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垦第一犁史话

2017-11-14 04:09张光辉
绿洲 2017年6期
关键词:军垦女兵战士

张光辉

军垦第一犁史话

张光辉

1

对于兵团人来说,《军垦第一犁》这张老照片,是兵团屯垦戍边历史的记录;是传承兵团精神的载体;是兵团屯垦戍边的发轫之作。

对于兵团人来说,心中都有一座军垦第一犁的丰碑;都能讲述不同版本的军垦第一犁故事;都接受过军垦第一犁文化的熏陶;都继承了军垦第一犁的屯垦戍边大业。

就从《军垦第一犁》这张老照片说起吧。

2

一切都在不经意间。

1949年9月19日,甘肃张掖解放。17岁的高中生袁国祥在聆听了一兵团二军政委王恩茂的演说后,得出“共产党有道当胜,国民党垮台活该”的结论。“解放军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我,我是铁了心跟共产党走,去当解放军。”60多年后,已是少将的袁国祥回忆道。

3天后,他的一位在县城开照相馆的亲戚来为他送行时说:“解放军的队伍里有人会照相,他借我的暗室冲洗胶卷,我看技术还不错。饥荒年饿不死手艺人,你参加了解放军,就要求学照相。如果情况好,你就好好干,如果不行,你就回来到我照相馆干。”因袁国祥经常帮着亲戚冲底片,到乡下照相,他父母也赞成亲戚的建议。于是,袁国祥参军报名时,就向当时负责报名的二军民运部部长冯达提出了想学照相的要求。没想到冯达爽快答应了。

从此,袁国祥成为二军政治部的一名摄影员。他随着西进大军一路拍照,用那部在战场上缴获的“莱卡”相机记录下一幅幅珍贵的历史镜头。

二军军部到达喀什后,军部各直属单位都在开荒,他所在的政治部就在科克其村开荒,这里离草湖不远,他常去拍照。

1950年4月2日,袁国祥完全被草湖(今第三师四十一团)的开荒场面感动了——工地上热气腾腾、红旗招展、歌声嘹亮,他有些目不暇接。这时,他看到有6位教导团的战士肩套绳索、低头弓腰、一步一嗨哟,拉着一架维吾尔族的木质土犁破土前行,而后面扶犁的战士已脱去了棉衣,棉裤裤腿挽到膝盖处,而棉裤的后面还有两个露出棉絮的破洞。袁国祥被这幅画面吸引了,他追上拉犁人,将“莱卡”相机的镜头对准他们的背影,“咔嚓”按下了快门。当时,他的脑海里随即闪现出“辛勤耕耘”一词,对,图片的标题就叫《辛勤耕耘》。

袁国祥说:“1950年大生产时这样的情景很普遍,我拍过人拉犁、人拉牛车,还拍过人拉耙耱地、人拉石磙碾场。总之,那时干啥农活都是靠人,所以,当时也就是顺手拍下了这个画面。”

41年后的一天,已是少将军衔的袁国祥接到兵团党委党史研究室的电话,大意是经考证,《辛勤耕耘》是当时驻疆部队最早的人拉土犁开荒图片,是真正意义上的《军垦第一犁》。

此后,这张不经意间拍摄的《军垦第一犁》,成为反映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屯垦戍边的经典之作,迅速传遍全国、甚至世界各地。

历史让人记着的是故事。68年前7位战士和那架木质土犁已凝固成雕塑般的历史,可那只是部队大生产运动中的一个镜头,一幅画面,一个场景。而当时犁头下的这片沸腾的荒滩,还发生过很多故事哩……

3

1949年10月6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第六天,一兵团司令员王震来到酒泉,这几天他都特意将胡须刮得干干净净,显出一副将军的英武之气。王震在一幅展开的新疆地图前,指着南疆的塔里木盆地对二军军长郭鹏、政委王恩茂说:“怎么样?比南泥湾可要大几百倍吧!”司令员的言外之意两位老部下马上明白了。王恩茂笑着说:“看来,司令员是想让我们二军到南疆了。”王震点点头说:“说得对,六军刚打了兰州战役,伤亡较大,前委的计划改变一下,再说,二军已到了新疆大门口酒泉,可先出发挺进南疆。那里可是大有作为呀。”临别时,王震对两位老部下送了七个字:“团结建设新新疆。”

