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往事

2017-11-14 04:09龚培德
绿洲 2017年6期
关键词:柳枝滨海鬼子

龚培德

运河往事

龚培德

李正走上夹谷山的时间是1942年的9月。

那时节的夹谷山正是一片浓浓的秋景,崎岖的山道,层峦叠嶂,虽然李正被遮住眼睛让人拉上山,但还是深感到在这秋日温暖阳光下的这山的险峻,而对要见面的夹谷山匪首李疤条子,他心里并未有能将其说服的把握。因为在此之前,所属一一五师的教导二旅旅长曾国华和旅政委符竹庭也都曾几次派人与李疤条子进行过接触和商谈,要李疤条子下山与新四军一道联合对日寇作战,李疤条子并未答应,但他表示:决不会向八路军动一枪。对李疤条子的这种许诺,旅首长们并未轻信或者说是相信,因为战争的残酷和这几年对大大小小土匪受降和叛变投敌的一些经历使他们认识到,在李疤条子未走下山未走入联合抗战这条路之前,他所有的许诺和承诺都是空的。因为对这股土匪武装不仅我们在积极主动争取,国民党也在积极主动争取,就连日本人也在进行拉拢,进行封官许愿,为了使这股力量不变成我们的敌人和不为日本人所用,旅首长决定再次派人上夹谷山对李疤条子进行联系,因为从最近发生的种种情况和迹象表明,李疤条子和日本人接触的较为频繁。为此旅首长决定派人先上夹谷山,一来对山上的形势进行了解,二来为谈判提供情报。而这个人从表面上看又不能是新四军的人,而必须又是能接近匪首李疤条子,深得李疤条子信赖的人,这样新四军的营长李正便上了夹谷山。

李正这年24岁,他原本就是这夹谷山下的人,是在运河边长大的,他的祖辈均在这运河边的田野上,过着日升而出,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在李正父亲那一辈的有一年夏天,这运河连降半月大雨,不知漏塌了多少房屋,李正家的草屋泥院也在这场大雨中化为平地。随着雨水的汇集,那运河泛滥起来,那齐人高的庄稼能挺立的已不多见,大部分都被河水冲的东倒西歪,只有高秆作物玉米和高粱能在水中露出点儿头。待雨过天晴,李正家那几亩河滩薄地,已成了河道,李正的父亲见没了自己的土地,咬咬牙,望望在床上躺着的李正和比李正大2岁的哥哥,狠着心对李正娘说:“我走了,是福三年五载能回来,是祸这条命就留在那关东的老林子里了。”说罢便连夜与几个人一起下了关东。那年李正不满10岁,靠着母亲帮工和李正兄弟俩替别人家放牛,一家人勉强度日,实指望李正父亲闯关东能闯出点财路,可就这样苦熬了几年,也一直音讯全无。在李正13岁那年娘闭上了眼。娘离开这阳间时抓住李正兄弟俩的手说:“儿,大了去关东寻你爹,是死是活也是个盼头,落叶归根,即便你爹死了,让他的魂也回到咱运河,要不娘在阴间也是个孤单。”

掩埋了娘,李正兄弟俩被远房表叔领回,但两个月后李正受不住婶娘的冷眼恶语,也没给哥哥招呼一声,便一赌气跟着人跑了关东。

过去运河那地方闯关东的人不算少,不是走投无路,逼到那份上,谁也不会跑到那东北那黑黑的老林子里去。李正在关东流浪了一年多,也未寻到父亲,后来跟着一个姓张的老大成了赶山的一帮。这张老大是典型的东北大汉,身高一米八以上,早年曾跟一名出家的和尚练就一身好武艺,后又在张大帅的管营里混过几年,升任了营长,但一次在醉酒后惹出人命,被大帅免去一死,但从此也断了他军营里的前程。张老大这人性格急暴,但武艺高强,特别是双手使匣子弹无虚发。那年李正已在老林子里呆了两年了,也没打探到父亲的确切消息,走投无路在一家饭馆打杂时被这张老大相中而带进赶山人的行列。赶山也叫做赶参,单打的人很少,基本上都是十几人为一队,大的赶山帮也有百余号的,因为单个的一则容易迷路,二则碰到大野兽也无法对付。但是,赶山的规矩和道道也太多,特别是在遇到百年以上的老参,也许在发现老参的同时,殷红的鲜血也就同时流出来了。因此有些聪明的赶山者,特别是新入伙和单打的赶山者,在发现珍品后,赶紧从老大手里要些银两,退出赶参的行列,否则还没等你挥动参铲,背后的子弹和脖子上的刀随时都会落下来。只有那赶山的老大和赶山的帮主才能聚在一起考虑采掘和分配事宜。李正是在跟随张老大三年以后,而目睹过许多的血雨腥风后才明白这些个道理。那时节18岁的小伙子李正想就凭爹那个遇事不服输和爱认死理的牛脾气的性格和为人,要想寻找到爹,只怕是凶多吉少,也许他只能永远地静静地沉睡在这黑黑的老林子里了。

李正从关东老林子里走出来是一种偶然,也可以说是一种必然。那时李正从张老大处已学了不少的武艺,张老大也从心里喜爱这个来自苏北来自运河岸边的机灵小伙子,逐渐地这个小伙子成为了他的心腹。当李正在张老大的这伙赶山帮里有了名声的时候,在有一天深夜,张老大把李正唤到自己的床前对他说:“小李子,你跟着我有五六年了,赶山的人说富一夜可以暴富,说穷又成了叫花子,而且脑袋不是长在自己头上的,随时都可能被别人争了去,这几年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人心眼好,做事也稳重,但是这黑林子里的故事不是你能继续下去的,这里的阴险狡诈也不是你这个年龄所能承受的。我今年50多岁了,赶山这行也赶到头了,这几十年在山里的恩恩怨怨扯也扯不清了,说不定哪天倒下去,再也站不起来了。这辈子我身边就玉儿这宝贝疙瘩,你对玉儿好玉儿对你好我都看得清,希望你能好好地照料她,能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也算我张老大没看错人。如果你们没什么意见,明天你们就给我走出这老林子。”听了张老大的话,李正即跪在张老大的面前:“谢谢师傅的恩德,只是这事要从长计议,即便是我和玉儿成亲,也得再等两年,再说你这把年纪,怎么也得我们在你身边伺候你一辈子。”张老大笑着说:“好了,好了,小李子,有你这话我张老大把玉儿许配给你也放心了,就听师傅不听我这老泰山的,这事我已经给玉儿说过了,她没意见。”张老大说这话拿过一个小匣子:“这里面是我大半生的积蓄,算是玉儿的陪嫁,这老林子里不是你们呆的地方,领着玉儿早早回到你的苏北老家,安安稳稳地种几亩地好好过日子,待我这边有些事料理清楚,就到你们那里去。”第二天,不管玉儿和李正怎样执意不肯和哭泣,张老大还是派人赶着一挂大车,几天工夫把他们送到关外。在他们走出关外不久旅途上,李正便听到一个消息,他所在的赶山帮与另一伙赶山帮在争夺一棵千年山参的拼杀中,他们的帮主他的老丈人张老大殒命于别人的飞刀下,李正这时才明白为什么张老大让他和玉儿快速逃离老林子的道理。当然他没有将就这个消息告诉玉儿,他怕玉儿承受不住这个打击。因为玉儿那年刚满16岁,16岁的玉儿多年随父亲颠簸流离,出落得俊俏而动人,特别是那黑亮亮的眼睛和油亮亮的大辫子使李正走入张老大的赶山帮见过她一面就在心上打了烙印,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烙印越发的深刻,而且赶也赶不走了。对玉儿来说,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关内人所讲述的平原和河流也深深地打动了她的心。但是,李正和玉儿所没有想到的是,虽然张老大想尽办法给他们创造,也可以说祈盼他们过一种安宁的生活,但是很多事情却不是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的,这时候,日本鬼子已从东北杀过了长城,还没走回运河刚过了山海关的李正和玉儿在乘船往回赶的路途上,那条吃水四尺载重几百吨位的大木船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沉在河道上。李正在落水的同时抓住玉儿的手,但鬼子的炸弹掀起的浪花很快掰开了他们攥紧的手,而且清碧的河水很快变得血红。李正被水浪冲到岸边醒来后,沿河整整找了十天,也没找到玉儿的影子,而装载乘客300多人的这条船,除几十人受伤被水浪冲到岸边活命外,连同船长水手和大多数乘客成了河里的冤魂。李正哭干了眼泪,他怎么也想不到,才刚刚逃出老林子的劫难,怎么又遭受鬼子的炸弹。那个鲜活的玉儿就这样离去了,就这样没了踪迹了吗?回答他的只有河水的呜咽声。从此,李正走进了抗日的队伍,他在关东老林子里闯荡几年的胆略和对鬼子的仇恨,很快使他在这支队伍里冒了出来,待部队从冀鲁边区走进滨海走进了运河时,他已经是这支部队里的一名赫赫有名战功卓著的营长了。

但是,使李正想不到的是在他离开家乡十余年后,他的哥哥李胜(被人称为李疤条子)已落寇为草,占山为王,成为拥有1000多号人的夹谷山的匪首了。这也是旅首长为什么点将让他卧底的缘由。

就苏北平原来说,夹谷山是一座比较有名气的山。相传刘邦在未发迹前,也曾在此拥兵,靠着这山的龙气,他才成了气候,因此,这里的人对这山就有了崇拜之感,更何况这山灌木深茂道路险峻,通往山顶的路,只能一人独行,而路边处处又设有机关,稍有不慎,便有灭顶之灾,所以说不知何时,这里成了一代又一代土匪的巢穴,因为在这安营扎寨,仅靠几杆枪是无法攻破这个天然屏障的,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李胜占领这山寨也不过是两年时间。在此之前,李胜是这山寨头领刘流子的100多号人的哨长。李胜走上山寨也是被逼无奈。自从弟弟李正不辞而别,李胜跑遍了运河附近的乡村也未找到其下落,李胜深责自己为没能照顾好弟弟而内疚,同时由于婶婶不断地殴打而使他的仇恨变为愤怒,终于在一个夜晚点燃叔叔家的柴垛后跑上夹谷山,成了土匪中的一名小喽罗。由于他心狠手辣,加之年龄较小,在山寨几次抢劫中为获取情报而立下大功,特别是他冒死救过刘流子一命,使刘流子对他另眼相看,所以年龄不大的他,三五年功夫便混上了哨长的位置。这刘流子手下有六大哨长,各据其山头,而他则被刘流子视为亲信而守卫其大本营。这时节刘流子已经60开外了,由于队伍的不断壮大,使其不免得意忘形起来,对于其帮助建立匪穴和同饮盟血的兄弟轻视起来,这样使有些人逐渐流露出一些不满。加之,刘流子特别好色,明媒正娶的和强行抢夺的女人不下10余个,但他的精力毕竟有限,这样不免惹出一些争风吃醋的风流故事来,而李胜也成为这故事中的一段。在刘流子抢夺中的女人中,有一个叫妙的女子,那女子不到20岁,也就和李胜差不多年龄,如果刘流子不抢这个女人,刘流子不会死于李胜之手,如果李胜不认识这个女人,刘流子也不会死于李胜之手。可偏偏的是李胜认识这个女人,而且这个女人在他心中还存在一丝温馨。因为这个叫妙的女人是李胜所在的家乡李家庄大地主李老栓的老闺女,李胜和弟弟李正在父母死后就给李老栓家放牛,所以对这个称作妙的女孩子印象极深。因为那时节大家都是小孩子,看他有时吃不饱饭时妙会偷偷地从自家存放粮食的房中拿出一些山芋用花布衫兜住给他们让他们拿到野地去烧烤吃,有一次被李老栓发现还挨了一顿臭骂。后来李正跟人跑了关东,李胜上山当了土匪之后再也没见那闺女,不曾想刘流子不久前下山将其抢来做了第十二房的压寨夫人。李胜是在庆贺刘流子这次娶亲时见到妙的,只是那时节妙已经悲痛欲绝,两只眼睛红肿的如桃儿,根本认不出小时节给自家放牛的那个牧童了。见过妙后李胜的心就平静不下来了,如果说过去刘流子抢来的女人当做山寨的喜事,众兄弟们可以胡闹几日大家兴奋的话,那么刘流子今天和妙的成亲使李胜深深感到一种残忍,也使李胜认识到刘流子的霸道;一个棺材瓤子的他为什么会拥有那么多鲜嫩的女人?而作为哨长和刘流子的心腹,接近妙对于他来说并不算难事。所以说当久远的思绪逐渐演化成今天这张年轻的也可以说英俊的脸的时候,饱受凌辱的妙才从心底感受到一种人间的气息,而随着这种气息的笼罩和扩散,妙不由自主地将自己身子和生命交给了这个从前是为自家扛活的牧童,现今是这山寨的哨长的年轻男人,虽然她不知道这个男人能给予她什么,但是一种求生的本能使她认识到即便这是一根稻草也得拼命抓住,因为从心底来说她是过不惯这种压寨夫人的日子的,尽管这里吃喝不愁,穿戴不缺,但这种生活绝对不是她这个家庭她这种女子所能适应的。因此她很快地发挥出自己的潜在本能,使这个胆大心细的男人依附在自己身上,这样使自己能够走出这个暗无天日的日子。李胜对妙的迷恋可以说是自投罗网,也许是自幼都缺少女人关怀的缘故,走进这个女人的心里便成了李胜的追求目标。虽让李胜觉得自己做的隐蔽,但是还是被他哨营的一个号称“秀才”的土匪看出了门道。他对李胜说:“大哥,水可载舟也可覆舟,但女人是祸水,这舟你是乘不得的。”李胜拍拍他的肩膀:“我会留意的,只是你要管好自己那张嘴。”李胜和妙的败露也是刘流子和妙生命的结束。那是一个三更天气,李胜和妙绝对不会想到吃多了酒的刘流子会从一个叫翠的女人房间又走到妙的房间,那时节李胜搂着妙睡得正香,听见刘流子的敲门声。房间里除了床和梳妆台外,无任何摆设,连个遮挡的地方都没有,李胜爬起来悄悄藏到门后,示意妙去开门。浑身打着颤的妙从被窝里爬出来刚打开门就被刘流子紧紧地搂着按在床上,妙拼命地抵抗和挣扎,在这挣扎的过程中刘流子忽然抓住一把刀鞘,借着灯光他看了一眼突然嘿嘿笑起来:“你这个贱女人,不肯让我上身,原来是有新欢了。我先把你杀了,再找那个敢玩我女人的家伙算账。”说完,刘流子猛地从鞘里抽出匕首挥了起来。对这把匕首,刘流子是认得的,可以说是非常熟悉,这是他专门在上海托人打造的,每把匕首都用的上好钢材,而且刀把上都被嵌上黄金和宝石。这样的匕首他共打造了七把,除他自己外,给六个占据山头的哨长每人一把,以示自己对他们的厚爱。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厚爱的人当中竟然有人对自己耍起了花招,玩起了他的女人。这种愤恨和耻辱使他不由举起了刀。但是刘流子这把刀举得太不是时候了,眼明手快和身强力壮的李胜飞速地握住了他挥刀的手,并且没有几个回合就将刀刺进了他的心脏。夹谷山的匪首刘流子便成为他亲自赠予匕首的最亲信的哨长刀下之鬼。李胜对睁着一双惊吓眼睛的妙说:“你在这里等着,哪儿也别动,我去去就来。”李胜说去去就来,可到了妙死他也没来。原来李胜回到哨位后将刚才发生的事对“秀才”说了,秀才踱着步子说:“我早说过女人是祸水,迟早会出事的,这不,说出事就出事了。”李胜打断他的话:“咱不先谈女人,先看看这事如何处置好。”秀才说:“不,必须先谈女人,祸是女人惹的,必须让女人消灾。这刘流子一死,倒是给大哥腾出个位置,这里我先给大哥祝福了。不过我有言在先,只是这个叫妙的女人可是活不成了,大哥以后每年多为她烧些纸吧。我的意思是,现在我们就将这个女人抓起来,整她个半死,然后逼她承认是她在刘流子酒醉后杀死他的,然后让各哨位的哨长前来凭吊,进行处置。只是在向各哨位发消息时一律称之为研究布置抢购粮草之事,以防走漏风声,这边咱兄弟布置安排好,只要控制好那几个哨长不让他们回各自的山寨,那么你就是咱夹谷山的老大了。谁要是不服气,秀才指着李胜手里摆弄的匕首说,他可不是吃素的。”于是按着秀才的计谋,李胜很快完成了山里权力的重新分配和转移,只是那个妙至死都不会想到是她曾寄予无限希望的那个男人李胜让人毁了她的性命。虽然李胜为此决定而心里感到惋惜,但不杀她李胜自己又如何能做得上夹谷山老大的位置呢?而这一切又如秀才所言,每年的清明李胜会在她的坟头悄悄烧上一些纸钱,以便在心里减轻自己的罪过。

