恶心,换上了好脸:那就先将你的箱子打开,金银细软折卖,给我凑三百大洋。
胖婆却意外地喜笑道:好哇!三百大洋,明天凑齐一把给你。
柳佛缘欣喜若狂,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真的?好老婆!
胖婆幽幽地:当然是真的,百分之百!不过要满足我个小要求……
柳佛缘爽直地:说!
胖婆:让我看看你那宝贝。
柳佛缘疑惑地:我有什么宝贝?
胖婆:中山枪!老爷子说的那件无价宝。
柳佛缘一把推开了她,冷冷地: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宝贝我这次去武汉归来时被土匪硬抢走了,还差点要了我的命。看头上这伤……我说咋太阳打西出呢,原来是六猴子唆你来的,叫他死了心吧!
胖婆脸一抹,手指眼剜,歇斯底里吼起来:柳佛缘,你给我竖起耳朵听着,你想当泥脚杆子头就自个当去,权当这家里没有你!
柳佛缘坚定地:告诉你,我认定的路会义无反顾铁心走到底的,八头牛拉不回,撞南墙也不回。你是爹的耳报神就去汇报好了,咱俩开始就走不到一条道,你可以择门高就,我净身出户!
胖婆冷笑不已:柳佛缘,叫我走,做梦吧!我知道有个小妖精缠着你,可我偏不让窝,公公也跟我一心,想好事没门!就算你把狐媚子娶到家,凭老娘这手段,她也只能当尤三姐!
柳佛缘浑身一震,凉气纵贯全身。
胖婆见状,毫不掩饰胜利姿态浪声狂笑:柳佛缘,我真没想到你喝了迷魂汤没解药,一个大教授、省大官,却愿与泥腿子糊糊一锅,真鬼迷心窍,一意孤行,那就跟穷棒子遭罪去吧!娘生气,爹绝情,姥娘不喜舅不爱,全府上下百多口,肯定没一人支持你这孤家寡人!
“我支持!”
门一响,进来一个神色端庄、容姿秀丽的俏佳人,未过门的儿媳妇王裕智落落大方而又神情庄重地进了屋:爸、妈!
胖婆气哼哼地一扭脸子:十拉岁的丫头片子,知公公干啥吗?
王裕智:我在门外已听您争论多时了,从听了爸在集上讲演,看了爸带回的书刊,我就认准爸干的是大事正事要紧事!
胖婆脸气成猪肝紫,一拍桌吼:未过门的小媳妇,正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准你疯疯癫癫抛头露面,叫人戳脊梁骨笑俺没家教!一辈子守家相夫教子守古训,咱娘俩正该合起把来整治这不顾家的老扒灰。你要不听我的,我会叫俺儿蹬了你,走开,这没你事!
王裕智非但不走,反掇凳自坐:婆娘,你说的那正事全是封建一套,几千年害苦了咱女人,孙总理打翻皇帝倡男女贫富自由平等,这才是正事。官军匪盗列强军阀国危民殃,咱女人更倒霉,乱奸乱淫拐卖嫖杀,苦难最惨重,更该起而争女权夺人权,公公就为实现总理遗愿,让遭罪的无头百姓出口气,过上人日子而不顾个人苦乐安危的。不光支持,我还要跟他干!
胖婆气得嘴吐白沫,野驴般嚎叫:住口!你认为未过门我就不敢请家法?一个小妮子,跟公公腚上算么黄子,不光你俩丢丑败坏,连老亲威都丢了!我不能叫儿要这等败坏门风的!
王裕智一脸端肃正气逼人:婆娘,身正不怕影子歪,谁爱嚼舌根就嚼!你儿我可以不跟,公公的事我不可放弃!
柳佛缘站在院子里,听到老爷子屋内传出“秦琼卖马”的留声机声。
他突然灵机一动:对呀,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秦叔宝无奈能卖宝马,我为什么不能卖枪济难!
柳佛缘从外面进来,只见王裕智紧跟着进了门。
王裕智掏出三百大洋递到柳佛缘手中:爹,这是我这几天变卖的嫁妆首饰和填箱。
柳佛缘赶紧推拒:不!你一定拿回去,我现在不差钱了!
王裕智坚决地:不,爹,你一定收下儿媳的一点心意,别嫌少!(将钱往被窝里一掖,抽身就走)
庄重严肃的大刀会入会装身仪式开始了。
搬空了的村公所成了坛室,中间点了盏丈高的长命灯,请来的法师身穿黑色长法衣,神情肃穆端坐坛上,双手合十缓伸过顶,虚空中乱抓一气,仰面念念有词,似和天神交流。有顷,他突然将身往起一跳,向灯上吸口长气,然后俯身对入会者扑鲁鲁吹气,然后再喝口酒,边念咒边朝黄裱纸上一喷。
神符立现,只见上写:国公祖,桃花仙,能避凶邪一溜烟。
法师把朱砂符在灯上点燃,待烧成灰,放进一碗清水里,让入会者轮着喝下去。
喝完符,法师领着念老本:中宫是空苑为云,我求天神闭火门,千炮万子皆能挡,天堂铜佛来护身……
柳佛缘也跟着念,正念着,忽后襟被人拉住,王裕智走了进来。
王裕智惊道:爸,你是反封建闯将,怎也跟着搞迷信来了?
柳佛缘把她往外一拉,悄声:入乡随俗,才能更广泛地团结发动群众,与百姓同心连心。况虽迷信,也能鼓士气,借此精神支柱,为我所用。
王裕智点头,进门呼道:我来晚了,没捞着装身,得给我补哇!
二牛诧道:你也要入会?大刀会里哪有女会员?
王裕智一笑:那我就带个头嘛!古有花木兰,今有红灯照,孙总理倡导男女平等,没女人你们可差半边天哩!
村长也阻道:还是不参加吧,你还不比别人!快过门的小媳妇,里外忙得团团转,听说你那口子又得了痨病,得人伺候。谁不知你那婆婆娘像个又蹦又咬又满庄子嚎的二性驴,谁敢收哇!
王裕智双拳一握:就算前头有座火焰山,我说跳也跳过去。村长,写上我的名吧,我保证不当累赘,不给大家丢脸。
村长为难地看着柳佛缘:能让她入会吗?
柳佛缘笑道:她早成了咱的会员了!前天她就第一个交了三百块大洋的会费。会里正缺这等文化人,她心细口才好觉悟高,正好让她管后勤。
村长忧心忡忡:会长,咱人才是缺,我也希望智妹子入会,可那河东狮会不依不饶找麻烦的,要跟智儿她娘谋划联合,您也对付不了哇,还是……
柳佛缘双臂一抡:庄户人有句话,听喇喇蛄叫不种豆了?天塌有地接,我柳佛缘正铁心抗匪保民,天王老子也挡不住。来,倒鸡酒,全体起立歃血盟誓!
誓未盟完,门一响闯进来个老妇人,拉着柳佛缘就往外扯:儿哇,娘可找到你了!两天不见挂死娘了,你身子虚胃溃疡,娘昨早就熬好了人参老母鸡汤,快家去喝了再来,快走……
柳佛缘挣脱开:娘,我这一刹离不开,你就自己喝下补吧。今后别再挂儿了,我在这天天吃大人参,比那小人参更补。(边说边拿起桌上胡罗卜咬了几口)。
娘往地上一瘫,竟嘤嘤哭了起来:儿哇,本不该家丑外扬,可娘没法子哇。你爹发脾气了,集合全家老少说你三天不回,就把你打刘家除名……娘求你了!快家去哄哄老爷,他可从小喜你,当成贾宝玉……这出名的老吝啬鬼,起小你要啥给啥,娘是庶出,你是老小,不是老爷看顾,早叫大狼(娘)二狼和她们的杂种活吞了!你要报恩哇!这刹口口声声骂你败家子……
柳佛缘仰天大笑:骂得好!娘,这败家子我当定了。你回去告诉爹,一入同盟会我就决定败这个家了,老刘家非败不可!
柳佛缘娘难过地走了。
这时,胖婆进来,几步扑到王裕智前,二话不说,揪住头发就往外扯:你这没廉耻的小娼妇,一头扎进男人窝里,儿媳妇跟着老公公屁股撵。你不嫌丢人现眼,我还要脸皮,跟我滚家去!
王裕智两脚像生根似的,胖婆反把自己闪跌地上了。
王裕智卟哧一笑,旋板脸正告:婆娘,我尊重你,不跟你一般见识,你说的话能见天吗?这年头,兵连祸结,乡亲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保国安民,匹夫有责,女人岂能坐视当羊挨宰?你有吃有喝不顾乡亲死活也就罢了,不该拖人后腿诬人清白,你能吃得下我吃不下。跟着领头的为穷人打天下,这是时代潮流,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骂别人有灰先照照镜子!
胖婆脸上青了红红了白,越发像疯了一样:我我照什么镜子,我养汉谁看见了?刘门里只出息这么两块货,公公、儿媳穿一条裤子还嫌肥!整天拌拉一块,还能有好事……
柳佛缘只差没气炸了肺,他咽了几口唾沫,平息了下内心怒火,突然上前喝道:你这泼妇,再胡吣就治你的扰乱公共秩序罪。二牛,把她拖出去!
还没等二牛下手,泼妇却往地上一躺,驴一般滚起来,边滚边嚎:吃里爬外,老的少的不要脸,合伙捣鼓我,快还我那三百大洋!
柳佛缘、王裕智同时怒问:谁拿你三百大洋了?
胖婆:就是那不要脸的骚货!你卖了我的首饰财宝——
智儿怒不可遏:说清楚,谁卖过你的首饰财宝!
胖婆:就是你!从认识你起,你说我给了你家有多少彩礼,订婚俺儿给你多少饰品,正好折三百块大洋,现在就还我,不准少一个子!
王裕智气得嗓眼里滚了疙瘩,一个字说不出,双手捂脸哭了起来。
柳佛缘却再捺不住性子了,一跺脚,炸了旱天雷:胖婆子,你那是算的什么账!连你的东西都是俺老刘家的!这小20年,你要的拿的送的给的,折一千大洋,扣三百还该七百,回家拿去!
胖婆却赖在那里,重复嚎着:我就要,不给不走,三百三百……
柳佛缘再也忍无可忍,抬起脚来朝她身上就踹:我给你三百脚!数着……
这一招可真灵,第二脚刚抬起来,那泼妇就爬起来了,边向门外跑边喊:柳佛缘,你等着,我收拾不了你,叫老爷来拾掇……
柳佛缘欣喜地抚摸着一支支刚运到的汉阳造,慢慢地笑意消失了,焦躁地问:智儿,订货时说好枪弹配套,一百支枪带一万发子弹,忘发了吗?
王裕智愤愤地说:麻子不叫麻子,坑人!付钱时说的好,交货时奸商又变卦,硬说狼烟地动,军火成了违禁品,不仅涨价还抓人收枪,十天涨了一倍……
柳佛缘两眼一黑,差点昏倒,连呼:枪没弹只能当打狗棍了,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王裕智双手抓天:皇天亲娘,这可怎么办?别的能唱空城计,就钱唱不了空城计,没钱一步难迈,这钱打哪来?打哪来!火烧眉毛的一笔巨款!
柳佛缘双拳攥紧,沉思有顷:打哪来?打哪来?分秒必争买子弹,凑这笔巨款千难万难,也只有找老爹!
王裕智乱摇头:老爷是有名的吝啬鬼,老总管严把关口,一文钱也得老爷签字……父子又闹到了这份上,谁敢去讨打?哎,老爷病体难支,快入土了,你能不能提提分家,然后把你那份卖掉?
柳佛缘:没门!我两兄好赌,想还赌债,唆使三娘到老父前哭闹分家,老父一顿乱棒打出,放出狠话,谁想分家自个出门,一分钱别要!从此再无人敢提分家事。爹早虑着,一分家,半数人挥霍一空成叫花子,丢老亲威……除非……
王裕智:除非什么?除非老爷没了,家不分也得分!
柳佛缘喃喃自语:除非……没了没了……有了!
王裕智:有什么了?谁能叫老爷没了?
柳佛缘:叫老爷没谁也没办法,可叫别人没我倒有办法!
王裕智大惑不解:叫谁没?
柳佛缘:我自己呗。
王裕智双目惊圆如铃:你说啥?说啥?
柳佛缘附在她耳根上……
王裕智跪在刘策先面前直哭了个肝肠寸断。
老人颤巍巍策杖而起,大骂不止:自作自受!莫管他!这不肖子不孝儿,我的话不听,娘的话不听,还当众打老婆,我早不认他了!绑得好,死了也别找我!他去济南当闲官多好,偏抗匪结仇人。你去告诉匪头,要杀要剐随他,要钱我没一个子!
王裕智哽不成声继续演戏:好爷爷,父子连心,你就原谅他这回吧,圣人也犯错!俗说,只有狠心儿女没有狠心爹娘,再说虎毒不食子!他纵有错,全村人没笑话他的,况他没错,保村安民,全村无不夸他是第一仁,一心支持!吃喝嫖赌才是不孝儿不肖子,六猴子在外打群仗捅伤人,你骂上半天不也让老总管拨三千大洋消灾了事……十一爷为全村被撕了票,你见死不救,良心能安?百年后天灵能安?不被村民、佛祖耻笑?要钱不要亲的守财奴,连孩子都不救,谈何普救众生?再说,老爷一生重声望惜名声,这回全完了,一下子声名狼藉了。再说,你要那么多钱干嘛,还不是保一家平安?再说……
老人头越来越低,猛拍下桌:别再说了!让我想想……想想……
王裕智越哭越动情,趁热打铁,哭诉不止:老爷,人命关天,土匪一举刀人头就落地,还有工夫想!早一时是一时,早一分是一分!我爹这条命可是在你手心里攥着!至近父子情,我算啥人,瞎操心,你不管算完!等着撕票吧,这里没我的事,我走了!
老人急忙拦住:人家说……得多少钱?