4

要讲述草湖开发的故事,必然要说说甘肃的临洮。

1949年8月,临洮解放了。新中国成立后的小县城到处都回荡着解放军战士的歌声,文工团就在街头上演《白毛女》《血泪仇》等话剧,被剧情感染的老百姓忘了是在看戏,拾起地上的烂砖头就朝“黄世仁”砸去。吓得“黄世仁”抱着头直喊,我们是在演戏,我是扮演黄世仁的演员,一句话说得观众哈哈大笑。几天后,临洮街头上的“一兵团军政干校招生”布告吸引了青年学子,他们踊跃报名,短短几天,只有十几万人的小县,就有1500多名学生参军,其中还有150名女学生。

军政干校的学生兵经过短期培训后,就开始了挺进新疆的徒步行军。他们走到吐鲁番后,军政干校的大部分学员归到二军教导团。

抱有各种幻想的学生兵,在日复一日的枯燥行军中,开始闹情绪了,特别是看到除了戈壁滩就是大沙漠时,有些男学生兵就躺在地上不走了,有人甚至想开小差。女学生兵不少人哭哭啼啼。这个时候部队的政治思想工作起了作用,老战士给学生兵讲长征的故事,讲解放军到新疆是为了建设新新疆,让各族人民过上好日子的道理。在南泥湾学过文化的战士触景生情,即兴编出顺口溜来鼓励学生兵:“年纪小志气大,报名参军顶呱呱,今天行军笑哈哈……”哭鼻子的女兵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歌曲,在这种环境中能起到坚定信念、鼓舞士气的作用。

二营五连文书颜关才高声喊道:“同志们,咱们唱首歌吧。”在他的带领下,全连战士齐声高唱:

白雪罩祁连/乌云盖山巅/草原秋风狂/凯歌进新疆。

歌声一落,接着又唱起一首歌:

挺进,挺进/向新疆向西藏/向帕米尔高原上大进军/那里的穷苦老百姓/多年来受着灾难与苦痛/早就盼望着人民解放军/去解放他们。

歌声让学生兵情绪高涨,在歌声中,学生兵迈开双脚跟上了挺进新疆大军的步伐。

5

1949年3月,在党的七届二中全会上王震司令员就向毛主席请缨:率一兵团挺进新疆,保卫新疆,建设新疆。在进疆途中,12月5日,毛主席发出了《关于1950年军队参加生产建设工作的指示》。王震向一兵团全体指战员发出号令:“毛主席给了我们这一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是要我们为新疆各族人民多办好事,一手拿枪,一手拿镐,屯垦戍边,开展生产运动,减轻人民负担。”他还要求后续部队徒步进军,说是这样节约的经费等于两年的生产成绩。

解放军进军新疆还要搞生产,这又使一部分人想不通了。“新疆都是戈壁滩,搞生产太困难。”“我们一路打仗,现在全国大多地方都解放了,我们也该歇歇脚了,也该享受享受了。”教导团是以359旅为基础组建的,不少老战士参加过南泥湾大生产运动,对开荒种地是行家里手,他们从酒泉出发前,就买了种子和工具。有的人还捡来炮弹皮打进背包,说这可是打锄头的好钢材。

当时在二营五连当战士的王希荣在接受笔者采访时说:“那会儿部队的政治思想工作真是做到家了,到了宿营地,指导员组织大家学习毛主席在党的七届二中全会上的讲话和《论人民民主专政》等文献,让参加过南泥湾大生产的老战士现身说法。他们不忘毛主席当年的题词:“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和“发展生产,保障供给”。连队文书颜关才又编出顺口溜:

“人说新疆太荒凉,不知新疆有宝藏。劳动能够翻天地,新疆定会变天堂”。

教导团政委黄浴尘要求部队:“第一,克服一切困难,发扬长征精神,完成徒步行军任务,节省军费支出;第二,为了不误农时,全团以最快的行军速度赶到目的地疏勒,开展大生产运动,当年生产,丰衣足食。行军靠两条腿,大生产要靠两只手。为了建设新新疆,为了减轻各族人民负担,教导团火速挺进!挺进!”

教导团1680名指战员组成的队伍,如铁流奔腾,日夜兼程向着南疆疏勒挺进。

6

1949年9月27日,也就是新疆省政府宣布和平起义的第二天,新疆外事机构负责人分别照会美国、英国、苏联驻迪化(今乌鲁木齐)领事馆,声明新疆已和平起义,各领事馆暂时关闭,停止一切外交活动,何去何从一律等待新的中央政府的决定。

这时,美国驻迪化领事馆副领事马克南突然接到由美国驻印度大使馆转来的美国有关当局的一封密电,命令马克南立刻离开迪化,与流亡于奇台一带的国民党阿山专员兼保安司令乌斯曼取得联系,设法阻止解放军进疆。

