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卢沟桥回望柳条湖

2017-11-13 00:15潘攻愚
特别文摘 2017年12期
关键词:满洲国汪精卫抗战

潘攻愚

1942年的春夏之交,汪精卫和民国文坛精英周作人率南京政府代表团飞往伪“满洲国”的伪“国都”新京(长春),一场盛大的典礼正在等待着他们:“满洲国”成立10周年。

一南一北两个傀儡能站到一起也是缘分,溥仪自从被冯玉祥的西北军赶出北京城之后,经过短暂的人生低落,在东北又找到了皇帝的感觉;而汪精卫在“宁汉合流”之后,在和蒋介石的斗法中逐渐败下阵来,在南京找到了当国民党总裁的感觉。二人的政治生命起起伏伏,却在新京找到了交汇点,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中,呈现出了一种别样的政治风景。

5月11日回南京之后,還有一场“喜庆”之事在等待着汪精卫:六十大寿的寿宴。几个月后,他又马不停蹄地奔赴东京,参加“日本对华战争一周年”纪念日。

笔者之所以从汪精卫这条线入手,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1942年的他带出了两个时间关节点:“伪满洲国”成立十周年和日本“对华开战”一周年(蒋委员长在珍珠港事件之后才对日宣战,之前日本只是把侵华战争定性为“支那事变”),这两点能分别映射“十四年抗战”和“八年抗战”。

“九一八”之后,名实而体虚的民国政治生态,以及整个东亚的军事和外交格局都为之一变。中华民族衣冠所睹,神器之重,伴随着逃往关内的东北同胞的悲鸣,岌岌可危。

有些喜好饾饤之学的史学家耙梳故纸堆,以证明日本少壮派军官1931年在沈阳柳条湖的动作不过是冲动的冒险主义赌博。同一批人也论证过,1937年的卢沟桥事变本该是独断的、无预谋的孤立事件。其实即便抛开19世纪末福泽谕吉的脱亚论,从20世纪初的所谓“大正浪漫时代”那里,稍有素养的政论者都会嗅到即将破壳而出的日本军国主义气息。

然而日本毕竟是沐浴过朱子阳明学的所谓“唐宋遗脉”,它对昔日恩师的征服策略并不像俄国人对波兰那样陷于“技术”上的粗暴,而是有一套精巧的“民族发明”理论:既然倡导共和的革命主义者们在清末曾打出“驱除鞑虏”的口号,那么当清朝皇帝退位,共和规模已具备雏形的时候,也就是日本政治理论家跳上前台,将“腐朽反动的清朝统治者”和“满族同胞”做一个隐秘代换的时候,这一点在打着“泛亚主义”的日本黑龙会和中华革命党的来往中也能见微知著。

这就是日本帝国主义者在侵占东北后,将沐猴而冠的溥仪推向前台的理论支撑。涂在满洲国合法性上的厚厚脂粉,洒满了白山黑水间的膏腴之地。

另一例也颇能说明这个问题。1933年,日本侵华“理论家”们曾秘密来到香港,和当时正准备掀起新一轮反蒋运动的国民党另一大佬胡汉民接触,许以“反蒋总统”的头衔诱使胡汉民投日,胡汉民当场拍案而起:“先来谈谈你们在东北对我们三千万同胞的罪行!”日本人则狡辩:“‘满洲国乃是应满洲人民族自决而立,和我们日本人没有关系。”

是这样吗?正所谓反者道之动,数倍于日本本土面积的东三省沦陷之后,华北被划为“非军事区”,也濒于沦陷的边缘,中华民族的凝聚力和民族意识却真正被点燃了起来,从上海的“一·二八”到北平的“一二·九”,抵御外侮、团结抗战已经成为全民共识,从这个意义上讲,“九一八”的屈辱是一个崭新的民族精神淬火再生的起点。

笔者在敬观抗战史料时,最不忍卒读的就是东北抗联的御寇事迹,在几乎丧失外援、无法建立有效规模的根据地的情况下,抗联的英雄们斗争条件之艰苦,战况之惨烈,落于笔上,字字泣血,纸纸镇魂。赵一曼宁死不屈,杨靖宇孤身战死,八烈女投江殉国……在时间序列上,他们先于佟麟阁、赵登禹等人开始抗日,力求救亡图存;在空间序列上,他们也和左权、张自忠等人一同祭奠于民族精神的祠堂中。

“抗战十四年概念”的提出,不仅能使学术界从“局部抗战”与“全国性抗战”的争论的窠臼中解放出来,而且可以对近代以来中华民族启蒙救亡这两大主题做重新梳理。如果改编一下史学家陈寅恪论魏晋隋唐史的著名史论,在此问题上可以这样说:中华民族之所以崛起,盖取“九一八”全民抗战之血,注入民国政府颓废之躯,旧染既除,新机重启,扩大恢张,遂能别创民族复兴之世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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