当被蒙着眼睛的李正被带上李胜在夹谷山的大厅时,李胜对手下的人挥挥手:“松开。”于是,李正的目光才得以扫视大厅和大厅里那把太师椅上的人: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房舍,原是夹谷山的一座庙宇,后来刘流子在这占山为王后,把那几个和尚和道士都赶下山去了,从此这里就成了他的逍遥宫和大本营。这里的桌椅铺设都是上好的,这也是多年土匪们下山抢购来的物品,只是各种物品的搭配显得不协调,再好的物品杂混在一起也显不出它的高贵来,而土匪们却又是为了炫耀自以为是地把他所认为最好的东西堆垒在一起,于是,这大厅的空间便显得不伦不类的了。再看看椅子上的那个人,由于是坐在椅子里,看不出他的准确模样,但他那张脸李正是熟悉的,尽管有一道深深的疤痕(也就是他救刘流子而挨的飞刀两眉间直上额头,破坏了整个脸型的布局)留给人的是恐怖和威严,但那双眼睛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不错,这正是自己十年没见过面的哥哥李胜。但是李胜显然已经认不出他了,他把他当做一般前来入伙的土匪了,而且当做能献上什么贵重物品的土匪了。因为按照山寨里的规矩,指名点姓要让他亲自接见上前来入伙的人,手里必然攥着什么宝贝,否则,谁也不会投到他这块官府围剿不了的土地上。当然见面礼是必不可少的,有不少被官府逼迫的没生计的干些杀人越货勾当的人无路可走就投靠了他的山寨。只是今天这人并未拿出什么礼物来敬献他,而是从解开蒙布时就一直盯着自己,他不由有些烦恼:“你从哪里来,找我有什么事,快快说来。”李正不说话,又朝前走了几步,依旧盯着他看。李胜不由站了起来:“问你呢,聋了,还是哑了?”李正嘴唇动了动:“看看我,还认得我吗?”李胜回迎着李正的目光摇摇头。“再仔细看看,真的不认得我吗?”李胜还是摇摇头。“大哥,我是正啊,你连正都不认得了,都忘记了吗?”“真的是正啊。”李胜大喜,“你还活着,活着,老天有眼,还能让咱兄弟团聚,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啊,娘的,怪不得今天早晨窗外那几只喜鹊叫喳喳的,吵得我睡不着,我让手下的轰都轰不走,原来是提前给咱报喜来了。咱的山寨好一阵没热闹过了,今天哥哥能和你在这相逢,娘在棺材里也可瞑目了。正,你这些年混到哪里去了,哥哥可把你找苦了。”李胜从椅子上跳下来,抓住李正的手话就停不下来了。李正露出雪白的牙说:“一言难尽,来日方长,待小弟慢慢给大哥聊。”“对,对,以后有的是机会,今天咱兄弟俩要好好地醉一场。”

于是,李正把自己在关东老林子里的经历断断续续地给李胜讲了几夜,只是在时间上李正把跨度拉长了,而且李正也掩盖了他参加新四军的这段历史,在未能深刻了解也可以说是把握李胜的脉搏之前,李正是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和此行的目的的。当李正扯到山寨的前途和日本鬼子的时候,李胜说:“我只认一个道理,不管八路军新四军、鬼子和国民党,有了枪就有了我李胜的生存地,如果没有枪,没有人,他们谁会认我,他们不是怕我李胜,只是怕我李胜这1000多号人和1000多条枪。没有这些枪和这些人替我顶着,我能成为这夹谷山的老大?抗日不抗日对我来说都一样,台儿庄战役怎样,我也曾率领人马截击过鬼子,还打死了他们几十个。可后来国民党部队一节一节地走了,没法,我才跑到这夹谷山,亏得夹谷山山高路远,否则你哥哥的命也完了。就这,日本人还没记我的仇,前些天几番说客让我投降,说给个‘和平救国军’的团长,我没干,娘的,我有这1000多人到哪都是团长,谁稀罕他封的那个鸟官,这不,昨天他们又给我送来几十条枪,还有一挺新机枪。那机枪我试了两匣子,可真来劲,要不那东洋人能打到咱中国来,人家那武器真叫棒,我看咱中国是没希望了。”

在李胜说完这话的第二天,新四军的代表又走上了夹谷山,用意和上次一样,联合起来抗击日寇。这李胜只是好酒好菜好烟招待,却不表态。李正将与李胜谈话的经过详细地向来夹谷山的我新四军代表——李正的老上级旅政治部主任张侠同志作了汇报。李正说:“从目前情况看,想让李胜接受我们联合抗战的主张很困难,而且从李胜的思想里就没有存在要与新四军联合的意识,而且从他对日本人谈话的口气来看,他对日本人给予他的封官许愿比较热衷。还有李胜已给我许过愿,近日准备要委任我为哨长,只等几日众哨长相聚时我亮亮武艺和枪法让大家服气就行,鉴于这种情况,他是不是还有在这夹谷山待下去的必要。”张侠主任指示:“暂时不要离开山寨,可以接受这个职位。至于要做什么工作,何时离开山寨,我们会给你通知,因为在你的这位哥哥当山大王的山寨里,你的生命安全是有保证的,而且他也不会对你产生怀疑的。”“我明白,”李正点着头说,“只是我希望早日回到部队去,在这里简直把人快给憋死了。”张侠紧握着李正的手说:“对你的要求我们会及时研究,耐心地等待几日,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的。”

然而张侠这个用不了多长时间的话却使李正离开了自己的队伍,而且从此再也未能走进自己所熟悉的队伍里。

跟着张老大练就的武艺以及双手使匣子枪而弹无虚发,很快使李正在夹谷山占住了脚。而且随着土匪的议论和流传更给他这个山大王的弟弟身上笼罩了一层神秘色彩。李胜在看过李正抬手击落的飞鸟后说:“行啊,兄弟,就你这几手大哥我都甘拜下风,看来那老林子让你吃了不少苦,可也练就这绝功,就冲这手有你在山寨大哥我算是高枕无忧了。”李正随手将枪插进匣子说:“为大哥效力是应该的,今后还靠大哥扶持。”“自家兄弟哪里话。”

李正接管的300来号人的哨营是李胜的嫡系,也就是靠这股嫡系,李胜才在这夹谷山站住了脚,才在刘流子死后让其余几个哨长甘拜下风。这个哨位一直是李胜亲自管理的,“秀才”几次欲张口,都被李胜挡了回去。刘流子之死就是榜样,李胜能有今天不能说“秀才”没有功劳,但功劳归功劳,可以给钱财和女人,但兵权是万万不能脱手的,因此即便是再劳累再辛苦,他也要亲自操持这个哨位的一切,对这个哨营的蛛丝马迹的隐患,他都干净利落地将其排除。刘流子之死,可以说使李胜自己必须睁开眼睛睡觉。正是因为他睁开眼睛睡觉,才有了夹谷山今天的1000多号人,才有了他李胜的今天。但是,现在李胜认为是该将自己这部分权力交出去的时候了,因为他所要交权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亲弟弟李正。说老实话,自从李正走出运河后,他常常自责自己,深为自己没能耐照顾好这个相依为命的弟弟而感到懊悔,这种懊悔的集聚和长时间的伴随化作了一种力量,那便是报复,于是才使他表叔家柴垛被烧,房屋被烧。当在外流浪10多年的弟弟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而且练就一身好本领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觉得就是将整个山寨的一半交于弟弟也是心甘情愿的。要李正比武那只不过是将其武艺亮亮相,好让众兄弟服气,省得说自己不是凭功行赏。从李正双手使匣子的动作里,他认识到这个从关东老林子走出来的弟弟不同寻常,俗话说:“打虎还靠亲兄弟。”有这么个兄弟在身边,他是可以闭着眼睛睡会儿觉了。

李正在山上待了月余,一直未得到让他回部队的消息。他的心情不由烦躁起来。1942年,正是日军向我根据地疯狂进行扫荡的一年,投入的兵力是历年在华战争中最多的,由于鬼子的疯狂扫荡和惨无人道的“三光”政策,使运河两岸的许多处于犬牙交错的地段的抗日根据地逐渐萎缩,为了狠狠地打击敌人的疯狂进攻,保卫抗战果实,他们这支部队才由鲁西调往滨海来到运河,对鬼子给予迎头痛击。虽然才离开部队1个多月时间,但他十分想念他的战友,不知道罗教导员的腿伤好利索没有,还有做梦都想回战斗班打鬼子的通讯员小余真是让人难忘。

就在李正心事重重地想念部队的时候,使他料想不到的是他哥哥李胜在所谓的军师“秀才”的劝说下,已经悄悄地接受了日本人的委任状,此时摇身一变成了“伪和平建国军”三十旅的旅长,李正及其他5个哨长被任命为团长,其余大小头目营连长依次而位,除留一个营在夹谷山驻扎守卫老寨外,其余所属人员一律开往滨海。当李胜欣喜地宣布完命令后,山寨里乱成一团,但大部分土匪是兴奋的,因为他们终于告别这种被官兵追逐的日子而衣锦还乡了。只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李正仿佛挨了当头一棒:因为投降日本的李胜并未告诉他,而且待他听到消息时已成为事实,上级又未决定他该采取什么行动。李胜拍着李正的肩膀:“兄弟,这才是咱们兄弟的归宿,在这运河两岸看有谁敢说咱半个‘熊’字,老子就拧下他的脖子来。你算运气好,来咱山寨不几天就闹腾个团长,你哥哥我可是拎着脑袋混到今天的呀。”看着李胜那得意非凡的样子,李正心里想,这就是那个牵着我的手东家讨碗饭西家要碗饭的哥哥吗?这就是那个自己在东北老林子里念念不忘的哥哥吗?这就是那个听到自己讲述玉儿被日本鬼子飞机炸死忍不住掉眼泪的哥哥吗?李正真想抬手一枪,给他那个脑袋钻个窟窿,让他的美梦都成泡影。但他又强忍住了;在没有得到部队明确指示前,他没有权利也不能做他自认为要做的事,理性必须战胜自己仇恨和冲动。在李胜和他那个“军师”现任旅参谋长“秀才”按捺不住的笑声里,李正随他们走下了夹谷山。

李胜投敌的迅速,可以说是他的军师任浩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作为山寨的“军师”,任浩只起到了一个谋事的作用,虽然事事参与,但手中无兵权,这对权力欲极旺的任浩来说,是一件心头不痛快的事,特别是他认为自己在李胜成为夹谷山寨主的事件中起到了决定性的谋略作用后,自认为李胜按功奖赏,也会给他一个哨长的位置,但李胜依旧只是把他摆在一个军师的位置,只不过从哨营的军师变成了山寨的军师而已。当时他想随着时间的推移,李胜会将自己那个兼着的哨长位置让给他,但是他几次明示或暗示,都被李胜拒绝了,直到李胜的弟弟李正的出现,李胜很快将那个哨长位置让给李正,他才真正认识到自己这种积怨和愤怒已压抑得太久了。如果说在此之前,新四军和日本人都往山寨跑,其目的是劝李胜投靠双方而李胜产生摇摆,他也举棋不定的话,那么当李正获得哨长的位置,而日本人将李胜部队的改编,由过去的团长升格为旅长而封他为旅参谋长兼团长的时候,他那种膨胀的心理像是得到了极度的满足,于是,他极力劝说李胜投靠日本人。而日本人这次给李正接受改编的条件是:编制部队为旅,山寨所属人员一律不动,并允许其扩充兵源,另外,还奉送一个整编营的枪支弹药,全部由日军配备。与此同时,日本人奉送给李胜的最珍贵的礼物是一个日本女人,这也是这次谈判使李胜接受改编的最大筹码。如果不是这个日本女人在李胜的屋里待了两宿的话,李胜也不会很快做出投靠日本人的决定,因为任浩的引诱是直观上的改变原因,而真正使李胜改变主意的是这个叫秋子的日本女人。因为说得一口流利的中国话的日本女人秋子躺在李胜的怀抱里说:“滨海的石村旅团长说了,只要你接受他封的位置,从此我就是你的了。”对李胜来说,从刘流子死后,他当上了夹谷山的寨主,对女人的心逐渐冷淡了,这种冷漠可能来自于妙,因为他手下的弟兄们娶亲也好,抢女人也罢,他的眼前总会现出妙的一双黑黑大大的眼睛来,女人是祸水,可没有这祸水的妙,他如何能做得了这山大王,从这方面来讲,他又不得不感谢妙,有时他又想,如果当初不杀掉妙,如果他和妙当初偷偷跑下山去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他不知在他和军师商量对策时,妙在那间血腥屋子里的思想过程,只是妙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是他让人断送了她的性命,否则妙到阴间也不会放过他的。然而,李胜这几年荒芜的心在这个火热的日本女人面前终于燃起了熊熊大火,而这场大火的点燃使李胜也很快昏了头,他知道自己已离不开这个女人了。他亲着这个女人的眼睛说:“秋子,秋子只要拥有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你回去告诉石村旅团长,我同意他提的条件,接受改编。不过你可得给石村讲清楚,如果他不把你给我送来的话,我拉起我的人马还得回夹谷山。”秋子轻轻地揉着他的胸肌说:“放心吧,他不说让我回来,我也会回来的,你这样的好男人是值得我这样的女人伺候的。”于是,在枪弹和美女的诱惑下,夹谷山的匪首李疤条子李胜变成了伪和平救国军的旅长。

