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影《重庆森林》里的“情花筒”

毛 雪

(郑州大学国际教育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一、王家卫与“时空寓言”

王家卫的电影根基在大众之中，又拥抱着小品的观念爱不释手。电影人中那些想拍出实验与娱乐性紧密相融作品的梦想者，都会从他的电影中汲取琼浆玉液。《重庆森林》把两个互不相关的爱情故事串联在一起，分别讲了他们的相遇、相知、相爱、分离、复合，或者再次错过机会，和其源流的大众电影形式、结构大同小异。然而，他却能从人们司空见惯的爱情故事中脱胎换骨，令剧情简单而又分散更分散，其程度超越了不少港片的片段成规。他让对立出现的主题优美柔和地相互交织，在不同时空的画面中呈现，因而有了异样的风景美、人情美和故事情节美。他对于时间问题的过于执着，也在不同的爱情取态中彰显出来。所以，他的电影曾经被披上“时空寓言”的锦衣。

《重庆森林》是香港电影中有名的拼接式剧情。两个爱情故事牵连了四个人物：探员223(金城武饰)和金发女郎(林青霞饰)的邂逅相遇；巡警663(梁朝伟饰)被空姐(周嘉玲饰)抛弃后又与小食店店员阿菲(王菲饰)追恋的爱情密码。

电影拉开帷幕——两个故事交错映入观众眼帘。第一个故事的地点——尖沙咀重庆大厦，穿插于拥挤不堪的印度食店与宾馆之间。第二个故事则在港岛兰桂坊一带。两个故事线在小食店交会，因为两个警察在这里不期而遇。223与阿菲见面。一个凝镜，歌曲悠扬，余音袅袅。观众听到了223的话语：六个钟头后，她便有了新欢；663悠闲地走向柜面。影片尾声有一个对称的场面。也是这个店内，一年后，成为空姐的阿菲偶然走进来，发现新店主居然是当年的663。

王家卫说过，《重庆森林》像公路电影那样按时序拍摄，每场戏都是匆匆完成的，几乎是开拍前才完成剧本的内容。有时候根据拍摄时候的感应，就地取材、取舍，灵机一动，就有新意。就如拍摄警察相遇的情景，地点选在便利店。王家卫本想让两个故事有较多交错的时刻，甚至想让四个主角在台北机场候车室相遇。但因为人物少，又都是单身爱情故事，就换了地点。对于拍摄《重庆森林》的动机，王家卫直言不讳，感觉到当下的很多都市人，整天忙于事业和生活，虽然都有好多感情亟待抒发，却缺少了抒发的对象。所以，有不少影评家看待王家卫的作品为“时空寓言”。电影中的双重母题、对话相互交织的场面、互相呼应的结构特点，可以毫不含糊地说，就是两个爱情故事的组合碰撞。

二、王家卫的爱情漫画游

《重庆森林》中四个人的爱情故事，浪漫而天真、简单而有趣。王家卫把爱情循环的惯例仿佛堆砌积木一般嵌进了故事情节中：两个警察都光顾同一地点，与情人邂逅。金发女郎流连毒贩的酒吧，223不停地致电旧女友；阿菲遇见663在大排档吃饭的场景，与她潜入他居所的情景也是交替出现。尽管电影依赖偶遇生发故事情节，让人觉得没有紧凑感，但剧情却多得出奇，在稍微变更地点与惯式的重复中建立。这些循环的东西起着比较角色与情景的作用。那些看似不经意中安排的角色有着配对关系，很亲密、惬意、潇洒。

影片的上半部分，223和金发女郎共度纯情一夜，经营酒吧的毒贩与菲律宾情侣的缠绵不已。影片的下半部分，663与空姐女友情投意合，空姐甚至在飞机起飞前向乘客发出安全指引，他则用玩具飞机划过她冒汗的背部，关系比较浪漫；另外，两人亲密的镜头，介乎首个故事的两段情之间。在寂寞的223心目中，金发女郎代替了前女友的位置；阿菲进入他房间暗中收拾，对他的关爱和照顾无微不至。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亲热、嬉戏、纯情地睡在一起，是很幸运与浪漫的。

