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图案里的童年(外一篇)

2017-11-14 03:22帕蒂古丽
山西文学 2017年7期
关键词:河坝大梁蝌蚪

帕蒂古丽

住在图案里的童年(外一篇)

帕蒂古丽

第一眼在一块巨大的波斯挂毯上看到那种图案时,我怔住了。这些有序排列的图案,每一个都是对上一个的重复,仿佛是一个繁衍出下一个,可以无限地复制和繁衍下去。

它们似乎在用一套无声可视的语言向我传达一个秘密。它们每一个都用一模一样的色彩、韵律和线条说着同样一句我所听不懂的话。

它们的外形像被放大的蝌蚪,从大大的头部到极速变细的尾部,布满了细密的植物花叶,一群有着石粉颜料天然色泽的蝌蚪,遍体运载着现实中从未见过,却像从我身体里长出来的一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花纹。

蝌蚪们一列列、一行行奋力地游过来,每一个都像是在对我示意:像我这样,让这些细细密密的花纹覆盖你的全身,你就能变成我,懂得我。

我恍然想起,这个图案曾经缀满我的全身,覆盖过我的每一寸肌肤。我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感觉满身都是挂毯上那种图案。我不记得它们是在什么时候褪色脱落的,多少年来,我再也看不见它们。

我可以确认,这种图案最早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是在我的童年。

做裁缝的父亲,给他自己做的那件蓝呢子中山装,波斯蓝的绸子内里上,印满了这种造型的图案,看久了,图案会动起来,蓝色的蝌蚪忽而沉没在水里,忽而借着浪花的冲力浮游在水面,忽而又沉没在蓝色的汪洋深处,不管怎么挣扎,它们始终浸在海一样的湛蓝里,像在孕育,又像是蠕动着想要爬上来。

那些蝌蚪们,藏在父亲最温暖的衣服里子上,数九寒天被父亲怀揣着,从未冻僵过。它们围裹环抱着父亲清瘦的身体,呼吸着父亲的气息,时刻紧贴着父亲,跟父亲比我们更贴近,它们占有了我的父亲,仿佛它们才是父亲的孩子。

在我们这个母亲疯癫的家庭,每个孩子都会问父亲,我们是从哪里来的?父亲总是坚定地敞开他的衣服,让我们看他的脐带,那里有一个小小的脐带眼,父亲一次次重申,我们都是从那里爬出来的小蝌蚪,我们从小对此此深信不疑。

冷了,或者瞌睡了,父亲会解开衣扣,用那个湛蓝的怀抱拥住我,让我回到那些蝌蚪中间,取暖、打盹,或者做梦。我仿佛是努力渴求着,想要回到稍离的序列里去的蝌蚪。我像钻进温热的被筒一样,迫切地钻进沾满父亲体味的衣服里寻找。

我们六个孩子,都是偶然从父亲衣服皱褶里剥离下来的蝌蚪,被风抖落在地上,也还是日夜围绕在他周围。幼年时,父亲是我们的宇宙中心,我们这些蝌蚪围绕他运行,从不偏离轨道。

印在父亲湖绿的眼眸里的我们,把那片温暖的湛蓝,当成孕育过我们的海洋,那种图案成了我们辨认父亲怀抱的一种密码。后来每当我回想父亲的怀抱,眼前就呈现出那些蝌蚪组成的细浪一样的花纹。父亲衣服内里的那些蝌蚪,成了童年某种昭示神秘基因的符号。

春天,父亲为我做了一条连衣裙,湖绿底色上,细密地排列的仍旧是那个图案,那些蝌蚪形状的用墨绿色勾画出轮廓,排列没有先前那么紧密,仿佛是父亲蓝呢子中山装内里上的蝌蚪的衍生物或变种。它们先前父亲衣服里子上图案外形上放大了一些,变色成了深绿,看起来饱满蓬勃,充满生命的张力。那是一种孕育中的绿,仿佛父亲身上包裹的蝌蚪移植在我身上,像发芽的腰果,灌浆的胚胎,长着尖细的苞芽,旺盛鼓胀的身体紧绷绷地弯曲着,像一群在冬眠过后苏醒过来的大头小尾巴虫子。