马克南在坐吉普车离开“美利坚合众国驻迪化领事馆”前,最后一眼看了看那块摇摇欲坠的牌匾和这座位于市南段的小洋楼,他恶狠狠地对司机说:“共产党军队好进不好出,我要亲眼看到他们一个一个渴死、饿死,葬身黄沙旷野之中。”

只有三十几岁的马克南是个新疆通,他对当时的新疆经济状况了如指掌。此话并非是一个失败者的空穴来风。

当时新疆的社会经济已经到了全面崩溃的地步,从1948年6月开始,新疆发行300万元一张的新疆币,以后是600万元、6000万元,接着是6亿元。到了1949年6月,一张60亿元的票子出来了,而这60亿元的巨额纸币只能买2个鸡蛋。当时新疆发生了严重的粮食恐慌,排两天队也买不上几斤粮食,不少地方还发生了抢粮事件。

进疆部队加上新疆起义部队和三区(伊犁、塔城、阿勒泰)革命民族军共有20万之众,加上政府留用人员,一年所需粮食需10万吨。而当时全疆每人每年仅占有粮食200公斤,迪化近郊的农民平均一户一把坎土曼,一把镰刀,六户一架土犁,如此低下的生产力(其他地方的生产力水平更低),根本供应不起20万大军的口粮。如从关内调粮,运价是粮价的7倍。从苏联进口需要外汇3000万卢布,这对刚刚成立的共和国来说,无疑是个无法承受的天文数字。

领导南泥湾大生产的王震将军,对于军人开荒种田有着丰富的实践经验。10万大军一到新疆,将军下达的第一号命令就是:“全体军人一律参加农业生产,不许有一人站在劳动战线之外。”

7

1950年3月28日夜,教导团终于完成了行军任务,到达终点——疏勒。学生兵钱国正至今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当疏勒城郭朦朦胧胧出现在我们面前时,部队顿时沸腾了:到了,我们终于到家了。

到达终点是在有着月色的夜晚,这为近6个月的疲劳行军抹上了一层轻松浪漫的色彩。

钱国正回忆道:“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盼望着好好休息几天。果然,第二天清晨没有吹起床号,这可是几个月来的头一次。我们起得很晚,吃过早饭后,全团集合,团政委黄浴尘在大会上作动员:‘为了减轻新疆各族人民的负担,军首长命令教导团开赴草湖开展大生产运动。我们在南泥湾是开荒先锋,是生产模范,我们在新疆、在草湖也要争当开荒先锋、生产模范,革命军人有没有信心?’”

“有!有!有!”1500余名(进入新疆后,少部分官兵调入其他部队)指战员的吼声如山崩,如海啸,如雷鸣。

一首《走,跟着毛泽东走》的军歌,将动员会推向高潮:

走!/跟着毛泽东走!/走!跟着毛泽东走!/我们要的是民族的独立,/不能给美国当洋奴。/走!跟着毛泽东走!/走!跟着毛泽东走!/五万万个人,/十万万只手,/高高举起钢铁般的拳头……/走!跟着毛泽东走!/走!跟着毛泽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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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休整三天,其实从动员会后,各连的挑战书、决心书就像雪片一般飞到团部。各班各排都在开会表决心,用“嗷嗷叫”来形容当时战士的情绪最为恰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会后,官兵纷纷开始准备生产工具。《四十一团志》中有两幅图片真实地再现了那时的情景:军人席地而坐,每人怀里有一个编到一半的柳筐;旷野上数百把才安了木把的锄头如钢枪般整整齐齐码在地上。虽然过去了60年,但笔者似乎还能嗅到那刮了皮的木把清香。

1950年4月1日一大早,教导团全体官兵列队向草湖挺进。从疏勒到小草湖要经过不少维吾尔族村子,村里的男女老幼都跑出来看稀罕。二营五连战士朱光在《草湖大生产》一文中记录了当时军民的一段对话:

“沿途的维吾尔族群众见到这支扛着锄头的部队,大惑不解、十分好奇。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些年轻人走向前来问战士:‘喂,解放军,你们这是到哪里去?’‘到草湖。’‘去那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干什么去?’‘生产呗。’‘啥叫生产?’‘就是开荒种庄稼。’‘怎么解放军还开荒种地?’‘是的,毛主席说了,要减轻新疆各族人民的负担,解放军自己种粮食。’‘共产党的军队都像你们一样自己种粮食吗?’‘是的,都是这样。’”