电影中主角的动机、动作、语言、表情等，多数都用来暗示不同的爱情取态。几乎所有的角色，都浪漫到了极点。223为了约会女友，打遍所有相识女孩的电话；663则充满幻想，更幻想因为失恋房子悲哀、毛巾哭泣，就连肥皂也失去了所有信心。阿菲最初登台演唱，有一种心不在焉、神游太虚仙境的神态和味道。她听歌曲没完没了，意犹未尽，还在如泣如诉的《梦中人》歌声中忙得不亦乐乎，又是擦洗碗筷，又是打扫屋子，还梦游到了663的家中。在常人看来，真有点不可思议，不能理会。

电影中的爱情故事，每一个情节仿佛都充满了美好的梦，还犹如奉献。正如阿菲悄悄地把663的家打扫得面目一新，223会在金发女郎入睡后为她小心翼翼地擦鞋。因此，可以这样说，爱情里，有冰霜，有春光；有失落，有希望；有伤害，有补偿。两个警察可能都会选择在此抛弃，但又不可否认他们得到的丰厚回报。金发女郎在223的传呼机上留下美好的生日祝福，阿菲虽然失约于663，却仍然在一年后在新的纸巾上绘上了新的登机证，让对方爱的星火重新燃起。

爱情是食物，有一定的“充饥”作用。663与空姐在床上缠绵时，响起了迪娜·华盛顿的歌声：“发现爱情任你点的时候，你便置身天堂。”223用了30天的时间，等待前女友回心转意，帮他记下时间的不是日历，而是女友心爱的凤梨罐头的到期日。所以，他们都会各选对方所需而付出。每个男人的寻觅和付出，用导演王家卫的话来理解，就是抒发感情的对象，寻找精神慰藉和寄托，也如选择一种没有过期的食物来维持生命的延续。

爱情需要时间。《重庆森林》借着爱情角度，探求时间流逝的不同方式。一部以调情为基调的电影，与王家卫匆匆一瞥的美学观异曲同工，一拍即合。影片开始，金发女郎逃避尾随的摄影机，躲到了帘子后面，片头字幕随即中断。人物的面孔，都被墨镜或者房间杂乱物遮盖，画面构图不完整，而镜头在我们看清人物表情之前，也摇到了他处；剪辑捕捉了身体刹那的接近或玄机，让朝生暮死的感觉顿生，更为强烈。影片比较特殊的地方，是运用裂缝式场面设计，不管在哪个时空中，人物都挤到狭窄的空间，阻挡观众视线。但有时候画面会剪裁一段漫长的时空，与角色一样思绪萦绕，同时也让我们凝视让角色一直精神恍惚的物件。总之，无论是一罐凤梨罐头，还是一瓶啤酒，都能撩拨起失恋的情绪和哀伤。

这些松散的、简单的漫画镜头组合，再现了两对情侣简单有趣的爱情，诠释了他们爱的真谛。

三、《重庆森林》的爱情多棱镜

《重庆森林》是一分为二的爱情结构组合。王家卫善于用展现时间的方式塑造爱情的变幻。第一个故事里所有事物的到期日和不祥的跳字钟，都说明了时间支配着故事情节的发展。第二个故事持续的时间比较长，663与阿菲约会告吹后，带出一年后的尾声。

毋庸置疑，这些故事对时间的感觉，蕴含着对香港当时问题的指涉。比如，即将来到的“九七”限期，留与移，甚至像空姐与太空人般两边走的抉择，更让人模棱两可地猜测。另一方面，两种时间观都为剧情服务，那就是认为寻觅爱情，有时也应该根据新情况有所变更。

迪娜的歌曲唱道：“一天有好个分别，24个短短的小时。”这首歌尽管在第二个故事发生的时候响起，却可以作为第一个故事的注解。223希望爱情来得快，也出乎意料。他还希望好梦成真，于是，每天都被赋予了重要的使命。他的前女友能否回心转意？他与金发女郎的爱恋能否有好的归宿？都是未知数。到了最后，他收到了金发女郎的生日祝贺，电影便有了王家卫式的领悟。他认为，记忆如果是罐头，最好是永不过期，希望一万年般地永久。庆幸一刻的记忆、欢愉、梦想，都会到明天成为开放式的处境。