我穿着连衣裙走在河坝边,像一只沿着河坝游来游去的青蛙。我去渠沟里游泳,我站在太阳下,绿色擦过我的皮肤,透过它我看到天空布满了一个个图案,那些图案被阳光映在我的皮肤上,像一个个印戳,盖满了我的皮肤。

我穿着它去井边提水,我穿着它去村头放羊,我穿着它去学校上学,我穿着它穿越混居的村庄,我第一次感觉到,我从这个村庄里,从学校不穿裙子的汉族小伙伴中凸显出来。裙子上那些似乎是专属于我的神秘而古怪的图案,包裹着我的骨血和魂肉,仿佛我降生时就穿着它。伴随着裙子上独一无二的图案,我开始认识和熟悉自己的身体的发育、骨骼的长势,认识自己的体温、心跳和呼吸。

裙子从我身体上贴着每一寸肌肤垂下来,跟着我在沙漠带着野柳柳絮和蒿草浮尘的风中舞动、跳跃,像一团绿色的火苗。父亲波斯绿的眼眸在注视着我一天天长大,通过这条裙子,父亲能在老远就认出我就是他的女儿。

裙子上熟悉的图案,成了我不会脱落的护身符,有了它们的存在,能使我不至于丢失自己。我几乎天天穿着那条裙子,似乎不穿那条裙子的我,就不再是我。

姑姑从南疆的到来,再一次强化了这个图案在我心灵里的印记。

她从喀什为我带来了一件背心,背心是无袖的,有橘黄色的包边,上面密密排列的依旧是那种我从小熟悉的图案。这一次肉红色的蝌蚪浮在乳白色的底上,像肉芽泡在牛奶里。那些孕育着复杂的植物枝叶的小肉芽,长在了我的身体上,就像我的文身。

穿上它,我飞奔到河边去照水里的影子。我感觉自己并没有穿什么,那些肉芽的颜色和质感,跟我的皮肉完全一致。我留恋着水里的影子,去学校迟到了,被罚站在全班同学面前,吓了他们一跳,说猛一看,我像光着身子进来,仔细一看,原来身上竟爬满了蛆。

站在全班同学面前,我是一个披着满身的蛆芽儿,展示自己生命密码的孩子,那一刻被取笑的屈辱,一直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后来,我藏起了那满身的肉芽儿,在它上面套上厚厚的外衣。那些来自喀什姑姑的手,跨越万里传递给我的“蛆”,我用血肉养着它们,它们成为我的一部分,它们嗅着我的气息,凝结着我的汗渍,甚至嵌入了我的身体,直到它们从我的基因里浮游上来,以最初蝌蚪的模样,它们隐藏在我的身体里,就像当年父亲把它们缝进他的衣服内里。

那种图案在我成年后,曾外化过一次,像一次回光返照。那是一条波斯的奶白色披肩,披肩上奶白色丝线勾出的图案中,过去的蝌蚪如今已经长大,变成弯曲着脖子的蛇头模样,然后急剧地变形,变小变细到无,再在丝线的经纬中一遍遍重复着这个图案,一个连着一个,直至无穷。

这些蛇头一年又一年在我的肩头栖息,直到离开新疆去炎热的南方前,我把它送给了我的妹妹。我走得匆忙,来不及告诉她关于这个披肩,关于那些我小时候穿旧以后脱下来给她的裙子上,那些基因密码一样的图案符号。我的妹妹,她是不穿我脱下的旧衣服,偶尔穿一件新衣服,就会找不到自己的那种人。