很快,“解放军自己种粮食”的消息像匹快马传遍了疏勒各村。

教导团1500余名官兵来到芦苇丛生的草湖,这其中还有70多名(70多人留在了沿途各部队)从临洮参军的女兵,她们平均只有16岁。

与此同时,驻疆部队有11万指战员开赴塔里木盆地、准噶尔盆地、伊犁河谷……其中就有1000多名女战士。

9

草湖这地方当地人称“马家花园”,此名得来还有一段故事。

1914年,新疆省都督杨增新任命云南籍回族提督马福兴为喀什提督,委以中将军衔,驻疏勒。

1915年,马福兴差人在疏勒南20公里的罕南力克河边开荒数百亩。并动用一个营的兵力、强征、胁迫当地数百维吾尔族民工,历时3年,建造了一个占地1平方公里的大宅院。院内有一栋马蹄形两层土楼,土楼前后栽种各种花草,植树2万棵。荒郊野外有美人,马福兴将他的四姨太接来,并给此宅取名“马家花园”。

在当地,“马家花园”无疑是豪宅,平时,当地的商人、地方官员以及俄国、英国驻喀什领事馆的领事是这里的常客,马福兴总以“马家花园”和美妻作为炫耀的资本。对“马家花园”的建造布局,英国领事埃氏在《喀什日记》中有过记载。

后来,马福兴在喀什招兵买马,自称帕夏(国王),妄图分裂新疆。1924年6月14日,新疆都督杨增新派亲信马绍武突袭马福兴父子,花园被焚毁于炮火中。

1947年,国民党新疆警备副总司令兼整编四十二师师长赵锡光将军,派了两个连进驻“马家花园”,开荒400亩。

1950年1月,我二军军长郭鹏、政委王恩茂、政治部主任左齐骑马踏勘“马家花园”。王恩茂站在废墟上说:“马家花园已成为历史,我们要在这里重新建设一个花园式农场。这里草多水旺,就叫草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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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二军生产工具严重不足,每100人只有50把锄头、23把坎土曼。工具不够,一些战士就用挖散兵坑的小圆锹来翻地。当时附近的农民也在春耕,所以,能借到的木质土犁很少。教导团的工具还算充足,每个连都有一架土犁。那时,还没有铁犁,全新疆农民犁地都是用这种木质土犁,因为新疆只有396个手工作坊,947名工人。别说铁犁,就是一根铁钉也生产不了。

工具不够,住房也成了问题。教导团每个连队也就两三顶行军帐篷,一个连120人咋住,还要腾出帐篷让女兵住。这时,地窝子应时而生。五连战士王希光回忆说:“我们一到草湖,先将帐篷支起来,再在帐篷顶上插上一杆红旗。帐篷住不下,我们就在高坡上挖地窝子,挖了几个长方形大坑,前面开个豁口,再在坑口上铺上红柳枝、芦苇,盖上一层土,房子就成了。因为挖好地窝子已到了晚上,我们只好三个人搭伙睡,两床被子铺在地上,一床被子三人合盖。等到了第二天,我们割来芦苇,铺了厚厚一层,又隔潮又软和。”

这一年,驻疆部队11万开荒大军中,有8万人住在地窝子里,有3万人住在临时搭起的行军帐篷中。

享受住帐篷是对女兵的特殊照顾。至今想起帐篷里的蛇还让她们心有余悸。王淑莹回忆道:“我们的帐篷就搭在刚砍去芦苇的地上,有一股潮湿的发霉味道。我们割来芦苇铺在地上,这就是我们的床。我们都是两人合睡,一床被子当褥子,一床被子两人盖。草湖有三件宝:苍蝇、蚊子、芦苇草,我说还应加上一‘宝’,就是蛇。我们在帐篷里时常看到蛇,它们如入无人之境,有时还钻到枕头下。有一次一条蛇钻进祈淑荣的裤子里,吓得她哇哇大叫。我们一帐篷人都不敢去抓,也跟着哇哇大叫。喊声惊动了连队通信员,是他从祈淑荣的裤腿里抓出了蛇。后来,我们开祈淑荣的玩笑,说她是教导团第一个让男人摸过大腿的女人。气得祈淑荣骂道:‘你们想让男人摸大腿,也让蛇钻进你们的裤腿里呀,’她这一说,吓得我们浑身起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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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教导团的老战士,他们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几个月的行军,脚上的水泡还没下去,接着手上又打起血泡。”女兵更不易,解下行军绑腿,就开拔到了草湖荒地。