663和223的爱情、生活轨迹和归宿都不尽相同。他和空姐的交往与爱恋关系，有着不稳定的因素。他的餐牌里总有爱情，挥之不去，那是一连串可以预知的性爱游戏和厨师沙律。然后女友弃他而去。所以他知道，每一天都不会重演，必定有点或大或小的改变。也如他虽然喜欢阿菲的心爱的流行曲子，也会听到其他女友唱着CaliforniaDream。他坚信，转变也必然带来新的机会。

总之，两个警察都眷恋失去的爱情。223希望恢复昔日稳定的关系，寻回前女友。然后还渴望在与前女友的旧情复燃中发展新恋情。而663则不尽相同，他只是让时光漫无目的地流逝。所以，这个爱情故事因而变成松散片段的循环。不过，阿菲也并非没有给他带来转变：金鱼、漱口杯、拖鞋、床铺、镜子等，都焕然一新。663终于在探测中发现了她的安排和布置。他才知道，要明白对方的心思，要改变。于是，他把空姐的衣物放进纸箱，穿上阿菲留给他的衬衣，主动上门找阿菲，让生活的节奏与阿菲接轨。可是，他们的节奏总有不和谐的音符。阿菲可视作其他女人的缩影：她一边干活，一边听音乐；学金发女郎的神态，戴着墨镜，托着下巴；而且，还成了663生命中的又一个空姐。此外，她和金发女郎、空姐一样，都坚决要换口味，不肯停止；她的签名歌曲是《梦中人》，歌者在曲中表示她生命以“每个可能的方式”在改变。阿菲为了到达真正的加州，也像空姐一样真正离开了663。663常常与啤酒对话，幻想着在加州的阿菲不会忘记他。之后，阿菲奔赴“一年后”的约会，轮到了她等他。她也不知道663是否看过她给他的信笺。两人不同的心思，都以王家卫招牌式的前后景动作不同速度，让画面变得像涂污般表现出来。

四、《重庆森林》的人物形象

《重庆森林》的人物形象设计也是电影能成功的一个重要原因。金城武(223)失恋、奔跑、疲惫、哀伤。这是一个不知所措的男人，他因为失恋，想留住故人。他认为，如果罐头不过期，他的爱情就会永远保鲜。他身上的水分仿佛都成了汗水。他可以蹲在地上弓着背为女人擦皮鞋，自娱自乐；他是个电话狂，永远打电话，永远等那不可能等到的回音，在绝望中打电话和在幻想中等待。

金发女郎是都市情感失落女人的代表，在看似充满险恶、追杀的途中不停地奔跑。她在无望中守候生活，在孤独中逃离着哀伤。酒吧是她生活的空间，追杀和逃亡是她的伴侣。她永远戴着金色假发和墨镜，在街边等待嫖客的到来，除了出卖身体，还出卖灵魂。她的人生很悲怆、漠然和麻木。在嗜血日志中出卖着良心,寻找着生存的希望(包括爱情)。

663感情细腻、浪漫。面对不算零乱的房间遐思，喃喃自语；找不到说话的对象，就对着电视、座椅、墙壁喃喃自语，在自我抚慰中求得人生的趣味。他固守着一个习惯永远不想放弃。女友的离开没有让他无措，他喜欢新奇的事物和女人。他喜欢给自己莫须有的希望，让希望在似水流年中悄悄溜过。

阿菲奢华。她愿意为自己迷恋的男人付出，多次悄无声息地为其打扫房间，换洗漱用具和生活必需品，把自己想送给男友的全部安排到位。她可以换掉罐头商标，可以把衣服塞满男人的衣柜，让男人感动，让他被温柔包围，意志的防线被冲破，让他不断倾听自己爱听的音乐。

总之，《重庆森林》就是大众电影的折射，内容也不外乎男女情爱与性爱，失去爱情又复得过程中的曲折坎坷、幽默与浪漫。但是，王家卫有着导演的灵活与创新，有着设计情节时的简单而有趣，有着摄影聚焦的变幻与恰到好处。所以，尽管内容、故事情节比较松散，也有的放矢地把仿佛出现的主题比较和谐地交织、融合，蕴含在诗情画意般的优美画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