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诗词创作的现实“高峰”攀登

宋彩霞

向着诗词创作的现实“高峰”攀登

宋彩霞

有人这样问英国登山家马洛里：“为什么要登山？”马洛里回答：“因为山在那里。”攀登诗词艺术之巅的旅程注定一路辛苦坎坷，更遑论触摸现实、贴近真实的现实主义“高峰”。所幸，有使命感、责任感的诗词组织及诗人们始终在登顶的路上，无惧风雨，笑对挑战。

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文艺方面的讲话中有许多新颖的提法。例如“艺术可以放飞想象的翅膀，但一定要脚踩坚实的大地”；提出要“以人民为中心，以中国精神为灵魂”；文艺工作者应当“成为时代风气的先觉者、先行者、先倡者”；要求文艺工作者写出“有筋骨、有道德、有温度”的文艺作品。这是习近平总书记对文艺工作者的期待，也是文艺工作者的光荣使命。

近年来诗坛的一些诗词作品，多少出现了一些所谓“唯美”的倾向，很多作者只写无题之句，陷于一种自我陶醉的小我写作氛围，那样的作品价值是有限的。对理想信念的追求、对山水以及对英雄的赞颂似乎要离我们而去，这是当代人的一种缺氧。诗词不可以没有英雄气概，不可以没有对崇高精神的敬畏和诠释，不可以没有理直气壮表现时事的作品。无论时代将怎样变迁，无论社会将发展成怎样的文明样式，我们都应该铭记祖国的大好河山，铭记一个民族的命运，永远为后代传递一种正能量。这里牵涉到诗词与大众的关系，很多诗人会说：我不在意诗词读者的多寡，我的诗词是写给少数人看的。这种说法的确精妙，似乎天衣无缝。但从实际情况来看，如果一个人的诗词受到极大欢迎，他内心的喜悦也是无以言表的。因此，诗词如何反映现实，如何走进大众，是一个常谈常新的话题。

对人民爱得真诚、爱得彻底、爱得持久，诗词的天空才会更加纯洁、开阔。

列夫·托尔斯泰说：“任何一部文学作品，对读者来说最为重要、最为珍贵、最有说服力的东西，便是作者自己对生活所取的态度，以及作品中所有写这一态度的地方。”我一直认为，杜甫式的写作才是诗词的正道。因为他有强烈的介入现实的姿态，尽管这个现实被不断地侵占、拆解，但在诗人的想象世界中，依然保持一种执拗和悲怆的完整。近读高昌先生的如下诗作，深有感触。

开滦矿山纪念馆见旧社会历年矿难死亡数字表

当年故事至今寒，热泪潸然带恨弹。

命化乌煤悲作火，情融碧血怒成湍。

小诗空叹归闲事，大款遥闻已素餐。

敢问紫衣朱绂者，何时井下送平安？

豪宅三题

阿堵堆成富贵身，流辉金碧锁阴森。

清风关向朱门外，绕宅梅花伴俗人。

雅舍精园不染尘，稻粱菽麦莫相询。

珠帘翠幕酣公仆，早忘苍生是主人。

老杜今来又若何？难题千古费消磨。

茅庐总有秋风破，绮户偏能月占多。

哀矿难

葳蕤当年草木魂，地下沉埋幽怨深。锁在寒岩酣热梦，镐凿呼唤出石门。人间造福成宝贝，昵名切切号乌金。缘何狰狞忽如虎，獠牙巨口屡噬人？忽辽忽豫忽焉晋，覆覆翻翻黑手频。多少吨煤多少血，哀哀黄土起新坟。映山红开尽愁色，纸钱飘飘惨入云。泉声呜咽清似泪，云影低回苦似心。可怜背上家沉重，可怜燕尔正新婚。阿弟还向煤山进，阿兄已被煤山吞。生命可贵非未懂，终究一字归乎贫。愁看子女学费涨，忍说老母病疴沉。平陂课税杂如草，田园野草贱似民。茫茫何能逃物役，筋疲骨损日相侵。老板只识人民币，险情充耳若罔闻。彼君子兮不素餐，此小命耳值几文？煤若有情煤亦老，煤若有知合断魂。我今含恨欲问煤，煤似含愁欲我询。煤本无辜煤何罪，罪在钱兮恶在人。感此人灾如梦魇，感此梦魇愧俸薪。顿觉过往皆俗套，可笑鬓边乌角巾。时人久疏白乐府，时腔听唱“下半身”。我今挥泪呼公仆，《捕蛇者说》听余音。谁为斯民谋幸福？谁把毒瘤问良心？