从占山为王的草寇变为正规部队的旅长。虽然被称之为“汉奸”,但李胜心里还是十分惬意的,因为他现在毕竟是由日本人任命的堂堂少将旅长了,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愿望呀。至于被人耻笑和谩骂,他是不放在心上的,这年头有奶便是娘,谁给的好处多就替谁活着。而从目前局势看,国民党是靠不住的,日本人从东北、华北,从华中到华南一直长驱直入把国民党部队活活逼进那个山城里去了,靠共产党吗?不错,他们是真正打鬼子的,但是他们那些武装能靠得住吗?前两年这运河两岸还喊喊口号,飘飘旗子,可这一年多被日本人折腾得都钻进地洞里去了。还有那些新四军,可他们那点力量,如何敢和日本人抗衡,只能偷偷摸摸地打冷枪,不敢与日本人正面交手,就这整天还得东奔西藏的。有人说,日本人不讲信用,可我看还是挺讲交情的,对过去自己打死日军的事既往不咎,按承诺不仅送来了枪支弹药,还派了教官进行军训,而且还真把那个花枝招展的秋子送进了自己的被窝,就冲这,我李胜当汉奸也认了。

正当李胜端着茶杯浮想联翩的时候,穿着笔挺军装挂着上校銜的旅参谋长兼一团团长任浩走了进来:“报告旅座,安营工作已准备完毕,请旅座前去视察。”李胜笑道:“妈的,你穿着这身皮还真有那么点军人的味道,不曾想,我这山大王成了旅座,你说我们这些兄弟像不像水浒梁山里的宋江他们那伙,是不是给日本人招安了。”任浩歪着脑袋:“嗯,是有那么点意思,不过宋江接受的是大宋朝的招安,我们接受的是日本人的招安,日本人是世界的,是国际的,我们那么也可以说是接受了世界招安,或者说是国际招安。”“娘的,就你两片嘴瞎侃,在山寨几年我也没听见你说过什么世界和国际来,才下山几日你肚子里就冒放出这许多新酒了,是不是从日本人那里酿造出来的?”“哪里,哪里。”任浩说,“皮毛而已,皮毛而已,咱这脑壳哪如司令你呀!主意一个,千变万变只要手中有枪,谁也不敢小瞧咱。”“对,这话才说到我心坎上。”任浩边走边对李胜说:“滨海城的布局是平原城,易守难攻,要不,日本为什么修那么多碉堡。按石村旅团长的意思我们6个团中,3个团留在滨海城内,分别与日军一起守护东北两大门。南边是与运河连接在一起的护城河,不需要守卫,其余3个团分别驻在滨海城外的几个镇上,像鼎立的三角守护滨海和陇海线,你看着几个团如何调配?”“你是参谋长,说说你的意见。”“我的意思是,四、五、六团在滨海城外,一、二、三团留在滨海城。”任浩看着李胜的脸又说:“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请旅座定夺,另外,我们还可以随时进行换防,这样有利于控制部队。”李胜沉默地点点头。这样,由任浩兼任的第一团理所当然地留在滨海城,负责旅部的安全,而由李正率领的第六团则被调离出滨海城驻扎在一个叫大丰镇的地方,担负起守卫滨海陇海线的任务。

由李胜带下山的土匪1300多号人,经过改编分成6个团,实际每团200多人,任浩是旅参谋长兼第一团团长,他说为保证旅部的安全,第一团的兵力需要增加一些,这样第一团有了400余人,而由李正过去担当哨长的李胜的嫡系部队这次在改编过程中全部被打乱进行重新安排,骨干分子大部分被提升为连排长,考虑到吃住在外,李胜对任浩说:“给第六团人马补充到300人以上,其余团适减。”这样,李正便带着他300多人的队伍和驻滨海城外的大丰镇各小队的日军开始了他的“汉奸”生涯。

大丰镇是在运河和陇海铁路的中间地带,在过去可以说是个比较繁华的集镇,无论水路、陆路、铁路的货运物资都要在这里汇集,因此码头和车站日夜不停地忙碌,集市上整日人来人往,非常热闹。但自从鬼子来后,集市一下子变得萧条了,人们早早地躲进家中,傍晚的街面很少见到行人。运河里跑的是鬼子的小火轮,铁道上跑的是鬼子拉运货物的火车,在人们的脸上很难读到往日的平静生活了。李正在到达大丰镇的第二天接到了指示:“利用现有的身份,进行秘密活动,这是敌人给我们创造的一个绝好的佳机,要好好地把握住,努力完成党交给的各项工作。”读罢纸条上的字,李正随即点火烧掉。他紧紧握住来人的手说:“请旅首长放心,我会认真做好每一件事,保证完成任务。”“还有,”来人说,“你的部队不是要扩大兵源吗?我们准备趁这个机会让几个同志打进来以配合你的工作。”“太好了,”李正说,“这样我心里更有底了。”

按照李正开始的想法,他想让自己的部队派几个同志来这里以配合自己的工作,但经过深思后他认为不妥:自己部队的战士大都是冀晋人,不是这运河边上长大的,一则对这地形不熟,二则说话口音不是当地人,很难开展工作,因此他要求委派几名地方的同志借补充兵源的机会来到他手下。这样在运河边长大的运河县大队的3个中队长何雄、潘玉民和大个子马洪才便走进了他的团队。

李正第一次配合鬼子扫荡可以说使他心理上遭受到沉重的打击。面对这野兽般鬼子的烧杀奸淫,他几次都挥起枪口想对着那血淋淋的场面给予沉痛的一击,但那种“忍住,要忍住”的念头却不时地纠缠着他。那个刚刚把一个喂奶孩子的女人强暴又将刀刺进女人心脏的鬼子大队长龟田还嘿嘿地笑着说:“李团长,你们中国女人太厉害,你看我的脸都被她印上地图了,不过这样的中国女人也太有味道了,如果不是战争,我真的会娶上一个做我的太太,我一定驯服得她像日本女人那样好好地服务我们日本男人的。”李正恨不能用刀剐了这个畜生,他扬起鞭子照着身下的坐骑狠命一鞭,那马就四蹄狂奔起来,他心里想:龟田,你等着,我会把你的心剐下来祭死去的中国人的。这种强烈的刺激使李正的心好几天平静不下来。李正想幸亏在部队待了这么多年,幸亏党把自己锻炼成一名坚强的能适应任何环境的战士,否则的话,几个李正也会冲动地拼着性命和日本鬼子战死。

中共运河县委书记老谢的被捕出于一次极其的偶然。

那天,老谢正在王庄召开运河县委反扫荡会议。参会的人员共有50多人,都是乡区干部,为什么要在王庄召开,这和王庄的村长王老五有很大关系,这王老五在家排行第五,也是从东北老林子里赶参回来的人物,学了一身好本事。鬼子在大丰镇修建炮楼,为了维护当地的治安,便要各庄成立维持会,于是村里的两户地主便先后当了村长和维持会长,但这维持会长不是个好角色,上面鬼子伪军欺诈你,下面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村里人,你又能怎样?鬼子要人要粮你给不给,不给遭日本人揍,给得从村里人口袋抢,谁家乐意。因此里外不是人,加上村里大多数人本身和那两个地主就是两个道上的人,就是有东西也不会给鬼子。惹得鬼子对那地主经常训斥,还让其重重吃了几次耳光,鬼子认为地主办事不力,于是让伪乡长召开村民大会,让重新选举村长和维持会长,这样从东北老林子里走出的王老五就被王庄的大多数人推上了村长和维持会长的位置。

王老五成了村长,王庄在鬼子眼里也少了许多麻烦,因为方方面面的关系他都能处理得比较妥当,那时候共产党领导的武装正处于半公开状态,搅得鬼子很伤脑筋,说不清什么时候,有的鬼子脑袋就会搬家,而处在鬼子眼皮底下的王庄则显得较为平安,有时候,新四军还有意识地让王老五给鬼子送上点情报,说新四军在什么地方活动,但当鬼子扑到那个地方的时候,新四军早转移了,通过几次货真价实的情报,尽管鬼子没有抓住新四军,但王老五对皇军的忠诚,鬼子是看在眼里的,因此他们把王老五看作“模范”村长。其实很多时候,新四军就住在王庄,特别是在鬼子扫荡最严酷的时候,新四军在鬼子的拉网战术中,躲过鬼子的火力的袭击,而悄悄地在庄上安静地休整。因此,有一次符竹庭政委和王老五开玩笑地说:“你这村长,是双料模范,既是鬼子的模范村长,又是咱新四军的模范村长。”

正是有这样一个模范村长,县委书记老谢才决定在这里召开一次特别会议,总结前段工作,布置和安排今后的工作和任务。谁料会议才开了一半,村上的民兵就跑来报告:“鬼子的一个班突然来到王庄。”根据以往情况,鬼子出来活动除非大规模的军事活动外,一般都要通知村里准备,这次出来却未得到任何消息。老谢对王老五说:“你先去对付,看情况再做决定。”

王老五出了村祠堂的大门,见来的是鬼子一个叫木的日本军曹和他的士兵。这木曾托王老五为其找一对玉镯子,说是要送给家乡北海道的一个姑娘,王老五便从自家媳妇手里要了一副送他,从此以后木见了王老五便“朋友,朋友”地拍着肩膀。今天木带着他这个班的鬼子本来是到张庄巡逻的,但到庄里后,因为村长不在,没有很好地招待,便把村里的听差狠狠地揍了一顿,赌气要回炮楼。走了一半,木心里想出来一趟不填好肚子不划算,便又折回王庄,要和王老五这朋友“米西米西”。王老五见木来庄没有别的目的,便安排手下人上酒菜好好招待,然后找老谢汇报商量解决的办法。老谢说:“见机行事,要动手就全锅端,一定要干净利落。”王老五让村上会几手武艺的民兵前来陪鬼子,直陪得鬼子喝红了眼,说王老五朋友大大的好。就在太阳朝西边转移的时候,王老五双手端起一碗酒递给木,木刚刚接过碗朝嘴里送,就“咕咚”一声仰面倒下,旁边一个鬼子以为班长醉了,转过身来扶,王老五拿起那酒碗照鬼子的脖子又一下,这鬼子立即也趴下了。原来,这是王老五在东北老林子时学的黑道上的一手绝活,用碗边扫喉咙,碗到人亡。这时节陪鬼子喝酒的队员三下五除二一齐上阵,很快使桌子周围的鬼子成了野鬼。但是王老五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是:他忘记了一个大门外没有喝酒而且站岗的鬼子,这个鬼子发觉院里的动静不对,伸头看了一下,立即尖叫一声:“妈呀。”随即便朝天上放起枪来。如果这鬼子不放枪,凭着王老五的手段是完全可以把这个鬼子制服的。如果鬼子放枪,不是正巧赶上的是滨海城的鬼子一个中队长率领200多日伪军从陇海线经过而听到枪声将王庄包围,县委书记老谢也不会被捕的,村长王老五也不会死于鬼子的刀下。巧的是这些事全部凑到一起,加之前来参会的区干部几乎带的全部是短武器,在与鬼子交手后,除几个人牺牲外,20多人跳出院墙后钻进了青纱帐,但被打断腿的老谢和近10余名区乡干部被抓。鬼子中队长对王老五冷笑几声,便挥起了刀。对这些个撞上门来的共产党,这个鬼子中队长的欣喜是难以用语言表达的,按他的心愿,他是恨不能立即将他们押解到滨海城,以求得到石村旅团长的奖赏。可是当他看到夜色已经笼罩大地的时候,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贸然率领他的手下押解这十几个共产党走几十公里的夜路,尽管这块土地已经过几次的拉网围剿看似平静,但他心里十分清楚,他们并没有真正和新四军的主力部队交手,谁也不知道这夜色下会不会冒出一支新四军的队伍来。于是,他便押解老谢等人走进了大丰镇,走进维护陇海铁路安全的伪和平救国军三十旅第六团团长李正的团部。

李正在看这几个捕获的共产党分子时一眼认出了老谢,因为李正在部队开进运河时曾为部队军粮的事和老谢打过交道,已被鬼子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老谢已认不出他这个伪团长了。他问那个鬼子中队长:“这几个真的是新四军?”鬼子中队长说:“不会有错的,依我看,他们可能还是新四军不小的官呢?因为他们都是拿短枪的。”“你的意思如何处理?”李正问。鬼子中队长说:“在你这里先押一夜,明天送滨海城。如果不方便,押送到龟田大队长那儿去也行。”李正点点头:“方便,方便,没有问题的。为庆贺抓获这些新四军,兄弟我今晚要好好祝贺太君。”鬼子中队长嘿嘿地笑道:“要的,要的,最好是花姑娘的有。”李正说:“好酒的有,花姑娘的已经跑到山里去了。”鬼子中队长摇摇头说:“你的对太君的不好,要想办法花姑娘的找。”李正说:“喝酒,喝完酒再找花姑娘。”“喝酒,喝酒,”鬼子中队长说,“今天这酒是一定要喝的。”

在李正陪着鬼子喝酒的当儿,在李正手下当上副连长的何雄已快马加鞭地出了大丰镇,他很快将县委书记老谢被捕的消息通过交通员转告给了滨海特委。滨海特委做出指示:“今晚想尽一切办法救出老谢,否则待天明等鬼子押进滨海城,想救出老谢那可真比登天还难。”于是靠近大丰镇最近的新四军一个连急速行军30公里,拂晓前秘密走进大丰镇,在潘玉民和方洪才的配合下,很快解除了看守县委书记老谢的鬼子和伪军的武装。次日大早,李正陪着睡意蒙眬的鬼子中队长来押解人犯时,看守人犯的房间里只有十几个鬼子和伪军的尸体。

