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书文
南风拂柳笛声残
文/朱书文
刚从岭南回来时,谢允望着黄沙弥漫的天空,恍惚以为是岭南整日阴沉的天。记忆中的岭南阴雨连绵,空气中充满了水汽,看上去烟霭缭绕,分不清是山中的流岚,还是林中的瘴气,或是天上飘落的细碎雨丝。
谢允曾在岭南住过一段时间。那里人很少,街头巷尾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撑伞而过。时间便这样悄然流过,后来,他又从岭南回到了大漠。
回到大漠后,他经营着几乎无人问津的酒肆,过着独居的生活。这天风静沙止,有人走入酒肆。她摘下面纱,要了一坛酒,默不作声地喝着。谢允倚在门框上,看她一碗接一碗,喝得伤心欲绝。突然,她问谢允,“在这大漠中,如何才能寻到一个人?”
谢允没作声,她便接着问:“寻不到了是吗?”眼中是掩不住的绝望。
谢允答道:“茫茫沙漠,寻一个人谈何容易?”
她忽而伏在桌上,低低地哭出了声,谢允听她哭得悲切,便说:“寻不到便等,等那人来找你。”
“等?”姑娘抬头望着谢允的背影,“我等了三年都没等到,要我等到死吗?”
后来,谢允才知道她叫碧霄,从岭南来,要寻一个名唤君山的少年。三年前,她在玉门关客栈遇到了君山。碧霄到客栈时,楼上有两位壮汉正打得难解难分,她便在楼下看热闹。楼上一人失足跌落,幸好衣衫勾住栏杆,悬在了半空,却是摇摇欲坠。碧霄心里一惊,这时,身旁一位看热闹的少年转头对她说:“小丫头,你的发簪借我用用。”碧霄摸了摸头上的发簪,还没等她同意,少年便将发簪拿了下来,那人便是君山。
他将簪子飞快地向楼上抛去,将那人的衣裳牢牢钉在了栏杆上。碧霄看着那人被救下,也松了一口气,只是她的簪子被折坏了。她不是小气之人,本不欲计较,君山却觍着脸走到她身旁,“小丫头,簪子弄坏了。”他挠挠头,讪讪地笑着,“要不我把门口那匹马赔给你吧,那可是汗血宝马,天下总共也没几匹……”他扬扬自得地夸着马,碧霄气不打一处来,一口打断他,“谁稀罕你的马,赔我的簪子!”
“诶?”他挑了挑眉,“好吧,那我改日赔你个一模一样的。”
“哪里来的改日?”碧霄头一仰,生气的模样格外俊俏。
君山看着她的样子只觉好笑,却用力忍住,“那你想怎样啊,总不能打我一顿吧?”
“打你又如何?”还没等她将剑拔出,君山已消失在客栈门口,留下一阵爽朗的笑声,“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啦!”碧霄急忙追出客栈,却见他已骑在马上,正笑着看她。她飞快地跨上马,追着他往关外奔去。两匹马一前一后,卷起阵阵黄沙。此时的碧霄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一策马,一相逐,换来的竟是一生一世的牵挂。
随君山在关外的那段日子,是她心底最珍重的时光。关外不同于岭南的山环水绕、阴雨连绵,而是戈壁连亘、黄沙漫天。在那里,他们共赏落雁平沙,也听过羌笛琵琶。碧霄想,若无那场变故,她愿意一直留在关外。
那天君山说,他要去大漠深处,他的故交遇到了麻烦,他要过去帮他们。碧霄要一起去,他却摇了摇头,“沙漠里太危险,你不能去。”语气是少有的严肃。
“那你呢?本事很大吗?”碧霄反驳他一句,心里却爬上了密密的不安。
“那是自然,”他又恢复了平日嬉笑的模样,“我从小就在沙漠长大,别说去一趟,就是去八趟十趟,也定能完完整整地回来。”
碧霄被他逗笑,嗔道:“别到时候还得让本姑娘去救你啊!”他也笑了,可随即敛了笑容,“你安心回岭南,最迟到三年后的七月,我去找你。”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一定安全回来。”之后,君山送她回到玉门关,两人就此别过。
碧霄讲完自己的故事,端起酒坛,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谢允问:“今年的七月?”碧霄点头。
“日子还没到,”谢允淡淡地说,“好生等着,他一定会回来的。”
“可是我恨。”碧霄重重地放下酒坛,“老天既然让我遇到他,为什么还要我饱受三年的相思之苦?你可知我在岭南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去年我还能收到他的信,而今他又在何方?”
“活着便是最大的安慰,”谢允回答,“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吧。”谢允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忧伤,“我的故事很短,没有你的动人。”
那年谢允客居岭南。他云游四方却不喜与人交往,在岭南那样安静的地方,他更是独来独往,却不想会在这里爱上一位姑娘。他的居所旁有一片茶园,那姑娘每日都会撑着伞来采茶。不知从何时起,他每日最企盼的便是隔着烟雨远远望着那个姑娘。有一天,姑娘没有来,他心中生出几分不安,终于忍不住问了茶园的人,茶农告诉他,那姑娘不在了。
“什么叫不在了?”碧霄一愣。
“就是死了,永远不在了。”谢允答道,声音像死一般沉寂。
碧霄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谢允开口道:“你可知世上有许多相思之苦是没有机会宣之于口的—因为它们还没有生出,便要永远烂在心里。”沉默了一会儿,他又道:“回去吧,姑娘。老天待你不薄,等到七月,他一定会去岭南找你。”
后来,谢允望着碧霄一步步走出沙漠。他看到远处的沙漠中出现了海市蜃楼,正像岭南的那片茶园,盎然的绿意中,有一个姑娘撑伞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