从以上诗作可以看出，关注现实的诗词创作是高昌先生的重要母题和第一驱动力。与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之精神境界异曲同工。杜甫在这首诗里描写了他本身的痛苦，但当读者读完最后一节的时候，就知道他不是孤立地、单纯地描写他本身的痛苦，而是通过描写他本身的痛苦来表现“天下寒士”的痛苦，来表现社会的苦难、时代的苦难。杜甫这种炽热的忧国忧民的情感和迫切要求变革黑暗现实的崇高理想，千百年来一直激动读者的心灵。别林斯基曾说：“任何一个诗人也不能由于他自己和靠描写他自己而显得伟大，不论是描写他本身的痛苦，或者描写他本身的幸福。任何伟大诗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们的痛苦和幸福的根子深深地伸进了社会和历史的土壤里，因为他是社会、时代、人类的器官和代表。”诗词创作最深厚的根基存在于人民群众之中，只有真诚地爱人民、写人民、为人民，才能创作出无愧于时代的优秀作品。

有温度的诗词，一定要扎根在土地上，用理想主义的光芒照亮现实。

平凡的人们身上有着可贵的品格，有在艰难中的奋起，有面对挫折时的乐观，有在压力面前的铮铮铁骨……诗人们应将这些故事挖掘出来，写得饱满、写得感人、写得契合人心，让自己的作品成为人生信仰的灯塔、心灵上升的通道。苏东坡所强调的“诗外尚有事在”，就是“直面人生”。我们看老杜的诗：“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他先讲自己，想起自己年少的时候，然后说：“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此意竟萧条，行歌非隐沦。骑驴十三载，旅食京华春。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老杜的诗中，不论是《北征》也好，《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也好，都充分反应出他直面人生、关心人间事、关心老百姓的一种大悲悯、大胸怀。我觉得这是最宝贵的。因此，诗词创作应该抛弃快餐式、小情小调、轻浅、凄凄惨惨戚戚式的写作。山东莒县农民孙守华的《村官言》：“休轻小小一村官，卖地卖河还卖山。不是清风来得紧，焉知不敢卖苍天。”就是一首既有较高思想水平也有较高艺术水平的诗。底层生活的反映更显其重要和珍贵。我们且看高昌先生笔下的“有温度”的生活：