老谢和那几个被抓捕的区乡干部全部不翼而飞了。

柳枝走进大丰镇,走进李正的新房是旅政治部主任张侠亲自谈的话,张侠说:“柳枝同志,经过组织慎重研究,现在交给你一个特殊任务,那就是到日寇控制的滨海城的大丰镇去,那里有一个特殊任务需要你来配合和完成。那就是和我们部队原三营的营长李正同志假扮夫妻,在敌人的心脏打击敌人。对李正同志,你过去是认识的,那是一个很好的同志,很勇敢的同志,过去以后你要服从他的领导,我们相信你能很好地完成这个任务。当然你有什么意见和要求也可以提出来。”望着张主任探询的目光,柳枝不由得低下了头。柳枝也是运河边长大的人,她的父亲名叫福来,但从他生下起,福运一直未降临在他身上,更可气的是自他娶妻后老婆一口气为他生下五闺女,临到死也没能折腾个儿子出来,从此以后,在老福来心中他那脉香火算是延续不下去了,百年以后,坟头那青烟也不知谁会点燃了。老福来除了耕种父母留给他那3亩河滩地外,最大的嗜好是爱赌,虽然平时眯着眼,看似无精打采,但一上赌桌,那精神就陡地一振,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关,年轻时屡赌屡输,屡输屡赌,后来赌桌上磨久了,竟也摸出些门道,以后的日子是输少赢多了。曾有一日他赢得过一个老地主的两挂大车和一个使唤丫头,但他没敢要,事后又悄悄送回,但此后赌名大振,说起他的赌还有段故事,他家大闺女杏花那年被山里的土匪王大麻子绑了票,山上传下话,如果拿不出100块光洋去赌,就要撕票,或者卖到天津卫的窑子里,这老福来家这几年被他赌得有上顿没下顿,如何弄得出这几多银子,穷亲友谁家也帮不上这个忙,与土匪粘上了,躲还来不及,谁还会贴上去。没奈何,老福来只好对抹着眼泪的柳枝娘说:“别哭了,我这次出山,如果救不出咱那闺女,你再替我父女俩好好哭吧。”那时候,柳枝还在娘的肚子里安静地熟睡,老福来私下多次找人测算过了,这次准是个儿子。那日大雪纷飞,山高路陡,老福来好不容易被山里的哨兵带到王大麻子的山寨,原想王大麻子会给他个下马威,没想王麻子在大厅里早摆上了酒席,燃起熊熊柴火。原来王大麻子做土匪之前也善赌善饮,后来因惹出了人命官司,才上山当了土匪。因听说福来赌桌上的功夫,有心与他一赌,又怕他不肯上山,故将其女儿抢上山寨,诱他前来。王大麻子对福来说:“久闻兄弟善赌,只是无缘会面,今日出此下策,请兄上山,是要和兄弟耍个乐,你若赢,闺女领回,另奉大洋100块与你,你若输了,对不起,就请你和闺女都留在山寨享福。”福来问:“不晓得什么个赌法?”“咱今日不推牌九,也不赌点子、杠子,”王大麻子一挥手,指着桌子上的两个坛子:“咱就赌这两坛酒,谁先喝光它谁就赢了。”福来那年不过四十还有股虎气,心想既来到这山寨,是死是活由天命吧,于是他连碗也没用,抱起那十几斤重的酒坛子一气喝了个净光,然后便靠墙立在桌旁,王大麻子原来想用碗喝酒与福来一试高低,见他抱起坛子,便知这家伙不要命了,但在山寨众兄弟面前,说出的话又如何改得了口,只好说:“将我这位兄弟和侄女快快送下山去,取100块大洋回家好好调养。”于是福来便被山寨里的几个土匪架着回到庄里,虽然福来再一次扬名,但他三个月未能起床,那酒把他的肠胃都烧坏了,好在有王大麻子奉送的100块大洋支付抓药,他死里逃生,没到阎王爷那儿报到,但从此后,他再也没上过赌桌,再也闻不得酒味了。

柳枝是在她爹的冷眼中长大的。这个被算命瞎子算出来的男孩从她娘肚子里爬出来时还是丫头片子,而且这个丫头的命贼硬,娘生下她不到三个月便病死了,彻底断绝了柳枝她爹养儿子的希望。柳枝便在吃百家饭的环境中长大的,虽然穿的都是别人送的旧衣衫,但缝补得整齐。有人说运河水养人,这话可真不假,十几年的工夫便把个姑娘招展得水灵灵俊俏俏的了。

柳枝走进这支队伍里那年不满17岁。那时李正还是新四军的一个连长,在这运河周围建立抗日根据地时部队就驻扎在她家的村庄,柳枝便缠着李正要加入队伍。李正对她说:“战争环境太艰苦,女孩子行动不便,不仅帮不了忙,有时还会拖后腿。”柳枝说:“我是野地里长大的孩子,跑起来不会比你手下的战士速度慢,不会打仗,我可以帮你们做饭,包扎伤员,反正我要成为部队上的人。”李正心里想这也许是这个女孩的一时想法,头脑的热情劲一过,就会冷下来。谁想到,在一次接到上级命令要他们这个连队到外县作战,连队行军已走出柳枝她家那个村庄30多里地时,他才发现在部队后面影影绰绰有个人影儿紧随。他让通讯员把那个人弄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通讯员把那个人带到跟前时,他不由得笑了,原来是柳枝一身运河边的男子打扮,长长的辫子塞在白肚毛巾里,红红的脸颊上两只眼睛扑闪扑闪地冲着他微笑着,那意思分明是:“别瞧不起人,看见了吧,我不会比别人差的。”李正和指导员商议了一下对柳枝说:“欢迎你加入我们的队伍,不过希望你的脚如你自己说的一样不会拖我们的后腿。”“是。”柳枝响亮地回答了一声,敬了一个不规范的军礼后便跑进了这支部队。

柳枝在李正这个连队工作得很好。她好像有使不完的劲,抢救伤员,比大小伙子还利索,闲下来她还唱起家乡的民歌,干部战士都非常喜欢她。由于工作努力,在李正连队待了一年多的时间后,她被调到旅卫生队工作了。她和李正再一次见面是在她离开李正的连队整整一年后,那时李正是副营长,在一次战斗中他腿部中了一颗鬼子的子弹被送进旅卫生队治疗。那时的柳枝已是一个技术比较娴熟的护士了,对李正能躺在她所护理的床位,她感到又惊又喜又怕,如果说李正在她家乡时柳枝心里只是对这个连长有种敬仰的话,那么自从她走进这支队伍,和李正逐渐熟悉起来后,她觉得这个叫李正的连长又走进了她心里。说实话,当初调她到旅卫生队时她心里并不是情愿的,她不愿离开她的连长,但作为一名战士,她知道服从命令是天职,因此,当她离开连队向连长告别时,她的双眼是含满泪花的。她希望连长会对她说一些她心里想听的话,但是耳边传进来的依旧是李正那干脆的声音:“柳枝同志,希望你到新岗位,努力工作,为我们连队争光。”

一年多旅卫生队生活使她心里常常惦念这个人。当今天这个人在床上静静歇息的时候,她的心却慌乱起来,砰砰地跳个不停。在李正做手术行动不便时,柳枝端屎端尿尽了一个护士的最完备的职责。李正每次都红着脸说:“柳枝,太麻烦你了。”而柳枝每次只是静静地冲他笑笑。在李正伤好即将离开卫生队的前夜,李正把一个软皮笔记本和一支团长奖励给他的钢笔送到柳枝手中。李正说:“柳枝,谢谢你这些天来对我的照顾,我真不知用什么语言来表示感谢。”“我不要感谢。”柳枝说,“要说感谢的话,我这一生都要感谢你。”李正没有说什么,对柳枝流露出的感情他心里是十分清楚的,可是玉儿之死使他把这种感情紧紧地封闭了。他不敢迎接柳枝那扑闪扑闪的眼睛里的动人目光,只好抬起手向柳枝行了个军礼,第二天一早,还没等柳枝来送行,他就悄悄走了。

而现在,要自己和李正扮演一对假夫妻,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柳枝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张侠像看透了她的心思说:“我们了解过,也看得出来,你对李正同志有感情,在一起工作,也许更有利于你们加深这种感情。”“张主任……”“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如果愿意接受这个任务,就点点头,其余的事以后再谈。”柳枝很严肃地点了点头。

于是在1942年12月28日这天,滨海城商会会长的千金,一个在北平读书的女学生,在一个子弹似爆竹的响声过后,嫁给了伪和平军的团长李正。

当然这个新娘就是柳枝。

李正这个团的兵源补充较差,乡村能招来当伪军的人不多,抓些散兵游勇又容易闹事。再说李正非常清楚现在的局势是谁的人马多,谁就让人眼红,就可能多一茬子事,因此,除旅部又给他新增派一个连外,他的人马基本上还维持原来分配的人数,加上现在调配的一个连,在编人数也就400多点。说是一个团的兵力,严格说来只是一个营。经过他的力荐,何雄和马洪才已分别担任了一个营的营长和另一个营的副营长兼连长,潘玉民担任团部参谋兼管团部警卫连。这样从部队掌握上来说,他的这支部队已基本完成了权力的转移。但是他要求自己人必须一如既往地按照过去的规律办事,有意无意间可以发泄对鬼子的不满情绪,瓦解部队,但万万不可暴露自己,因为时机不成熟以免引起鬼子的警觉。李正从去年9月上夹谷山到现驻大丰镇,他离开部队的时候运河是秋天,芦苇金黄,阵风吹过,芦花便漫天飞舞。而现在的运河岸边的新芦苇已抽出叶片了。8个月了,离开了朝夕相处的战友,他心里是十分痛苦的,好在组织上派来潘玉民等人,否则他真觉得自己快要憋死了。回想这段时间的工作,他觉得上级把他放在这里的确是有远见的,且不说营救县委书记老谢那件事办得干净利落,就说最近刚刚发生的石村旅团长亲率1000多人的日伪军包围新四军的一个营,眼看是手到擒来的事,可是网里的鱼硬是重新跳回河里去了,新四军硬是从石村布置好的包围圈中撕了个口子冲了出来,当时石村恨得用刀劈了2个伪军头目。只有李正心里清楚,守卫那块地段的是由马洪才担任副营长的伪军,可惜的是那个从上夹谷山就在李胜手下拼死拼活的营长成了冤鬼,也许他至死都不清楚正是马洪才按李正的要求有意给新四军让了道才使他们逃离了死神的追踪,而对李正来说,这正是剪除异己的绝好机会,顺势让马洪才担任了营长。

现在让李正为难的是如何处理好与柳枝的关系。从夹谷山下来之后,夹谷山大大小小的土匪头领变成了伪军军官,生存环境的改变,使他们对人生的态度也有了一个重大的转移,娶妻生子是首要任务。于是滨海城稍有些姿色的女子都成了他们角逐的目标,在城里占不了鲜的便把目光溜向了乡村,所以这些伪军官在每一次与鬼子进行扫荡时,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替自己寻一房太太。作为旅长的李胜对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众兄弟跟随他在山寨几年确实吃了不少苦,何况每人都要传宗接代,即使做些抢夺民女的勾当也由他们去了。比如他自己不光和中国的女人睡了,连日本女人也躺在他的身下,所以对兄弟们所做的奇谈怪事,他是闻而不问,而且办喜事的花酒,他也是必饮不少。但是对弟弟李正的婚事,他是时刻挂在心头,他想凭弟弟的武艺和职位,滨海城财主们哪家不眼红,可他挑了几家条件都不错的姑娘但都被弟弟挡了回去,不由得他不发愁。问起缘由,弟弟李正说忘不了那个东北老林子张老大的女儿玉儿。李胜说:“人死不能生还,莫非你还要为玉儿守终生,男子汉大丈夫有个三妻四妾也不为过,你有这心玉儿虽然死了但也满足了。”在李胜的相逼和形势所迫下,李正将这一情况向上级作了汇报,使他想不到的是旅首长安排他做好迎娶柳枝的准备,虽然他知道这是任务需要而扮的夫妻但心里是愉悦的,因为对柳枝有一种说不清的情愫在情不自禁地撞击他的心。他怕自己稍有不慎,会毁坏了这幅美好的画卷,因为这是两个活生生的人啊,开门见山他和柳枝都能把握好自己吗?

正当李正左思右想的时候,潘玉民将一个纸条送到他手中,“下午5时整,关帝庙有人等。”看罢纸条李正随即去了关帝庙见到了旅政治部主任张侠,张侠要求李正护送一批县团级以上干部过陇海铁路去延安。张侠说:“我们仔细研究过了,从你这走是最好的出路,因为这里离根据地最近,这批干部已被敌人追踪了一个多月,河里海里都试过,但都冲不过去,当然你这里敌人也布置得较严密,而且鬼子的巡逻装甲车时刻不停,但现在已没有别的办法可行。最为关键的是这是一批我党的优秀干部,其中还有好几个高级干部,他们是赴延安参加重要的会议,中央要求我们一定要确保他们的安全。现在只要过了陇海铁路,就是鲁西抗日根据地,就没有问题了,现在需要你做的是用什么办法能安全过这陇海线。”

李正默默地听着,脑子里盘算着如何护送这批人过铁路时,张侠沉重地说:“还要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我们的老首长、三师参谋长彭雄同志在护送一批去延安学习的干部时在海上与敌人遭遇不幸遇难。”“什么时候?”“就在上上个月。”听罢张侠的话,李正眼睛里盈满了泪水。1938年李正入伍时,彭雄是团长,后来担任鲁西军区副司令,再后来到华中任新四军第三师参谋长,李正一直在他手下打仗,想不到自己离开部队仅仅几个月,自己所敬重的老首长却牺牲于大海之中。“彭参谋长是怎么牺牲的?”“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张侠告诉他,“那次去延安的干部有50人,计划乘船从盐河口出发沿黄海北去,绕过鬼子的封锁区(连云港),在赣榆县的汪口上岸,再经鲁西去延安。出发前,部队驻在阜宁县的五跺。为确保安全,三师师长兼政委黄克诚召集负责同志开会,对当前形势做了分析。黄师长说敌人的扫荡正由点到面,对根据地要进行围剿;情况紧急,要走现在就走,一路由三师参谋长彭雄同志负责带七旅和地方干部从陆地走,一路由八旅旅长田守尧、政治部主任张郝发同志负责带八旅与独立团的干部从海上走。两路都经过山东去延安。3月12日,走水路的同志从五垛出发,13日,船从黄河口驶出,因风不顺,船又退进盐河口等风。这时,走陆路的干部因日寇封锁太严,未集中起来。彭参谋长带了少数干部赶来汇集在一起,决定从海上一起走,于是在彭参谋长的领导下,化装成商船,于3月16日上午11时从盐河口渡出。这只船是从海盗手里缴获的大型木船,长50公尺,宽20公尺。5根3丈多高的打桅。中桅下面是灶房,船内分前、中、后8个舱,吃水5尺多,有4个船老大和20多个水手。因为船容量小,没有武装护送,全船上的干部、警卫员带的都是短枪,只有一只马拐子步枪。一夜船行无事,第二天黎明时分,他们的船被鬼子敌艇发现了,在鬼子登记检查欲登船时,参谋长发出了战斗命令,手枪和手榴弹一起开火,把敌艇打得个落花流水。敌人见势不妙,调转方向开跑了,但停在离我们三四百尺的地方,利用他们的机枪优势,疯狂地对我们扫射。战斗很激烈,我们有几个同志壮烈牺牲,就这样僵持,在下午3点,敌人停止了射击,我们也停止了射击。1小时后,敌人狡猾地用冷枪试探,我们一枪不发,再射击,船上仍然是沉寂,敌人以为我们全部牺牲了,便从东北方面向我们的船开来,想把船拖走。这时一名叫戴云天的战士突然跳起来,双枪对敌人开了火,40响连续射出,七八个鬼子被击中,倒在甲板上,船老大招呼大家快来划,瘫痪的木船又迎浪前进了,但船行不到半小时,敌人的3只汽艇从连云港方向开来,七八挺机枪对着木船射击,由于船老大牺牲,船被搁置在海滩,首长决定下船上岸,于是没有受伤的同志都跳下船向岸上奔去。一部分同志爬上小舢板向岸上划去。敌艇因水浅不敢靠岸,但在不远处用机枪严密封锁着我们上岸的路线。我们的彭参谋长和田旅长就这样牺牲了……”张侠讲不下去了,李正也是泪眼朦胧。李正紧紧握住张侠的手说:“请首长放心,就是牺牲我李正自己也要把这些干部安全送过陇海线,坚决完成任务。”