那时,二军的2350匹骡马还在进疆的途中,开荒全靠人用锄头、坎土曼挖;用人拉犁破土。教导团下达了死任务:每人一天开荒一亩。草湖除了芦苇外,还长着一种名叫“爬地龙”的刺草,这种草一棵就是一大片,而且还特别硬,一锄头下去,锄头被反弹回来,震得手生疼。挖不了一会儿手上就打起血泡,血将木把都浸红了。在南泥湾开过荒的老战士没说的,每天都能超额完成任务,可从临洮、张掖、酒泉参军的学生兵大多完不成任务,他们的情绪又出现反复。有人甚至说起了怪话:“军政干校,原来就是干活的学校。”“我们是学生,哪能干过老战士?”五连王希荣回忆说:“那些老战士可会做思想工作了,他们说行军锻炼了你们的双脚,现在开荒就是锻炼你们的双手。什么时候你们开荒手上不打血泡了,也就锻炼成为南泥湾式的开荒先锋、劳动模范了。”

部队作政治思想工作离不开歌,当时战士最爱唱的歌是《南泥湾》、和《戈壁滩上盖花园》:

花篮的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唱一呀唱……/学习那南泥湾,/处处是江南,/是江呀南。/又战斗来又生产,/359旅是模范。/咱们走向前,/鲜花送模范,/咱们走向前,/鲜花送模范。

劳动的歌声满山遍野,/劳动的热情高又高。/生产运动猛烈展开,/困难把我们吓不倒。/没有工具自己造呀,/没有土地我们开荒啊,/没有房屋搭起帐篷,/没有蔬菜打野羊。/劳动的双手能够翻天地呀,/戈壁滩上盖花园……

教导团的干部战士创作的歌曲也挺受欢迎。

战士边开荒边唱道:

“新疆沙漠大无边,/誓叫它变作米粮川。/解放军个个是好汉,/人民胜利万万年。

乐极生歌,悲极生歌,越是艰苦越唱歌。歌能消除疲劳,歌能沟通思想,歌能使人振奋,歌能催人前进。在歌声中,锄头下的亘古荒原翻了身,在歌声中,军人将他们的理想种子撒进了处女地里。在歌声中,稚嫩的学生兵成为草湖的开荒先锋、劳动模范。

这是个激情燃烧的岁月;这是个歌声嘹亮的岁月;这是个人人为远大理想拼命的岁月。

12

伴随着军垦第一犁衍生出军垦文化,这一点在“知识分子成堆”的教导团表现得最为突出。多少年过去了,当这些学生兵回忆草湖开荒岁月时,荒凉在他们眼里居然还有色彩:

“随着气候转暖,草湖的小动物活跃起来了。地面上蚂蚁很多,东奔西走,忙碌不止。还有鬼头鬼脑的四脚蛇,忽而从洞中探出脑袋张望,忽而拼命向前逃窜,忽而抬起头颅静听,忽而钻进洞穴藏起来。上空常有苍鹰盘旋,好像在进行空中侦察似的。”用优美的文字美化荒凉景物,这在那个时代开荒当事人的回忆文章中极为少见。

艰苦的开荒环境造就了军垦文化。手上打了血泡,疼痛难忍,战士们就会说起顺口溜:“消灭手上泡,要用热水泡”;战士们挖了一天地,回到驻地,连手指都伸不直,碗端不稳,筷也拿不住,不少人的胳膊都肿了。这时会有人说起顺口溜:“我吃苦中苦,人民有幸福”。“不怕双臂肿,就怕思想不中用”。累了,不想吃饭,马上有人在一旁鼓励:“为了人民要吃饭,为了人民要睡觉”。第二天一到地里,大家唱罢歌后,又说开了顺口溜:“早出工,晚收工,月亮底下比英雄”。“千困难,万困难,解放军面前没困难”。

五连一大半都是学生兵,有一次吃过晚饭后,一位姓白的小战士说,通过这些日子的劳动,他真正体会到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含义了。一句话引得大家文思泉涌、诗意大发。一位姓张的学生兵感慨地回应道:“真的,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过去不知道行军,现在学会了行军;过去不懂开荒生产,现在懂得了开荒生产。咱们解放军部队就是个大学校呀。我也奉和一首,为大家伙儿助兴:开荒整一亩,肉痛筋骨酥,欲知农民心,这课真该补。”

大家连叫好诗、好诗。瘦高个小李站起来吟道:“芦滩春晓百灵闹,银锄打开处女地,热血开垦汗水浇,稻香时节论功高。”

在大家的一片掌声中,小王吟道:“起早摸黑拓野荒,节粮省油喝拌汤,衣装换来棉铁厂,战士练就好思想。”平时话语不多的小潘,红着脸站起来,一字一顿地和道:“昨日持枪驱虎豹,此时挥锄种谷粮,为民何事不能干?治国安民保国防。”