长大后的我,再也没有穿戴过那种图案的衣装。大朵大朵的中国牡丹或艳丽的西洋玫瑰成了我身体上迷离交错的风景。

让我的记忆从一个个图案里突然苏醒的那块波斯挂毯,挂在我面前,丈夫说那个图案汉族叫腰果图案,那些图案里的枝叶是波斯枣的枝叶。在我眼里,这种花纹要比他们说的更神秘、更复杂一些,带着帕慕克小说中的细密画风格,类似的装饰图案曾经隐现在《古兰经》的扉页和经文边角。

学美术设计的儿子用手机百度后惊叫起来,妈妈,太奇怪了,这块挂毯上的图案,像极了一种显微镜下才能看到的美丽的海洋微生物。

作为阿訇和裁缝的父亲偏爱的,竟会是一种海洋微生物的图案,这个肉眼不可见的海洋微生物,被放大后的样子,一次次在他挑选衣料时被选中,为我做了童年的衣装。从他自己的衣服到我的衣服,一直都如影随形的符号图案,或许带着父亲前世的记忆。

那件蓝呢子中山装,后来被大弟弟带走。他说这件衣服像他的襁褓,他想带走的是父亲温热的怀抱。他最早离开家乡,也走得最远。父亲去世后,这一件衣服在大弟弟长久流浪、无法回乡的几十年里,已经成为他赖以栖身的故乡。

我怀念那种图案,就像怀念我早已不在人间的父亲。我的童年曾居住在那种莫名的图案里,我一直把一个说不清的图案当做自己的故乡。不管那种图案是什么,它们曾经贯穿过我整个的童年,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在南方生活的几十年,很多时候,它们携带着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闯入我的梦境,我努力辨认着它们,就像我努力辨认那个游移不定的自己。

迟疑的村庄

2017年元旦过后,我带着儿子回到我的出生地,新疆沙湾县老沙湾镇大梁坡村。儿子看到的,正是我小时候看到了的那些景观风物,我庆幸自己是“有故乡的人”,我没有把故乡丢了,故乡也没有把自己丢了,它还是原来的样子,我思念中的样子。这个百年老村多少年来,一直保持着它不变的静谧和从容,我觉得这正是她的魅力。

2017年的春节,开发民族风俗村的风也刮到了这个老村庄,这里酝酿着一场变化。县里、镇里,不断有人来测量土地,丈量河坝,光洁无垠的雪地上,留下了开发者的印记。“书香古镇”远景和近景规划做了好几个,“坡上江南”的可行性研讨会也开了好几个,镇里的文件、报告里,从来没有名目的河坝和附近的一些地方,一夜之间被取了崭新而陌生的名字。

在我眼里,大梁坡村本来就很美,那是我最熟悉的一种美。大梁坡村几乎是新疆北疆地区各民族混居村庄的典型。这里维吾尔族、哈萨克族庄子、回族庄子和汉族新老庄子自然地分布在村庄里,汉族新庄子比较整齐,前面菜园子,后面住房,老庄子紧跟在民族庄子后面,一路散开,把村庄拉长了。这样的分布看似散漫,其实有它内在的合理性。维吾尔族和哈萨克族养羊、养牛,一般都是房后面羊圈,房前葡萄架,回族人则兼而有之,房子在中间,房前面种菜,房后面养鸡、养牛、养羊。在大梁坡一般不用进门,看外围,就能判断这家人是什么民族。从居住习惯,就能看出各民族不同的生活方式,大梁坡各民族都保持着各自不同的生活习俗,村里的院房屋、落、棚圈、菜园、果园,天长日久,按各民族的需要归置,形成了合乎当地习俗的排列秩序。