接受这次任务,李正的心情是沉重的,特别他所敬爱的老首长彭参谋长和田旅长的壮烈牺牲,更使他感到完成这次任务的艰巨和压力。于是,他将何雄、马洪才、潘玉民三人叫到自己的房间,仔细研究这个护送方案。

李正这个团的任务虽然是防守陇海线,但石村给他们的任务是守卫运河至大丰镇以南地段,大丰镇以东地段至铁路线全部都是由鬼子把守,因为铁路以北就是鲁西抗日根据地,而日军侵华所需的物资大都由陇海线源源不断从这里运送到各占领区,因此,这条线被石村旅团长看得比生命还重要,他不允许一个中国人包括伪军来防守,要想从这里跨过陇海铁路,不说是比登天还难吧,也可以说是插翅难飞。而且要护送的这些干部不是一个两个而是80多人,目标太大,但又不能化整为零。

何雄说:“古语曰:围魏救赵,我们可以搞个声东击西,在东边的赵墩车站让新四军搞他一下,这边人就从这冲出去。”“不行,”马洪才说,“鬼子不会那么容易上当,即便是赶到赵墩,也不是全部,而且鬼子的装甲部队是网线联合,一有动静就会迅速出击,届时我们还未过铁路,就会被他们堵回来,那时情况可就糟透了。”潘玉民说:“这事还不能拖,行动得迅速,因为敌人已追踪他们1个多月了,随时都可能被敌人发现目标,我同意何雄的搞赵墩一下的意见,虽然我新四军拿不下赵墩车站,但可以吸引敌人的注意,使其放松一下这边的警惕。但硬从这里冲过去是不可取的,我们的任务关键是安全护送,要保证这批人员第一位的是安全,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在赵墩车站的战斗打响后,我们能够组织这批人迅速安全地跨过陇海线。”

李正仔细地听了他们的意见后说:“你们看这样行不行?联系新四军的一个连佯攻赵墩车站,鬼子护路再坚守岗位也必须分出一部分人马去增援,因为丢失车站或者车站被毁,担任守护陇海线的鬼子谁都会吃不消。趁这机会,让这80多人全部换上我们伪军的服装,当然他们十几个护送的武装人员不必换服装,但给这些人员配备一些轻重武器,其目的是要他们在部分鬼子增援赵墩车站时就猛烈发起攻势,从陇海线上撕开口子,待增援赵墩车站的鬼子听到枪声跑过来时,我们的人应该全部过了陇海线。当然,为配合这次行动,何雄的营必须调出靠得住的人员夹杂在这批干部中进行掩护,其目的一是在万一与鬼子相碰时好说过陇海线追击新四军;二是任务完成后为什么过陇海线对鬼子要有个交待,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你们看如何?”

“太好了。”李正刚说完,何雄就拍了一下手掌,“我手下的弟兄没问题。”马洪才和潘玉民也点着头。李正说:“既然那样,事不宜迟,玉民你准备一下,今天下午将我们的方案向上级汇报,如果上级同意,我的意见明天傍晚就按这个方案行动,免得夜长梦多。另外,你在汇报时告诉上级为什么要傍晚过铁路的理由,这是因为在天未擦黑前也是鬼子警觉性最弱的时候,一到天黑,沿路所有的灯光把铁路线照得比白天还亮,那时要想越过陇海线是非常危险的。”

潘玉民答应一声就出去了,虽然潘玉民将情况及时向上级做了汇报,上级也批准了这个方案,但潘玉民却再也未能回到李正身旁,他牺牲在家乡的运河里。

事情的缘由是这样的,潘玉民在汇报完情况后,和一个护送这批干部的带队连长往回赶,在过运河大桥时遇到鬼子盘查,潘玉民是土生土长的运河人,因此对答如流,鬼子问不出所以然,就盘问这个带队的连长。鬼子那个该死的翻译官听着连长那蹩脚的苏北话有些怀疑,就再接着多问几句,连长的山西话就露了出来,而来滨海的新四军大部分是山西人,所以这翻译看话不对就抽出了枪,连长一见不妙也迅速抽出腰里的枪,照面前的鬼子和翻译官就扣动了枪机,在那鬼子和翻译官枪响倒地时,桥头炮楼的鬼子和守卡的鬼子“呼啦”一下跑出来一群,潘玉民见形势危急,拉起那连长就边打枪边往回跑,鬼子就拼命地追赶,在跑到桥头时,潘玉民对连长说:“你快走,这里我顶着,将这里情况及时报告首长。”连长说:“你走,我来对付这些王八蛋。”潘玉民说:“别争了,连长同志,你知道你的任务是做什么吗?是安全护送首长过铁路,不是在这儿打鬼子。”连长握了一下潘玉民的手,挥起一梭子子弹朝鬼子射过去便跑进河边的芦苇丛。潘玉民趴在桥的石板上,发现鬼子一个移动的影子就点一下,发现一个影子就点一下,使鬼子不敢前行,他觉得这样十分有趣,在李正的团部待了近半年,作为原区小队队长的他手早就痒痒了,今天可算打了痛快。但是很快潘玉民就觉得自己这杆短枪坚持不住了,因为鬼子把炮楼里的那挺重机枪扛了过来,密集的子弹压得他抬不起头,就在他又一次扣动扳机时,才发觉弹匣里已没有子弹了。面对着包围过来的、高喊着抓活的鬼子和伪军,他站起身平静地微笑着,拉响了身上唯一的一颗手榴弹,一个20岁的年轻生命化成了运河的浪花,融进大运河的怀抱。

按照李正他们的研究方案,第二天傍晚新四军开始佯攻赵墩车站。张侠在听罢护送的连长讲述潘玉民牺牲经过后指示:“打赵墩车站增加兵力,改原来的一个连为一个营,给我狠狠地打一下,给小潘报仇。”这样,赵墩车站的枪炮声便响得密集起来,驻守在赵墩车站的鬼子中队长向大丰镇的鬼子大队长请求兵力:“新四军要把我的车站给端了。”驻扎在大丰镇的鬼子大队长一开始听到赵墩车站的枪声还没在意,只当作小股新四军的骚扰,当听到赵墩车站激烈的爆炸声时,他心里才有些发急,虽然他心里清楚自己的职责是保卫陇海线,但车站被毁或被新四军夺取,他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想到这里他命令手下除做好警戒外,带领300多名鬼子坐上装甲车就飞奔赵墩。

李正在得到鬼子队伍已由大丰镇向赵墩增援的信号后,对护送首长的连长说:“行动要快,祝你们安全顺利早日到达延安。”

于是,一切按照预定方案进行。带队的连长在前率领10余名战士向陇海,80多名干部身穿伪军服装在后尾随。守卫铁路的一个小队的鬼子还没有看清,就被长短武器一起开火放下七八具尸体,炮楼上的鬼子见伪军在追赶10名新四军立马架起机枪向铁道线开火,这时李正早安排给连长2挺轻机枪发挥出了作用,在地下瞄准炮楼的枪眼猛烈地射击,直打得炮楼里的鬼子没有扫射目标,只能抱着机枪乱打一气,这时节何雄率领的伪军和夹杂着80名被护送的干部在抓新四军的喊叫声中越过了铁路线。待增援赵墩火车站的鬼子大队长听到这边响起的枪声,叫声“不好”急忙赶回大丰镇时,何雄他们已过了铁路线4里多路了,并将首长们安全地交给了前来接应的鲁西军区的护卫队。

脸色气得发青的鬼子大队长龟田怒气冲冲地走进李正的团部:“你的人马为什么越过铁路线干活?”李正不慌不忙地说:“太君,是新四军把炮楼包围的干活,他们是要搞车站,破坏陇海铁路,我们不追击,这铁路线就可能被他们炸成麻花了。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问炮楼上的皇军,他们可以向你解释和作证!”

龟田大队长鼻子里冒出不信任的声音:“我会仔细调查的,你们中国有句话叫做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如果你的话有假的话,你会为你的假话付出代价的。”

“那就请太君详细地调查吧。”李正迎着龟田目光冷冷地说。

龟田调查结果与李正所述的基本一致,可是他总觉得这里面另有名堂,否则为什么在自己救援赵墩车站的节骨眼上,偏偏在他负责的铁路线上冒出新四军来,而且这些新四军既不打车站,也不打铁路,难道仅仅是来骚扰一下皇军?不,绝对不可能,那么他们又是为了什么呢?百思不得其解的鬼子大队长龟田不由得一根接一根点起手中的烟来。

柳枝已彻底地从旅卫生队的那种紧张的环境转变过来了,由自己照顾伤员,到现在自己衣食住行都需别人伺候,开始那几天,她实在不习惯,有次还把碗筷端进厨房。过后她挨了李正的严肃批评,李正说:“不让你做事也是工作,这里不是根据地,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要注意。”哪有团长的太太亲自送碗筷到厨房,幸亏厨房里干杂活的是咱自己挑出的人,否则,这要是说出去,别人当笑话讲。稍有不慎便会引起敌人的注意。李正见柳枝眼泪要下来的样子说:“我这样说是为你好,也是为我们所处的环境考虑,当然这事也怪我自己,各方面没有给你讲清楚。”

停了一会儿,李正又说:“你不是说没机会梳妆打扮吗?我这里给你准备了一些化妆品,你要把自己好好装扮装扮,既然是演戏,就要扮相出那种仗势欺人的官太太的霸气来。”果真以后,柳枝变得懒了,起床被子不叠了,刷牙也让女佣将牙膏挤在牙刷上,有时还爱耍个脾气。有一天甚至把李正手下的一个连长打了一巴掌,原因是听人说团长娶了漂亮的新娘子,这连长在端午节全团连以上军官吃酒席的宴会上多看了柳枝两眼。李正表扬柳枝说“现在你这太太当得是有点味道了。怪不得兄弟们说看团长一身戒装,没耍什么脾气,却娶了个凶悍的太太。”柳枝躺在床上说:“我真的凶吗?你是喜欢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喜欢我以前的样子?”

“你说呢?”“不知道”,柳枝说,“上床来吧,你那地铺睡得也够意思了,你怕我吃了你,我还怕你吃了我呢。“你重伤做手术那阵儿,什么不是我伺候的,现在倒害起羞来了。”李正边在地下铺床边说:“那倒不是。”柳枝跳下床,把他的被子往床上一扔,悄声说:“让你上床睡觉也是上级交给我的任务,懂吗?”

李正和衣躺在床,他怎么也睡不着,望着身边的柳枝,他不由想起玉儿,如果玉儿不死,如果他们那年能安全回到家乡,他是不是能过上二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呢?现实是不可能有那样的生活的,因为有这些该死的日本鬼子,他们到中国烧杀抢掠咱们怎么会有那种安逸的幸福生活呢?玉儿已走6年了,对柳枝的感情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那次负伤归队后变得越发强烈起来。那天清晨他伤愈后离开旅卫生队,他本想和柳枝告别一下的,可他又怕那种告别,于是在那个黎明,在他看着柳枝窗口灯光一闪的时候,就悄悄地走了。这次组织上派柳枝来配合工作,他一开始担心和柳枝在一起工作不好开展,事实上完全错了,柳枝长大了,柳枝成熟了,虽然他能从眼睛里看出柳枝对自己的那种感情,但柳枝学会控制自己了。他想对柳枝说我会记住你这份感情的,我会珍惜你这份感情的,但他还是忍住了。他想一切等抗战结束了再说吧、只要我们活着,我们就会有那么一天的。

其实这夜柳枝也没能入睡,李正的辗转反侧使她的思绪在脑海里也扩散起来,好几次她都想转过身迎着李正,想问问他,想扑在他怀里,但正如李正想的那样,现在的柳枝已不是两年前、一年前的柳枝了,柳枝学会克制了,她在等待李正给她诉说的一切,她心里有这种把握,因为她从李正的目光里已寻找到了她所需要寻找的甜蜜,这是一个多么好的男人,一个多么值得爱的男人啊。但是,直到李正关灯,直到李正发出轻轻的叹息声,却没有说一句话,柳枝虽然觉得幸福,但泪水却无言地湿了枕巾。

随着运河两岸芦苇慢慢抽穗、发黄。这时已是1943年的秋天了。也就是说李正离开他心爱的部队已经整整一年了。这一年由于李正在伪军所处的位置,除了多次护送我方人员过铁路线外,还从敌人那里获得了大量的情报,这些情报的提供,为滨海地区和鲁西、鲁南抗日根据地对敌人反扫荡进行了有力的打击起到了重要的作用。现在敌人在进攻上处于疲惫状态,有很多据点相继被我新四军攻克,除了大的集镇和城市外、乡村的鬼子只能龟缩在炮楼里、轻易不敢下乡骚扰了。但是,鬼子越是感觉形势危急越是将重兵布置在铁路线两边,对这条运送战略物资的大动脉,千方百计地加以保护。鉴于目前形势的转变和我新四军这两年多弹药消耗过大,却又未能及时补充的实际,张侠指示李正,注意掌握鬼子运送弹药的列车,在适当的时候搞它一下,一来可以解决部队弹药供给;二来更加振奋一下抗日军民的信心,因为这两年多来遭受鬼子残酷的扫荡,滨海的群众太渴望听到胜利的消息了。