为了生产,教导团请来附近的维吾尔族种田能手肉孜阿洪作生产顾问。小盛说,我为咱们的生产顾问作一首诗:“肉孜阿洪人一表,天文地理样样晓,战士人民种水稻,人民为军作指导。”

月儿高高挂在蓝色的天穹上,班长从连部开会回来了,见到这般情景,忙说:“明天还要下地呢,快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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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荒头三个月最为艰苦,战士一天要开荒十四五个小时,在地里吃饭时常常就睡着了,高粱饼子掉在地上,睡觉的战士一惊,抓起地上的土疙瘩就往嘴里填。

活累,能吃饱也行,可当时粮食供应严重不足。原新疆军区财务部副部长王化明回忆说:“在开荒一线,每个军人每天的粮食供应是874克,不久,新疆军区又通告各垦区:每人每天还要扣留82.5克的粮食来用作种子。在南疆的开都河两岸,战士们把附近的树叶和草根都吃光了。驻北疆部队的十多万军人和3万匹军马几乎都处于断粮缺草的状态,在玛纳斯河畔,战士们每天只能吃到200克粮食。

由于营养不良,教导团的不少男兵得了夜盲症。魏振常说:“有一天,我端着‘拌汤’往前走,直直撞到一根柱子上,‘拌汤’全洒了。班长说你咋了?睁着眼往柱子上撞。我说我看不见呀。后来才知道是得了夜盲症。”

上面诗歌中的“拌汤”,其实就是盐水。高粱饼子就盐水就是一顿饭。吃不饱,但开荒不能耽误了,个人与个人,班与班,排与排,连与连展开争夺红旗比赛,饭送到了地里,还要再干一会儿,战士口中喊着“解放台湾”的口号,一定要干到地头再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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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导团官兵身上的棉衣是在酒泉发的,为了轻装徒步挺进新疆,官兵们将换洗的衣服都丢在了酒泉,只带了一身换洗内衣。其实,进疆的10万大军都是如此。

原新疆军区财务部副部长王化明说:“军队进疆后,要发展农业、运输业,要办工厂,可钱从哪来?唯一的资金就是军费。王震将军用军费承担新疆的经济建设,新疆的工业建设需要驻疆部队的90%的军费,为了筹集更多的资金,王震要求每个军人每天节约100克粮食,每年少发一套外衣和内衣,棉衣也从一年一套改为两年一套。”

纪录片《边疆战士》有这么一段解说词:“为了支援新疆建设,王震将军带头捐献了自己的津贴,为了减轻各族人民的负担,将军的军帽没有衬里,军服没有领子,在他的带领下,部队军装从四个口袋变成了两个,王震深情地说:‘我们省下一寸布也是对新疆各族人民的贡献。’”

驻疆20万大军平均每个战士节约了91.2元钱,合计2.33亿元,新疆军区用了3年时间,在钢铁、纺织、机械、食品加工等领域建起95座工厂,是解放军打下了新疆现代工业的基础。

刚到草湖时,气温乍暖还寒,可过了一段日子,棉衣就穿不住了。再说,穿着这身冬装走了4000多公里,人们的棉衣胸前、棉裤的大腿两侧都烂了。女兵索性将棉花掏出来,消毒后做成了卫生袋。

五连战士王希光说:“初春部队准备发的单衣、衬衣连同大家的津贴一道捐献出去办工厂了,无奈,大家只好将棉衣的棉花取出当夹衣穿,后来天热得连夹衣都穿不住了,就全脱了,为了预防蚊子叮咬,就全身抹上泥巴,人地一色,远远看去,只见空中锄头的银光一起一落。送饭的女兵来了,就有人在地头挥舞着布条高声喊:‘送饭的来了,送饭的来了。’我们赶紧将破夹衣裹在腰上。”

女兵晏宁每每说到这一段时,就忍不住要笑:“袁国祥那时拍过一张我们女兵送水、送饭的照片,那个背着袋子的女兵就是我,袋子里装的是馍馍。快到工地了,我们几个女兵就不敢再走了,只能把水和馍馍放在半路上,然后一扭头就往回跑。因为那些男兵都是光着的。”

有一次,一辆吉普车向工地驶来,二营五连连长知道来了领导,就吆喝着战士快穿衣服。原来是二军军长郭鹏和政治部主任左齐。看到大家浑身抹着黑泥,腰上裹着没有棉花的破夹袄,首长握着战士的手说:“你们辛苦了,单衣和衬衣很快就要从天津运来了。”听到这个好消息,大家高兴得跳了起来。