农民诗友（其一）

农家来客便呼邻，扑面春风暖一身。

犬马无喧知待友，鸡猫有趣解迎宾。

推觞长恨人情贱，举箸时忧年景贫。

小菜新鲜污染少，原生低碳正佳珍。

农民诗友（其四）

柳梢头上月逡巡，难忘单纯那片真。

石屎林中无此境，蓬蒿心上有斯人。

酒来痛骂石壕吏，兴起闲聊李宇春。

淡饭粗茶滋味远，野花野草忆清新。

宦海

良心早已入深帏，多少乌纱往上飞。

得势蚊蝇浑不吝，联姻猫鼠各生辉。

忍看小鬼成新贵，徒唤高人下翠微。

隔代呼号犹在耳，甚人瘦了甚人肥？

挽瓜农邓正加（三首）

赫赫声威赤日炎，小摊偏惹大人嫌。

果然世上秤砣硬，怪道西瓜不敢甜。

千古伤心邓正加，冲冠一怒为西瓜。

可怜十万人民币，稳得高衙几帽纱？

古传苛政猛于虎，权力关能笼子乎？

秋水长天清一色，春风送暖到无辜。

网上见雅安地震灾民擎标牌呼救，上书“我很饿”等字（两首）

泪眼看新闻，狂魔骤入门。

啼饥听众盼，叹渴困孤村。

震耳山河颤，惊心日月昏。

黔黎呼实干，侃侃莫空论。

芦山遮不住，毕竟有情连。

旭日心头渡，春风手上传。

残垣孤草劲，险路百花鲜。

一脉丹忱永，雅安佳梦圆。

高昌先生作为一个两栖诗人，除了保持自我意识之外，他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虽然说我们现在是一个盛世，但在盛世的背后也藏着许多不合理的现象。作为一个诗人，不能整天陶醉在自我欣赏或模仿古人的状态中，总要接触到现实人生中的东西，这种东西写出来，就能从自我封闭中走出来，同老百姓坐在一条板凳上，消除隔阂，使诗词这一形式真正能被大众接受和喜爱，熟中求异，旧中求新。

反映现实的作品，离人民最近，最受人民欢迎。人们对发生在自己身边和周边的事情，往往看得最清，感受最深刻；反映他们奋斗精神的作品，最容易打动人心，最容易产生共鸣。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要写悲怆后面的希望，苦难中的光明，这样才能“接地气”。每位诗人都渴望写出伟大的诗篇。但是什么样的诗篇才称得上是伟大，艾略特的说法很能给我们启发：在我看来，能够写出伟大诗篇的诗人，不仅仅是掌握了诗词技能、技法的诗人，而且应该是有自由的心灵，有高洁的品格，有博大的爱情，有大胸怀、大视野、大承担的诗人。他的灵魂中有两个层面，一个层面是向上的，要向那崇高的灵的境界飞驰，一个层面是向下的，要执着地固守着大地，这二者力的方向相反，但在他的诗中却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概括起来，那便是仰望天空与扎根大地的统一。仰望天空体现了诗人对现实的超越，但这不等于诗人对现实的漠视与脱离。人生需要天空，更离不开大地。海德格尔也说：“作诗并不飞越和超出大地，以便离弃大地，悬浮于大地之上。毋宁说，作诗首先把人带向大地，使人归属于大地，从而使人进入栖居之中。”因此，终极关怀脱离不开现实关怀。能够仰望天空的诗人，必然也会扎根大地，重视日常经验写作。把诗从飘浮的空中拉回来，在平凡琐屑的日常生活中发现诗意，这更需要诗人有独特的眼光，要以宏阔的、远大的整体视点观察现实的生存环境，要在灵与肉、心与物、主观与客观的冲突中，揭示现代社会的群体意识和个人心态，让日常经验经过诗人的处理发出诗的光泽。关注弱势群体的诗词写作，这不仅牵涉到诗人的伦理取向，而且关系到诗词的内在质素。历史并非滋生幸福的土壤。诗是哭泣的情歌，大凡留传后世的伟大诗篇，都不是为统治者歌舞升平、为豪门描绘盛宴之作，而恰恰是与底层人民息息相关的，这绝非偶然。底层总是与苦难相伴，而苦难则往往孕育出动人的诗篇。伟大的诗人都有一种苦难意识，这里不单有对社会生活的苦难体验，更有诗人在精神上去主动承受苦难的一种人生态度。我们可以把诗的情感对着群众，用诗笔去反映他们的喜怒哀乐。在当今诗坛，不少诗人在反映生活、反映时代方面，进行了不懈的探索，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创造出了大量的精品力作。如高昌先生近作：

弹颊三叹

古人弹铗，今人无铗，只好弹颊为叹。

——题解

摸鱼儿·住房叹

叹人间、住房何物，直教心痛如许。少陵忧罢流光换，今又几多寒暑。狐竞舞。正纠结、蓬门无数痴儿女。填胸酸苦。恨万丈青云，九重霄汉，一价向天去。 朱帘后，勾串横行社鼠。来头生猛豺虎。苍生刍狗无须问，陋室铭中谁语。愁百绪。纨扇绕、乾坤袖里圈黄土。此情难诉。望乱似飞花，深如幽涧，阴影最浓处。