接受任务后,李正开始关注起大丰镇的火车站情况来。

大丰镇火车站是鬼子驻大丰镇的大本营,因为鬼子从日本运送物资从水路至连云港码头后就上了火车,而大丰站台是连云港启程后陇海路的第一个分流站.而且由于在连云港不好装箱就直接运到大丰站进行编组。因此,大丰火车站是石村旅团长驻扎滨海地区最看重和守备的地方,所有工作人员都是日本人,在某种程度上讲甚至超过滨海城。因此,他才把自己得力部下龟田调到此担任守备大队长,而从属于龟田的日军达800多人,从武器装备上都可以称之为精税。就这,石村还不放心,除由李正率部队的伪三十旅第六团驻扎大丰镇外,在赵墩附近还驻扎着伪二十八旅的2个整编团和鬼子300余人的一个加强中队。这样在石村防守的滨海线上,就形成多个铁三角,那就是前后、左右都能够随时命令部队出击。特别上次赵墩火车站被新四军进攻一次,虽然未遭受严重的损失,但依旧使他不敢轻视,因为这条铁路线是侵华日军的生命线,如果没有这条线供给源源不断的战备物资,那么日军别说进行战争,恐怕连生存都成问题,正因为如此,石村旅团长除感到日军本部对自己的信任外,另外也感到自己责任的重大,常常夜不能寐。否则的话,他也不会和那个土匪头子李胜交什么朋友,给他什么编制和武装,其主要原因是害怕这些亡命之徒什么时候不高兴就会对自己这段铁道线产生危险,这个责任他是担当不起的,出于这个原因,他才多次和李胜讨价还价,甚至不惜送上自己心爱的女人才收编了这股土匪。从一年多的整编情况看,他的手下基本控制了这支部队,因为那些帮助改编这支部队的日军教官们大都担任过支部队的主要职务,可以随时随地将这支部队的动向和情况向他汇报,使他牢牢把握住了这支被改编的土匪武装的脉搏。

正当李正考虑如何在大丰站做文章的时候,鬼子从日本国运送的一批弹药已卸放在连云港码头,按编号顺序后驻入大丰站。

大丰车站的鬼子值班长名叫武夫,严格说来,他不算一个准军人,因为除了一身军装外,他连起码的一些军事常识都不懂,但这样一个不善于动刀动枪的家伙,却有一个极好的大脑,他可以把铁道网络线镶嵌在自己的脑海而成为一条条流动的河流,哪些车型的编组和出发不用查询值班记录,全部在他脑海中形成了程序。在未来中国前,他是一所大学三年级的学生,后来随着侵华范围的扩大,日军兵源短缺,于是,他们这批尚未毕业的大学生也成了士兵,当然并没有让他们直接拿起枪进行生命和死亡的体验,而是把他们分配到各自专长的岗位,以发挥他们大脑的作用。武夫在大学期间有一个女朋友,得知他来华时哭得死去活来,武夫看着那开满山岗的樱花说:“不要伤心,待樱花再开的时候,我就会回到你身旁。”可是山岗上的樱花开了好几年,运河的芦苇也由青变黄了好几年,他回到东京的希望却像大海的水泡一样慢慢地消失了。开始两年他还能得到女朋友的来信,后来渐渐稀少了,再后来女朋友说要来华找他,他写信回去劝阻她不要来时,想不到女朋友随一伙日本女人坐船来到了连云港。她们是作为献身者来慰问他们这些日本军人的,武夫也是在一次去发泄情欲的过程中与女朋友相见的,那一阵武夫的血涌上脑门,他想立马抽出刀来杀了她,可是他转念一想,她又有什么错呢?她又是为什么才这样糟践自己呢?不都是这场战争引起的吗,武夫在大醉一场后,便变得放浪形骸了,吃喝嫖赌什么都做,权当生不如死。

这日武夫正值班,伪军营长何雄带了三个人走了进来:“太君你好。”武夫一看何雄不由得乐了,原来去年冬天,武夫在一家饭店因喝得烂醉而头重脚轻地站立不住,栽倒在雪地上,那时正是三九天气,运河上空刮着刺骨的冷风,正巧何雄带几个人从那儿路过,就将他扶回自己的营部,待苏醒时何雄发觉他救的是日本人,再详问原来是大丰镇车站的值班长,分管车站的总调度,何雄当时脑子一转,觉得此人日后必会有用,就将他好好照料一番。这武夫见有人救了自己,心里也十分感激,一来二去,两人就交上了朋友。

武夫说:“何雄君,你的什么事的有?”

何雄微笑着说:“好久没有看太君了,顺道过来看看。”说话间,何雄示意身后2个人扑向坐在办公桌前的另外2个日本人,在武夫惊慌失措张大嘴巴的过程中,何雄的一双大手像一把铁钳子拧了武夫的脖子,另外那两个鬼子也很快见了阎王爷。从武夫的桌子上何雄获取运送弹药车的编号和具体时间后,何雄边脱武夫的军服边对同来的两个人说:“快,把他们的服装换上。”整个行动过程干净利落,前后不到5分钟,换上鬼子军装的何雄等3人已快速登上了正在拉响汽笛的火车头。

原来,自从得到鬼子弹药车要经过大丰站的情报后,李正迅速地把情报向旅部做了汇报,并制定了智取这趟列车的方案。因为从鬼子在陇海线的布置兵力情况看,强行夺列车不可能,那样一是需要主力部队大规模作战,在当前反扫荡过程里,想要集中兵力截取列车是不可能的;二是作为鬼子生命的铁路,兵力部署特别集中,即便是主力部队上来,也不容易就能夺取列车;三是实施道路破坏等手段几乎也是不可能,鬼子的装甲巡逻车时刻不停地进行巡道,而且在每趟列车出发前和出发后都有装甲车前后护送,这样铁路上一有动静,鬼子们就会蜂拥而至,所有这一切决定了获取弹药的列车只能智取。根据这种情况,李正和何雄等商议,利用武夫这一关系,准确计算出列车运行时间,将列车开出赵墩车站,我新四军组织当地老乡和部队人员,迅速地抢运弹药,赵墩火车站的鬼子和伪军虽然要赶来,但兵力不够,伪二十八旅2个团因担负的是守护运河的任务,轻易也不敢过来。因此新四军有一个营就可以将他们阻拦,待龟田率大队人马赶到时,我们的人员都已经迅速撤离铁道线了。

旅部迅速地批准了这个方案,张侠亲率一个团并组织当地几百名老乡赶到赵墩以西3公里处的一个石桥下面,而这个方案实施的第一点便是武夫命丧大丰站,也许武夫只有在阴间才能看见那美丽的东京樱花了。

一切按方案有条不紊地进行,何雄他们3人的匕首很快使火车头的鬼子驾驶员和司炉命丧黄泉,直到军列开过赵墩车站因没有接常规发出预定的信号而减速时,车站的鬼子和押车的鬼子才知道情况有变,但那时节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何雄他们已将列车停在预先设定的位置。虽然各路鬼子朝这边急驰,但张侠率领的部队一阵密集的枪弹压得鬼子抬不起头,而这边组织好的民兵迅速撬开车门,将那些枪支弹药扛在肩头,很快消失在夜幕下的青纱帐里了。待龟田听到这边枪声率部赶到时,张侠已率部转移了,留给龟田的是列车巨大的爆炸声和拧成麻花的钢轨飞上天空的惨状。

十一

大丰镇接二连三地出事引起了石村旅团长的注意。他把近年来所有发生在他所管辖地区的事件联系在一起后,才发觉自己好像是一个笨拙的猎人被一只狡猾的猎物逗引着转了几个圈,可自己却不知对手在什么地方。从那次炮楼中队长抓获的10多个新四军突然失踪,到李正所部越过陇海线追踪新四军,到近日的运送弹药的军列在赵墩车站附近被截被炸,石村突然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简单和孤立的一种行为,特别是大丰站值班的武夫等3人遇害和火车司机的被杀,使他对自己有一种自责。是的,他应该早对这些事件有所察觉。在那次中共80多名干部在他的防区如鱼儿沉入水底起他就应该注意,那80多名干部被他的部下紧紧追了1个多月,而且最终将他们逼入在他控制的滨海地区的铁三角区的枪口之下,那已是碗中的餐、盘中的鱼,就等他张开嘴吞噬的时候,那鱼儿就忽然不见了。为这,他曾带部下在这个区域里像梳头一样用梳子理了好几遍,却也未梳理出个结果,好像那些人一下子长了翅膀,飞过了他控制的陇海线。为了消灭这些共党高层领导,上级要求他不惜任何代价,如果说那些共党是在他防区内消失的话,他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的。可是,不在他防区内消失又是在哪里呢?因为布防的内线情报确确实实告诉他那批人员就是进入了大丰镇区域。直到龟田大队长告诉他赵墩车站被新四军袭击而他率部营救时,他才感到那是共产党玩的一套声东击西的战术,他心里想的那批人恐怕就是利用这个机会跨过陇海线了。只是龟田报告说只有10多名共党分子用机枪封锁住炮楼,而李正部队又在追击,那么这10多个人显然不是这批人的主力,那么他们的主力又会隐藏在什么地方呢?根据这些天的拉网战术和内线情报来看,那批人肯定不在滨海,也肯定不在大丰镇了,因为任何狡猾的猎物在行走时都会留下踪迹和气味,而这批人什么都未曾给他留下。龟田报告说是李正手下的人过的铁道线,这个李正究竟是什么人,旅参谋长任浩说他是旅长李胜的亲弟弟,是在他们接受改编不久前才上山入伙的,那么这个人以前是干什么的,正如他自己所言的那样还好,如果不是他自己讲的那样,或者是另有来头,或者是新四军派进来的,那可就糟透了……石村想到这里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现在十分后悔的是为什么当初不在李正的部队派个日本军官对他予以监督,当时自己未在他部队派日本人的原因,一是李正是旅长李胜的亲弟弟,怕引起李胜的多心;二是李正这个团的兵力较少,而将其派驻大丰镇又是在自己手下得力干将龟田的监督之下,不用担心他闹起什么乱子。出于这两个原因,他就没有派驻日本军官,看来自己这步棋是大大的失算了。中国有句话叫作:“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不能让李正这支部队在大丰镇停留了,让他们立即换防回到滨海城,对李正这个人要详细地进行调查,对他的一切怀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是战争的需要,也是关系到他们对皇军忠实程度的需要。

李正在接到部队换防命令时,感到有些突然,这是因为按部队驻扎的时间来说,早就过了轮换的时间,因为在旅部召集的会议上参谋长任浩曾宣布按季度换防,可是到了换防时间却又闭口不言,城外的部队想进去,城里的部队却又不想出来,久而久之便惹出一些怨恨来。旅长李胜原想按规定执行换防任务的,无奈任浩说驻扎部队不急于换防,以便熟悉当地情况,以利于稳定其军心。于是部队换防之事也就拖了下来。对部队驻扎在外,李正心里是非常乐意的,因为除了日本人外,在大丰镇就是他说了算,不似在滨海城,除了石村还有旅部的,还有那些各式各样的应酬,因为他所处的环境和位置告诉他越是不被人注意越是不引人注意越安全,越能达到他所卧底的目的。从一年多他所获取的情报和所从事的工作来看,他是达到了首长将其安置在敌人内部进行战斗的目的。他和柳枝将当前换防的情况向张侠做了汇报,张侠问:“是不是敌人对你产生了怀疑?因为从一年多来你提供的情报和所做的工作来看,如果敌人将其串联起来,不可能不对你产生怀疑?”“至少目前还没想像的那样坏。”李正说,“我想这也只是一般的换防,因为对我来说,回不回滨海都无所谓,可我们在滨海城外驻扎的那两个团闹腾得挺凶,因为他们当中许多人的家眷都在城内,谁都想回家躺个热炕头。”张侠说:“你要重视这个问题,如果真是石村对你不放心的话,我看由我们的部队过来接应一下,现在不是考虑将整个李胜的部队拉过去,而是先将你手下这支部队拉出来。对拉出去这支部队你有把握吗?”“这没问题。”李正抬头沉思了一下,“只是我觉得现在还为时过早,不到时候。一是目前我已经适应了这里的一切;二是我觉得这支部队进驻滨海也许能够发挥出更大的作用。现在的形势对我们抗战非常有利,鬼子在各个战场上都遭到了我抗日军民的沉重打击,换防也许能为夺取滨海城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既然这样”,张侠说,“那你就多保重,有情况及时向我们汇报。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们,经过我们旅首长的研究决定,批准你和柳枝正式组成一个家庭。虽然正式组成一个家庭你们连个报告也没打,但我还是让秘书替你们写了个报告,也不再征求你们的意见了,相信你们会同意的吧。”

李正和柳枝的脸上同时泛起了一阵红晕:“谢谢首长的关心。”

张侠说:“上次你们那个婚礼不算,等打败了日本鬼子我们替你们好好张罗一下,热热闹闹地吃你们的喜酒。”

李正将换防部队在滨海城安置好,就去旅部找哥哥李胜,值班参谋说旅长今天一天都没露面,可能还在家里。于是,李正就走进城东一座青砖瓦房的院落。这座院落有十几间瓦房,院里还有几棵桂花树,青石铺地,古朴中显得有些肃静。这原是滨海城一户大商人的私宅,李胜率部进驻滨海后,这商人为寻求一个靠山就将其宅献了出来,于是,这里就成了李胜的住处。