王裕智一伸巴掌。
老人一声惊叫:五百?
王裕智一撇嘴:庄户命哇?咱是鲁南大户,爹又是全国名人,身价就这么低?真把您爷俩看成庄户子孙,你那脸也没处搁!赵王临死还争龙头铡哩,命不值钱脸值钱!至少五千!
老人哇一声,差点背过气去。
王裕智忙上前按胸捶背,待老人缓过气,她才佯骂:这些吃黑食的鳖种,该挨千刀,出口就叫人倾家荡产,我又不敢砍价……
老人猛地站起:你领我和总管一块去找这些龟孙去砍价去,或是叫他们派人来家拿……
王裕智差点心不跳了,但旋即一阵冷笑掩饰过去:老爷,你咋一点不懂绑架规矩,时辰到撕票,认识人撕票,哪像做买卖对面谈半腰砍?双方谁都不能亮相,只有通过蒙面人当经纪送钱放人!老爷,叫你去你也不能去,万一连你绑了,五万也不够!
老人凄叹:老总管!我签个银票你去钱庄兑……
待王裕智一离门,老总管立马咬住老人的耳朵……
老人眼又瞪圆:你怀疑?唔,还真……请两名高手来!
两名武术高手跳跃腾挪,远远跟着一个黑影……
听完老总管叙述,老人气得浑身筛糠,桌子拍得山响:快将逆子传来!
不一时,老总管来禀:十一爷惊吓过度,精神恍惚,看医后抱病来请安。
老人猛吼:什么病逆子!是吓掉魂了,叫我吓的,不敢见我了吧!脱了初一还脱了十五!老总管,备好家法!
柳佛缘诚恐诚惶推开门,扑通跪在地上,强打精神喊了声:爹。
半天无人应声,柳佛缘更惊惧不安,正欲起身,突听门一响,柳佛缘浑身一抖,心直提到嗓子眼。
背后老总管笑道:十一爷,你咋来晚了?坐,老爷一早被人接走了,说是去吊丧,得天黑才来。
柳佛缘松了口气,转身欲走。
老总管拦住他,悄声说:十一爷,你的事发了,老爷全知道了,昨天就为这找你。我怕你惊怵,没敢当面告诉你……
柳佛缘如突闻惊雷,不觉心擂如鼓:真的?
老总管点点头,见他失魄相,不觉顿生怜意,帮他出主意:十一爷,老爷脾性你知道,千万跟他别碰硬……
柳佛缘点头:我记下了,只服软告饶,随其打骂就是。
老总管摇头:也不能?哎,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是外人,深了浅了都不好;你明早再来时喊上你娘、媳妇、孩子一大溜,小孩哭,大人劝,真打起来也有拉仗的。真打破头,出意外,智儿懂医也好及时抢救……
柳佛缘推门而进。还没容他下跪请安,便听太师椅上高坐的老人一声吼。
老人:你干的好事!
客厅门紧闭,门外站着柳佛缘的家人,大家神情不安。
老总管立马赶来,见状大惊,悄悄把钥匙交王裕智,嘱道:听里边打起来,你只管开门而进。
王裕智含泪:大伯,老爷会追查怪你的!
老总管不觉老泪纵横:救人要紧哇!多好的哥儿,唉……
王裕智从猫眼里往里看,只见柳佛缘直撅撅地跪在八仙桌旁,头低垂……
老人突然转身,策杖而来,迈出一步、两步……
室内外的空气都凝固了,人们一个个张大了嘴,喘不上气来。
老人终于迈到柳佛缘跟前,王裕智把钥匙插进了匙孔,开始了旋动……
突然,老人一扔虎杖,伸出双手,一把将柳佛缘拉起,声如裂帛:好儿哇,你真的干了件好事,快起来喝茶!
柳佛缘愕然不知所措,依然低头跪着。
室外人也懵了,似乎不相信耳朵眼睛。
老人蓦然抬头,却见眶中罕见的满贮热泪,柔情万种地:缘儿,你想得端干得正,给老刘家争光长脸。干嘛低着头,抬起头来坐大堂上首上!
柳佛缘仍一动不动,依然重复着那句话:爹……我不该……
老人却一挥手,动情地:该!该!你就该学刘震东!
柳佛缘情不自禁喊:刘震东!爹,你咋认识刘震东?
老人钦敬地说:今天,全县耆老名流都叫县里约去咱邻镇张庄公祭刘震东,他还是咱近门哩!一进门就安排我上主席台,驻咱县的省领导黎玉、朱瑞握着我的手还让我代表开明绅士讲话,说我为抗日捐了五千大洋,当我知道你把绑架自己得到的钱全捐建了抗日游击营时,真感动得老泪纵横且羞愧难当了!黎省长让我站起,全场齐向我致礼时,我真恨不得钻进地缝!在会上我就决心支持你学英雄,人家中将司令自费招募八百壮士,与坂垣师团在莒县几次击败十倍劲敌,殉国后李宗仁主祭,八路军朱、彭司令献花圈,莒县改震东县,这才是流芳百世的中华栋梁!会上还安排我们看了南京大屠杀的新闻图片,古今中外谁听说一气杀全城30万的!不杀小日本什么人也没活路!儿哇,你就放胆干,需要什么尽管说,五千不够咱再筹,没钱了咱卖地!我知道不少子孙反对,后天我80寿宴上公开讲,看谁敢挑头闹!
满院充盈着祝寿的热烈喜庆气氛。
刘策先坐在堂中太师椅上,接受儿孙辈的叩拜祝福。
老人捋着长髯致寿辞:老夫今天80大寿,一喜儿孙满堂,二喜人财两旺,三喜福禄寿宁,四喜前天全县大会上我心灵受到三重震撼和洗礼,获得了新生。一是万没想到小日本如此丧尽天良,一月惨杀南京30万,超过咱县人口,血河尸山惨绝人寰!二是省长表彰了咱家乡两位震惊中华的抗倭英雄,王德林、刘震东都毁家纾难,弃高官回家募兵捐产救中华,国亡不如狗哇,不赶走小日本,咱命同蝼蚁哇!三是我那最小的儿子让我一下子像释迦牟尼一样突然大彻大悟了!原先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留日高才生,不憨不傻,为啥甘冒与父与家决裂之危险,不顾自身受家法遭凌辱的委屈,想出自己绑架自己的苦肉计!没有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佛祖气概是做不到这一点的,而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咱在座的各位都不当亡国奴哇,不让南京惨案在咱家乡上演哇!儿哇,你是为救国救民才不顾自己肉体精神遭罪绑架自己的,这和刘震东、王德林不一样心忧天下,一样高尚伟大吗?大家说这不是咱刘门的骄傲和光荣吗?
柳佛缘忙摇首:爹,我这无名小卒怎敢跟那些载入史册的民族英雄相比呢?
老人诚挚地:只要有这种精神就是民族英雄,就会载入史册,好!我不多说了,书归正传,我提议为抗日救亡,咱全家都远学刘震东近学十一儿,毁家纾难有物捐物,我就代表刘府把全家的祖业两千亩良田替你们捐上了,让十一儿打造游击营!不同意的可以站出来,说明理由,只要全体通过,我当场退给他那份子!
停了半天,竟无一人站出来。
寿宴结束了,人们纷纷离开,老人拉着柳佛缘进来,悻悻地问:我听说你卖了中山枪?
柳佛缘不置可否。
老人有些怒气:你好糊涂,那可是孙总理给咱的镇宅之宝,刘门荣耀!我知你是万般无奈,好了,这宝在外多一天多一份危险,是家宝也是国宝,万不能搞丢的。你马上带老总管去赎回来,不管人家加多少钱!
刘抚额叹道:唉,他妈拉巴子,老子一生怕过谁!蒋介石、韩复榘不都叫我搞得挺不起来了!张宗昌、冯玉祥、何应钦、阎锡山、张学良也叫我整得一愣一愣的……没曾想,小阴沟里翻了船,进了山东地,反叫不看眼里的许世友打了个稀里哗啦,赶的成了满山跑的兔子!这恶气你能咽?
副官:自跟司令以来,也算最窝囊一次。又可恨柳佛缘那厮,夜里过河阳时又被他趁机掩杀一阵,辎重粮草全丢了。
刘抚额拍得桌子山响:打听明白了?是柳佛缘的人马?
副官:明白了,就是柳佛缘自组的一个独立营。
刘抚额一跺脚:二三百鱼兵虾将也敢抗我天兵,我两个指头捏他的柿饼!
副官忙摇头:司令,不可小看这柳佛缘,他可不是那乌合之众,他上过日本早稻田大学,又在孙中山手下打过仗,深有谋略,是个将才全才……
刘抚额吼道:别长书呆子志气,那刘鸣鸾不比他还有名气,上海大学,中央军校,独擒汪精卫爱将,怎么样,叫我一夜结果了。别看我新败,虎瘦有虎骨,拔根汗毛当绳使。传令,今晚四周围牢踏平刘庄子,刀砍火烧,孩丫不留,夷成平地,只留焦土!
副官手摇了再摇:司令,不可不可!凡事不能顾头不顾腚,只图一时痛快。当年司令一上火,血洗费县大泗彦,上千人成无头鬼,这才惹恼临沂驻军司令杨虎城,把咱赶的穿了兔子鞋,差点全军覆没。杀人过多惹天怒神谴,神人共愤天理不容命必危。二是柳佛缘之父为大清封疆大吏,结识全国高官好汉,当地土匪官军都不敢擅入。三是听说当年孙大总统为报恩赠给他一支手枪,枪本身固然名贵,更魅人的是中山枪的影响,那无价国宝成了将相高手争夺的对象,有了它,司令也会身价百倍,人皆刮目相看,献给老蒋,当不会只封个挂名师长了!
刘抚额兴致盎然:如此说一把火烧了,实在可惜!俺刘某看在国宝份上,就先寄下柳佛缘这颗狗头。你说国宝在哪,我马上派人去取!
副官冷笑:要知在哪,有那些红眼狼,还到了你的手!只知在刘府,藏在哪,老天爷也不知道。
刘抚额:那……那,你亲去刘府走一遭,探个虚实。
副官手摆得如风叶:派谁去,怕是刘府老总管也不知。
刘抚额:那派上几个小流氓混进他家中当打杂人员,趁机会就翻查摸底。
副官:别想那些馊点子了,全是瞎子点灯,竹篮打水。
刘抚额:那就干瞪眼了?
副官:司令,我早想好一法,半夜去抢。
刘抚额:你率队前往?
副官:咱谁都不行,要派地头蛇去替我们火中取栗!我查到你手下十三路烟尘里,竟有刘家庄子一路,为首名叫刘恩宝。让他出面,表面上与刘府搞好关系,替他保家护院,拢罗人心,取得老爷子信任,常来常往,既打探了消息,又伺机下手,即老东西不在家时……
刘抚额:说不定在柳佛缘身边营区里呢?老东西又一刹不离家!
副官:我都考虑过了,他日夜游击不定,不会傻到乱藏乱掖,放着府内保险地……不在家嘛,只须如此如此……
端坐石凳上的匪首刘恩宝挺了挺弯曲的罗锅背,朝外喝:请六爷用餐!
六猴子尖嘴猴腮,一脸猥琐相,一上桌就只知道吃喝。
正觥筹交错,大快朵颐之时,刘恩宝一下子夹住了他的筷头,问:六兄弟,你想天天过这等神仙日子吗?
六猴子忙点头不迭:想,鬼才不想哩!可哪有这等福气!手不能提篮,肩不能挑担,少文没武,唉……老爹给我起坏了名!小光小光,起小就光,喝光赌光,光光光,吊蛋精光!
刘恩宝相着他的脸,赞道:我看你印堂发亮,时运已到,定有大财要发!
六猴子:我哪来财运?除非老爹死了,我名下分那百亩地一套房。
刘恩宝:你爹死也快了,可我看不死也有财到,听,财神来敲门了!
六猴子扭头向门外看去,果听一阵门响处,闯进来七八条挑担抱箱的汉子,眨眼工夫,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堆了一堆。
为首一人上前作揖道:六爷,请了!
六猴子看傻了眼,目光呆滞:这,这真是给我的?
刘恩宝:那还假了!
六猴子感激涕零,五体投地:多谢刘大天王,我刘佛光何德何能,无功受此厚禄,真是再生父母也!
刘恩宝哈哈大笑:再生父母!哈哈,你比我还大,岂生得了你!想不到堂堂刘府也有推磨鬼。好,听我的,一年内能探到中山枪藏处的话,你那五千赌债也不用还了。完不成任务,你右腿就找不到了。从今天起,你就带这七个弟兄进贵府去当内勤杂工,熟悉内部环境,每天来山汇报一下柳佛缘父子俩的行踪……
六猴子领着刘恩宝进了堂。
刘恩宝对着老人行大礼:刘大人在上,小人在下有礼,专程来给大老爷请安压惊。
老人疑惑地:你是……
六猴子:这就是咱村本家不出五服的兄弟了!昨夜刘黑七一股残匪突然扑向咱村,亏这位兄弟闻报,及早赶到,一顿枪声,把那股杀人不吐骨的土匪惊得像飞蝗一样窜走了,刘府才免遭这群恶狼洗劫。听说老爹夜半受惊,特来慰问。
老人:刘恩宝?听说你也占山为王了?
刘恩宝:老爷,我占山为王可从不干打家劫舍祸害一方的勾当,学的是梁山上宋江,井岗山上的朱毛,除恶霸打日本,保咱中国人哪!当今世道大坏,兵荒马乱,不管穷人富户,占山为王成潮流。小人被逼上梁山,只是替天行道,保一方平安,谁敢进我刘家庄子,谁敢动刘府一根毛,我刘恩宝跟他拼了!老爷还有啥吩咐?要不要派一连兄弟来给老爷壮胆护院?