屋子外头看着没变,但房屋里头生活细节的变化,却是很明显的,土炕没有了,代之而起的是木板铺。我在南方朝思暮想回大梁坡睡土炕的愿望成了泡影,和我一样,大梁坡的上了年纪的人,睡在冷冰冰的木板铺上,也在为丢掉了睡了一代又一代的土炕而叹息。原来家家都有的馕坑,在村里少之又少了,年轻人都不会打馕。还好,土灶还在,可以抓饭、烧奶茶,大梁坡的奶茶还是那么正宗,牛奶都是村民自己养的奶牛挤的。

村里的羊毛、羊皮随处可见,手工羊毛花毡和手工羊毛挂毯却不大见到,村民木板铺上铺的,墙上挂的,都是大工厂流水线生产的化纤毡子、毯子。过去再穷的人家,都是自己擀的羊毛花毡铺炕,现在这种本来家家都有的生活必备品成了奢侈品。我想买一块维吾尔族风格的手工挂毯挂在墙上,跑了好几个地方,最终在乌兰乌苏镇找到了一个会织毯子的妇女,谁知这个身怀技艺的女人已经不再织毯子,而是在石河子市的一家饼干厂打工养活自己。

大概是看着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大梁坡村太久没有变化了,村里人似乎都在隐隐地期待着某种变化。村里开发还没开始,村庄的外貌还没有动,村里人心已经在浮动了。就像老河坝的冰,一些凝结的东西慢慢解冻、破碎,人们议论着,争抢着,想干点什么,阿哈提为了抢先在村庄里开农家乐,贷了三十万的款,阿哈提的亲戚看到阿哈提家天天大宴宾客,也争着要贷款开饭馆,因为资金不够,干脆拿手里刚卖了棉花的钱,买了二百只羊,打算为阿哈提的农家乐提供羊肉,玉努斯家也开始筹备要开回族特色的饭馆,老唐的儿子要开汉餐馆。

村庄的路,南要修到海子湾水库,北要通到运河,村子中间的大坑,要开掘成荷花池,村口要修石拱桥,老水塔要变成观光塔,可以登高望远。一时间,“坡上江南”这个名字在沙湾被广泛传扬。海子湾水库靠村的一截水湾,被命名为“白鹭湾”,小时候摸鸭蛋的水库荒草野被命名为“野鸭岛”,过去的排碱沟老河坝被改名“芦苇谷”。过去的泄洪通道,深挖拓宽加固后,被叫做“英雄河”。

不知道那时候的人是心怀敬畏,不敢轻易给那些天赐的景观命名,还是那时候人们陷在经济困窘里,根本无暇给周围的物事起有情调的名字。我想,不是大梁坡人不爱这一处处自然的景观,大梁坡人在自然面前太谦卑了,也许一直以来委屈了这些风景,这些景观默默无闻上百年,从来没有一个响亮的名号,该庆幸的是它们没有被安上漂亮的名号,到今天,它们也没遭受破坏,保持着天然的面目。

我听着这些陌生的名号,感觉到了另外一个地方。为了增加村庄的吸引力,镇里请了个以养狼出名的“沙漠狼人”,筹划在附近搞“沙漠狼苑”。小时候,村子附近确实有狼和狐狸,冬天的夜晚,银月之下,可以听到狐狸和狼的叫声,雪夜狼嚎狐鸣,那固然是一种难得的野趣。现在,我不知道是该为“沙漠狼苑”高兴,还是忧愁。

大梁坡今年开春的第一炮,先是修缮经过村口的泄洪通道,这叫“破冰之举”。破冰那天早上,许多村民来围观,放炮庆贺。半个世纪以来,我从未看到这里动过一锹土,1998年海子湾水库大坝决堤的洪水淹了村庄田地后,这里也没有过动静,这股开发旅游的热潮真是比决堤的洪水还要强劲。

河坝里的芦苇,从我出生到现在,都保持着天然的样子,村民过去割芦苇编席子,用芦苇盖屋顶,现在为了抗震,盖水泥现浇房顶,不用芦苇盖房顶了,土炕改成了木板铺后,用不着席子了,芦苇除了牛羊吃,拉到石河子去造纸,已经失去了过去编席、盖房的功用,失去功用的东西,被改造就势在必然了。