李正走进他大哥的院子时,李胜还躺在床上拎着酒瓶生闷气。

原来李胜昨晚到南京去开围剿新四军的日伪军官联合作战会,按照一般规律,像开这样的会,情况如果不紧急的,他是要待一两天的,因为滨海不是南京,南京城的花天酒地生活令这些常常处于疲惫状态的军官感到心头需要一种精神的安慰,于是秦淮河岸灯红酒绿就成了他们放松神经的场所,有的还闹出不少风流故事。可是这次由于情况紧急,加之,同去开会的石村的车刚好留有位置,石村让他一起赶回滨海。于是,他便连夜从南京赶回了滨海。当他走进自己的卧室打开电灯时,眼睛好像被凝固住了,他的参谋长任浩光溜溜的身子正搂着他的日本女人秋子在做美梦。“娘的,你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他嘴里骂了声,顺手从墙上抓起那条还是从夹谷山上带下来的里面缠着钢丝的皮鞭,照任浩发抖的身子就是一鞭子,鲜血立即从任浩的身上渗了出来。任浩双腿跪下:“大哥,我该死,我该死,求你开恩,饶小弟一命。”一直在被窝里冷眼看发生的一切的秋子不慌不忙地穿上睡裙站了起来:“哟,发那么大的火干吗?我们女人不就是让你们男人玩的吗?你哪次到南京不都是玩个醉生梦死才骑到我身上的吗?今天这事不算任参谋长的错,是我勾引他,要打要剐随你行了吧,还男子汉大丈夫呢?为了一个女人伤了自家兄弟的和气值不值得呀。”秋子扫了地下的任浩一眼,“我原以为你也是个男人,却原来都是床上的功夫,连点胆气都没有,就这么个熊样,今后再上我的床我就不是日本女人,还不快滚。”说着话,秋子用双手搂住了李胜的脖子,趁此机会,任浩跑出了李胜的宅院。李胜看着面前这张娇嫩的却又是那样玩世不恭的脸就是一巴掌。秋子捂住脸,趴在床上说:“打得好,打得好,你也算男人!你的女人?谁是你的女人?我只不过是被石村玩弄够了的女人,我是日本皇军的女人。如果不是这场战争,我可能还是一个中国女人,你知道吗?我的家在东北,我的父母死了,我是被日本人从东北带回到日本的。是日本人把我养大的,所以我要效忠皇军,我要效忠大日本,我要效忠这场战争,为这场战争牺牲。话说回来,你还要感谢这场战争,如果不是这场战争,你能当上旅长吗?你永远只能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土匪,如果不是这场战争,你能够占有我吗?能够得到我的侍候吗?我是日本女人,是一个高贵的女人,却要伺候你这个乡巴佬,你说,你有什么资格打我?天底下女人多的是,亲爱的,上床来吧,不要生气了好吗?”说完这话秋子发出一阵狂笑。

李胜气得真想狠狠揍这个女人一顿,但女人说她是石村玩弄的女人的话给了他一个提醒:怪不得她经常到石村处去,原以为他们都是日本人,却不知还有这么个缘故,既然那样,李胜你是不能断送这个女人性命的。李胜瞪了女人一眼,甩手出了卧室。

第二天,李胜旅部也未去,一个人躺在房间越想越气,就让勤务兵取来2瓶酒,在床头独自喝起来。

十二

石村旅团长的特高课课长向石村汇报了调查李正的情况,此人是三十旅旅长李胜的亲弟弟一点不假,其出生在这运河岸旁,13岁那年离家出走去东北跟人跑山,练就一身好本领,10年后也就是去年秋才辗转归来投靠其哥李胜做了哨长,后被收编做了团长。

“就这些?”石村问。

“暂时就这些。”特高课长小心翼翼地回答。

“要严密监视这个人的动向,有情况及时向我汇报,特别要注意他上夹谷山之前的历史,他不可能在东北的老黑林子里待上整整十年的,这个人的背景不会这么简单,一定很复杂。”

就在这时候,滨海城里又发生了一件事,使石村对李正的怀疑程度又增加了几分。

伪旅长李胜的部下抓住了滨海特委的一名民运部部长,这个人经不住敌人的残酷拷打,叛变投敌,李正是在哥哥李胜满脸酒气却又压抑不住兴奋表情的面孔上得到这个消息的。李胜说:“这可是共产党的一条大鱼,有了他,不愁抓不住滨海地区的共产党。我已经报告石村旅团长,石村旅团长命令我速速将人送去日军司令部。”“那人都交待了吗?”“没全说,”李胜说,“但已写了悔过书了,娘的,这家伙也贼鬼,非要我将他送给日本人,还不是想从日本人那里多讨点赏银,给老子卖关子。”

“那就祝贺大哥了。”

“哪里,这是只撞在枪口上的鸟。”

滨海特委民运部长刘海是在其表妹婷的房间被逮捕的。婷原来是家商号老板娶的继室,后来日本鬼子占领滨海,一把火烧了婷的夫家的商号和店铺,婷的男人也在这次劫难中被人砍了脑袋。刘海过去一直在鲁西抗日根据地工作,只是去年因工作需要才调到滨海城,他与婷的相识是在一家歌舞厅的夜总会里,那时刘海的公开身份是一家贸易商行的老板,那日约几个朋友到夜总会里开心,没想到在那儿遇到了他十几年前在乡下一起玩耍的表妹。表妹婷当时已成寡妇,由于生活无着落,没奈何在这夜总会做了舞女。惜爱之心和惜爱之意当时从刘海心里油然而起,再加上表妹那楚楚怜怜的样子,更使他疼爱有加。那晚,不待舞会散场他就送表妹回了家,后来,又几次相送,直到一次故意吃醉酒后将自己送到了表妹的床上。虽然他将自己送到了表妹的床上,但婷对他并不是真心实意,因为婷心里十分清楚,她这个年轻漂亮的表哥是不会要她这样的女人做家室的,但是在举目无亲的滨海城里她必须牢牢地抓住他,因为抓住了他至少抓住了生命的改变或者是说生活的依靠,至少暂时是那样。但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又改变不了她的本性,随着歌舞厅生意的好转和兴隆,那些日伪军官们像苍蝇见血似的扑了进来,很快地,婷又和李胜手下驻滨海城的一个外号叫曹麻子的团长打得火热,这曹麻子原是扛活时调戏东家女人而被赶出门外最后又杀了东家后跑上山的,因其心黑手辣敢于不要命而混到哨长位置,在李胜投降日本人接受改编后被委以团长,部队进驻滨海城后他一连娶了3个女人,就那样依旧不满足,家里的女佣、丫头、奶妈见了他都躲得远远的。自滨海城在鬼子的扶持下陆续开办了一些夜总会之类的消遣地方,他那颗充满兽欲和放荡的心便有了去处,除了军务外,整日就浸泡在女人堆里。曹大麻子办事毒辣,但对女人却出手大方,因此他很招女人的欢喜,不知他和婷是怎么黏乎上的,反正在刘海不在的时候,婷就会将曹大麻子带回自己的屋子。谁知昨天晚上,刘海正躺在婷的床上时,曹大麻子却突然闯了进来,原来是曹大麻子喝多了酒在舞厅寻找一番未见婷时,便带着两个警卫闯到婷的住宅来了,这下刘海被堵个正着。曹大麻子没容刘海分辩和婷解释什么,就命令手下将刘海拿了,然后自己上去一阵老拳,只打得刘海哭爹喊娘。婷害怕闹出人命,光着身子搂着曹大麻子贴着他的耳朵说:“别打死他,他可是新四军的人,否则你脱不了干系的。”这曹大麻子听了婷的话酒一下醒了,原来这家伙不光是勾引女人的货还是个共党分子,该我曹大麻子发财,于是挥手命令部下将刘海押回团部,也顾不得婷那泪水涟涟的眼睛了。

得知这一情况后,李正立即找来了何雄,他说:“情况紧急送情报来不及了,如果刘海被押送到石村那里,那我们滨海区党组织损失就大了。我命令你代表组织亲自去结果这个叛徒。因为滨海城是鬼子的防区,李胜手下对押送犯人又没有多少警惕,估计他不会防备,待会儿你埋伏在他们护送要走的道口,出其不意地给他几家伙,相信你的枪法会让刘海这个叛徒命丧黄泉。”

“放心吧,团长,”何雄晃动一下手中的枪,“保证完成任务。”

于是,叛徒刘海在押往石村司令部的一个拐弯路口时脑门连中了3颗子弹,当场就没了气息。得知这一情况后,石村抓起电话机对李胜就是一阵咆哮:“你的,猪的脑袋,这么个共产党的叛徒,怎么能让他死了呢?让你押送过来是让你保护过来,不是让他去死,你给我好好查查是谁泄露了消息,查清楚,无论是谁,统统枪毙。”

李胜放下话筒,心里想:抓获共产党的消息,不可能是从他这里泄露出去,因为得知这一消息的人很少,除了曹大麻子手下的人,就是旅部的副官和自己,而且当得知这一情况后,他立即就向石村进行了汇报,当然他弟弟李正也听说了,但李正是绝对不可能泄露的,那么是谁呢?如果不是自己这边的人,那一定是石村旅团长内部有人泄密,谁不知道共产党的情报网的厉害。不会是你石村找不到缘由,抓不到共产党就将责任推给我吧,这也是日本人的一贯伎俩和做法。但为了慎重起见,也是为了刚才石村对他的指示,他还是将曹大麻子等人找来询问了一番。

曹大麻子转动着眼珠:“不会吧,昨晚将那家伙整回来,我就让人给看管起来了,命令严加看守,今早天一亮我就向大哥做了汇报,难道这里面还能出了差错?”

“可我这里除了吕副官外没有任何人知道此事。”李胜说,他有意没说李正知道此事,免得引起麻烦和误会。

“那问题还会出在我这里?”曹大麻子一拍大腿,“他妈的,看哪个家伙吃了豹子胆,竟敢玩耍起老子来了。”说完曹大麻子就告辞李胜回团部了。

回到自己的团部,曹大麻子把值勤官找来,命令他立即查清昨晚有无私自走出兵营的人员,查来查去查到一个连长身上,正巧这连长是昨晚押守叛徒刘海的,他爱贪个杯赌个钱的,平时军营里不让赌,他就偷偷地跑到外面赌,这几日手气正旺赢了不少银两。值勤时心里就痒痒的,恨不能杀回牌桌,赢他个满天红来。谁料到还没等他下岗,曹大麻子便命人押进一个人来,说是一个共党新四军,让他看管好。他心里一听便来了气,整天抓的都说是共党新四军,可没见几个是真的,除了街上要饭的,就是哪家大户的,目的就是敲几两银子,敲不出钱财的,便收下当兵,这是老生常谈的事。因此,他也没放在心上,依旧出了营房,钻进赌场,直到曹大麻子听了值勤官的汇报要拿他来问话,他还在赌场上大战。嘴里哼哈着满不在乎的口气,但是,他不知道就是这一夜赌桌上的爽顺使他生命走到了尽头。

无论他怎样地哀求,怎样双腿跪下抱着曹大麻子的大腿,曹大麻子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娘的,”曹大麻子鼻子里冲出一股酒气,“我不管你是不是真将情报泄露给新四军,就凭你私自离开军营这一条,今天你这条命也算完了。所以,我不想听你的解释,也不想让你解释,因为日本人要旅长给一个交代,旅长要我给一个交代,那么你就必须给我一个交代。那么我给旅长就有交代了,旅长给石村旅团长就有交代了。这么说吧,因为需要交代,所以你必须去死,而且你还必须承认你私通新四军,将抓捕共产党的情报泄露出去的,这样做,在你死后,我会好好地照料你的家眷的,否则的话你的媳妇我会将她卖进窑子里,你的儿子我会把他送给土匪,你听明白了吗?”曹大麻子说完这话,命令手下的人将一张写好笔录的供词递给那个连长,然后又说:“签上你的大名,按上你的手印,你就安心地到阎王爷那儿去赌吧。”

将那个连长正法后,曹大麻子将情况向李胜做了报告,李胜又到石村司令部将情况向石村做了报告,石村问:“那个私通新四军的连长现在何处?”

“已经枪毙了!”李胜回答。看着石村那不相信的目光,他又补充道:“曹团长亲自审训的,有口供,一切都供认不讳,还有他临死前的亲笔签名和手印。”

“好的。”石村点点头,“你们回去吧,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待李胜走后,石村越想越想不通,可是一时他又无法从中挑出破绽。于是,他命令手下的人让特高课长立即到他这儿来一趟。

十三

李正的部队换防滨海城已经3个多月了,随着抗战形势的好转,新四军武装力量在快速地壮大,日伪军已成了丧家之犬,处于一种被动挨打局面,滨海地区乡下的鬼子和伪军已逐步向滨海城附近靠拢,因为广大的农村已基本被新四军所控制,建立起了许多连片的抗日根据地了。

“形势的发展太让人高兴了。”李正对柳枝说。

“是啊。”柳枝说,“看来鬼子的日子长不了。我在这里可真待够了,太想念自己的部队和战友了。”

“谁不是呢?”李正说,“相信那个日子不会遥远了。”

“你说抗战胜利后第一件事你想做什么?”

“你呢?”

“是我问你呢,你先说。”

“那让我想想,”李正从柳枝身后用手捂住她的眼睛,在她耳旁轻轻地说,“娶你。”

“不行,”柳枝掰开他的手,扑进他的怀里,虽然嘴里说着不行,但幸福溢满了双眼。

“那你第一件事想做什么?”

柳枝趴在李正的耳旁悄悄地说:“嫁给你。”

“鬼丫头。”李正轻轻地将柳枝揽进怀里。

就在李正和柳枝憧憬未来美好生活的时候,石村的特高课长对李正以及他近年来的活动的调查也已结束。特高课长向石村汇报说:“李正这个人在东北的那段历史虽然依旧未调查清楚,但是他到夹谷山,特别是到大丰镇后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似乎都与他有所牵连,虽然不能断定哪件事情是他亲自所为,但是每一件事情他都脱不了干系,是不是现在就将他逮捕起来。”

“不,不,不,”石村一连说了三个不字,“就这样把他逮捕起来,也太便宜他了,就是因为他的存在,才使我们遭受了巨大的损失,这是我作为滨海城最高司令官的耻辱,如果他真的是新四军,那么他也不是一个简单的新四军,我们滨海城的防卫对他来说已不是什么秘密,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利用他,再向新四军提供一次情报呢?如果这次情报成功的话,那么我所有的损失都会补偿回来的,你的明白?”

特高课课长一脸的迷惑。

石村笑了:“不明白的也没什么关系,到时候你就会明白的。”

三天后一个夜晚,由石村旅团长召集的滨海地区日伪军官联席会议在石村所在的日军司令部召开。伪军团以上军官全部参加会议。石村团长开门见山地说:“对目前的战局形势大家都很清楚,那就是我们大日本皇军在中国的占领地正在萎缩,士兵情绪低落,我这里讲的士兵是指支那兵,而不是皇军。对这种恐慌情绪的出现是绝不允许的,为了打出我们大日本皇军的威风和士气,冈村宁次司令已调集了40万兵力对鲁西南地区的八路军和新四军进行围剿。为了这次大围剿能获得胜利,上级要求我们抽调全部兵力的四分之三配合这次行动,二十八旅、二十九旅、三十旅全部,滨海城除留我的司令部一个大队外,其余人马统统随我进山,这次行动要迅速,各部回去以后要立即行动起来,两天后在滨海火车站集合出发。这次行动特别强调保守秘密,凡泄密者,格杀勿论。凡发现可疑人员一律给我抓起来,没有特别通行证,一律不准出城。”

散会后各部回到兵营,李正对石村所说的鬼子要进行大扫荡感到有点突然,但他又想,这种扫荡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因我抗日根据地越是发展得迅速,对鬼子造成的危害越大。那么鬼子垂死挣扎的反扑也就越凶,而且鬼子进行大规模的扫荡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每次都没有能够达到他们所想象的预期的目的。只是这次石村带人扫荡后这滨海城就是一座空城了,如果我新四军能利用这个机会,攻克这个城是有把握的,因为这个城的防卫布局情况自己早已报告给了旅首长,而且如果在当前情况下攻克和占领滨海意义就太大了。因为不仅仅是消灭鬼子,而是打掉了鬼子在滨海地区的司令部,对抗日军民是多么大的鼓舞啊。他把自己的想法给柳枝说了,又将写好的纸条交给柳枝:“何雄他们还在待命,出不了城,这情报你要亲自交给张政委,而且你要把我刚才讲的滨海城的情况向他详细地汇报。我的意见是趁此机会拿下滨海城,一个加强营的兵力就够了。”

柳枝说:“你放心,我会按你的交代去做的。”

“还有,”李正说,“如果情报送到,你就不要回来了,我这次随鬼子出去扫荡是见机行事,说不定在战场上就带着人回到自己的部队了。”“回部队是回部队的事。”柳枝说,“我出城不回来怎么行呢?你不是说好像石村对你有什么察觉了吗?如果我不回来不更引起他对你的怀疑吗?”