原自治区人民政府办公厅主任钱国正在《草湖开荒》一文中讲述了这么一个小故事:当时教导团官兵条件最优越的就是团篮球队队员了,他们每人有套布球衣,我的同学汪仁把他的球裤一分为二,上半截他当短裤穿,把下半截的两个裤腿缝在一起做成裤衩送给了我。穿着裤衩开荒既凉爽又轻快,这条裤衩帮我渡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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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洮参军的女兵是第一批进疆女兵,教导团每到一部队驻地,都要留下几个女兵。等到了疏勒时,只剩下70多个女兵。刚开荒时,她们与男兵一道抡着锄头挖地,可“爬地龙”坚硬而柔韧,女兵的锄头砍下去,根本砍不断。她们的双手震得打满了血泡。再说有女兵在,男兵也不方便,干活热得浑身是汗,也不敢脱棉衣。没几日,领导就派女兵从事后勤工作,如烧水做饭、送水送饭、用芦苇编草帽、为团里官兵做军鞋。后来胡麻地里要锄草,要蹲在地里锄。男兵死活不干,说宁可抡锄头开荒,也不能像个小娘们整天蹲在地里锄草。所以,这70多个女兵又承担了全团胡麻地的锄草任务。

男兵有男兵的优势,女兵有女兵的特长。虽然缺粮少菜,但女兵还是能变着花样做饭。女兵记忆最深的是打柴火,起初,驻地不远就可打到柴火,可越往后,就要走到很远的地方才能打到柴火。有一次,杨迦丽、王玉莹几个女兵去打柴火,不料刮起了沙尘暴,那时她们并不知道是沙尘暴,只感到大风卷着沙子把天地搅得混混沌沌,沙子打在脸上、身上生疼,眼睛根本睁不开。她们几个将打好的柴火紧紧背在身上,那可是一天的任务,千万不能被风刮走。女兵围着一丛红柳,双手抓住红柳枝,低头缩脑席地而坐。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风小了,可她们的腿完全被沙子埋住了。天渐渐黑了,她们转向了,不知往哪个方向走才能回到驻地。就在几个女兵绝望时,她们看到远处有火光在闪烁,原来团里派人打着火把接她们来了。

女兵杨克玉家里穷,她参军的目的非常单纯,就是为了能吃饱肚子。她到了军政干校,一连吃了30多天白面馒头,这是在家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到了草湖,她的任务是烧开水,她一连烧了一个夏天。烧开水对穷人家的孩子来说不是难事,可草湖烧开水是用一米多长的汽油桶,没有灶头,就在地上挖个坑,将灌满水的汽油桶放在坑上,就这么烧。遇到刮倒风,根本烧不着,她就使劲吹,有时几个女兵一同吹。火吹着了,杨克玉的眉毛也烧焦了。

41年后,杨克玉才看到袁国祥把她当年烟熏火燎的狼狈样子拍成了照片。

王淑莹还记着不少当年艰苦岁月的生活细节:7月天,荒滩上的太阳毒辣辣的,我们送饭,打柴,锄草,成天就这么晒着,脸都晒得脱了皮,用手一捋,皮屑能掉一层。想洗头,可没有肥皂,我们就拔一把灰灰菜到渠道里去洗头,洗过的头发粘成一团,梳都梳不开。不少女兵头上生了虱子,开始抹“六六六”粉,后来索性一剪刀铰了“小子头”,男兵看了直笑,我们才不管呢,这样省得为洗头发愁。

由于营养严重不足,不少女兵得了夜盲症,在胡麻地里蹲着锄草,站起后,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你也看不见,她也看不见,几个女兵相互牵着手才能走回驻地。医生看后说这是得了夜盲症。团里派人到喀什买来羊肝,煮后给女兵吃。一段时间后,女兵的夜盲症渐渐好了。

半个世纪过去了,女兵晏宁用一首诗来再现那段苦难的日子:一九五○年/全军大生产/初进草湖滩/不见有人烟/荒滩搭帐篷/埋锅就做饭/天当被地当毡/红柳作筷馕作碗/一条扁担两只筐/咱们一同把粪捡/风卷黄沙天弥漫/打柴途中险遇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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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后,教导团官兵不但穿上了新军装,还吃上了自己种的蔬菜、西瓜和甜瓜,从而结束了“拌汤”的历史。连里喂养了百十只肥羊,过些日子就可吃顿清炖羊肉。玉米、棉花和水稻都进入田管期,劳动强度也比开荒时轻快了很多。每到晚饭后,五连文书颜关才就用胡琴拉一曲《小放牛》。在朦胧的暮色中,战士们围在他四周,静静地欣赏着。学生兵朱光回忆道:“夜幕降临,星星在我们的头顶上眨巴着眼睛,好像特意赶来听《小放牛》。胡琴声委婉而悠扬,四周静极了,我们仿佛能听到地里玉米的拔节声,水稻和棉花叶片在微风中发出的笑声。在这样的环境下听《小放牛》,真是享受,真是幸福,整个人就像在梦境一般。