村子里恨不能把那个过去种菜种瓜种豆、如今种棉花的大坑,变成杭州西湖,湖里种上荷花,四周种上垂柳,修建亭台楼阁。一辈子生活在土坡沙包上的大梁坡人,跟儿时的我一样,向往江南水乡。儿时看到外婆家柜子上浙江木匠画的西湖断桥,就在心里埋下了将来去南方的种子。没想到这粒种子近半个世纪后,仍然埋在大梁坡后代的心里。

村民对将来的变化满怀喜悦和期待,而我在变与不变之间,总是迟疑不决。变化无法阻挡,不变也是不现实的,夏天人们都在村里种地,到了冬天,周围的许多村庄,都变成了空村,很多村人都搬到县里,住楼房过冬,城市的花花绿绿的生活吸引着他们,他们把辛辛苦苦赚了一夏天的钱,都消费在城市里,到了夏天再回来种地赚钱。

想象着湖里同时倒映着北方的蒙古包、羊圈、牛圈、老榆树、沙枣树,还有南方的垂柳、亭台楼阁和石拱桥,再配以满池塘的荷花,我就感叹这真是名副其实的南北“混血的村庄”了。不知道如果村庄在我出生时,就是江南水乡的样子,我长大以后,还会不会离开新疆,跑到余姚那么远的地方去追逐梦想了。看惯了江南水乡的人不远万里来到这里,真正想看的是村庄百年来保留下来的那些东西,而不会是丢掉了传统生活的大梁坡。

从江南回来,我期待的肯定不是让大梁坡变成江南。从小看到大的河坝、芦苇本身就是刻骨铭心的天然奇观,任凭什么荷花、什么牡丹都无法替代。在外漂泊二十多年,我希望的是这块土地能够带我回到过去。

土墙、木栅栏、杂草围成的院墙、土房子、老磨坊、马厩、牛棚、羊圈、狗窝、鸡舍,人和动物们各得其所,这才是我小时候村庄的模样,这才是我熟悉的故乡。

我在父亲盖过的房子的地基上盖房子住下来,为的就是回到我出生时的大梁坡,那个被沙坡包围,被河坝环绕,被红柳、野蒿、芦苇、芨芨草、骆驼刺围裹的老村庄,夏天田埂上盛开着野花,田野里种着棉花,小渠沟里的水弥漫着土腥气, 冬天,雪地上印着野兔、野鸡的爪印,夜晚,狐狸和狼的叫声在星空下回荡。这才是我记忆里真实的大梁坡,这样的村庄才能承载我的思念、我的乡愁,让记忆像麻雀一样密密麻麻地归巢、栖息。

现在这个年代,改变一个小村庄很容易,保持不变的姿态太难了。大梁坡保持到现在,还是天然模样,这真是不容易。就在我为我的村庄祈祷的同时,县镇两级也达成一致,打算在不改变原貌的情况下,对大梁坡进行旅游开发,把露在外面的电线都藏到地下,泥墙、篱笆、馕坑、磨油坊,这些带给村庄年代感的物事将被恢复,路边遍植适合碱地里易生长的沙枣树、榆树、白杨树,房前搭起富有新疆特色的葡萄架、葡萄长廊。

大梁坡,你的影子,我曾在记忆里、在纸上还原过无数遍。现在我不远万里,从花红柳绿的江南水乡,回到你的怀抱,为的是找寻旧时记忆里,那个沙漠边缘的小村庄,你还能为我保持浑然天成的旧时模样吗?

帕蒂古丽,女,维吾尔族。在《人民文学》《民族文学》等刊发表作品近百万字。出版散文集《跟羊儿分享的秘密》《混血的村庄》《隐秘的故乡》《散失的母亲》《思念的重量》。

责任编辑/白 琳 fairlady838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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