“说的也是。”李正说,“那早去早回,我在这等你。”

而此时,李正不知道,伪旅长李胜的心情坏到极点,在召开这次日伪联席会议前,石村旅团长把他叫到他的司令部,问他:“那个李正,李团长真的是你的弟弟?”

“是我的亲弟弟呀。”他回答。他有点莫名其妙,这个疑神疑鬼的石村,难道我的亲弟弟还有假吗?

“哼。”石村冷笑一声,“好一个亲弟弟,你知道吗?他是新四军。”

“不可能。”

“不可能?”石村说,“我全调查清楚了,我说我们每次行动好像都有人察觉,我说被装进我笼子里的新四军怎么又像鸟儿那样飞走了,我说我的大丰镇出了那么多怪事,你明白吗?告诉你,那全是你那个该死的弟弟做的,不是我看在你对我还算忠实的份上,我会卸下你的头来祭奠我那些死去的大日本将士的。你还是不相信,那我再告诉你,不仅你那个弟弟李正是新四军,就连他娶的新娘子也是新四军,他的假岳父、岳母,我的滨海城的商会会长和他的老伴那把老骨头熬不住我的辣椒水全招了,是新四军让他那样做的,这俩吃里扒外的东西,这边替我扬着脸,那边又给新四军提供药品的家伙,我早就看他不顺眼,虽然这次他全招了,我还是让他上了西天。”

石村站起身,走到直立的李胜面前说:“你以为我相信那个共党叛徒是你手下的那个什么连长泄露出去的吗?恐怕连你自己都会认为是自欺欺人吧?那个连长只能是冤鬼而已。我敢肯定那一定是你那个弟弟李正干的。你不要摇头,你敢肯定不是由于你给李正泄露情报而使那共党叛徒命丧黄泉吗?你不敢肯定吧。对你的问题我暂不追究,现在需要你配合我演一场戏,当然这场戏演好了,你也就没事了,如果戏演砸了,你的脑袋也就不在你的头上了。这里是滨海城,不是夹谷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手下的那些弟兄也被我分解得差不多了,如果我现在就让任参谋长取代你的位置,我相信你那一旅人马他是完全有能力胜任的,对吗?”

听了石村的一番话,李胜感到头脑一阵晕眩,他不相信李正这个亲弟弟是新四军,但他又找不出反驳石村的理由,而且顺着石村话头的牵引,他认为如果石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话,那么这个亲弟弟来投奔他必然有其一定的目的,是啊,就凭弟弟那一身好武艺,什么山头不能扛,什么江湖不能闯,为什么要投自己的山寨呢。

“我会向你证实我所讲的话的。”石村说,“只是我们今天的谈话你心里清楚就行了,你的舌头是不允许将它吐出去的。”

结果,当开过军事联席会后,石村带领他在东城门的炮楼上的一个窗口居高临下看出城的人的时候,他发现了他的弟媳柳枝的身影。

石村笑了:“看见了吧,这就是给你的证明。只是这场戏刚开头,还需要我们继续演下去。”

十四

李正那晚等了一夜也没见柳枝回来。第二天,刚到团部待了一阵,通讯兵便送来命令,让他率全团人马立即到旅部集合待命,不得有误。于是,他便带着整装好的队伍赶到了城东的司令部,这时他心想,自己晚上就要出发了,柳枝不会出什么意外吧,情报一定送到首长手中了吧。

此时李正不知道柳枝昨晚已牺牲在日军特高课的审讯室里。

昨天下午柳枝出城找到地下联络点后,在交通员的带领下很顺利地找到现已担任旅政委的张侠,她把李正写的字条交给张侠后,又将李正讲述的滨海城的情况向张侠政委进行了汇报。听了汇报后张侠政委沉吟了一下:“如果这个消息确切的话。这倒是我们夺取滨海城的一个绝好机会。只是不知石村是不是正如他自己讲的那样率部前往鲁西南?当然,我们也从别的渠道得知鬼子要进行扫荡的消息。这样吧,柳枝同志你先休息一会儿,待我们研究后再将决定告诉你。”

张侠和其他几个旅首长交换的意见的结果是:“大家认为可以打,因为鬼子扫荡鲁西南的消息是确定的,而且鬼子的先头部队已经开到了那里,我们这时候如果拿下滨海城,对我鲁西南的抗日形势将产生重大的影响,旅首长决定:在明日凌晨也就是石村率部离开滨海城6小时我部开始攻打滨海城,只是进攻部队的人数增加一些,调一个主力团,另外组织一些乡村民兵武装进行配合。”

当张侠把这个决定告诉柳枝后,柳枝欣喜地问:“拿下滨海城,我就可以回部队了吧。”

“你现在就可以回来。”张侠说。

“不!”柳枝将对李正讲的话又对张侠说了一遍。

张侠说:“你讲得也有道理,不过在滨海城你待不了多长时间了,待我们部队拿下滨海你就可回部队了。你现在回去告诉李正一件事,那就是在配合鬼子进行扫荡的过程中,要随机应变,做好兵变的准备,现在是他将那支队伍带出来的时候了。”

告别了张侠政委柳枝就赶回滨海城,但是,刚踏入滨海城,她就被几个大汉蒙住眼睛塞进汽车,直到拉进日军特高课长的审训室。

特高课长在这个女人软硬不吃的情况下,抓起柳枝的头发对着她的脸说:“你这个新四军,我会让你说出一切的,看你这么一张动人的脸,这么大的黑眼睛,相信哪个男人都会喜欢你的,也会使你很快活的。”

他转过身对在一旁站立的几个特务说:“你们哪个先上,滨海城的窑子都被你们耍遍了,你们恐怕还没耍过新四军吧。老子今天心情不好,让你们尝鲜吧。”

听了特高课长的话,几个特务脱起自己的衣服来。

嘴巴已咬出血的柳枝在特高课长松手的瞬间,喊了声:“李正,为我报仇啊。”就一头撞在刚才夹击她手指的老虎凳上,顿时,鲜血迸射,当场就咽了气。

特高课长面对着刹那间发生的事,惊得目瞪口呆,站在柳枝的身旁许久才说:“这才算个真正的中国人。”

遵照日伪联席会议约定的时间,当日晚10点整李正率部赶到滨海火车站的一个大院,但站台上并没有其他集结的部队,他心里便感到疑虑和不祥,这时一个日本军官走过来对他说:“李团长,石村旅团长命令你的部队原地待命,等候通知。”一直等到快12点,李正也没见石村下达任何命令,只有从滨海火车站开出去几列空车而已。李正的心事越发沉重起来:“去鲁西南围剿,该不是石村的一个圈套吧,如果真是石村布置的一个圈套,那可就上当了。李正啊李正,你为什么不再仔细琢磨呢?自己特别要柳枝转告旅首长攻打滨海城,如果石村率部不去鲁西南,那么滨海城内的日伪军就不是鬼子的一个大队600来人,而是将近6000人啊,而且鬼子占领的是有利地形,别说我们进来的是一个营,就是一个团也有可能被石村吃掉啊。李正想到这里,心里感到一阵后怕。

这时,他的哥哥李胜带领几个人走了过来。

“旅长,为什么不上车啊?”

李胜看了他这个弟弟一眼,轻轻摇摇头,苦笑着说:“还上什么车,你已经被解除职务了,这几位就是要你到石村旅团长那儿说清楚的。”

“什么?”李正从腰里抽出了枪。营长何雄和马洪才带着几十个人围了上来。

李胜说:“弟弟,什么都不用讲了。实话告诉你,所谓的去鲁西南进行扫荡是石村和他的上峰制定好的一个圈套,就是要利用你来消灭新四军的主力,开始我也不相信你是新四军,可昨天我见弟妹出城,才真正相信了,你现在唯一的出路是和我到石村那儿去做个交代,石村答应我,只要你脱离新四军,还是我的团长,你要顽抗的话,连我的命也得搭上去。你所希望的新四军打进滨海城的愿望只能落空了,现在全滨海城的日伪军都在等待新四军朝这条布好的口袋子里钻。”

“这么说你是在联席会议前就知道石村布置的这个圈套?”

“是。”

“你混蛋!”李正挥起手,照他哥哥李胜的脸上就是一巴掌。那几个随同李胜前来准备接替李正位置和押送李正的军官,还没动手就被何雄的人下了武器。

“都给我捆起来。”李正说,然后他用手中的枪口点着李胜的额头说:“你不是我的哥哥,你不是人。”

形势的危急,已容不得李正多想什么,他马上将何雄和马洪才等几个营连长召集在一起,他说:“情况紧急,如果柳枝情报送出去了,而旅首长又按我们所讲的时间攻打滨海的话,我们的部队就要吃大亏。现在我决定兵变开始,用我们的鲜血来保卫新四军不受损失。当然,关于这次情报有误,所造成的损失责任由我来承担,无论我们哪个同志能活着出去,都替我向上级做这一转述。”

当李胜说要去劝说李正来投降,石村一听便笑了起来,他认为这简直是在开玩笑,因为从这些年对付新四军的经历来看,像李正这样的人要想使其投降,那是比让他死还难,当他听到特高课长汇报李正的媳妇那个女共产党身亡的经过后更觉得这是一个可笑的事情。中国有句话叫竹篮打水一场空。既然李胜愿意用竹篮去装水,我石村为什么不给他这个面子呢?即便是打不上来水,顺势能捞上几条鱼儿也可行,只是李胜你从你那个该死的新四军弟弟手里是什么也捞不到。因此,他对手下的特高课长说:“带几个人随李旅长去,如果李正不愿前来,就将他押过来,我倒是真想和他好好聊聊。”

使石村料想不到,甚至李胜也料想不到的是,他的夹谷山几百名土匪,在经过李正一年多的教育后全部调转了枪口。

这样便有了正在司令部听着音乐,等着张好口袋捕获猎物的石村所听到的来自滨海城火车站的爆炸声。

李正牺牲得很悲壮,被他教育反水的部队人员死得也很悲壮。

当石村听到火车站方向传来的爆炸声,从那种猎人等待猎物自动跳进布置好的陷阱里而得意的深思里苏醒过来的时候,李正率领自己的400多人的队伍已经向守备火车站的鬼子开了火。石村原想,李胜去劝说李正不会有结果,没有想到李正会带队伍不要命地扑向他石村的火车站,石村立即懊恼不已,为自己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而感到一种深深的自责,他对自己无法原谅。当听到火车站激烈的枪声时,他知道那些新四军不会攻打他的滨海了,而且如果李正部队破坏了火车站的正常运行,也是要他石村命的事。出于这个考虑,石村气急败坏地重新调整自己的各路人马,命令他们压进火车站,不惜任何代价地要将这股反水的部队统统消灭掉。

于是几千名日伪军包围了李正的400多人马,在经过3个多小时的激战后,除马洪才在旅政委张侠因听到枪声临时改变作战方案而转至火车站进行接应带出20多人外,其余全部战死。

石村在身中好几颗子弹的李正面前弯下了腰,他命令手下:“与新四军尽快取得联系,让他们将李团长尸体取回,这样的军人,理应受到所有的军人敬重。”

说完,石村双腿并立,对李正行了个军礼。

十五

在这场战斗过去一年后,新四军三师师长黄克诚率部从鲁西南到达滨海并很快将滨海城攻克,驻扎在滨海城内的日伪军除投降的全部被消灭了。

石村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剖腹自杀,伪和平建国军三十旅旅长李胜在石村向其弟弟李正行过军礼后被石村砍下了脑壳。他的参谋长任浩在黄克诚部打下滨海的前夜不知为什么被秋子的一条腰带勒在脖子上而咽了气。那个生长在中国东北,却加入了日本籍,但依旧说一口中国话的秋子没了踪影。

又过了一年,在属于滨海地区的赣榆县,原来是土匪李胜山寨的夹谷山南端修建了一座抗日烈士纪念塔,在这座现已改名为抗日山的山头上,埋葬着抗日战争期间在滨海地区牺牲的750多位烈士的忠骨,石碑上刻有3500多名烈士的英名。这里面有八路军一一五师教导二旅旅政委兼中共滨海区党委书记符竹廷,有新四军三师参谋长彭雄,有八旅旅长田守尧等……

在抗日战争取得胜利不久,一个女人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来到抗日山上,在那一排排牺牲的烈士名单中,她在寻找一个人的名字,当她的目光在刻有“李正”这两字的石碑上停留下来时,泪水再也止不住了,这个女人便是和李正在山海关过河时遭鬼子飞机轰炸船沉而走散的玉儿。那时节她的怀里已有了李正的骨血,在水里被炸晕后幸亏紧紧抱住一块船板顺水漂流,才得以活命。当她醒来后发觉自己被一对河边的老渔民夫妇所救。但那时已是沉船后的好几日了。老渔民曾驾小船前去打听消息,回来说,那条船上的人都死完了,血把河都染红了。如果不为了肚子里的小生命,她真想投河随李正而去,但又想,这毕竟是李家的根啊。于是,她拜那对渔民夫妇为爹娘,便在河边居住下去,原想生下孩子就去,可由于战乱,害怕出事,这样一等就是好几年,直到抗战胜利。抗战结束后,她辗转来到运河边的李家庄,才知道丈夫李正那年没有死,而是成了抗日英雄,但现在已经牺牲在滨海城了。于是她便牵着儿子的手来到抗日山上。

她用双手轻轻抚摸着“李正”两个字,嘶哑着嗓音对面前的孩子说:“虎儿,跪下,向你爹磕头。你爹是英雄,是抗日的英雄啊……”

她身后的旅政委张侠等人此时已泪流满面。

山脚下,只有静静的运河水拍打着浪花流淌着,仿佛在悄悄地诉说着什么……

责任编辑 刘永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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