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朴素的欣悦

2017-11-14 20:09刘小川
杂文月刊 2017年18期
关键词:官帽陶潜先贤

□刘小川

陶渊明:朴素的欣悦

□刘小川

陶渊明是东晋大贤,古代真性情的总代表,几乎影响了后世所有的读书人。

陶渊明是晋初大将军陶侃的重孙,其父陶逸做过太守。乱世家道中落,他一生四次求官,“畴昔苦长饥,投耒去学仕”,最后一次做了八十多天的彭泽(今属江西)县令。他是庄子般逍遥的人,“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

逍遥归逍遥,却要养家糊口。陶潜的妻子翟氏生了四个儿子,加上前妻生的长子陶俨,五个吃长饭的,刚吃过饭又想吃,总是嚷嚷肚子饿,半夜饥叫。幼子还在地上爬,嗷嗷待哺,长子、次子挑水劈柴煮饭,“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老三不念书,大白天歪靠土墙睡觉。这个老三,醒来就要吃梨吞枣……

五柳先生当县令,把官帽挂在官厅的青砖墙上,裹一个滤酒的葛布头巾,赤脚走田埂,格外关心农事,与臭汗淋漓的劳动者打成一片。

“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苏东坡对此二句崇拜得五体投地:“吾于诗人无所甚好,独好渊明之诗。”陶诗109首,苏轼篇篇唱和……

有一天,州刺史派来了一个邮督,架子扯得大。人未到命令先至:陶渊明必须官衣官帽穿戴整齐,必须迎接到遥远的官道口,必须躬身引路……

陶渊明站在县衙外发了一会儿呆。县令的官帽来之不易啊。公田酿酒的粳稻眼看要成熟了。家里的五个儿子巴望父亲带回好吃的东西。

当了八十多天的县官,形形色色的上级脸太难看,于是,他扔了官帽回家。个性本如此,没办法。扔就扔吧。

天没亮就急于逃离官衙,一路上“载欣载奔”。此间的陶渊明四十出头,奔官场已经奔了四次,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现自己禀性难移。中年他家境尚好。

我是一直觉得陶渊明很有几分摩登相。诗人为什么如此兴奋?因为他找到了自由。自由与自然息息相通。庄子巴望化为蝴蝶,陶潜羡慕欣欣向荣之木、涓涓流淌之泉、挣脱尘网之鸟、回游故渊之鱼。中国古代大贤,深深懂得植物朦胧的欣悦,绝不会轻易以技术手段去算计她,催逼她,贪婪索取她。尊崇自然,符合天道。

“学而优则仕。”中国的文化先贤都要奔官场,外星人般的老子也不例外,做了国家图书馆的管理员。走向官场又背向官场,几乎是所有文化先贤的宿命。其间生风生雨生雷电,强对流催生强悍的生命个体,化入语言、音乐、书画、建筑、衣饰、美器……几千年笼罩数百亿人的生活方式。

朴素的欣悦,低消耗的快乐,轻松持续一万年,夭夭如也。

陶渊明扔官帽的符号化动作,后世仰望了一千六百多年。这是利益趋奔与个性自由永不停息的拉锯战。名缰利锁,退一步海阔天空。对中国的文化先贤而言,这叫以退为进,进入自然与审美。幅员辽阔的中华大地,陶渊明的辐射力怎么形容都不为过。房前屋后皆风景,一草一木亦关情。道德醇,风俗厚,人情暖,维系着短暂者(人)的生存,流连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一杯酒一支歌一首诗,或是两三句亲朋问候,人就乐起来了,这样的人,何往而不乐?

中国的民间有一种“生活信仰”,绝不亚于这个星球上的任何宗教信仰。农耕文明七八千年,这种生活信仰贯穿了始终,温柔覆盖了南北城乡。

“野外罕人事,穷巷寡轮鞅。白日掩荆扉,虚室绝尘想。时复墟曲中,披草共来往。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庄周陶潜居穷巷,一个编织草鞋,一个扛起锄头,哲思与佳作犹如喷泉,富可敌国也。身在万物之间,在操心操劳的过程中细腻感受万物的涌来,享受持久的微醺、沉醉、颠狂,永远感激造物主的赐予。

是的,艺术让人颠狂。“艺术是生命的兴奋剂”(尼采)。

陶渊明居住的柴桑县(江西九江)上京里,山环水抱,民风朴拙。远眺庐山的香庐峰,夜观星星大如斗,钓鱼弹鸟捉泥鳅,走乡串户话桑麻……中年晚年的陶潜乐得像个孩子,始终保持孩子般的生命新鲜感。至朴者,树立了千百年的好榜样。

缺了陶渊明,中国乡野田园的美感会大打折扣。诗人提纯了普通人的感受,丘山与村落符号化了。

张朝元荐自《成都晚报》2017年8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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