老人谢道:不用了吧!既都是抗日的,你跟俺儿柳佛缘可以联合,更有力量。
六猴子:爹,人家刘天王救了咱满府,今后还要保镖看门,咱也得表示表示吧。蒋委员长和朱毛司令都号召有人出人有物出物,爹成了全县绅士名流、抗日代表,就把咱家护院枪捐给天王吧,咱一家子打仗特缺枪……
老人:可那20几支破枪,还是十几年前买的,只怕锈蚀的拉不开栓了,能用就拿去。
六猴子:爹,我听说咱家还有只能放的洋枪,孙总理给的国宝。
老人睁大眼睛,故意迷迷瞪瞪地问:什么什么?深宫里……给的、什么锅巴……
刘恩宝比划着大声:是孙——中——山给的小——手——枪——
老人摇其头:是听俺十一儿说起过,不过十几年前去武汉时就叫刘黑七的兵给抢去了,我连面也没见过……
六猴子咬住刘恩宝耳朵,掩饰不住心头惊喜:宝贝终于探出来了,就在第四地库里……老东西今天病得厉害,派人去找小杂羔子柳佛缘……
刘恩宝一咬牙:老棺材瓤子也该死了!这样吧,明天你用车把他送医院,半路崖头上装作一脚踏空,翻车把老东西摔个半死不活。注意,半死不活,死的不要,死了就家来发丧,我们不得空,伤轻也不行,晚上照样回家,我们仍无机会,只有丝丝两气,老头子住院,家中无主,一片混乱,他最疼爱的小儿柳佛缘粘在医院脱不开身……
六猴子眼射凶光:老东西要摔轻了,我再照头踹上几脚。
刘恩宝伸出拇指:好儿!我还请了三位高手,到时你只须如此配合……
月黑头加阴天,夜黑如染,万籁俱寂。
府前小路上鬼影憧憧,一条黑影,像狸猫一样倏忽跃上刘府高墙,沿屋檐蹦跳,勾住屋檐斗拱,学了声猫叫。
鬼影时起时伏,在一个岔路口,兵分三路,悄悄逼近刘府。
刘府两个值班的更夫刚巡到厅前,一个中了黑影的暗器,一个被另一个黑影从后面揽紧脖颈,只听喉门一声咕噜,便訇然倒地。又一个蒙面黑影翻进大门,直扑门房,照睡床上的门卫就是一刀,门卫虽伤仍垂死相搏,室内盆翻瓶碎。
异响惊动了后厢的老总管,他见事不好,拿出钥匙打开了后角门,仓皇逃去。
匪众从开启的大门口一涌而进。
刘恩宝向府内喊话:我们是刘黑七的副官,向贵府来借粮,望全府一应人士谁也不要开门,胆敢出屋一步者,死无葬身之地。
化了装的六猴子领着匪众直奔后院。
土匪们围住了西厢侧殿四号地库,然而谁也不敢近前,只是拿枪对准那黑洞洞的门窗。
刘恩宝喝人拧开了明锁推门,坚固的石库门纹丝不动。
六猴子走上前,用手电四照一下说:天王,在里面插了闩,在外面累死也枉然,这说明最后出来这个人是先从里面插了闩,然后从暗道出来的,而暗道口自然是藏在最隐秘处,咱这么多人白天也不易找到。
刘恩宝上来就是两巴掌:混帐!不叫你一切探查明白再报告吗?怎么办,说!
六猴子比划着,刘恩宝喊过一个土匪,把刺刀插进了门缝,正好能拨到门闩。
门闩拨开了,石门依然推不开。
六猴子又抓耳挠腮了一阵,又比划了一阵,刘恩宝指挥四个土匪把刺刀从门板缝隙下插了进去,一起用刀,终于将撑石推离了门。
刘恩宝安排众匪去了那三个地库,自己却带几个心腹爪牙直奔四号。
他在门口放了哨,然后拉着六猴子钻了进去,用手电四照,终于发现一个铁质货架壁橱后那墙角里有个活动挡板,掀起挡板,露出亮闪闪的一个洞。往里一照,竟是个镶金墨玉方匣,便使出吃奶劲将它抠出,却无论如何打不开。他索性招呼六猴子合抱起块铁疙瘩,对准小金锁死命一砸!金锁没开,玉箱却裂开了,一个黄杭绸包现在眼前。刘恩宝打开层层包裹,果然见中山枪躺在里边……
六猴子斗胆问:献给刘黑七吗?
刘恩宝撇嘴道:刘黑七算么鸟!我不稀罕当那土匪头……
这时,一声枪响划破夜空的寂静,尖利的啸声破空而至。
六猴子一拉刘恩宝:快走!
刘恩宝边走边说:莫怕,有三个高手在空中掩护我们。你出去后,任谁也别告诉哇!漏了风,我就用这枪击穿你的脑门!
柳佛缘带着警卫员二牛和铁蛋潜入府后暗门,正走间,只听近处一声响,走在前头的铁蛋猛一返身把柳佛缘压在下面了。
殿顶那飞檐下有个像壁虎样的黑点正贴壁向他们面前移行,那人冷酷一笑,蛤蟆眼眯成了细线,从怀里掏出了暗器……
铁蛋支起耳瞪圆眼观听八方,见四周并没异样,然后站起身拉起柳佛缘又开始了行动。
檐壁上那个蛤蟆眼终于找到了下手机会,他放过铁蛋,照准中间那个高大魁伟的身影的头部,“嗖”一下子掷出了暗器……
眼看尖镖就要刺入柳佛缘的头盖骨,却听当一声,那暗器遽然落地。
听到近处遽响,柳佛缘头皮一炸,疾喊卧倒,三人忙躺倒一片树林里,又听嗖一声,一只飞镖箭般飞出,蛤蟆眼呀一声尖叫,负伤远遁,那黑影紧追不舍。
见刺客被赶走,柳佛缘松了一口气,这才站直身子又往前走……
这时,还有两个鬼影正屏住呼吸仍潜伏殿角等待时机,直等到三个人走出树林,这才对准蠕动的影子扣响了扳机,只见一个身影应声而倒,待他瞄准再射时,不远处,一只蝙蝠箭一样向二人飞来……
这时,只听枪声大作,四处高呼:刘黑七进村了。
五短身材的刘黑七黑狗熊般端坐在中堂上,傲视良久,突然一声喝:传刘恩宝进来。
刘恩宝像个癞狗故作一瘸一拐地挪了进来。
刘黑七一拍桌子:刘恩宝,听说你昨夜打着我的旗号扫荡了刘庄子,对刘府来了个全面搜查,想必中山枪已到手了,为什么不一早来交?还等我上门去喊,嗯?
刘恩宝半闭双目,佯装一副死相:我没脸见你哇,刘师长……
副官吼道:以后不能喊师长!昨日师长已被大日本国皇军山东司令部册封为山东前进皇协军总司令了,伊村联队长亲来宣读任命。
刘恩宝跪地高呼:刘总司令,小人再拜祝贺!但需总司令开恩谅解的是刘某辛苦一夜,出生入死,并没查到国宝,原来是刘府的六爷提供情报不准确,白折腾一夜,天快亮了,我才不得不撤……
刘黑七沮丧地叹道:唉,我本想将此国宝奉献给伊村,作为晋升礼进见礼,我已向伊村夸下海口,打了包票,伊村乐得直蹦高,声称他要将此宝献给天皇,并当场赏了五千大洋,两千支钢枪……实指望你给个惊喜,可是可是……
刘恩宝挺直脖颈:总司令不要伤心失望,我已安排了内线,六猴子并未暴露,继续卧底,那猴子虽是刘策先六儿,对我可忠啦,比狗还乖比儿还亲。不久,我再二进刘府,掘地三尺,一定……
副官提醒道:联队长还交给总司令一个任务……
刘恩宝眨巴了下王八眼,像个老鳖似地扎煞了下四爪:对了,伊村的一个中队在沂河边上遭到了柳佛缘的伏击,统统成了瓮中……不不,统统包了饺子,为天皇尽忠了。联队长气得如丧……那句话怎么说来?
副官:如丧考妣!
刘黑七:对,也就是像死了爹娘一样……不不,像死了儿子一样……不不,反正怪疼的慌。他当场折箭为誓,让我先灭柳佛缘,报这一箭之仇!
刘恩宝突然兴奋不止,如犬狺狺:总司令,我还忘了告诉你这个天大喜讯哩,柳佛缘昨晚已被我击毙!
刘黑七龟眼惊得溜圆:真的?(旋又摇头)吹吧吹吧,你咋不吹打死了罗荣桓?
刘恩宝认真地:总司令,我不骗你!昨晚我率部临退时,正见三个黑影持枪进刘府,我一下令,弹飞如蝗,三人立时成了马蜂窝,一声未哼倒了下去,谁想正是柳佛缘率警卫员闻报遑急进府。
刘黑七:你看清楚了?
刘恩宝:当时未看清楚,今天一早,一小匪赶来报告,说刘府四处贴黄纸送丧帖,我听见府内一片哭嚎,声声喊十一爷,丧帖上写的正是柳佛缘!
副官大喜:如此也为联队长除了心头大害,报了大仇!
刘恩宝:总司令,这头功可是我的呀,你可得为我报功请赏请封哇,弄个团长也好!
刘黑七眨了几眨豆眼,斥道:如此去报功,有什么凭证?曹操尚开匣检视关羽头!以头为证,自古皆然,你只要今晚把柳佛缘的首级提来,明天就报。
刘恩宝一下子抱紧了头:王爷皇天,这不是叫我送死去!刘府大门一关,角楼上一人当关,百人莫入,莫说我这点鸟人鸟枪……上次全凭雇了三名高手,一时半会儿上哪找去……
这时一个岗哨闯了进来:报告总司令,有个送丧帖的被我捉住,他证实柳佛缘确已身亡,正在大办丧局。帖上标明,三日后出殡,老林正在刘恩宝山寨下。
刘恩宝不觉喜形于色:总司令,这回你总该信了吧?柳佛缘确实被我打死的,先预支我两千大洋……
刘黑七:就算是被你打死的,那也得见尸才能写报告填赏格,哪有预支之理?
刘恩宝气得双脚乱跳: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是想吞我十几个兄弟的卖命钱,看他们的魂能饶了……
副官把他一推:你抱着头转圈,晕蛋!再胡唚,掀你的鳖窝!总司令新败,还得找联队长借米下锅,哪有赏钱给你,滚!
刘恩宝转身欲走,刘黑七却唤住了他,附身悄声:天赐大宝……只须如此如此,不费一弹……
一双阴毒贪婪的眼睛从小石屋缝隙中不眨眼地朝岭下瞠视。
护兵指着山下欣喜地说:来了来了!
一行披麻戴孝的送丧队伍出现在视野里。导魂幡后是三具红漆棺材,前头一棺最大最重,20人抬,棺头标明:柳佛缘之灵。后面二棺稍小,十人抬,棺头分标:卫士二牛,卫士铁蛋。后面的都执哭丧棒,号啕大哭。
白色队伍渐近坟穴,吹鼓手大奏哀乐。
护兵指指前面:大王,何不趁他们哀绝之时,蜂涌而上,夺棺……
刘恩宝忙按紧他:千万别动,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送丧队伍里混有不少独立营队员,不等你靠近,你的脑袋便成了灯泡。还是等到半夜,人走尽了,爱怎么砍怎么砍,人不知鬼不觉,三颗头……
护兵喜道:还是大王老到。
刘恩宝:不不,这是老鳖精教的。
刘恩宝率20多匪众悄悄来到三个新堆的坟头前,肆无忌惮地挖掘。
旁边的树丛里,潜藏的队员将扒坟的土匪悄悄围了起来。
大坟被掘开了,一阵斧劈镐撬,大棺材终于开了,柳佛缘安卧在花丛之中。
刘恩宝分开众人,夺过斧头:都靠后,谁也不准与我抢功,我要全功!(边说边举起斧头,咬牙切齿地说)柳佛缘,我今天要亲自取你的头了!(边说边抡圆明晃晃的大斧,直朝脖颈剁去)
突然,柳佛缘坐了起来,一伸手夺过了大斧:刘恩宝,阎王爷又叫我回来取你的头!
刘恩宝惊得转身就逃,边逃边喊:诈尸了!诈尸了!鬼鬼!救命哇!
眼看快追上刘恩宝时,只见斜刺里撞过几个恶匪,护住刘恩宝就走。
三个坟内的恶匪都丢魂落魄没人腔地喊:诈尸了!诈尸了!
柳佛缘和埋伏在坟内的战士从无底棺材里抓起枪,与外面潜伏的队员内外夹攻,土匪无路可逃,彻底瓦解。
日本联队长伊村一边练剑,一边志得意满地沉醉在“东亚圣战,共存共荣”的幻觉中,猛听得一阵雨点般疾促脚步声,一扭头,直见一个醉酒模样的人直向他撞来,他一惊,手腕一抖,东洋刀便架在来人颈上了。
刘恩宝吓尿了裤子,双膝不由得一跪,嚎道:吓死我了!活见鬼了,那鬼直追而至,太君救我!我是刘恩宝呀!
伊村这才认出他来,耻笑着:这不是刘恩宝吗?看你那熊样,不在山上当大王,闯我的大营为啥,不怕我一枪毙了你?
刘恩宝魂飞魄散,忙抱紧脑袋,知是恐吓时,这才恬不知耻地伪笑道:我宁可当一条狗腿,也不别着脑袋当山大王了!我要投胎另投高门,在联队长手下混口饭吃。我还给联队长带了一件无价国宝作为进见礼……
伊村:什么国宝拿来看看。
刘恩宝:中山枪!
伊村欢喜若狂:中山枪?我早听说过!拿来吧,你的大大的好的,中国人的这个。
刘恩宝:可……可是赶到半路上,却被柳佛缘又夺了去。
伊村怒不可遏:你为什么不一夺到手就给我送来?
