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维兴
下乡杂记
⊙岳维兴
1969年11月7日,是大兴安岭开发建设的第五个年头,也是最冷的一个冬天。零下40-50℃的严寒已到了人抗寒能力的极限。
白毛风呼呼地嚎叫个不停,搅得周天寒彻,鹅毛大雪天旋地转,白晃晃的天穹望不着边缘。一片“雪压冬云白絮飞,高天滚滚寒流急”,气象何等壮观。让南国下乡来的孩子们看傻了眼。
山边,林道白皑皑的白雪足有50公分厚,一旦踏入就漫过膝盖。车道上的积雪早被人踏车碾轧得坚硬而光亮,放出冰冷的寒光。
清晨三点,下乡知青郭培万悄悄地早已起床来到露天停车场,顶着寒风,冒着大雪点燃上昨天准备好的炭盆,趴在雪地上棒着熊熊燃烧的木炭铁盆,小心翼翼地送到拖拉机底盘下。把皮大衣紧一紧,把狗皮帽子拽一拽躲在墙角下瞅看碳火烤着车,害怕把拖拉机上的部件烤着了。尽管天气无情的冷,也得咬牙挺着,直到把拖拉机烤好,再去水房子,拎来热水,抓紧时间注到拖拉机的水箱里,一旦有点迟缓,水注到水箱里就挂腊,也就是形成“冰溜子”,影响车辆启动。
从清晨三点一直忙到七点,拖拉机才启动好,让它慢慢地升温。趁这个时间,抓紧去洗脸吃饭。那时候工人的生活特别艰苦,天天是大碴子、高粱米饭、冻白菜黄豆汤。小郭在食堂里简单地吃了几口大碴子。穿着浑身油光光的黄棉袄和全身都是大窟窿、小眼子的皮大衣,歪戴着那顶狗皮帽子,驾着一辆破“东方红-54”型拖拉机,拉着一张大木爬犁,上面坐着十几个上山采伐、归楞的工人,一溜烟地奔驰在铮亮的大道上。
这个大爬犁是木匠用直径30㎝的大桦木砍去三分之一,做成一个长4m、宽2m的一个长方形的木框,上面铺上一层板子,前面用24㎝的槽钢做成的三角架做牵引,挂在拖拉机的牵引钩上。工人们个个头戴狗皮帽子,光板的羊皮大衣,有人穿着皮裤,有人穿着棉裤打裹腿,有的穿毡疙瘩,乌拉鞋垫上乌拉草;腰里挎着锯盒子,里面装了一把弯把子锯,还有大斧子、锯楔子,有木制的也有铁制的木楔子;怀里揣着两个玉米面大饼子,谁也不说话,个个嘴里冒着白烟袅袅飞上天空。
大约一个小时的光景,拖拉机来到了“107”山场。伐木工人个个身上溅满的尘雪,人们忙着互相扑打,有的人腿也坐麻了,起了好几次才爬起来,大家急急忙忙地钻进山场临时搭的休息的帐篷里,看山值班的师傅早已将大铁炉子烧得火红火红的,大家齐拥在炉旁取暖。
师傅们七嘴八舌地说:“小郭的拖拉机开得不错、挺稳的。”有一个师傅说:“小郭才学了几天,我看开得比你那个师傅还强呢!”小郭抿了抿嘴说:“哪里、哪里,可千万别这样说,差得老远哩!”