当一群群大雁排着“人”字或“一”字队形,像拉小提琴一般“咕嘎、咕嘎”鸣叫着向南方飞去时,天高气爽的秋天来到了草湖。丰收了,丰收了。看着场院上堆着金山一般的玉米棒子,以及雪白的棉花和散发着清香的稻谷,教导团的官兵们陶醉在丰收的喜悦中。

中秋节快到了,教导团接到军部命令:将所有的生产工具和农产品移交给二军联络部,教导团去执行一项新的任务——帮助地方建政。曾经闹过情绪、甚至想开小差的学生兵,经过长途行军和大生产运动,他们虽然没有打过一枪,但都成长为一名合格的解放军战士。真要离开累到骨子里的草湖,还真舍不得,他们在这用土犁耕耘,将种子和理想播进了地里。在这块土地上,他们悲伤过,喜悦过,哭过,笑过,在这夺过红旗,吃过“拌汤”,唱过军歌,吟过小诗……在草湖的时间虽然只有半年,但足够他们体味一生!

草湖开发最大的特点就是军垦文化伴随着大生产始终,军垦文化为大生产鼓劲呐喊,大生产又为军垦文化创作提供了肥沃的土壤。部队开拔、离开草湖,这在教导团官兵的记忆里一直洋溢着浓郁的感情色彩:触景生情,浮想联翩,难舍难分,梦牵魂绕。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让我们看到了钢铁一般坚强军人的内心世界:

“中秋节前夕,我团接到新的任务,要离开草湖了。大家很留恋这块用自己汗水所浇灌起来的土地,有的战士眼望远方,久久不语,静静地回忆着这段不平凡的经历;有的战士干脆躺在地边,观察着天上的白云,好似要从白云的姿态和行踪中分析出今后的战斗任务;有的战士到地头和自己开垦的土地告别,再看一次自己战斗过的地方;有的战士去割鲜草,然后送到羊圈,给羊儿添上最后一次草……”

听到教导团要开拔的消息,生产顾问肉孜阿洪带着老婆孩子,还有十多个村民,打着手鼓,来到了草湖。他们将用红纸书写的拥军信交给政委黄浴尘。肉孜阿洪握着黄政委的手说:“把天下的树都变成笔,把天下的水都变成墨,把天下的人都变成诗人,也写不完共产党和毛主席的恩情。”黄政委对乡亲们说:“解放军是各种人民的军队,为各种人民服务是我们的宗旨。感谢肉孜阿洪和乡亲们对我们开荒的支持和指导,我们永远是人民的子弟兵。”这时,肉孜阿洪说:“既然是人民的子弟兵,我提一个要求你能答应吗?我看出来了,你们为了减轻我们的负担,自己开荒种粮,这种军队我从没见过,你们要走了,请将我的巴郎子尤努斯带走吧,让他和你们一起为人民服务,行吗?”黄政委说:“尤努斯是个好小伙子,国庆节后,军区要成立少数民族连队,到时我一定派人来接尤努斯。”肉孜阿洪的老婆忙着去伙房为官兵做抓饭,其他人则打起手鼓跳起舞来。战士们为维吾尔族乡亲演唱了雄壮激昂的《解放军进行曲》: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

教导团由西北战场挺进到新疆草湖,又从草湖开拔挺进新的战场。这支部队一直追随着太阳向前,向前,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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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4月至10月,教导团1500余名官兵在草湖开荒6000亩,生产粮食10.6万公斤、皮棉2000公斤。同年,二军在疏勒举行生产展览会,教导团展示了农产品。在二军劳动模范表彰大会上,王震将军亲切接见了教导团的代表,他称赞教导团的女兵是巾帼英雄。

这一年,驻疆11万垦荒大军开垦土地100万亩,生产粮食6200万公斤。

1954年10月7日,袁国祥拍摄的《军垦第一犁》中的那7位战士和驻疆部队的17.5万名军人集体转业,成为生产建设兵团屯垦戍边的军垦战士。

后来,教导团两个营调防甘肃天水,一个营整编为边防部队。有数十位官兵转业后又回到草湖。

责任编辑 王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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