刘恩宝:我本打算一大早送丧的,谁想今天一出门就被刘黑七的狗头军师截了去,也是跟我要中山枪,我撒了谎,只说没搜到,其实正在我袋内,出了刘黑七门,我急忙往这边赶,谁知却被柳佛缘夺了去。还被他们劫杀一阵,不光丢了宝,连窝也给端了回不去了!又得罪了刘黑七,只能投太君了。
伊村:看在你这片忠心孝心份上,我就不逼你了。留下吧。我再把兵马给你,你一定要再把国宝给我夺回来,为我报仇。
刘恩宝:是,太君!柳佛缘也是我的顶天大仇!我死心塌地……
伊村:好!先封你个皇协军营长,你马上搜集残兵败将,四处安排耳目,监视柳佛缘,随时报告!
柳佛缘在写信。
柳佛缘画外音:亲爱的容表妹,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为什么盼不到你回一封?我知道你始终不离我左右,时刻暗中保护我。你也应知道孤寂的我是多么需要一个真心相知且并肩战斗的伴侣……可恨我一念之差,终生只与痛苦做伴。老父为我觅得门当户对老财之女,我已忍受不了那母老虎的折磨,早已名存实亡形同陌路。我也像你一样恨不得咱们早一天结合,但又极怕你成为血淋淋的尤三姐,那河东狮是能说到做到的。为了你的安全,我决定独身自虐一辈子,咱都死了那份心,让爱也死了并盖上盖棺……
这时门一响,王裕智进来了:爸,老爷派人请你来了。
柳佛缘:说是什么事吗?
王裕智:说是要事,非你家去不可,要快!
柳佛缘:什么紧要事也没咱的事大,说不定又是省里那帮龙虾!就说我不在营房,去县城开会了。
威风豪华的刘家庄园双松堂牌坊前停着一辆轿车。
老总管接过名片略一看,便脚不点地的去找老爷。
刘策先正半眯着老眼啜茶品茗,自得其乐。
老总管进门慌禀:老爷,咱家又来贵客了!
老人依然故我:慢慢说,为啥事哇。
老总管:还是来聘十一爷到大都市去当大官的。十一爷今年可真是官运亨通哇!古今中外无不都是千里迢迢去求官,人找官,还没听说有官上门,官找人,求当官,硬送官的,稀奇!刚过年,山东省政府主席沈鸿烈来派员游说十一爷去省城当官,前天省驻军司令57军军长缪澂流又派来副官请。老爷你说,你那小儿子是不是天上的文曲星、武曲星降世,像宋朝的包拯、狄青一样谁都离不了他?
老人摇头:充其量一个挂虚名的省议员,无职无权,摁谁眼蛋子里都不骨碌,现在又挂了个独立营长,属响马的,一个县城都成嘟噜成串的,更不在二十四节气了!
老总管:那为什么恁多大官来请哇!说不定看你名望!
老人使劲摇头:更扯不上了!大清亡国30年,我是成了埋地下的老古董,谁还正看一眼。
老总管:那又为啥呢?
老人: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一个省主席一月一次电话?讨嫌!那个缪军长更惹我生气,昨天竟派那副官常驻咱家来了,每天好吃好喝像老爷似地伺候着,还喝神断鬼不如意,麻漾头皮,烦死人。今天我已差人去喊缘儿,想法打发他走!今后哪里来的你也别叫他进我这门了,一律回绝打发走,记住了?
老总管为难地:老爷,我也想好歹打发了,可人家非要见您和十一爷,我能说点啥?小人小人……唉,只好!这次这个,老爷不见怕更不好打发!一是官更大,不是省级是国级,二是路更远,几千里京城来的,三是还带了重礼,说是十一爷不应不走……
老人眉皱如山:到底多大的官,拿名片来我看。
名片特写:中华民国联合委员会委员长、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委、同盟会执行长、共产党常委陈公博。
老人乱摇头:这名头真够吓人的!既然是当朝宰相,又与缘儿同为同盟会,还是缘儿所敬仰的共产党创始人,那就传他进来……不,不,那就老夫出门相迎,你就亲自再去告诉缘儿从县城回来,再忙也叫他家来一趟!
柳佛缘正在读毛主席的《论持久战》,边读边记笔记。
王裕智又走进来:爹,这回你是非得家去一趟不可了,三请不动,老爷可要生气了!
柳佛缘:为啥非去呀?
王裕智:没想到爹成了官星高照的香饽饽!你先看这三封信,啊唷,都是国家级的头面人物,一说吓煞人!
柳佛缘:都是谁?
王裕智:一个是中华民国维新政府主席梁鸿志,一个是中华民国临时政府主席王克敏,他们的信是你看呢还是我给你念哇?
柳佛缘一把夺过信件就填到了锅底,鄙夷地:雨大的天,虾爬子、泥鳅都成精!从没听说过名儿的,阴沟里爬出来鱼鳖虾蟹也打出龙王旗,都成了中华民国主席,一天九日!不知天下还有羞耻二字,你害怕我不害怕!别让它玷了咱的眼,快烧!
王裕智使劲搧火,片刻便化了灰烬:爹,我真为你作难,前时省政界军界的一把手派人来请,大有爹不出山他不走的劲头,这次又上档次,升到了国级,官也封到了国会议员,可不得了了!可爹心如止水不起澜,这陈公博也不见了吧?
柳佛缘却一挥臂膀:见!
王裕智错愕不解:一省之长一军之长多次电邀,你都托词……
柳佛缘笑道:见与不见我自有标准,不因官大小!反共害民者一概不见,沈主席、缪军长一贯坚持蒋介石的殃国反共立场,我当然坚决不见。违背总理遗志的一律不见,什么中华民国维新政府、临时政府、联合政府,都是拉大旗当虎皮的势利小人、日本傀儡,过眼云烟,不撑一竿子的老鸹窝,理他作甚。
王裕智:听说这陈公博跟汪精卫是一伙的,能算好人?
柳佛缘点头道:汪、蒋都坏,但不能说手下的百分之百坏人,对陈公博我一直好有感。他虽比我小6岁,却比我还早参加同盟会,不足20就是老会员了。其父广西提督和家父为年契,又和我一样同上过名牌北京大学,更一样的是信仰共产主义,出席了建党一大,成为12名创始人之一。更令我钦敬的是积极支持抗战,当19路军与日沪战时,他曾携李济深北上,从阎西山处搞到十万颗手榴弹后立送19路军,鼓励他们血战到底,士气大增!我几次写致敬信求见,均无机缘。听说他已成党国要人,不知还有无当年虎心壮志?如有,对抗战当大有好处,千里亲来,岂可失礼!
柳佛缘紧握陈公博手,热情地:陈公不远千里光临蓬舍,必有高见,刘某当洗耳恭聆教诲,请用茶!
陈公博颔首致谢毕:陈某此来,特奉汪主席之命。自当年武汉一别,匆匆20载过,汪主席忙于公务,未能亲送刘兄上路,一直挂心,悬悬难忘,特嘱我来致歉,并来拜访探视,看刘兄有无要求。
一听“汪主席”,柳佛缘像吞了只苍蝇,眉心立蹙,却不动声色地讥刺道:感念汪主席心细如发,多年尚顾念一老朽乡愚,刘某自当谢主隆恩了!陈兄此来,定有见教。
陈公博:特来请教耳!并来了却汪主席一桩夙愿。
柳佛缘冷道:看来汪主席不光挂念我,主要的还是那支中山枪……
陈公博摆手:不不!刘兄想哪去了!当年汪主席曾邀刘兄加盟,一为讨蒋,二为继遗,三为共商国策,完成建国大业,愿刘兄如约践诺,国之幸甚!汪主席一直对你很有感情,且心心念念,感伤于你龙卧泥淖,埋于乡下,闻君捐良田两千亩,自建独立营,心实钦佩,但单丝不成线,难成大业,如今正好风云际会,一飞冲天,匡时济世。
柳佛缘哼了下鼻子:现在怎么风云际会?
陈公博:独夫民贼蒋介石献国取宠,降日成既定国策,汪主席决定不再与蒋藕断丝连,不当其殉葬品,并与梁鸿志、王克敏三方合并,组成国民统一政府……
柳佛缘:哼,三方政府?谁承认?这不是小孩过家家!本来我还慕你英名昭世胆量过人,原来是给汪某当说客来了。我当年没和汪某媾约,也不必践诺,听说他已与日酋频送秋波,我岂能坏了你们大业。人各有志,不能相强。
陈公博喋喋不休:刘兄误会了,误会了!你我实为殊途同归。
柳佛缘疑道:如何个殊途同归法?
陈公博:共产党联蒋抗日,我们反蒋灭日岂不更彻底!我携十万手榴弹援沪抗日,汪主席组北伐军讨蒋亦为抗日,我们谁想当汉奸?与日媾和只是权宜策略也,曲线救国也!共党先灭日后讨蒋,我们先讨蒋后灭日,因为蒋介石想当日、美双料汉奸,不灭蒋,日、美均扎根华夏,只有先灭蒋才能彻底灭日、美!当前计,先讨蒋路不通,我力不抵,只有另辟蹊径,借助外力,倒蒋必先和日,再齐力实心塌地驱日,实哲人智路也!前秦朱序先降后反终成不朽!人在矮檐下不低头只会碰得头破血流,先低头甚或跪地而进也能麻痹强敌,伺机制其死穴,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蒋日同反,一无所成,反为其灭;联蒋灭日,蒋祸无穷,事倍功半;联日灭蒋,除蒋反掌,驱日亦易……
柳佛缘不等陈公博说完,便叱道:如果日本将我中华之国灭种了呢!我不听那汉奸逻辑,如果你们认为可行自己干去,我不会上你们贼船的!共产党这条路我走定了!
陈公博有些恼怒地看定柳佛缘:共产党给过你什么好处,小破营长还是拿自家祖产换的!你在日留学五年就没留下一点感情?
柳佛缘哗然大笑:再深的感情也被南京30万同胞的血冲淡淹没了!况这不是一码事!(说完,转身欲走)
陈公博勃然而起:柳佛缘,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你还犯迷糊,朱毛蜗居弹丸地,蒋匪偏居川东,这大江南北却是汪家天下!那次你抗拒圣命,夜半潜逃,汪主席看在孙总统面上慈悲为怀,临来汪主席再三交代,不管你合作不合作,都必须实现当年献枪之诺。交出来吧。
柳佛缘仰天笑道:可惜汪精卫已不能代表民国,更不是国父传人,就不要异想天开了吧!
陈公博歇斯底里叫道:柳佛缘,你等着,下次来接你的不是轿车,是棺材了!倒霉的也不只是你一个人,而是整个刘府!
柳佛缘毫无惧色:回去告诉汪、梁、王三架马车,你们车上装的棺材不假,那只能是给自己准备的!中山枪的枪口只能对准倭贼,射穿的只能是汉奸的胸膛……
山东省国民政府主席沈鸿烈在打电话:喂喂,缪军长,听我派去的特使回来禀报,他看见了你的副官也去了柳佛缘的老家,这是怎么回事?到那里有何公干?
电话里缪澄流:沈主席,我……我那是……那是为了进攻山东小延安,特派人去实地侦察……
沈鸿烈不满地:派人侦察也不用去刘店子哇,何况,现在正是国共合作时期,咱还是少启战衅,以保存实力为要,让共军与日军打去,咱收渔翁之利,快把人马撤回,听我发落。
电话里缪澄流不满地:我还想把柳佛缘那些兵马争取过来为我所用,壮大实力。
沈鸿烈斥道:堂堂一个大军长就差那一营人?就那几杆破枪你也看到了眼里?真争取来反成了累赘!驻省司令首先得保证省府安全,全部人马向我靠拢!
缪澄流神秘地把副官拉进内室:丁副官,你也太粗疏大意了吧,怎么叫老沈的人看见了?
丁副官:司令,你叫我长驻双松堂,总不能整日鳖囚在小黑屋里吧,每天也要放放风吧,看见了又怎么样!
缪澄流:这沈胖子整天疑神疑鬼乱找事,一直想把我当成他的沈家军,哼!
丁副官:司令,不让去咱就收兵呗!我也真不想去了,想劝降那对狗头爷俩根本没门儿,真想不到连那老棺材瓤子都成了花岗岩,别白费唾沫了!
缪澄流:丁副官,你怎么也变得傻儿巴唧了,一开始不给你说了,谁稀罕那点破人破枪?为的是那把中山枪。劝降是假,搞国宝是真!为得此枪,只有长住……
丁副官:那把中山枪就成了金疙瘩?
缪澄流点头:比金疙瘩还金贵,黄金有价它无价,国宝比金山还值钱。听说51军军长牟中珩为谋这山东司令,一心要挤我走,拜访老蒋多趟了!我想搞到这把中山枪送给蒋某人,不用多说,他也得把于学忠的鲁苏大战区司令授给我,否则只能跟于学忠倒霉!马上再回去,不过这次要化装一下,像耗子一样,悄悄地去悄悄地来……既不要叫沈老头子觉察,更不能叫沈老头子抢先。他派特使去那干啥?还不是做贼心虚,恶犬先下口!他那官位也像水皮上的抹布,也想巴结老蒋当韩复榘五把全耧……
丁副官忧心地:那他爷俩就是死活不交咋办?
缪澄流切齿道:那你就别管了!文搞不成换武搞,我自有妙计在胸。
六猴子像猴子一样蹦进大厅:爹!你不是口口声声与佛有缘,咱全家都与佛有缘吗?你不是说要长命百岁,活着要学佛普度众生,百年后要上极乐天堂吗?你不是要祝福全家平安、人财两旺吗?好了,我从济南觅得一得道高僧,他能帮你实现您老人家的宿愿。进来,长老!
一戴僧帽披袈裟的和尚持禅杖缓缓而进。
双方寒暄施礼毕,长老闭目合十念道:百年世事三更梦,万里江山一局棋。人生难得今已得,佛法难识今已识,此身不向今生度,终生无缘登乐极!请问施主修练的是哪一法门?