今天海兴师傅因有病没有出工,小郭自学拖拉机来是头一次开车上山拉木头,所以大家才你一言我一语的评论他。
小郭是1969年冬天上海来的一批下乡知识青年,一共来永安维修队的是37名。他中等身材,十六、七岁,浓眉大眼,长得虎头虎脑的,挺稳重,身体很好,工作肯干,为人诚实,在众多知青中,领导看好他,才选他到机械排当拖拉机助手,当时所有的知青都很羡慕他。因为其他知青都要到养路工区去挑土篮子,拿铁锹去养路,或上山打柈子。
其实不论当拖拉机助手还是汽车助手都很辛苦,但是其他青年认为,小郭上了机械排当好了拖拉机助手就有机会去学汽车。当时在大兴安岭刚刚开发五年的光景,机械人员还是很吃得开、很受欢迎的一个行业。
当助手确实不容易,特别是大兴安岭的冬天,零下都在40-50℃左右,长达6个月,那时所有的机械都露天停放。冬天全靠烤车启动。旱晨三点就起床烤车,点上木炭火盆或铁筐,穿着笨重的皮大衣和皮裤爬在冰天雪地上,小心谨慎地把熊熊燃烧得火红火红的火盆送到拖拉机的底盘和曲轴箱底下,还要目不转睛地盯着燃烧的火盆,生怕把拖拉机其它部件烤着。一冬天下来,全身的皮大衣烧得都是大窟窿,棉裤也烧得露出了白色棉花,帽子也烤焦。
手、脚冻白,冻得起了水泡的事也是常事。小脸弄得黝黑黝黑的,像个油棍一样,妻子见了嫌埋汰,姑娘见了也不爱。
小郭单独驾驶拖拉机上山拉木头的事,让单位韩主任知道啦,他很担心,于是他就坐上运材汽车来到了“107”山场,看到大爬犁已装满了木头,足六、七立方米。他要坐小郭的拖拉机亲自看看这个小助手的手把怎么样。这一下让小郭好一阵紧张,说实在的自己也没有多大把握。小郭怯生生地说:“主任,你还是坐汽车走吧,我这玩艺不把握、不安全,还特别慢,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队部。”主任说:“没有关系,我陪你,给你壮胆,不要怕,慢慢走。”
雪地里拉爬犁是东北的一大亮点,那是指的人赶的牛爬犁、马爬犁、狗爬犁,还有人爬犁等等。但是谁也没见过拖拉机拉爬犁,而且还是拉原木。大家知道,爬犁的行走是靠路面上的厚厚的积雪或冰道。路面需要光滑、平整。一有偏坡不平,爬犁就滑向低的一面,很容易形成打滑放横侧翻,速度快了,转弯急了都容易侧横,所以驾驶拖拉机拉爬犁也有一定技巧,特别是准确选择道路的中心和平整的路面十分重要。
零下40℃的天气,拖拉机的舵楼里也不暖和,手、脚都冻得邦邦硬,主任坐在舵楼里,大烟袋一支一支地接着抽,弄得舵楼里是乌烟瘴气,还不好意思制止,夕阳西下,兴安岭的冬天下午三点就落太阳,黄昏,晚霞一闪即过,不时,天就渐渐黑了下来,舵楼的玻璃窗上一层薄薄的雾气,驾车的视线早已受到了影响,于是,主任就用破手套去擦,越擦越模糊,越擦越看不清。不料想,拖拉机转弯时由于路面倾斜,爬犁侧滑将捆绑木头的大绳挣折,一爬犁木头全散花了,稀稀拉拉摔得到处都是。小郭一看,全傻了眼,两手一摊,主任,完了。主任这时也不抽烟啦,笑着说:“没关系,多大个事,小伙子,你信不信,一会咱俩就把它重新装上,一切听我的。”小郭有些迟疑地看了看他,心里说:“说得轻巧,那也是六、七立方米木头哩。”
主任把皮大衣一脱,扔在道旁。挥手示意让小郭把车摆正停好。主任挑了两根较细的木头顺着爬犁搪好,当驴子用。然后说:“小伙子,咱俩一人一头把木头一根一根地沿着驴子把它一根一根地装上爬犁。”小郭一看主任干起活来很利索,也很有力气,很内行,不由地问主任:“你以前干过这活喽?”主任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说起摆弄山里大木头的活我几乎全干遍了上山用弯把子锯放树,一天我一道锯能放百立方米以上,掐大木头归楞,当过大班长,看车、吊装、装火车,江里放排等,危险活、累活全干过小时候跟父亲闯关东,逃荒要饭什么苦、什么罪都受过。”说着说着,主任好像有些伤感。
于是主任有意地缓了缓口气说:“小郭啊,不着急,一会咱就能装完。你们年纪小,在上海没干过,也没见过这样的笨重劳动。干起活来要注意保护自己,注意安全,远离父母,平安了他们就放心。”主任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这次来这里是不是和女朋友一快来的?”小郭对主任的一番谈话甚为感动,特别是对像老人一般的嘱咐感到十分欣慰,不由地感到十分亲近。至于是不是和女朋友一块来的,小郭也一一做了回答,并告诉他,女朋友就是养路二班的那个小季。主任一听,睁大了眼睛“啊”了一声,“噢,那个大高个,人称‘林黛玉’的那个,好小子,有眼力,她是你们一块来的3个中女孩子最漂亮的一个。”
主任和小郭边唠嗑,边干活,两个人累得气喘吁吁,头上的热气变成了冰霜,一个多小时的紧张努力,最终把所有的木头装上了爬犁,用大绳捆好,打上滚杆。两个人喘着粗气地钻进了拖拉机,主任说:“没事了,慢慢走吧!”
主任坐在舵楼里,自言自语地说:“我们今天不把这车木头捡回来,一会儿天黑了,偷木头的人就把它捡走了,我们的工人就白干了,也影响了我们的任务完成。”
通过这一次,主任对小郭的印像很深,小伙子能吃苦,以工作为己任,是个好样的。年终劳模大会上,全体职工热情地把大红花戴到小郭的胸前,小郭激动地流出了幸福的泪花。