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水月
留点回忆
◎ 水月
母亲念过几年书,在她童年时,贫穷人家的孩子,尤其是女孩,能有机会读上几年小学应该是颇值得骄傲的事情,然而母亲从未提及她念过书。
母亲跟我讲得最多的回忆都是黑色的,比如抗战时期闹饥荒,人吃人的恐怖现实,饿死街头的乞丐如何转眼没了一条腿,人们用酱油炒鹅卵石下稀粥……简直是血淋淋的悲惨世界。偶然说点别的话题,也是“鸦乌公”(意指鬼怪)如何在晚上捉顽皮小孩、人贩子诱拐儿童这些吓唬孩子的故事。较有神秘色彩的是她少女时代如何晚上从工厂小心翼翼地左闪右避跑回家,才不被当时的葡萄牙士兵捉到。
对一个孩子来说,尽听些吓人的故事,自然是会有阴影的,所以我在成长阶段常会做关于这些故事的噩梦。但对于生于40年代的母亲,她最深刻的经历大抵就是这些了。而她有理由把坏事和惨事说尽,好让她的孩子有所警惕。
写作成为我的兴趣是母亲去世之后的事。有天跟中学同学吃饭,同学提议我写一写我读书时的故事。我很老实地说我不是不想写,而是记不起来了。同学很愕然,不大相信我的说辞。然而,我的记忆里确实有一大片空白。这么些年来,同学们都能说出一些中学时的趣事、糗事,而我连一些同学的名字和相貌都记不住了。也许母亲跟我一样,也忘了自己上过学的那段经历,所以从未提及。
上个星期,有个朋友郑重其事地跟我说,他想要为自己制作一张个人专辑。因为他的生平经历、想法和观念跟儿子说得很少,或者说了之后,儿子也记不得那么多了,所以这张专辑是他留给儿子的回忆。即使他死了,儿子想起他的时候也可以看看,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儿子记忆中的父亲与真正的他有差别。
朋友的这个计划虽然有些自我,但的确很不错,尤其是我想到自己对母亲知之甚少。
(摘自《挥手之后还会再见吗》作家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