老人双手合十,恭道:净土法门也。
长老:善哉善哉!释迦佛祖四十九年说法,对应千差万别的众生根基,产生了无量法门,有大乘、小乘、自修、佛渡等八万四千法门,其生命力最旺的为禅、密、净三宗,唯净土宗最能超越世间法的桎梏,证得超越生灭的寂静涅槃,根基猛利,易入佛界,或就佛道,但须常诵净土三宗,听讲五经一论大典,施主可曾诵过、听过?
老人摇头:望大师诲导。
长老点头:欲成正果,须于静处念佛倡行仪轨礼拜佛堂。
老人虔诚地:在我刘府内设佛堂可乎?
长老摇头,念道:若人种善根,疑则花不开,信心清净者,花开即见佛!佛堂因人量力而异,以施主家财,须远离家中尘世纷扰,必于村外建一佛祠,供四村佛众礼拜,而你每日烧第一炷香,拜第一仪,然后顶礼,听贫僧育讲佛经。
老人:好,小六子,你去喊老总管来,我签押银票,你支钞去建佛祠。
小六子应声而去。
长老:来,我先教你正仪轨,行顶礼,以便弥陀随时垂慈接引。来,跟我学。
长老边讲边示范,老人笨拙地学着。
长老:先佛前站立,十指并拢掌心微空,合掌置于胸前,再躬身,左掌不动,右掌掌心向下按于拜垫中央,双膝跪地,额触垫上两掌间,这叫五体投地。然后两掌外翻,掌心向上,两手于头地两侧向上接住佛的两足,象征佛的福德和智慧,行此头面接足礼时稍停片刻,以示弥陀垂慈接引。然后头离拜垫,右掌心撑垫,左掌立胸前,起身,合掌。最后鞠躬至膝,操手下去,合掌上来,拱至齐肩,谓之垂侍……
老人臂僵腿硬,跪不下持不住起不来,直折腾得双方汗流浃背。
佛音缭绕,曙光初现。
小六子架扶老爹蹒跚而至,一句佛号迈四步,边走边念,走进祠门,烧第一炷香,第一个行顶礼,然后退居佛后,恭听长老说法讲经。
小六子鬼鬼祟祟地进入庙内,来到庙内土地爷神像后,轻叩了几下底座下的木板。
神座下面有了动静,慢慢地从地下洞穴里爬上一个人来,虽穿青衣戴小帽,但天窗外一缕光线扫过,让人看出正是缪军长的副官。
小六子与之交头接耳……
小六子刚将老人扶进佛堂,便见长老那阴鸷的目光直扫过来,小六子与之目光对接后会意,便悄悄走出佛祠,拿出一个大花盆,使劲朝石条上一摔。
“砰”的一声,瓷花盆变成了碎片。
听到暗号,埋伏在祠外玉米地里的副官带着七八个土匪打扮的人蜂涌而上,一下子包围了佛祠。
副官:祠内人都听好了,我们是天王刘恩宝手下的军爷,奉大王令,特来到刘家庄子报上次抬棺灭寨之仇!你们一个也跑不了,谁敢反抗,就叫这刘府上上下下化为灰烬,来个玉石俱焚!
小六子佯装惊恐,哭腔哭调地喊:爹哇爹,你说怎么办!都是你那娇生惯养不听老人言的小儿子,惹下了祸端,报应到您头上来了!啊啊,我的亲爹,咱都受他连累,活不了了哟……你听,刘恩宝……
长老也故作惊慌失措,不能自持,双手合十,频转佛珠:阿弥陀佛……佛爷,快来救你虔诚无比的佛门弟子!快……快……万灵的主哇,快显灵吧……
老人绝望地:六儿,刘恩宝不是咱一家子吗?他口口声声说给咱护院看家,什么邪毛鬼祟都不敢冒犯,你去求求他吧,看他有什么要求……
小六子魂不附体头摇不止:不必不必,爹,土匪都是狼性,六亲不认,他爹娘都敢杀,况是你那最亲最疼最出息的小儿砸了人家的锅,端了人家的窝……我可不出去送死!
长老:既是不出五服的一家子,想必他也不敢加害老爷。现在祠门关死了,我扶老爷进地道躲避一时,你马上翻过后院墙,打玉米地里去找十一爷,让他带一班人来即可打跑这凑起来的十拉个匪毛子,只要把老爷抢回刘府,就不怕小毛贼了。
小六子:那,爹,我去搬救兵了!您老多保重!
小六子上气不接下气地闯了进来:快!快给我去喊十一弟,快快!老爷没命了!
柳佛缘疾步走来,慌问:慢点说,爹怎么了?
小六子喘息着:不……不能慢,晚……晚一分钟都不成……立马救爹去!几个凑成伙的土匪一下子就攻进佛祠,非要老爹的命不可,口口声声报你抬棺灭寨之仇!
王裕智勃然失色:爸,你就快带人去救老爷哇!
柳佛缘:带人?哪有人带,都分到各村去发动群众去了。
王裕智:那我随爸去!
柳佛缘:不行,这营区不能没人守,以防强人声东击西之计。
小六子:集合起人马来黄瓜菜都凉了!爹的身子就找不到脑袋了。七八个小毛贼趁火打劫,我看十一弟带几名警卫员去足够了!斗败的鸡打怕的狗,听到十一弟的声气名字都会吓得尿裤子!
柳佛缘:就这样,事不宜迟,勤杂人员都跟我去!
柳佛缘率七八个士兵风一样直朝佛祠卷来。
“乒乓”,一顿枪声过后,柳佛缘高喊:独立营来了!乌龟王八们快拿命来……
祠外的七八个土匪一听柳佛缘的声音,大惊失色,顿作鸟兽散。
小六子哈哈大笑:十一弟真是飞将军,独立营都是天兵天降,兔崽子们!穿了兔子鞋窜哇!走,救爹去!
小六子上前敲门。
门一开,谁也想不到副官带一伙凶悍骁将从祠内抢出,将毫无戒备之心的柳佛缘一下子掀翻在地,窜逃的匪卒复又奔回,队员无一逃脱。
走在玉米地小道上的小六子禁不住满心欢喜,见四周没人,猴子似地起了个蹦子,嘴也忍不住唱起来了:
我正在城头上观风景,
眼见城下乱纷纷,
哎,乱纷纷乱纷纷……
正唱着,一下子滑跌进一个水坑,挣扎着爬起来时,已成了个泥巴猪。
小六子装出气喘吁吁的样子一步跨进营门。
小卫兵一横枪,斥道:哪家的猪门没关严!滚,这是你进的地方吗?
小六子:我有火急的事要找侄媳妇,在路上跌了好几个骨碌子。
小卫兵:什么媳妇老婆的!我们这里都兴叫同志,她叫什么名字?
小六子:她叫……叫王……裕智。
小卫兵:嘟!大胆!王裕智也是你叫的,叫妈妈……好妈妈!
小六子:小兄弟,我真的是她亲六叔,赶小辈叫妈,岂不乱了套。你也不能赶她叫妈呀!
旁边一个上年纪的卫兵认真地说:虽说年龄上谁的妈也够不上,可这里的军民齐喊她“好妈妈”。她不顾家,不顾孩子,像亲娘一样没黑没白地为大伙操劳奔波,缝衣做饭,谁受伤她喂饭,谁病了她伺候,嘘寒问暖,知疼知热,思想上想不开,她热心谈话,感情上苦闷,她热情谈心,都感到她是个贴心人,暖人心,见了她都亲得像见了妈妈一样……
小六子:再怎么像,我也不能喊晚辈“妈妈”呀。啊呀,我十一弟被土匪抓去了,我得快告诉她……
年纪大的卫兵:你十一弟是谁?
小六子:就是你们营长柳佛缘哇!
两个卫兵齐惊:快进,一步不能慢!直接到营部办公室……
年纪大的卫兵:那就喊“王政委”也中,可别直呼其名或侄媳妇哟,记下了?
小六子边往里闯边没命地喊:王政委,王政委,快去救你爸呀!不好了,不好了!十一弟刚到佛祠便被刘恩宝埋伏的人马生擒了……
营部一值班员:啊,真的……营长他……可是王政委刚去了李屯,有人说一队日本兵围住了李屯大院,逼村民交粮……
小六子气急败坏:那怎么办怎么办!刘营长危在旦夕……
值班员:那我领你去李屯!
丁副官挥舞着手枪站在被捆的柳佛缘面前,一顿乱嚎:柳佛缘,你还不认识我吧?我可在此等了你半个月了!我是省驻军司令缪澄流的副官,奉缪司令之命屈尊来到贵府拜访。我几次敬请你光临,你却一次次推拒,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我就叫你尝尝罚酒的滋味!来人!
刘恩宝持鬼头刀从里间走出,咬着牙巴骨喝道:柳佛缘,你该认识我吧?没想到我还活着吧,更没想到你会结果在我的手里吧。那天,你把俺兄弟赶尽杀绝,一火葬之,今天冤魂齐来索命,齐让我提你头去祭灵,你死到临头还有什么话说?
柳佛缘“哧”一声撕开上衣,袒露胸腹,大义凛然,毫无惧色:刘恩宝,你这条丧家犬,辱没了刘家列祖!来吧,这儿!临死我本想大笑三声,但唯一遗憾没把你抓住连头剁了!
刘恩宝鬼头刀抡了个圆,“咯崩”一声牙响:柳佛缘,我就不信你真不怕死!
柳佛缘仰天大笑:面对死神,只有走狗小人才痛哭乞告,壮士莫不横刀仰天笑!刘恩宝,只怕今天你不杀我,明日我抓住你还会碎尸万段!只是我顺便再提醒你一句,凡谋划剿匪灭寇,皆我一人所为,今既被捕,刀砍斧剁,应我一人当之,如你不想断子绝孙的话,将我老父和其他弟兄都放了!
正当刘恩宝张牙舞爪挥刀恫吓之时,只听祠外一声车轮响,轿车里走出缪澄流,他走到刘恩宝面前,“啪”的一个耳光把他打了个趔趄,恶声骂道:瞎了你的狗眼!孙大总统的恩人你就敢这样对待!给刘爷松绑!
副官忙躬身:缪军长!可把你等来了,我和黄师爷……
缪澄流瞪起眼骂道:住口,连你也不是好鸟,我是叫相请,你怎么眼看着这班鸟人胡闹,亏我来得早!(边骂边假惺惺上前,亲执柳佛缘的手惋怜地说)这帮子混帐东西,都有眼不识泰山。刘参议声名齐天,功德盖世,我缪某想请都请不到的贵客,走,咱一块乘车去司令部设宴接风……
柳佛缘猛一下子挣脱了缪澄流的手,冷着脸子说:看来是一窝皮狐!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你就直说。
缪澄流欲言又止:也没什么大事,只想请兄台叙阔。
柳佛缘:缪军长,我这小庙可容不下大佛,大军长下驾请我这小兵,实惶愧之极!一是日军包抄,我还有一营人马等我相救,实不得空。二是我自幼在乡野素食惯了,况信佛素食,忌五荤,连葱蒜等异味的菜都闻不上来,那民脂民膏还是军长去安享吧。多亏军长相救,大恩不言谢,我走了!
缪澄流用手一拦,依然满脸赔笑:刘参议,既如此也不便相强,我是去临沂公干顺路经过这里,只有一件小事也随便一问。听人说,当年孙大总统曾送给兄台一把手枪,我喜欢收藏,想问一下买价。
柳佛缘一声冷笑,朝刘恩宝一指:去跟身旁这条叭儿去要吧。他那次趁夜盗走了我刘家镇宅之宝,我搜遍他山寨都没找到,可气杀我了!刘恩宝,你还我枪来!
刘恩宝气道:我那点小窝窝,不叫你搜去了还有谁?
缪澄流一挥手:我军务如火,管不了你们这些狗撕猫咬!(向丁副官使了个眼色,大步出了祠堂。)
丁副官一声断喝:柳佛缘,要想活命的话我再指给你一条路,那就是写个命令,把你的独立营全体招来归顺国军,整编后还能当你的营长。
柳佛缘嗤之以鼻:别看错了定盘星!我和我的独立营都发誓跟着八路军救国救民,把小日本赶出中国去!国军不国,光喊曲线救国,实为降日反共,祸国殃民,我柳佛缘为什么要跟独夫民贼穿一条裤子!我相信,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
丁副官:我说你这省议员也太不识时务了吧!你睁眼看看,国军八百万,皇军皇协军也有百万,蒋委员长一声令下,江南九千共军转眼覆没,新四军灭了门,畑俊六驻华总司令发誓荡平山东,已亲临临沂,小小沂蒙眨眼也从中国版图上消失了,八路蜗居延安孤军奋战,马上葬入历史的坟墓了!我真不明白留过洋,才智世罕的大议员竟糊涂愚顽至此,抱住僵尸当菩萨又为哪般?
柳佛缘讥道:副官大人,糊涂愚顽的不是我,共产党要比菩萨还高明灵验百倍,蒋国贼才是僵尸。你应该明白星火燎原的真理!蒋介石皖南逞凶,畑俊六铁壁合围,都不过最后疯狂和死前挣扎。中国有句古语,楚虽三户必灭强秦。自古无人不骂兵匪一家,而只有共产党与生俱来军民一家,八路军不仅仅是蜗居延安的一个军,而有四万万后备军!这样的军队是灭不绝的,只会越战越强!反共者只能自取灭亡。丁大人,你说我和我的独立营会干那傻事吗?
丁副官气急败坏:柳佛缘,你真的是无药可救了!你不想活命,还得顾你老爹和手下小兵吧?指给你最后一条路,让老管家拿三千大洋来赎身!
柳佛缘冷笑一声。
这时,门外冲进来一个人,连声喊:三千大洋我带来了,马上放人!
柳佛缘一惊,一看是王裕智,忙说:智儿,你怎么那么糊涂,竟敢私自拿军费资敌!你不也教乡亲唱过,一尺布做军鞋,一斤米当军粮,一个儿子送前方的歌!一分钱都是民血民汗民命哇!你昏了不成?