凤凰台上忆吹箫·职称叹

箍紧神奇，诡方魔异，数年为此纠缠。盼脸添红粉，帽换金冠。须献腰弯五斗，交换去、月淡云闲。风萧瑟，情伤外语，路阻关山。 艰难。几番挣扎，偏苦对人家、那个圆圈。叹满床甜梦，狂笑惊翻。休道甘霖同施，文件里、条框森然。眉峰聚，含羞阮囊，叵耐清寒。

高阳台·求医叹

憔悴生涯，青蚨苦觅，胸中块垒难消。辗转肠煎，汹汹二竖风骚。当年情志诚如炬，热血流，忘我燃烧。到今朝，风却飘飘，雨又潇潇。 岐黄不见慈悲手，有医妖播雾，鬼祟兴潮。翻覆沧桑，余来酸泪空抛。辞烟谢酒缠绵药，却心焦，巨费挥刀。甚无聊，默忍秋飔，独卧寒宵。

三首词从不同侧面反映了普通百姓的“住房难”、“职称难”、“就医难”的问题。他还有很经典的《三吏词》：

满江红·本“色”

据报载，贪官张二江在职湖北丹江口市、天门市市委书记期间，接受 100多人“性贿赂”。当地群众讥为“一夜春梦，终身受益”。

春梦消时，方显现，先生本“色”。香满径，玉颜如润，秀丝如墨。朱印牵肠情韵美，乌纱敲梦声威赫。问苍天、天眼可曾开，开毋得？ 多少丑，床上褶；多少耻，花间隔。看狂蜂性猛，野鸡骚迫。一脉丹江淫浪浊，千钧霹雳呼声惑。问谁羞、羞后又辛酸，酸还涩。

念奴娇·一言难尽

据报载，贪官胡长清之母曾劝其不要犯错误。后听到胡长清案发，老太太以头撞壁，泪流不绝。感赋。

一言难尽，恁乌纱朱印、与时俱唾。铜臭缠身浑不觉，放胆胡为胡作。名谓长清，实为浊秽，莸莠充兰朵。蜗名蝇利，算来心上枷锁。 小子辜负当年，殷殷叮嘱，却似风吹过。知否萱堂今日泪，点点行行悲堕。流向尘寰，全都是恨，粒粒辛酸果。迷茫长夜，有蛾犹在贪火。

水调歌头·“爱情”故事

据报载，贪官成克杰利用其职务便利，单独或与其情妇李某共同收受贿赂款物达人民币4109万余元。

靓妹美于画，时向枕边悬。思来玉貌如月，脉脉照无眠。酸倒柠檬一树，甜腻夭桃几瓣，红线有钱牵。金印接云路，莞尔赛神仙。 手儿巧，眸儿转，嘴儿圆。狐狡鼠硕，台前高调上欺天。可叹花招玄妙，毕竟疮疤灿烂，欲掩总艰难。小丑已离幕，遗笑在人寰。

从以上词作看出，旧体诗词形式虽是旧体，但它反映时代、反映人们的现实生活，是具有独特的生命力的。不管历史发展到何年何月，不管现代科学发展到何等高度，旧体诗词都会与时俱进，跟上时代的步伐，熔铸创造出新的语言艺术的意象，反映时代的特征，歌颂生活的新貌。我们要有一个评诗的标准——“高情远致”，就是一个人的情怀要高，志趣情趣应该是很深远的。所以我用这四个字来定一个标准，“唯高情远致是求”。不管你是什么风格，首先你表现出来的那种志趣，要能感动别人，也能打动自己。

托尔斯泰曾经这样定义诗人：“真正的诗人点燃自己，照亮别人。”诗人应该是一个民族语言的智慧与光芒的开拓者、精神与情怀的捍卫者。诗人是一个时代的代言者，他应该引领和呈现一个时代的精神和品格。来自烟火味的大众生活，是诗的源泉。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为这个伟大时代献上一首首关注现实力量的诗，践行习总书记讲话的精神，写出具有生活本质和生命底色的好诗来，向着诗词创作的现实“高峰”攀登。

（作者系《中华诗词》编辑部主任）

责任编辑：刘 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