王裕智却号啕大哭起来:爹,独立营不能没有你哇!军民不能没有你哇!三千大洋算什么……
丁副官疑惑地:她是你闺女?
柳佛缘:不,她是我儿媳。
丁副官:儿媳比闺女还动情,哭得那惨,连我都感动了!好,就看在她的份上我说话算数,只要交齐三千大洋,马上放你爷俩回家团圆。
王裕智一阵惊喜,毫不迟疑地撕开衣襟,把藏在其内的金项链、蓝宝石耳坠、玛瑙戒指及几颗光芒耀目的珍珠全倾了出来:这是俺老王家老辈子的家当,全让我藏身上了,你数数总够了吧?
丁副官眨巴着小老鼠眼,狡黠地笑笑,装着鉴宝行家敲敲咬咬吹吹弹弹,最后摇头道:按当今市价,最高折一千大洋。
王裕智恼羞成怒了:我爷爷也是大清国老,慈禧太后亲赐我奶奶的国宝,哪样不值三千大洋?
丁副官阴险地笑笑:你说武则天的也行,可有啥标记哇!再说人老珠黄,越古越不值钱!空口无凭,你把有标记的拿件我看看。
王裕智略一沉吟,旋即下了狠心,一发狠,“呲”一声撕开了军裤前门裆襟,红绸里竟是一把令人炫目的小手枪!
柳佛缘大惊失色,他一发现已经晚了!他想上前抢回,然而挣了几下都是枉然,他只想破口大骂,却又骂不出,唯有怒视而已。
王裕智拿起手枪,几个恶徒全吓瘫在地,唯抽风而已。
王裕智却柔静地倒提枪口递给丁副官:这是孙大总统赠给我爸的纪念品,上面有标记,这才是无价国宝,都给你,总该够了吧?
丁副官大喜过望,一手按住狂跳的心,正要赞叹,眼仁忽又如狐狸般旋了几旋,射出阴鸷的光。
王裕智:快放我爹吧。
丁副官脸似冰块:小娘子就学会了忽悠人!又是慈禧又是孙大总统的,这枪上我看半天都没看到孙中山的手迹!什么人胡乱划拉了几个蝌蚪文,冒充国宝骗不识货的瞎子!如此十块大洋黑市上尽挑……狗咬尿泡让我空喜一场,罢罢罢!
这可把王裕智气晕了,她半张着嘴呆痴那儿,半晌才想起去夺小手枪,却被丁副官一推,顺势将小手枪揣进怀里。
王裕智瘫在地上,竟爬不起来了!她又气又急又恼,号啕大哭起来。
丁副官却纵情大笑起来,阴阳怪气地说:小娘子,你爹说了,那把大总统赠给他的中山枪叫刘恩宝掠去了,也不难为你了,过后让缪军长跟他要……刘恩宝,你记住了?可不许也拿假的哄人!
刘恩宝点头如捣蒜:记住了!哪敢哪敢!军长要,我这就拿去。(边说边溜出洞门)
丁副官转过身,皮笑肉不笑:小娘子,再扒扯扒扯大襟袄,把宝贝都倒出来吧,看有没有真标记的。我不会亏待你的,凑够数我好放人。
王裕智顿时止了哭,用袄袖子把泪一揩,暗里一咬银牙,却吐出一声软言绵语:丁副官,你说话算数哇!算算,还差多少钱,我马上给你凑去!
丁副官狡诈地伸出一个指头:看在小娘子可怜份上,小手枪多算点,也顶一千,再凑一千吧!
王裕智转身就走。
丁副官恶狠狠地又说:小娘子多凑哇,凑两千,小手枪再给你,凑三千,全都给你!
王裕智朗声道:你等着,我一定凑够两千,说话算数噢!
凝望着那可怜无助的背影,柳佛缘无边的恼怒化成了不尽的悲怜……
王裕智上气不接下气地奔回婆家,一迭声喊:娘娘娘!我爸被绑架了,就在佛祠里绑着……
还没等王裕智说完,河东狮便吼起来:他死活别来找我!他一脚想把我踢死,俺已断绝了一切关系。哼,谁知您公媳俩唱的哪一出!上回自己绑架自己,又犯了老病是吧?看见你俩就够了!别障我眼珠子!上次向老爷子要的钱,这次再要去!
王裕智:娘,这次连俺爷爷都一块绑了,实在不骗你,你就看在爷爷疼你的分上……
胖婆:看谁的面我也没一文钱给你,滚远点!
王裕智按紧胸口,气喘稍定:奶奶,我爸和爷爷均遭绑架,他们要叫拿三千大洋,你说怎么办?
老人一听,急得浑身哆嗦,哭起来:我的儿……儿哇!老身我既没闲钱也想不出办法,你快去找老总管去。
王裕智紧拉住老总管求乞。
老总管也急得团团转:啊唷,我的皇天爷,老爷没命,小老儿也不活了!可上哪弄钱哇?钥匙老爷拿着,银票老爷锁着,没他签押谁也领不出钱来,急煞人了……这样吧,我领你去求四个大娘……救人要紧!
王裕智磕头出血:求求大娘……
大大娘一扭脸子:你问问老爷子这些年给俺多少钱,都偷给了那个小娘和最小的小娇娃……这几年我又接连生病,还借了钱哩……
王裕智磕完头,又咬破手指写了血书。
二大娘一扭屁股:光小六子这个狼熊就把俺败惨了,外头账借得像马蜂窝……谁帮俺几个,我给他朝北磕朝南磕……
王裕智哭诉完,老总管又替她写了借条:喏,你拿这借条,只要保出老爷来就不愁钱了,我连高利息都给你写上了,一月内还不上,你找我要。不看我这张老脸也得看侄媳妇……
三大娘这才回嗔作喜,拿出了五百大洋。
王裕智刚说完,四大娘便捧出钱匣子,全部倾在桌上;数了数,正好一千元。
老总管叹口气:还差一半呐,平常老爷赏给我点古董,我回去折变去。
王裕智拦住了他:总管老伯,不难为你了!再说,上城变现时间也来不及,越看你急用,人家仨核桃两枣的越坑人!你的心意我领了,还是我回我娘家求求去,明早一定去赎。
伊村正在穿着和服练刀,指东打西,上下翻飞。
长着三角眼的曹长川田走进:联队长,山东驻军司令土桥一次将军密函。
伊村挽了个刀花,立正收势,接过了信函,阅毕惊喜:总司令真是大日本福星!魄力无人可及!现已率精兵分11路包围了山东小延安,泰山压卵,罗荣桓、朱瑞、王建安、黎玉们统统死无葬身之地了!
曹长:好哇,我们只要做好迎接天兵的准备就是了!
伊村点点头却又缓缓摇起来:我还有一块心病也就带棺材里了……
曹长:什么心病?
伊村:国宝哇!
曹长:国宝咋?
伊村:你想,畑俊六这条疯牛一到,肯定要三光沂蒙山,像南京一样玉石俱焚,柳佛缘虽化成了泥土,可他那把中山枪也就成了千古之谜!
曹长:那趁大军到前先去取哇!
伊村:上哪去取?
曹长:上柳佛缘营房哇!
伊村:你知道藏在营房里?
曹长:可推算哇!那次刘恩宝从他老家里搜到了,藏在山寨。山寨被柳佛缘抢占夷为平地,肯定不会再藏在老家了,老家有刘恩宝的内线和卧底,最不保险,傻瓜才放家里,只会放营区里。
伊村点点头:就算放营区里,我们又怎么能取到手呢?
曹长敲敲脑壳:只须如此如此……
浓重的雾气像乳白色的奶汁四处流淌,淹没了村庄,填严了山谷。
伊村趁雾率队向营区包抄而来。
已看见营地了,伊村一个手势,日军立时俯身潜行。
正行间,只听“啪”一声炸响,直吓得曹长和几个日兵同时栽倒在地。
伊村惊魂稍定,便骂:八格!八格!是羊鞭不是枪响,继续前进!
十几只羊直朝日兵冲来,将一日兵撞个趔趄,日兵举枪欲射,却被曹长拦住。
伊村用枪指住了一个伛偻着腰的白胡子放羊老头: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坏了的,死啦死啦的有!
白胡子惊恐万状,一下子跪倒在地:太君……饶命……饶命……
伊村:你的,说实话,独立营还在那里吗?
白胡子:太……君,我哪知道哇,只知道放了18只羊,一会儿数……一会儿数……少了赔不起哇……
伊村:你整天在这里转,就没发现一点动静?不说实话死啦死啦,快说!
白胡子佯装思考,旋附身悄道:可别说是我说的……昨晚天上黑影时,我躲石缝里,瞅见他们钻了那个山洞……
伊村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果见有座陡峭的山崖,崖上覆盖着藤类,似有洞穴,便一声吼:老头,带我们去!
白胡子惊怖万状:太君……我不敢……他们会杀我……我的羊……
腾翻译一挥刀:老不死的,不听太君死啦死啦的有,头前带路!
白胡子做万般无奈状,垂头丧气:我的羊,四处是……待我集合……(边说边操起牛筋长鞭,朝空一甩,“啪啪啪”连响三声,散羊乖乖地拢来成一队往前走。
白胡子鞭秆往上一指:呶,就在那……唉,我老了,不中用了……爬不上去了……
几个大铁盆内,小猫小狗在里边乱蹬,铁球滚动……
旁边一铁桶内,放着几挂火鞭。
两侧灌木丛、卧牛石旁,独立营战士们隐身其间,一个个怒目瞠视,有的扣住扳机,有的拧开手榴弹把弹弦挂在无名指上……
伊村仄耳细听,洞内传来一片嘈杂声,他挥东洋刀传令:机枪班封锁洞口!川田君,你指挥架梯班十梯同架,齐忽拉攀洞,国宝准在洞内!谁能搜到那把中山枪,天皇亲授大和勋章,官升三级!
刚要攀到洞口,山洞里突然一片爆响,梯上人齐栽,几架梯子同时倒地。
曹长:联队长,我们又上当了,洞里根本不是枪响,而是火鞭……
伊村挥刀:八格,机枪掩护,大胆攀梯,通通的!
快接近洞口了,战士们一枪一个,练起了活靶。
曹长吼:联队长,八路在山顶上,快下令从四面包围山包。
日伪军像被驱赶的羊群,潮水般往上涌。
李连长一跃而起,高呼:同志们,我们跟敌人拼啦!冲哇!
敌我双方展开了一场肉搏血战。
这时,只听一阵呼叫:一大队人马赶到了!
民兵队长边带队冲杀边呼:独立营的同志们,我们的大队人马来了,包小日本鬼子的饺子哩……
曹长一听,赶紧招呼翻译一块护拥着伊村往后逃。
听不到枪声了,三人累得都像驴一样歪滚地上。
伊村仍不舍气,挣扎着站起来,挥起东洋刀:组织二次冲锋,非把中山枪找到不可!
猛然,背后跑来一人,紧紧搂住他的腰:太君,中山枪找到了!
伊村猛回头,见是刘恩宝,疾问:在哪?快给我!
刘恩宝:就在那,快跟我去拿……不,去抢!
伊村:抢?那得带多少人?怎么个抢法?
刘恩宝:就在刘庄子村前佛祠里,只有缪军长的十几个人马,把祠四面围定。
伊村:为保险起见,川田君,你去集合所有人马……
曹长敲敲脑壳,摇手道:我们跟缪军长拼命的不要,和这些地头蛇闹翻了对我们没好处,只宜来个人不知鬼不觉,悄悄的,打枪的不要!只须如此如此……
伊村:好,就这样!刘恩宝,你快去依计而行。
丁副官悄悄对长老说:好不容易把中山枪骗到手,只恐夜长梦短,我得抓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你仍旧在此继续演你的好戏,等拿到那三千大洋再走,咱俩分……
长老摇了摇头:多少人对这支枪都绞尽脑汁,死命相夺,而今路上关卡土匪又多,实不安全,千万不能冒险。我看白天不要出门,等到半夜……
这时,刘恩宝一步迈进:对,还是师父想得周全,我也是这个意思。夜半时分从院后地道口走,出去后直钻玉米地……
丁副官:刘恩宝,你这会儿哪去了?
刘恩宝:我去带我的兵去来,组成一支护宝队伍,万无一失!
丁副官:好,刘恩宝,你护宝有功,我保奏缪军长提拔你。天黑前后,你就安排暗哨潜藏祠四周,不准任何人靠近。
刘恩宝:得令,丁老总尽管放心!
地道口伸出一个脑袋,四周望了半天,才向后面悄声说:丁老总,跟我来……
丁副官爬出地道,紧跟在刘恩宝身后,一行四人正要进玉米地,只听一声野猫子恐怖的笑声响在头顶:呜呼哈哈……哈哈……
祠后拐角处立时涌出几条穿黑衣戴头套的黑影来,将四人一齐掀翻,塞住了嘴巴,浑身搜翻起来。
一支精巧绝伦而又闪着辉光的手枪落入伊村手中,他一挥手,领着人就要往地道口里钻。
曹长一手拦住了他:联队长,咱都不能进去!
伊村恼怒地:为什么!我要马上进去,亲自杀了柳佛缘。他害得我好苦,那次我差点坏他手里,至今肩胛还疼,这仇……
川田:这仇早晚得报,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咱连面也不宜出。
伊村暴躁: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川田:留着他当诱饵,等到独立营都落进陷阱里的时候,那时我们再押上柳佛缘到土桥司令那里去请功领赏,借土桥手杀之,又得一笔外快。
翻译带几个伪军走到长老面前,深深一揖,双手合十:大师,我们是缪军长派来接应丁副官的,并让我们一道带上柳佛缘。
长老:为什么?
翻译:一是此处极易暴露,走漏风声,不安全,只能趁这半夜人不知鬼不觉时悄悄押走。二是关进牢里,贴出告示,诱其同伙劫狱,以便一网打尽。副官就在门外等候,我们一并护送,面交军长。军长让你继续留此演戏,把老头子当人质,哄出那三千大洋!可不能独吞哟!
老总管暼见了匆匆奔走的王裕智,关切地喊:智儿,钱够了没?
王裕智哭丧着脸:老伯,没想到我家刚遭了匪劫,也只能凑四百大洋。
老总管长吁:还差一千一百哇,愁煞人了!
王裕智:老伯莫愁,我磕头跪炉子也得再凑一百,够两千先赎回爸那宝贝枪就谢天谢地了!自个老祖留传的家宝,我豁上不要了。
老总管摇头不止:那全是宫廷宝疙瘩哇……哎,智儿,你应该到县委书记那里去一趟……
王裕智一拍巴掌:人慌无智!我咋没想到组织领导呢!
县委书记对流着泪的王裕智说:县委穷得叮当响!别说没钱,就算有钱也不填这黑窟窿!智儿,你沉下心冷静思考一下,就会看出这不过是敌人设的圈套,无底陷阱!钱凑够,他也不会放你爸也不会给你中山枪的,他可以再找借口!
王裕智凄惶赌气地:就算中山枪不要了,总不能看着爸遭残害吧!
县委书记坚定地:当然不能!我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他的,当然除送钱外!我已想了好几套方案,比如劫途,劫狱,劫法场等。听内线人暗报,鬼子已连夜偷偷把你爸转移到了宪兵队,下一步要干什么,你也可将计就计,以他闺女送饭之名去探监,或以凑不足钱为名去接触有关上层,打探一下往临沂押送的时间、路线与方式……另外,我写封信你放饭盒送去,让他放心,敌人还想利用他,一时不会有危险,并让他尽量与敌周旋,麻痹敌人,拖延时间,以利解救并配合我们行动。
王裕智离开好远,两个鬼子就“哗啦”拉响了枪栓:走开!任何人不得靠近!
王裕智:我是柳佛缘的闺女,爹临死前怎么也得让我见一面吧。太君,你就可怜可怜俺这家子孤儿寡母吧,娘急疯了,给爹送这点倒头饭,也算全家人心意!送不到,亡魂饶不过我们也饶不过你们!行行好,太君,小女子给你们跪下了……
一鬼子涎流不止:花姑娘的,好好的,大大的高高的……
另一鬼子一把推开他,挺刀要刺:说什么的也不中不中的,没有大佐手令,任何人都不得靠前的!
王裕智把衣襟一扯,露出满腰炸药雷管,吼声若雷:今天再不让我进,我就死在这里,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两个鬼子都吓晕了眼,忙说:进吧进吧,要快送快出,以免大佐知道了……
柳佛缘紧紧抓住王裕智的手不放,王裕智用背挡住了看守的视线,把柳佛缘递过来的那张纸头赶紧掖入内衣,然后用指节重重地敲了敲饭盒。
县委书记展开纸条,缓声念道:自被捕起,我就一心以身殉国了。虽死无憾,但有一事死不瞑目!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我的战友——独立营的同志们会不顾性命地前来救我!何况我和智儿都离开队伍,他们是很容易被冲动蒙住双目迷住心窍的。我一被捕,敌人肯定就会想到这一绝户毒招,利用我打尽独立营。我看得出来,他们已布好重兵,埋好伏兵,这是多么可怕!我唯愿早死,也避免上演此幕!你见信后可速转领导,每个战士的生命与我都具同等价值和分量,万勿拿战士生命开玩笑!救我一人得牺牲多少战士,我无论生死魂都不会安宁。唯一乞望是让罗荣桓政委能派一支小分队来把独立营接应出去,并要求并入115师,使独立营新生并壮大,成为抗倭悍军,唯此我死而无憾,天灵欣慰……
县委书记边看边点头:高瞻远瞩哇!智儿,也只有这办法了,就按柳佛缘的方案办。你马上化装前去马牧池东辛庄王换于家,探听一下罗政委还在那吗……
一个眉发如染、袄破如缕的流浪老妪踽踽而来,细细看来,是王裕智。
前面横着一道关卡,王裕智举目打量起来。
一座大炮楼正骑在两山夹谷的唯一通道上,铁丝网直扯到山顶,攀绕均不可能,通关处日伪军混杂,严查行人。没良民证者均被扣押。
王裕智正愁肠百结,却见一个叫花子混出关去,不由一喜,便从要饭篮中摸出个豁口黑碗一手端着,一手持打狗棍一戳一戳往卡上走。
突然,一阵马蹄声响,一溜人马来到关口,王裕智溜眼一望,不由大吃一惊,为首一人竟是刘恩宝。
刘恩宝嘶声吆道:畑总司令已悄悄包围了小延安,铁壁合围!联队长严令皇军协军弟兄们,不准放一个可疑人员过去报信,并特别强调不要放这个女人过关。(边说边拿出一张画图挂在关前)
王裕智搭眼一看,直惊得魂飞天外,差点瘫倒在地,那张画影图形,正是自己。她急忙抽腿回身,隐在一块大碾盘石后。她思考着,突然想到了什么,毫不犹豫地拣起块牛角石,双目一闭,直朝自己的门牙狠命一砸。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传遍每根神经元,两颗门牙掉了下来,她“呸呸”地吐了几口血,两腮便肿胀起来了……
王裕智过了关,她正暗自庆幸,忽听背后一阵马蹄声急急传来,她一急,赶忙岔上斜路。
山路狼牙,坑凹难测,突觉一脚腾空,骨碌碌直滚下沟底。
刀光闪闪,上下旋飞,伊村正在挥刀劈刺,可以看出他刀法精湛,武艺高强。他耍到兴处,一跺脚东洋刀往前猛刺。
正在进门的刘恩宝吓得瘫下:妈!
伊村一喜:好儿子,前些天认我当爹,这又认我当妈!不识公母了?
刘恩宝恬不知耻:有奶就是娘!今天又来讨口奶吃。太君,再给两千发子弹吧。
伊村登时眼如铜铃,凶焰四射,蓦然起刀,直朝刘恩宝天灵盖劈下:死啦死啦的有!
刘恩宝一闪身,膝行以进,抱住伊村大腿磕头如鸡啄米:爹,虎毒不食子!孩子纵有千样不是,然孝心天鉴,忠心神知……
伊村哈哈纵笑:乖儿,老子再饶你纵匪之罪,但却要戴罪立功。土桥司令见我逞报后,对辛亥功臣柳佛缘大感兴趣,立命押去。况这冥顽分子也榨不出什么油水了,就由你押送进临沂。
刘恩宝一抱头:爹,你还不如把儿一刀砍了!柳佛缘这么个省内外名流,加上手下一帮虎狼兄弟,一上路还不叫人截杀零剐了。
伊村:那就夜里送,神不知鬼不觉,往吉普车里一摁……
刘恩宝头摇成拨浪鼓:神不知鬼不觉?但只要一行动,就有人知,内奸特务……
伊村:那我们就不送了?
刘恩宝:那就发电报,让土桥司令派重兵来押去。
伊村:别光腚推磨转着圈丢人了!不叫司令笑掉大牙?砸我联队长门面!传川田!
川田进来,坐定,沉思有顷,忽然站起:干脆我们就走国道,大张旗鼓送!
二人同时惊骇:那不是狼口送羊!
川田附伊村耳:同时来个掉包计,引蛇计,如此一举两得,一石三鸟……
刘恩宝皱眉:可那条猴子岭不是人走的哇,又黑灯瞎火的,我……人少了怕不行吧……
伊村:就按川田君说的办!人越多,目标越大,人越少越易保密越安全,就你仨!
刘恩宝愁惧不已:就怕这密难保,我丢命事小,误了省司令都……
川田阴险地:那就再给你加个双保险,一是让刘黑七挑几名高手暗中远远护送,出了问题唯他是问,二是广造舆论,大街小巷马上贴满明天处决柳佛缘的告示,除转移柳佛缘那一党人的视线外,还可以假乱真,将柳佛缘的党徒引入法场,一网打尽!
伊村:高,川田君不枉我特聘高参也!刘恩宝,这回由山东皇协军总司令保驾,总该大大的放心,放心大大的了吧。
川田进了监室:柳佛缘,你家里不给你凑买命钱,就别怪皇军无情了,记住,明年今日是你周年!
刘恩宝假惺惺地抹泪:十一爷,布告已贴出去了,明天午时在府前正典。看在我的面上,联队长今晚设宴为你送行,并同意我陪公子走最后一程……请!
一个穿戴着柳佛缘的全套行头的人被押出,推进吉普车。
柳佛缘被封严了眼睛和嘴巴,两个汉奸押着他朝后院走去。
群山如聚,万籁俱寂,渐显三个模糊的黑影,鬼魅般缓缓前移。
一声猫头鹰哀唳过后,恐怖的碑坟后又转出三个鬼影,寒光闪闪的鬼头刀如鬼魅乱眨的眼睛。突然,两个鬼影向前一跃,把两个汉奸劈成了两半,后面的刘恩宝吓晕在草丛中。
蛤蟆眼刀尖直指柳佛缘心口:柳佛缘!你听真了,我们不是来救你的,而是来取你脑袋的!大概忘了俺吧,可俺仨一刹也没忘了你,当年在日本坏我好事,俺仨就矢志习武,心心念念,一刻没忘复仇!只你命大福大造化大,几次瞅准机会下手都没得手,几次都被那俏冤家救了,还打瞎我一只眼。这次好了,在这荒山百里无人烟处,又伸手不见五指,别指望有人救你了!砍头剖心,随我仨收拾了!不过,临时还不想要你死,只把你双臂削掉,既叫你生不如死,又失去反抗能力,再塞山洞里,通知那俏冤家拿中山枪来换,叫姊妹花自投罗网……伙计们,抓紧下手,先报这半世仇!
两个家伙恶狠狠地举起鬼头刀来,正欲砍下,只听“当当”连声响,两个歹徒立时倒地死亡,而蛤蟆眼跃到了半空,两个蒙面人矫如蝙蝠,一提身飞赶而去。不一会儿,一颗人头落至柳佛缘脚下。
柳佛缘一惊愕的工夫,两个小天使站在他面前了。
“表哥!”
“表妹!”
三个人紧紧拥吻在一起!
良久,柳佛缘才松开了她们,激情澎湃地问:这回我以为真完了……咋这么巧,又遇见了你俩?
容表妹嘻嘻一笑:岂能不巧哟!在日本,我当晚就听到这三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切齿声,但又不敢违拗江湖上“不得乘人之危,不得无故暗下杀手”的定规,我俩只好耐心寻机,轮流监视其行止,待其实施行凶犯罪时再出面截杀解救,当窥探到三人进入沂南,更是处处尾随时时提防。那次在贵府中我成心戳瞎他一只眼,警告他们放下屠刀,谁知这伙恶棍至死不改,今夜又在这百里荒野趁机下手,还扬言连俺俩一块拾掇,尚未听完,我就按捺不住,趁其凶杀时决然出手开杀戒了!
柳佛缘又一次情不自禁地搂紧二女侠,不由慨叹:原来如此!唉,为了我可耽搁你俩的终身大事了!我罪莫大焉!
容儿正色道:江湖上有一口号“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表哥乃民国功臣,又是抗倭旗帜,自然是国家栋材,民心所赖,我二人能为之献身,三生之幸也,何况我俩早就以身相许……
小玉率直掩口一笑:俺俩可不光为你,还为中山枪……
柳佛缘又一声慨叹:弃身就国,咱仨可谓不谋而合!你俩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真是信佛得佛报!哎,容妹,这些年我给你写了不少思念之信,咋一封不回?
容儿苦笑道:我可只收到一封绝情信!表哥,在东京时我就发誓非你不嫁,宁可一死殉情,此后一直思情绵绵,不可终日,正在春宵煎心时,却盼到你那绝交断情信,我哭了三天,得场大病,本想一死了之,又想起你和枪之安危,挣扎着撑了过来……
柳佛缘摇头:唉,没想到你俩如此痴心不改!小玉总该追寻幸福呀!
小玉仍显羞涩。
容儿代道:自别后,师娘就让我俩嫁给她的两个儿子,我俩不从,便被关了起来,所幸老大暴死,我成了自由身,小玉无奈嫁了师娘小儿,那小儿不务正业,被警察抓去,这才宣布断绝关系!
柳佛缘摇首不止:早知如此,我一天也不和河东狮过了。那母夜叉两眼只认钱,一过门就想制服我,那架势我一看就够了,何曾一天恩爱亲近过!因组织民团怕受连累,更和我宣布断绝关系,我净身出户也有十几年了……这辈子我没过一天人日子……现在好了,不谋而合,志同道合,天作之合,咱仨再也不分离了!
小玉喃喃道:这多少年,俺俩常念“人在枪在”四个字,柳兄,那把宝枪呢?
柳佛缘突发一声惊叫:可惜枪已落入了日本联队长伊村之手!
容儿登时一跃而起:中国国宝岂容小鬼子玷污!小玉,你留此保护表哥,我去取宝!(转身离去)
柳佛缘和小玉在低声交谈。
容儿出现在面前,只见她面如黄纸,脸容扭曲,站立不住,刚把小手枪交给柳佛缘便颓然倒地。
二人紧忙抱住她。
躺在柳佛缘怀里,容儿才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我……我不行了,勉强到此……在我潜入内室盗枪时,却惊醒了伊村,终于制服他并逼他交出中山枪后,没想到老奸巨猾的曹长背后开了枪……我负痛疾行,终于使出全身力气抛出飞镖才摆脱他们……一路上流血过多……(晕厥过去)
二人痛苦地呼喊着。
容儿双目瞳仁失光,舌转失灵,依然挣扎着说出一句话:表哥……国宝要不落入鬼子汉奸顽军特务之手,只有交给罗政委……
突然,杀声四起。
日军侵华总司令畑俊六拍着山东省司令官土桥一茨的肩头不可一世地说:土桥君,这次我让你立头功,马上带兵到沂水一线督战。5、6、7、10混成旅团全部,22师团和17师团的主力,32和33师团各一部加上八县守备队和皇协军,三方面同时围住小小沂蒙,掘地三尺,让它连个老鼠也逃不出去,罗荣桓、朱、黎、王,什么小延安,也许明天都成了历史。当年松井石根不过是华中方面军司令,九路攻南京,杀30万人,一战轰动世界,傲视欧亚,我自任总司令尚未震动日本朝野,今天,我要用更大规模的屠杀全歼115师及山东纵队,让山东永成治安模范区,也让东条那小子惊掉眼珠子,不可小觑我!
土桥频频点头:咳!哈伊哈伊!我土桥唯命是从,马上铁筒合围!
畑俊六狡诈地眨眨眼,又摇头道:网开一面,令其钻入口袋,咱拾干鱼,岂不更省力,来个斩草除根!你让22师团的内田、山田旅团在沂水莒县一线守备,留出河阳到蒙沟10公里空隙……
土桥不解,直着眼嗫嚅道:留这10公里……
畑俊六颇有几分得意:根据以往经验,每次皇军出击,八路都往滨海跑,所以我把装甲车、坦克、骑兵调给你们,在沂沭间作机动,加上师旅团重兵,我想沂蒙山是八路第一个坟场,而你们那儿是八路最后的坟场!
参谋长过来报告:总司令,这几天我军分进合击,兵马一出动便封锁消息,人员只进不出,而且白天休息夜间赶路,秘密进击,使敌猝不及防。经这两天战斗,临、费、蒙、沂、莒各地军兵分11路,在飞机、坦克、火炮掩护下,已完成了北从界湖,西从青驼,东到河阳,南到半程汤头等地水泄不通的铁围,离罗荣桓老巢留田只有五里路,只等总司令一声令下……
畑俊六:听清了吗?土桥君?四面铁围,只西北角上一条缝,快去拾干鱼吧,然后,唔……(他双手一捂)此区域内杀个鸡犬不留!南京大屠杀吓得国民党头子蒋介石一翅飞千里钻了峨嵋洞,这次定叫共党头子朱毛吓得跳黄河,让土包子再不敢偎八路的边!去吧,回来可要提着罗荣桓的头哇!面对九路皇军精锐,老蒋十万大军兵败如山倒,国都、国父陵寝都不要了,总司令出马,八路合击,这可是古今中外开天辟地第一回!我看罗荣桓两千老弱残疾能钻地缝?只怕十个罗荣桓两万精兵也插翅难飞!
115师官兵在睡觉,传来四面隆隆枪炮声。
德国记者希伯从屋缝里看着临蒙公路上络绎不绝的坦克战车,激奋难抑地拍打着地面对谷牧说:这是我终生难忘的夜晚,最神奇的战斗!在密不透风的铁桶阵里,一个特务营一个不少一弹不发,掩护两千勤杂人员安然脱险。罗政委创造了军史,留田突围创造了神话!我要马上写出来,让这无声的战斗震响世界!
参谋处长李作鹏走来:政委,真是吉人天相!正如你所预料,越是防守最严密最危险离敌大本营越近的地方越安全,可咱虽跳出火圈铁桶阵,但仍处包围圈,咱趁这大雾抓紧跳吧,撤进这大青山……
罗荣恒冷冷一笑:跳?往哪跳?我可想再跳进铁桶阵去呢!畑俊六、土桥饶了我,我却不想放过他们!现在就给他拉清单!
希伯瞪圆双眼:政委,你真个吃了豹子胆?日本总司令千里迢迢寻你不着,你却往人家大本营里钻。刚才都快吓晕了,饿虎没伤你一根毫毛,你还想摘虎胆去?
罗荣恒一笑:算你说对了!怕虎被虎食,打虎虎逃窜,莫忘猎人本色!咱趁雾钻深山是安全了,可这沂蒙中心区父老定遭大难!我决定不但不向外线撤,还要主动暴露目标!
李作鹏脸吓得变了色:啊!暴露……还主动?那不是肥猪进屠夫家——找死哇!政委,千万别……别……逃脱虎口已属万幸,别再摸虎屁股去了!那只能因小失大,自套绞索的!
罗荣恒肃然:不能因小失大,这是铁原则。但孰大孰小却有很多人闹颠了,正是为了百万乡亲之大,我才决定玩敌于股掌之上。险固有,但革命每一步都在涉险河,只要摸着石头……
希伯双手一摊:水浑流急上哪摸?只会被激流冲走!你看,枪一响,临沂军说到就到,留田灾说降就降,畑俊六、土桥都是疯狗,万一群狗齐至……
罗荣恒一脸鄙视:我大老罗天生爱惹疯狗!激怒这个不可一世的法西斯魔头,心里畅快!南京杀我30万同胞,这口恶心还没出,今天叫他尝尝中国人拳头有没铁腥子味!看今后还敢小觑我中华不!大家放心,罗某虽不才,也傻不到会以卵击石,头脑既不发烧,心血也不来潮,正如留田突重围,这我也几经思虑,正是利用敌之扑空急迫寻我之情,这调虎离山拖敌疲敌之计才更有把握。为不让沂蒙这块宝地从地图上消失,为减轻根据地和山纵的压力和损失,我们必须来个将计就计。先把畑俊六牵出小延安再牵出沂蒙,决不让南京惨案在此上演!我决心已下,由黄国忠营长率两连和全体司号员直奔垛庄石岚设伏。
黄国忠刚走,王裕智便一头撞了进来:我我……我……找罗……
罗荣恒一惊,还没看清这个被泥血汗水盖住脸糊满身人的面目,便见疯老妪咧开没牙的大嘴号啕起来。
罗荣恒:老大娘!老大娘!(边喊边上前扶,还给她端了杯茶)
王裕智一口灌下,急切地说:快去接应救独立营,他们在沂南,要加入115师,只是找不到你们,现在日本人也布置了重兵在找他们。
罗荣恒即刻站起:好,我马上派人去!
李作鹏忧心忡忡地:政委,还派!派谁?一个特务营,去了两连,只这一个连就不保护师部机关和您的安全?
希伯:是呀政委,你身边可不能不留保卫人员!
罗荣恒果决地:孙连长,事不宜迟,快随王政委抄小路去救独立营,别管我!我身边人越少目标越小越安全。忘了在郯南在梁山,我只带几个人跟日伪军捉迷藏,敌人前脚出村,咱后脚进村,倒整得那个山东最高司令官叫什么尾高龟藏的疲于奔命气急败坏,都说我有神罩着是福将,跟我走的都是大命的,有贵人护着,你就放心去吧。
闻听后面脚步声嘈杂,小玉挽起柳佛缘钻进山沟。
十几个黑影冲了上来,为首一人压低声音喊:刘恩宝!刘恩宝!
刘恩宝边筛糠边从乱石后滚了出来:是刘总的人吗?你们怎么这么晚!
黑影:总司令让我们无光无声潜行,又不让找向导,黑灯瞎火路又不熟,掉了向,半天才转过来。你押的人哪?
刘恩宝长吁短叹:遭了截路的,差点丢了命。我见蒙面人拉着柳佛缘进了前头这条沟……
黑影喝令:快快,散开撒网,一定把他们全部生擒!
柳佛缘二人正走着,忽闻背后人声喧嚣,只见人影幢幢四围而来。
两个歹徒发现了他们,一声吆喝,把二人困在了核心。
这时,孙连长率队赶到,前边传来喊声“活捉柳佛缘”,他们马上警觉起来。
王裕智:孙连长,救柳营长保中山枪要紧,我们各带一部分,前后包抄,虚张声势,把他们吓跑!
十几个黑影正缩小包围圈,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一营跟我来!”
“三连跟我上!”
“罗荣桓政委亲自来到!快交枪不杀!”
黑影们吓得三魂丢了二魄,夺路而逃。
柳佛缘、小玉与王裕智、孙连长会合一处了。
小玉见一个黑影还在四脚着地朝崖上乱爬,只一个飞步,将他死死踩在脚底。
那黑影没命地喊:姑奶奶饶命,十一爷饶命……
王裕智听出是刘恩宝的声音,怒不可遏,手持利刃直赶过去:宰了这条狗!
柳佛缘一拍脑袋,立时阻住了她,俯耳向她说了几句。
王裕智立时转怒为喜:好,我去!(边说边换上公差的衣服,上前押住了刘恩宝,喝道)跟我走!不听话先结果了你!
柳佛缘马上对大家说:赶快隐蔽,一会儿鬼子就被引来了,咱们准备好收拾他。
孙连长:马上埋伏,准备战斗!
战士们马上各自隐蔽起来。
片刻,伊村、川田率30余鬼子进了山沟,正当他们齐齐簇拥在一个山洞前并向里喊话时,崖头上四围的机枪响了,鬼子兵死的死伤的伤。
伊村一骨碌滚到了沟底,他拼命喊道:刘恩宝!刘恩宝!你在哪?
柳佛缘笑道:你是取中山枪的吧,在这,呶,他已在阎王爷那里为你签到了,正在奈何桥上等着哩。快来拿哇!边说边举起中山枪,朝伊村就是一梭子。
柳佛缘走进一间厢房:罗政委,您好!
罗荣恒正伏案疾书,他扶桌欲立。
柳佛缘赶忙上前按住了他:政委,医生不让你活动……
罗荣恒坐下,亲切地拉住柳佛缘的手:柳老兄,你怎有空到此?
柳佛缘:为了一件家国大事,为了实现我和亲人们的一件终生大愿,才来托付于首长,也只有您才能帮我们完成……
罗荣恒:噢!我有何德何能?说说看,能帮时我一定竭心尽力。
柳佛缘点点头:为了抗日,我要向您捐献全部家产!
罗荣恒:全部家产?
柳佛缘:对,一是七七事变后,在八路军开进沂蒙之前,我变卖家产组建的抗日游击队一个营,它曾在日寇强占莒县时与刘震东的护莒军并肩战斗过。二是独立营所使用的全部装备枪械……
罗荣恒:我听说这支国民抗敌自卫军是在护家民团的基础上组建的,还应留出足够人枪保家。
柳佛缘摇头:不!国不保家何为!无国既无家,我算看清了也认准了,世界上只有社会主义社会才是最合理最进步最文明的社会,将来中国非走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不可,赶走日本,就是共产党的天下,国泰民安,家还用保吗?我还要兵要枪干什么?一人不留,一枪不留!
罗荣恒点头:对!你做得很好很对,全力支持八路军赶走日本是每人的职责和义务。
柳佛缘从怀里掏出一支精美的小手枪:我还要把这支中山枪上交!
罗荣恒接过枪细看,赞不绝口:好枪,国宝!我第一次见到如此华美、玲珑的手枪!(把枪又递给柳佛缘)这个我不能收。
柳佛缘诧异:为什么?
罗荣恒:这很简单!这是孙中山大总统赠给你私人的礼物,你应该留作终生纪念,并传给后人。
柳佛缘激泪滚滚,泣不成声:多少国民党大员、日伪高官,一见它两眼就冒血,并如蝇叮血,拼命争之抢之。而只有您,送而坚拒……
罗荣恒:是该拒。
柳佛缘坚定地:你越拒我越送,你非收下不可!
罗荣恒:为什么?
柳佛缘:为了我全家的安全,为了我的安全!这件宝一到我手,我就一天没得安宁过,全家没得一天安宁过。我再藏着它,依然会吃不安睡不宁,为了我能吃得香睡得甜,为了家人后代不受连累,我必须交,否则,我和全家人的性命都会不测,并迟早会落入日伪顽军匪特之手!不仅仅为了我和全家的安全,更为了国宝安全……
罗荣恒沉思有顷,毅然接过:好,那就交我替你保存吧,我决定把你的独立营编入我686团,这个团一直是115师的主力团。六中全会后,我和陈光就是率686这一个团以东进支队名义向山东进军的,三个月后即在燓坝歼灭日伪一个团。我让杨勇留三营在鲁西,率一、二营到肥城创建了泰西根据地。
柳佛缘:我为我的营进入让日伪胆寒之铁军序列而高兴。
罗荣恒:那你也来继续当营长吧!
柳佛缘摇头:能编入八路正规部队,是每人的荣幸,我也梦寐以求获此殊荣,但我一是年近花甲,二是腿脚有疾,行动不便,便不拖累大军了。
罗荣恒:那你来师部当名高参。
柳佛缘仍摇头:老夫有何德能,只恐汲长绠短!前时山东省各界代表联合大会召开,选我为省参议会驻会议员,正对我撇子!多年游击涉冰河卧凉地,得了风湿性关节炎,还有脉管炎,有时疼得起不来翻不了身,游不动击不了!也只有驻会一条路了!天遂人愿,罗政委,全部家当托付于你,我一百个放心了!那就让我去驻会吧!那条战线也许更适合我们民主人士。
罗荣恒点头:也好。为了郑重和尊重,我们明天就举行个献枪典礼,我要亲自参加以示敬意……
卫兵赶忙阻止:罗政委,医生只让你卧床休息,看书写字都不行,你总是偷偷摸摸一写半天,还想上会场,我要告医生!
罗荣恒拍了一下卫兵的脑袋,幽默道:小鬼,你告医生我欢迎,可不准当内鬼哟!我这小偷小摸,天天叫你吓我一头头发!罢了,打铜井时,我坐在担架上都上了前线,现在能柱棍走了,还想关我的禁闭哇!小鬼,鬼胆忒大了吧,嘻嘻!明天就由你架我上主席台,架不动,你就想法抬上我去!跟我同流合污了,看你还怎么告!
一座临时搭成的高台,台上挂着醒目大红横幅。
献枪仪式正在进行。
罗荣桓郑重地从柳佛缘手里接过“中山枪”,他双手托起“中山枪”,展示给台下的军民。
台下一片掌声和欢呼声。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